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秋后的一天,我跟着村里人到一千多里路的外省打工。清早,母亲披着一件单薄的黑棉袄跟着,坚持要把我送到村口。</p><p class="ql-block"> 临行的前夜,我把两条又厚又重的被子硬塞进盛猪饲料的特大号蛇皮袋里。母亲站在一旁,萎缩的鼻孔颤抖着,干瘪的嘴唇哆嗦着,深陷的眼窝贮满了星星点点的泪花,忍不住问我:“儿子呀,你不买个背包的,两条被子加上替换衣裳有几十斤重;扛在肩上走,千里遥远的多不方便啊。”我叹了口气说:“我失业两个月啦,家里吃饭都成了问题,哪有钱买背包?”母亲说:“没有钱买,娘给你做,我有一件绿被面,缝制个背包正合适。”说着母亲把一张草席铺在堂屋中间的水泥地上,从衣柜里把那件绿被面拿出来展开,放在上面。摸起一把剪刀,开始给背包剪样儿。 </p><p class="ql-block"> 母亲床上有两条被子,因为时间久远,变得又薄又旧,冬天母亲老觉得冷,就巧妙地把平时积攒下来的几块白棉布对制一件被面。夏天里母亲花了五元钱把这件白棉布被面染成绿颜色,又从集上称了几斤新棉,打算秋后赶制一条新被子。母亲太喜欢绿色啦,因为绿色有种生机勃勃的姿态,能给她带来愉快的心情。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夏天母亲从染坊回来的情景,她像炫耀什么珍宝似的,用她那双瘦骨嶙峋的手把绿被单抖开。对我讲,盖上这绿色的被子,就像床上长着一片青草,满屋子都是春天的气息,再严寒的天也觉不着冷。</p><p class="ql-block"> 那时母亲的心情多么快乐啊,她一只脚支地,一只脚翘起,仿佛差一点就手舞足蹈啦。 </p><p class="ql-block"> 看着母亲为我缝制背包,竟然将视若珍宝的绿被面剪掉,我鼻腔陡然一酸,喉咙像卡着一个硬物,哽得我说不出话来,母亲看出我的窘态,一边剪样儿,一边安慰我说:“娘在家不要紧的,你出门在外,没个背包哪成?” </p><p class="ql-block"> 背包样儿剪好了,母亲从屋里拎来马扎子和针线筐,戴上老花镜,坐在灯光下为我缝制绿背包。银亮的细针,犹如一条细长的鱼籽在水草丛中穿梭一样,在母亲的手里不停地跳着,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声响。整整两个钟头,一个背包的轮廓出来了。母亲又开始在背带上忙活,背带下的锁扣是背包最持重的地方,母亲戴上顶针用黑色粗线穿针,一个锁扣,母亲就吭哧吭哧费了半天劲……就这样,母亲为我赶制绿背包,整整熬了一个通宵。 </p> <p class="ql-block"> 村口终于到了。才几天,村外田野里的麦苗像春天的野草一样,满地绿了。风从不牢河边刮过来,凉飕飕的。母亲望着麦田上空茫茫的远天,眼角潮湿了一下,就上前紧紧攥住我的手说:“儿子,到了地方,无论能干不能干,先打个电话过来,别叫娘的心等的焦得慌啊……” </p><p class="ql-block"> 我看着母亲的满头白发,看着母亲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母亲因牙齿脱落而瘪进去的嘴巴,看着母亲两只生满褐色斑痕、在不停抖动的手……眼前又出现母亲在灯光下为我缝制绿背包的情景,我的眼泪不由得夺眶而出。 </p><p class="ql-block"> 我对母亲说:“娘,回去吧,村外冷。” </p><p class="ql-block"> 母亲没有回去,她一直站在村口,瞅着我渐渐远去的背影,眼里淌满泪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