小街晨雾~情

山庄梦

小说作者：山莊梦 (悉尼) 隆冬，清晨，天萌萌亮，门前的小街朦朦胧胧中披着薄薄的雾。那年冬天，天挺冷，我身着厚厚的棉衣，坐在窗前，腿上盖了一条毛毯。我满腹心思的望向窗外的小街，这是一条平平的，直直的，风情秀丽而又安静如斯的小街，当年搬入这里，小街的魅力感召也是原因之一。虽然知道大清早的小街上没什么看点，甚至连个行人都难以见到，但我还是痴痴的望着窗外。 突然，一辆白色的越野车疾驰而至，嘎然停靠在马路对面的道边上，我挺纳闷，这么早，这么冷的天，哪来的车？瞬间，开门走下一位女士，眉目虽难辩识，但那灰色得体的棉衣，迅捷飒朗的动作，却令人注目，她径直向我房子一侧快步走来，由于窗台高，其身影过了小街中线就从视野中消失了。很快，她返回的背影又出现在小街晨雾中，她迅速越过小街向车走去的背影，开门上车的背影，匆匆驾车离去的背影瞬间没于晨雾中。 几天前伤了脚，窝在家里，冰箱空了，吃的东西没了，脚伤挺重，蹦不到商场，肚子饿的咕咕叫，心情灰暗。我的个性与日本人挺象，怕给人添麻烦，不到万不得己，几乎从不求人。正在发闷，手机响了，打开手机，一行字跳入眼帘 “早上好，早餐放在门口，好好休息，早日康复”。噢，刚才来的车原来是她，娜拉，一个憨厚真诚的上海人，与我们山东人很是相象。打开饭盒盖，精致丰盛的早餐分装于三层饭盒中，粥，饭，菜，还冒着热气，一时间，心暖如春，但也五味杂陈，感动之余还夹杂着些许酸楚。 来澳这么多年，受伤后如此无助，孤苦凄凉，心哀甚于脚伤。也挺后悔昨晚的信息中不该让那拉知道我受伤的事，给她平添了麻烦。此刻，脑海一幕幕闪过那拉准备食材，早起备餐，装入食盒，冒着寒风驱车送来，匆匆驾车赶去上班的镜头，其背影迟迟留在眼前不肯离开。 我要写个道谢信，思来想去，自己致谢的的文字怎样写都显得过于苍白，此刻忆起汉代佚名的诗，该诗讴歌爱情，其精髓是对人性的忠贞，真诚的赞美，就如为那拉所作，借花献佛，把诗发给了那拉: 《上邪》……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以诗言志，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 娜拉早我之前自上海移民来到悉尼，是老澳洲了，她那俊美的容颜，高挑修长的身材，朴实无华的衣着和温柔欢快的谈吐，让人感到親切，舒服。我们算是不远不近的邻居，她那风格炯异的House（别墅）虽距我家约三公里左右，但显有走动，就如隔着万水千山，平日里，大多是“鸿雁传书”，信息联络。 脚伤好了，第一件事是去我的小菜园采摘瓜菓蔬菜，我闲来种的菜，菓不施化肥和农药，只用有机肥，所以都是很健康的绿色食品，特别是当年少见的中国刺黄瓜，柔软粉秧的西红柿，很受喜爱。采摘的菜菓装满了小蓝子，送到那拉家，放在门口，我是不会登堂入室的，怕踩脏了她家能照出人影的地板，然后发信告知：“刚摘的蔬菜，水果，放在门外”。 一个深秋的清晨，躺在床上，刚从睡梦中醒来，手机响了，打开手机，看到了那拉的来信：“粽子放在门口，自己包的，……” 噢！今天是端午？赶紧披衣下楼，萌萌亮的天色，本就矇眬，薄雾又加重了矇眬，看到装着综子的小蓝子靠放在门边，灰蒙蒙中只留下了那拉匆匆向车走去的影影绰绰的背影，一个亲切而又令人动容的背影……久而久之，约定俗成了“门口蓝子外交”。 为了推倒旧居建新房，我考取了Owner Build Licence，自行设计建造了新House。之后，又规划布局，设计建成了小院，种满了花，菓，菜，树。新房建好后，那拉与几位友人来看我的新居，近午，我邀请大家一起去喝广东茶，算是庆贺和答谢。茶间，久未晤面的友人们谈笑风生，茶后分手时，那拉悄悄告诉我：“你回家别忘了看看一楼茶几的抽屉”，我不得其解，赶忙问：“为什么？”，她笑而不答。回家打开抽屉，一个漂亮的红纸袋内放了一张崭新的100元澳币，打开纸条：“祝贺新房落成，为你高兴，茶资100，不多”。一腔难以抑制的感动在心底沸腾……礼轻情谊重，我把这情意浓浓的礼物摆放在书房内位置最耀眼的书架上，作为一份经年难以忘却的过往。 记得那次那拉从上海回来的次日，送来了上海的特产，浏览我的小院，看到满园的花，菜，菓，喜爱有加，赞不绝口，边走边看，不时弯腰拔除地上的杂草，弯腰拔草的背影永远定格在了我的小院，就如一幅挂在墙上动人的油画，让人久久的留在记忆中。在众多来宾中，那拉是唯一的一位弯腰拔草的人，微小的令人倍感贴心的举动，留下了深深的深深的感动。 世事无常，有如多变的天色。那天，那拉电话说请我晚上吃饭，心里咯噔一下，我乐于请人吃饭，但最怕人请我吃饭，因为不愿让人破费，所以无论是我请人，还是人请我，都会抢着买单，抢过我的人也有，不多，也有不抢的…… 我赶忙回答 “好啊，你请客，我做东，你可别争”，那拉显有不快的说：“你这个人真是的……” 她挂了电话，晚餐荒了，也不再联系，我们“断交”了。 