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一诺千金

孩提时候，父母是我心中的超级英雄，我总想快快长大，长成父母的“无所不能”。等我做了母亲，终于明白，父母的无所不能，就是竭尽所能负重前行，拼出性命为儿女遮雨挡风。彼时，我更是发现，当初声色俱厉的父母忽然间就老了，还时时小心翼翼地看着我的脸色征询意见。 上学了，老师成了我心里的神奇。课堂上，老师似乎“无所不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仰慕中，我对老师这个职业开始神往。长大后，我就成了老师。那年师专初毕业，捧着一团火，做着教育梦，我走进了初中的大门。 初登讲台，忐忑、敬畏、激情澎湃，我使出洪荒之力，忙到暗无天日，也曾废寝忘食。终于，教材烂熟于心，学生了如指掌，班级蒸蒸日上，荣誉亦纷至沓来。一届一届的，学生来来去去，有的跻身行业翘楚，有的化身霸道总裁。为师三十余载，我也成了很多学生眼中的神奇。我想，所谓的神奇，是埋头苦干是孜孜不倦，是我满眼满心都是别人的孩子，是蹲下身子做人梯，让学生踩上我的肩膀高高飞起，是我每一节激情飞扬的课前，都有很多很多看得见看不见的艰苦付出…… 衣带渐宽终是不悔，我的课堂依然滚烫！只是，在有人问“身居何职呢？你该当上校长了吧？”，我便瞬间小尴尬。“嘿嘿，惭愧，我还是个老师。”，尽管我并没有觉得王老师这个称呼有多丢人。但，自己终归是没干出什么名堂来。教书一辈子，无权无职，两袖清风，平庸如我。有点儿小愧赧啊！ 遥想当年，那个颇为讨喜的王老师，A4小蛮腰，露耳超短发，意气风发地描绘着人生事业的小蓝图，幻想能遇见某个让自己怦然心动的谦谦君子。一路芳华，两肩风霜，方看繁花似锦，又听秋夜捣衣。光阴如箭矢穿空，镜头切换间，彼时盈手可握的A4腰，如今已然是“腰缠万贯”。当年亮闪闪的小蓝图亦渐渐淡黄，青丝到白发，我依然是一个孩子王。而当初深情款款的那个男子呢？亦成了被岁月的油腻浸透了的大叔。怀抱依旧温暖，宠妻人尽皆知，但面对我的任性和惰性，也会呲出獠牙伸出利爪…… 盘点过往，一声叹息。我曾经无数次畅想过“以后”，弹指半生，我并没有长成那个“以后”的我。当年那个欲鲜衣怒马品诗酒的少年啊，而今正拍遍阑干叹流年。年轻时拼命工作，中年了忧心子女，终于觉得自己有实力给父母更好的生活了，却发现父母身体每况愈下。只顾忙于学生，竟忽略了母亲疾病的很多先兆。母亲去了，我的世界坍塌了一角！子欲孝而亲不待，想起对母亲的亏欠，心就很疼！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后来，我也成了被岁月精雕细琢着的母亲。为母本不易，三十年班主任的我更是难上几分。我深深体会到，生活不只是诗和远方，更有眼前的苟且。工作中受了委屈，某个学生出了状况，开车闯了红灯，守着学生担心着无人陪伴的妞妞，讲着课忽然想起躺在医院里的母亲，瞬间就破防了……时有焦头烂额，时有心力交瘁，时有一地鸡毛，否定过自己，怀疑过人生！ 难怪有人说，每个人出生的时候都是原创，很多人却渐渐活成了盗版。心怀诗意，却败给了柴米油盐，期望远方，又被困于三尺讲台。有时，脆弱到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又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奋斗的人生皆如此吧，成年人的每一天都是看不见硝烟的战场，每个光鲜亮丽的背后，可能都有咬着牙的坚持。生活委实不易，我们都是披着铠甲的勇士。一边崩溃着，一边治愈着——很多时候，有些事儿，挺一挺就挺过来了。 我的学生好像从来不知道我的一地鸡毛，他们盲目崇拜我，就像我当年崇拜我的老师。学生们的信息不绝如缕：“亲爱的老师，您是一束光，照亮过我的脆弱和迷茫，您是我生命中不可多得的贵人。”“您是老师，也是我们心中的诗，您是优雅得体，您是洒脱从容，您是手拿戒尺的严师，亦是目有繁星的慈母。”“老师，您懂得我们，尊重我们，更唤醒我们，是您用热爱点燃了我们滚烫的青春！”“老师，您本是雷厉风行，你却放慢了脚步，愿意等我那落下的灵魂。您是目光如炬，您蹲下身来，静静等待我青春迟来的花期。”“老师，我只是路过您的世界，您却改变了我的一生！”学生们的不吝表扬，挺治愈的，一定程度上满足了我的虚荣心，甚至让我有点儿小膨胀。感谢我的学生，其实，我们是彼此治愈，相互成全。 所以我依然相信人间值得。这鸡零狗碎的人世间，纵然是五味杂陈，纵使遍体鳞伤，还是有那么多美好值得我热爱。来自学生的一个个惊喜，个人成长中的小确幸，家里添丁加口喜盈门，父亲依然健康，小石榴儿成了我的跟屁虫，三两好友来个说走就走的旅行，养护了多年的铁树开花了……只要我愿意，总能捕捉到那闪闪的快乐。也许，生命的本色就是，一边流泪，一边欢笑，一边在失去，一边在生长。 创维集团创始人黄宏生的金句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人生只是一场体验，不必用来演绎完美。慢慢地接纳身上那些昏暗的部分，原谅自己的迟钝和平庸，允许事与愿违，带着遗憾拼命地绽放。人的一生，总是在负重前行，得到着，失去着，没关系的，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允许一切发生，尽我所能，敬我所不能。如是而已。 有时候，某一首歌会直击心灵，比如朴树的《清白之年》：此生多勉强，此身越重洋，轻描时光漫长，低唱语焉不详，数不清的流年，似是而非的脸，把你的故事对我讲，就让我笑出泪光。或许那些语焉不详的过往，都会化作一束温暖的光，照进江南的雨巷，以及撑着油纸伞的丁香般的姑娘；照着我的枕边书，以及书页里夹着的一片小花瓣，已经发黄；照向那一墙花影，嘎嘎上新的蔷薇来信了，热烈且奔放。我也分明看见了这束光下的自己，沧桑里，依然保持热爱，温柔中带点儿锋芒。 我也想提笔，写一封给光阴的情书。我希望，这世间美好的事物，都能逃过时光的十面埋伏；我希望花慢慢落，父亲慢慢变老；我希望我的学生学有所成，所愿得偿；我希望我的孩子快快长大，长成一种幸福模样；我希望我的家国繁荣富强蒸蒸日上。我希望我的希望真有希望，哪怕时间另起一行，哪怕光阴荏苒或岁月漫长。 我喜欢就这样慢慢地，把文字敲进键盘，慢慢地记录生活，斟酌着书写心情。这带着墨香的文字里，有星辰大海，云朵可爱；有书声琅琅，青春校园；阳光是温热的，有风吹来，也是甜的。等到夜色渐渐弥漫，月光正翻过篱笆，撑满了我家小院。忽然感觉此前人生，翻山越岭，百转千回，到如今，不过如同翻过一本旧书，沙沙沙，墨香倾泻，时光的表针轻轻滑过，嘀嗒嘀嗒，似有若无…… 我想，余生的每一寸光阴，都值得我去好好浪费和倍加珍惜。我想，一直就这样吧，独立且清醒，温柔且自由，热爱且欢喜，眼里有光且内心丰盈。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