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长辫子的情与爱》49

人在旅途汤涌

作者：李中全

网名：田园居士

第四十九章 许雅上坟

婚礼的第二天早餐，农村人叫“伏头席”，意思是新婚后的第一顿饭，依然由大厨精心炒作，只是菜上简单些，同样也很少有人像昨天酒席上那样狂饮白酒，今早这酒席只是相互客套一番，小饮几杯而己。

吃完这顿饭，婚礼就宣告结束了，客人们相继告别主家返程。

老知青们在临走前专门找到许雅，要像当年那样再拍一张合影照片。

红梅对许雅说：“许雅妹子，如今一别也不知哪年再能相见，我们再合个影吧！但你今天必须梳长辫子，当年因为你的辫子被那混蛋剪了，害得我们大家照相时都不敢露出我们的长辫子，一律藏起来。如今我们老了，都长白发了，长辫子也没了，而你的头发依然那么好，那么美，你快去梳编吧！我们等你收拾好一起合影。”

红梅一席话让许雅又想起当年，但生活的时光已让她觉得回忆起当年不再那么苦涩、辛酸。她笑了笑，随手在脑后拨下簪子，拖地长发如瀑布一样垂了下来。许雅熟练地分股，麻利地编起长辫子来。

一会儿，收拾得光鲜亮丽的许雅带着佳慧走出新房来。岁月似乎没给许雅留下什么痕迹，她皮肤光滑白晰，眼角的几丝鱼尾纹越发增加了成熟女性之美，气质高贵，举止优雅。

大家依然按照当年的次序站好，只是在玉莲的位置上站上了女儿佳慧。许雅和佳慧母女俩，每人一条粗黑光亮的大辫子放在胸前，格外显眼漂亮。阿文自然而然的充当了摄影师，他在不同角度拍了好多张照片，最先进的单反相机在他的手里“咔，咔”作响。

拍完照后，大家一一握手告别。许雅专门留了每一个人的地址，她打算给每人一部新产的mp3，连同合影照片一块儿寄过去。知青姐妹当年和自己一起劳动，一块下地，也是有恩于自己的。

所有客人都回了，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显得又空旷又宽大。许雅也该回台湾了，出来半个多月，公司的事一大堆，但让她最不放心的是二爸许老先生。二爸八十多岁了，虽然身体硬朗但害怕孤独寂寞，和孙子特别亲，亲自取名“许念祖”，希望孙子能继承许家乡火，不忘祖先。老人家己经问过许雅好几次了，问她什么时候回归，他想孙子了。许雅理解二爸的心情。二爸把一个家族企业完全交给她，他一生飘泊节俭，唯独在孙子这儿完全开放了，老人都是隔辈儿亲，对孙子疼爱有加，耐心十足，好象孙子许念祖就是他的唯一，他生活的希望。

该回台湾了，许雅有一件事一真想做，但一直没时间去做，这件事就是去玉莲姐坟头看看，给她添添土，烧些纸钱。老公阿文非常支持她的想法，在街道上替她买了全套的纸扎、冥币、香火，而且还特意给秀才爷买了一份。一切准备就绪，阿文对大抗说明了许雅的意思，然后由大抗父女陪着一起去了坟地。

田间的小路，绿草青青，苹果园枝繁叶茂。许雅心情沉重，她多么希望看到活蹦乱跳的玉莲姐能从田间小路上走过来。几年来她总有一种感觉，玉莲姐还在，她只是去了哪个地方没回来。许雅曾经多少次想象着自己从台湾回来，带着玉莲姐到全国各地旅游。玉莲姐一生节俭，老是苦自己，如今日子好过了，不用再那么辛苦，应该好好享受生活，可命运就这么捉弄人，她却走了，毫无征兆，让世人留尽遗憾的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许雅一行人在坟地里停了下来，大抗示意到了。他先上前把用砖垒的奠桌清理一下，摆上贡品。许雅看着前面杂草丛生的坟头，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玉莲姐会变成前面的这个小土堆，孤独清冷地呆在这里。

这会儿，大抗点燃香火，对着坟头说：“玉莲，许雅来看你了。”

大抗的一句话让许雅回到现实，她大叫一声“玉莲姐”，然后就瘫软了，晕了过去。阿文急忙抱住老婆，小念祖喊着“妈妈”，佳慧抚摸着许妈的胸口，在大抗的示意下掐人中。众人手忙脚乱的抢救，过了一会儿许雅才苏醒过来。

