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娜花开

孙铭谦

　　海娜，咋听起来，像是某个善于翩翩起舞的少数民族少女的芳名。其实，海娜是一种植物的名字，她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学名——凤仙花。

　　凤仙花，叶狭椭圆形或倒披针形；花单生或2—3朵簇生于叶腋，有白色、粉红色或紫色，单瓣或重瓣；蒴果呈宽纺锤形；种子呈圆球形，黑褐色。花期为七至十月。

　　凤仙花原产中国、印度、马来西亚，主要分布在亚洲热带和亚热带及非洲，少数种类也分布在欧洲、亚洲温带地区和北美洲，在中国主要分布在西南地区和西北地区，云南、四川、广西和西藏的种类较为丰富。凤仙花喜阳光，耐热、不耐寒，喜疏松肥沃的土壤，生存力强，在较贫瘠的土壤中也可生长。凤仙花是花坛庭前常见的草花。凤仙花性冷、味甘苦，具有祛风除湿、活血化瘀、止痛的作用。凤仙花本身带有一种天然的红棕色色素，可作为天然色素利用，印度人体彩绘是由它染色，加明矾捣碎可染指甲。

　　在七八十年代，那个物质匮乏的时代，海娜（凤仙花）承载了无数少女遥远美丽的梦想，承载了她们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每当夏秋之际，正是海娜花开烂漫的时候。这个时节，家家户户必有几株娇艳无比的花儿摇曳在花园菜畦中间，大红色、水红色、粉红色、紫粉色、淡紫色、白色等等等等各种最娇艳欲滴的色彩荡漾在每一个女儿家的心头。

　　秋季的时候，海娜花长足了，成熟了。这个时候，原来嫩绿的茎从根部渐渐透出浓重的胭脂色，逐步过渡到顶上的嫩绿色。像是待嫁的新娘画了最娇艳的妆，羞答答的，又充满了成熟的诱惑。

　　于是奶奶妈妈们便忙碌起来了。首先把整株的海娜从地里挖出来，清去泥土，然后放在姜窝子里，加上适量明矾，捣碎。

　　一会儿功夫，海娜已经被捣成泥状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海娜汁水的清香。这个时候，女儿们已经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双手，奶奶或者妈妈依次在每个女儿的手心里先放一点海娜泥，然后让女儿把大拇指窝进来，再在大拇指上放上一些，用其余四指压住拇指上的海娜泥，接着在这四指上放上更多的海娜泥。

　　仔细检查一遍，确保每个指甲都被海娜泥严严实实覆盖了，然后从园中的向日葵上扯下几片大叶子，把包好了海娜泥的手层层裹起来，确保不要有海娜泥露出来。最后用缝被子的白线不紧不松地绕起来，扎住，“包手”的过程就整个完成了。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在像是举行某种重要的仪式。“包手”的人一丝不苟，被“包手”的人更是眼睛自始至终一直紧紧盯着每一个动作不放，生怕错过某个重要的环节，甚至于大气都不敢喘，更不要说乱动。

　　“包手”完成之后，还要经过漫长的一夜等待。这个过程，为了防止不小心把海娜泥蹭掉了，每一个包了手的女儿，这一夜都会半睡半醒，把包好的手放在被子外面，甚至举过头顶，放在枕头上，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夜，因为海娜需要整整一夜的时间才能上色。

　　第二天一早，女儿们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拆了手上的包装，洗去手上残留的海娜渣汁，这样就可以好好欣赏自己的双手了——海娜包到的地方，都是红艳艳的，有的人的皮肤容易上色，更是红得近乎褐色。

　　很久之后，我读到了陆游写给已经离异的妻子唐婉的《衩头凤》，里面有一句“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有一双红酥手，跟他一起喝着黄藤酒，在那个杨柳如烟、春色堪醉的园子里。

　　我一直在想象，到底什么的手才配得上诗人这样美丽的妻子，让他念念不忘，直至终老。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明白了，是不是红酥手就是女儿家用海娜包过的手，给人这样的感觉：红处似胭脂浸润，娇艳无比，白处如玉如葱，细嫩水灵。有红有酥，一双这样美丽的手，足以让倾慕她的男子神魂颠倒，爱慕不已，欲罢不能。

　　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从一个懵懂的女孩成长为半百的中年人。很遗憾自己只有一个独子，没有女儿可以给她包手。唯有儿时海娜花的清香和美丽残存在自己的记忆深处，时时帮我温习儿时对美的追求和向往。即使在今天，想起包手的情景，笑容依然挂在脸上，仿佛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时代，坐在老家厨房的矮凳上满怀期待地等待着完成这一神圣的仪式。

　　可惜的是现在人们已经不用海娜包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种美甲，想做成什么样子就做成什么样子，想染成什么颜色就染成什么颜色。

　　我不能评判现代人的审美，但是依然怀念那个年代奶奶妈妈给我包的红彤彤的手，一双美丽的、也让整个人都觉得自己变美丽了的、幸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