很久很久以后，很高兴再次接到了那拉的来信：“节日快乐…”。她气消了，又恢复了联络。 一个天湛蓝，云洁白，花烂漫，轻风拂面的周末，一大早，我和那拉驱车去猎人谷，这是个大悉尼地区著名的风景秀丽，遍布葡萄园酿酒厂的乡野“酒村”。去时是那拉开车，开她新买的越野车，说是要磨合磨合，我知道这是借口，那拉说我的车矫贵，费油，相争不下，随她了。 在猎人谷请那拉吃丰盛的午餐，边吃边聊，我们从不聊这个“观″，那个“观″，因为既“高深” 又太远。也不聊天地鬼神，因为深知人生靠自己，靠山山倒，靠水水流。我们只聊生活中那些看似“糊涂"，实则“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比如人际交往中 “人为重”； “人，财并重”；还是“财为先” 的小儿科话题，如何取舍，我们的答案一致。都赞同“吃亏是福”，摒弃 “非我所有，我非所念” 的非分之想，谨守做人之本份。 回程时我开车，买了酒送给娜拉，快到家时，给车加满了油，心里算是安顿了一些。 懂得感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们的认知是相同的。那年，带那拉去近悉尼乌龙岗海边的无敌海景咖啡店，这儿面向大海，环境优雅，风格别致，让人浏涟忘返，难以忘怀。那拉超乎异常的喜欢，在之后的日子里，常在我耳边提起那次行程，念念不忘。 对于那拉的体贴关照，我感动不已，牢记于心，并用我固有的方式多加回报，送菜菓只是其中的一种，…… 凡此种种，在我看来实属举手之劳，小事一桩，那拉却常常絮絮叨叨谈起这些我已忘却的往事，还罗列了一大堆给过她帮助的林林总总，向我致谢。我是个选择性记忆的人，帮人的事少有记得，人帮我的事却一件一件牢记于心，从不敢有忘，而且时刻寻找机会加倍偿还。 那拉常回上海，大都是来去匆匆，启程前都会告知行程，我会提议开车接送去机场，她都婉拒，她自己开车去机场，短暂停放于机场，回悉尼下飞机后再开车回家，她说“这样省事，少麻烦”。那拉每次回来都会带礼物给我，我虽再三婉拒，并反复强调不要带任何礼物给我，但这些话那拉总是左耳进右耳出，照带不误。 只有那次从美国回来，那拉意外的同意我去机场接她，到家打开箱子，占了一半箱子的包裹竟然是带给我的东西，除了食品，还有用于院子的太阳能灯等，我一看就急了，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不听我再三的告诫，从这么远的美国回来，带给我这么重，这么多的东西，一路多么辛苦，这如何是好。我很不愉快的说：“你在美国时，我不是再三叮嘱不要为我带任何东西吗……”，我有点恼怒，似乎有点不近人情，说完，东西没拿，扭头上车离去。 到家刚上楼，那拉发来了信息：“东西放门口了”。那拉竟然驾车追我而来，我刚到家，她也赶到了，我赶紧下楼，看到包裹挺靠在门边，那拉已疾步向车走去，背影随之消失在小街的尽头，又一个令我心乱如麻而又难以忘怀的背影…… 看来，东西不要是不成了，送你东西没商量，一时苦笑不得，三天后气消了，才给那拉复了信 “谢谢…”。那拉随即复信 “不客气，以后不要送东西给我了……”人家会为没得到或得到的少而撕破脸皮，分道揚飚，而我们正相反，会为不接受礼物而剑拔弓张，不欢而散，听起来会让人觉得很“奇葩 ”。 我发之內心的不愿接受礼物，因为这会让我心存不安，要时刻想着如何回报这个情份，成了个包袱，而那拉也是这种人，针尖对麦芒，走不下去了。 我们再次“断交了”，心生凄凉。 我节选了徐志摩的诗发给了她，作为最后的道别: 《再别康桥》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沉默是今晚的康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首诗不仅表达了诗人再回康桥时的失望，离别之情，也表达了对过往不舍的眷恋之意， 走着走着就散了，没有为什么，只有分与合，聚与散，感恩与留恋，因为“缘份” 是由 “天时，地利，人和” 三者齐备才会生成，缺一不可。 很快接到了那拉最后的来信：她说 “她崇拜我……” 我回信说 “我敬重她……”……多年过去了，在这充斥着物欲横流，道德伦搡的人世间，那拉堪为一股难觅的清流。 “真诚”，“吃亏是福”，“知恩图报” 这做人的底线是维系我和那拉多年友谊的基石，纽带，由此，越坎坷而过，排波澜于侧，相儒以沫于尘世间，因为我们是同路人。 小街晨雾~情，其情之真，意之切，一如 “青山不改，绿水长存”。 2022年10月于悉尼蓝山三姐妹峰濛濛细雨中 2024年7月7日摄于家中卧房 后记: 小说 “小街晨雾~情” 假以第一人称 “我” 写成，“我” 及女主人公 “那拉” 均非特指，广义上泛指人生旅途上的同行者，谨此而已。 2024年4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