她倔犟地站起来，拿着冥币纸钱亲自一张一张的烧起来，边烧边说：“玉莲姐，我的亲姐姐，十七岁那年我第一次下放到李家庄，是您第一晚陪我睡的，我吃的第一顿饭是您做的小米干饭，您质朴的语言，诚实的性格，温暖了我，您同情我的遭遇，爱护我，您的热心肠温暖了我死去的心，让我放弃了轻生的念头活了下来。从此你留我住在家里，一起过日子，一个锅里吃饭，一块出生产队的工，像亲妹妹一样照顾我。我不会种地、下地劳动，你总是替我做，遇到坏人时你就站出来保护我，我在戏楼上受辱时您第一个冲上去和他们斗，您只论姐妹情分而不在乎我是人见人躲的‘黑五类’。当年我们多么年轻，你陪着我剪了自己心爱的长辫子，让我心理平衡些，再一次把我从自杀的边缘上拉了回来。生了佳慧后，您让我给孩子起名字，认我为干妈，伴随她成长，享受天伦之乐，让我的生活变得有情趣，有希望。在李家庄生活的几十年里，您给我带来了多少希望和欢乐，让我原本死气沉沉的生活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后来我去了台湾，一切都变了，生活变得富有而美好，我也嫁人生子了，我们不再为温饱而挣扎奔波，该是我们姐妹过幸福日子的时候，您却离我而去，您让我独自一个人活在世间，您这是挖我的心呀！玉莲姐！”

许雅边哭边说，不停的擦着眼泪，也不顾别人劝阻，把压在心里多少年的积怨、压抑，和对玉莲姐的感情都哭诉了出来。她继续说：“人，生死有命，可您不该瞒着呀！我们姐妹一场，我受苦受难时有您陪伴，而您受尽病痛折磨即将离开时，我在哪儿？您什么时候都为我考虑，我风光了，日子好过了，可玉莲姐您在哪儿？您孤怜伶的呆在这儿，让活着的人多揪心呀！姐，玉莲姐！”

许雅悲哀到了极点，由抽泣变成痛哭，大声地痛哭，哭得感天动地，哭得所有人一同陪着掉泪。

哭诉对人来说也是一种释放。过了一会儿，许雅觉得心里舒服点，情绪也稳定些，她让儿子许念祖给玉莲姐磕头，老公阿文给烧些纸钱。玉莲姐虽然走了，不在了，但要让自己的家人必须记住她的这份恩情。

大抗身为一家之主，觉得是时候了，老呆在坟地也不好，他示意女儿扶许雅回去，佳慧心领神会，在阿文的帮助下，一行人拉着许雅往家走去。

走回院门，许雅感到身心疲惫，她不让任何人打扰，独自躺在自己以前那个窑洞里。人是躺着，但毫无睡意，熟悉的火炕，熟悉的环境，一切仿佛就是昨天，她又开始回忆起以前，李家庄的每一个人她都仔细地回想着，那么的熟悉，脑子像过电影一样。几十年发生过太多的事，无论是寿终正寝的秀才爷，还是英年早逝的田石英。无论是一身正气的玉莲姐、大抗哥，还是流里流气的二赖子，许雅都忘不了和他们的恩恩怨怨。李家庄就是自己的家，第二故乡。随着岁月的流逝，县城许家在历史的长河中，在所有人的记忆中慢慢的消失了，自己完完全全就是李家庄的一份子。许雅忽然想到秀才爷当年送她的那副《寒窑赋》，本来那年去台湾就打算带走，但因是第一次去，身份没确定，加之文字性的东西并非生活用品，怕惹出麻烦，因此她把这副字和秀才爷留赠的那些古籍善本一同放在箱子里。她坐起身，看到箱子还在，还在那地方静静的躺着，于是她迫不及待地跳下炕，从角落里拿出箱子，一切原封未动。佳慧有心，经常打扫，箱盖上干干净净，并未有尘土。许雅轻轻打开箱子，仔细翻阅着里面的每一本书，往事又历历在目。在书本中间夹着秀才爷的那副字，许雅小心翼翼的拿出来，在桌子上摊开，虽然内容早己熟记于心，但她还是照着读了起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蜈蚣百足，行不及蛇，雄鸡两翼，飞不及鸦……”

许雅读着，品味着，体会着，人生半世，这难道不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吗？读书的人很多，理解的人有多少？秀才爷游戏人间，无妻无妾，无儿无女，潇洒的活了一辈子，他老人家才是活得最通透的人。

第二天许雅订好回程的机票，给佳慧、田石俊以及大抗千叮咛万嘱咐后坐上出租车去了机场。佳慧全家含泪目送许雅三人上车，一直看着出租车在视线中消失奔向远方。

西安咸阳国际机场，飞机在轰鸣声中一跃而起，飞向万米高空，许雅擦擦眼镜挑望着北方，小念祖看着妈妈问道说：“妈妈，你老在向外看，看什么呀？”

许雅说：“儿子，妈在看李家庒，妈在看家乡呀！”

小念祖好奇地凑过小脑袋说：“我也看看，不知能不能看到佳慧姐姐？”

可当小念祖看向窗外时，除了白云还是白云，他又说：“妈你骗人，什么也看不到。”

许雅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子，妈能看见，等你长大了就能看见了。人不光是用眼睛去看，还可以用心去看，只要心里有，有这个念想，就能用心看到，心会和眼睛看到的一样真实，而且是历历在目，久久不能忘怀。”

小念祖疑惑的问爸爸说：“爸爸，会是这样吗？”

阿文对儿子说：“是这样的，妈妈没骗你，有心之人自生慧眼，无心之人有眼如盲。”

阿文说完看着许雅，许雅意味深长好说：“谢谢你，老公！是的，是这样，你的理解完全对，亲爱的文！”

阿文看着儿子、爱妻，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激动，他旁若无人的抱住老婆和儿子，母子俩也完全依偎在阿文宽大的胸怀里，一家三口紧紧地抱着，久久不能分开。

婚后的佳慧，愉快的上着班，幸福的生活着。

县第二幼儿园李佳慧老师在全县教育界名气很大，很多孩子的家长都喜欢这位耐心细致的幼儿老师，因为她们的孩子能从佳慧这儿学到很多传统文化知识，小小年纪就知道了唐诗宋词，喜欢上琴棋书画。但更多认识她的人都是从她的长发开始的。同样是县文联组织的国庆晚会，同样是佳慧的新疆舞，让她与众不同。她舞姿优美活泼，天生的浓密长发无需道具的帮助就能编出维吾尔族少女的多条长辫子。改革开放后，女性大多追求时尚，像她这样自然长发的很少很少。曾几何时，长发女人己经被人们淡忘，佳慧的出现似呼又唤起了人们对长发的美好记忆和怀念。男人们感叹，女人们羡慕，孩子们更爱她们的长辫子老师。

佳慧身材苗条，长发盘髻时露出白晰的修长脖颈，编成长辫时自然垂下，走路如风摆杨柳，无论什么发型，只要是长发都是那么的好看，尽显女性之柔美，让人怜惜。同样一头长发也让她赢得爱情，收获爱情。

田石俊每天忙着上班，积极刻苦学习业务知识，进步很快，军装换警服，无论什么样的制服，穿在他身上都那么帅气。小两口约定，先忙事业，一年后再生孩子。

他们住在许妈买的那套房子里，宽敞明亮，冬天集体供暖，干净卫生。石俊一下班就回家，做好饭菜等佳慧回来，小两囗恩爱无比，亲密无间。他经常帮佳慧洗头、梳理长发，在他们的二人世界里，看电视时佳慧躺在他腿上，他抚摸着佳慧的脸，拿着粗长辫子玩。他小时候经常抓姐姐田石英的粗长辫子，现在这种习惯又转嫁到爱妻身上，对石俊来说，这是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和意识。他承认自己有长发情结，抓着长辫子心里踏实，幸福感十足。爱妻佳慧的一头长发增添了许多夫妻生活的情调，无论是给她洗头、梳理，佳慧都那么的享受，同时自已也感到心满意足，心花怒放。从梳理头发到亲吻长发、抚摸爱妻，然后抱上床来一次高质量的性爱、随后甜蜜的睡去，第二天精神百倍好去上班，就这样周而复始地过日子，总是过不够。

佳慧和石俊唯一放不下心的就是老爸大抗。一百多平米的房子，三室一厅，足够住下老爸的，可大抗死活也不习惯住在县城，他习惯不了坐式马桶、邻里间的陌生，他觉得只有睡在自家土炕上、蹲在大槐树下，才舒服自在。他离不开李家庄的乡亲，包括村上的一草一木，他觉得自做自吃才自由自在，和儿女们生活在一起别扭，自己还不到七老八十，还不需要儿女养老，干点农活，和乡亲们唠唠嗑，这才是他的生活，因此无论佳慧和石俊怎么叫他去县城住，他都拒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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