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霞列锦入诗囊—— 读庵酩先生的八景诗

挺之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春日的上午,我站在阳河山的桂花树下,明媚的阳光在枝叶间跳跃,新生的枝叶伸展开来,泛着清鲜的光。春风轻拂,枝叶葳蕤。无论是枝头的晴明,还是树底下的清阴,让人身心浸润,在天地间感受到一种欣悦的禅意。这种境界让我不由想起庵酩先生深隐淡远充满禅趣的八景诗来。 </p><p class="ql-block"> 说起八景诗,宋代沈括 《梦溪笔谈》记载“度支员外郎宋迪,工画,尤善为平远山水。其得意者有:平沙雁落、远浦帆归、山市晴岚、江天暮雪、洞庭秋月、潇湘夜雨、烟寺晚钟、渔村落照,谓之‘八景’。好事者,多传之。”著名书画家米芾给每幅画题诗写序,这大概就此开八景诗之滥觞。然后,艺术家由画、而诗、而雕刻营建,洋洋而成“八景”文化。 </p><p class="ql-block"> 八景诗无疑是典型的。它是特定自然人文环境下的自然风光和人文建构形成的共性审美,八景诗的出现能唤起目触神遇者的认同、共鸣和归宿感。从某种意义上“八景诗”是人们的精神家园和审美极则,长期在民间耳口相传中深入人心而形成特色。</p><p class="ql-block"> 而八景诗是难写的!就像一道道命题之作,由古写到今,从古赏读到今。在多年的众口吟诵中要么古调新弹,听取别韵;要么就得旧瓶装新酒,匠心意造。而且前人之作,给观者的感受往往是经验先行的,往往给后来者“先入为主”的导向和审美体验。要写出自己的新意又引发读者的共鸣,这是不易的。关键这不是一首,而是列锦式的一组,这显然要突破古人,求得弦外之音、韵外之致、味外之旨尤其是困难的。因此,八景诗要超脱,得之于钟灵毓秀,又要取诸怀抱,神会意造。它是诗人意会之山水,胸中之丘壑。它需要作者有“怀抱古今”的襟怀和“命仆风月”超脱。</p><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写八景诗,显然出于一种客子对人文胜景恋恋不舍的情结,一种对地方景观文化的深视和撷取,是一个诗人对地域文化的热爱和感激。一个人如果对一地人文胜迹没有深挚之情, 知会之心,咏吐之才,断无法成就这些古雅隽永的诗篇的。庵酩先生在自身阅读披拣、艺术实践乃至人生修炼中,逐渐形成自己“深隐淡远”的审美风格。正如他那首: </p><p class="ql-block">五湖烟景橹轻柔,鹤语云霄笛里秋。</p><p class="ql-block">千古江山岁月我,相将尘梦尽题留。</p><p class="ql-block"> 泛舟五湖,举目江山,饱览胜景,感自然之大有,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化以胸中丘壑,抒以怀抱,出之以诗。天下之事,大雅莫过于此吧。而庵酩先生把自然人文胜景,袖于诗囊,酝酿生发,寄托妙思禅悟,这种对人文自然美的转化,是可以跨越百年的,长驻于人们心灵的,我深信!</p><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与“八景诗”的因缘由来已久,他对各地八景的寻觅也可说一往情深。每得清景,必欣然寻访,饱览形胜,挹其神韵,目遇神会,搜经问典,感而起兴。耽之数年,床头枕边,寤寐求之,披拣吟哦,乐此不疲,可谓“八景深处即梦里桃源”。</p><p class="ql-block"> 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曾说“诗人对于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王国维说的“入乎其内”,指诗人要深入生活,从天地江山中获得切身的体验和感受,增加生活阅历,丰富人生感受。与此同时,又要“出乎其外”,即是说,诗人深入生活后,必须从现实人生中摆脱出来,不拘泥于所见到的具体事物、把握事物的本质和神韵,而不致被现象所淹没。庵酩先生入之以得深闳,出之以成淡远,故得“深隐淡远”之美。</p><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的八景诗是偏“隐逸”的。显然,他和人文胜景保持了恰当的审美的距离,把个人的心志悲喜隐于文字之后,而与八景的距离若亦在即离之间,既放目胜迹,又神会古今,怀溯流风还不动声色。他正如一位岩溪隐者,在尘世外的净境里无干无扰地静观自然风物,选取典型环境,放目人文历史,不惊不怍地会心古今。所以,一些读者有种“只会古风徐吹,不沾尘世烟火”之感。而这种隐逸与先生的审美和人生是相关的,堪破人生世事的泡沫和外相,便欣然于自我的世界里遨游,远避人间暄嚣,以诗为翅膀作逍遥之游。</p><p class="ql-block"> 其实,在八景诗上的寄托而言,古人更多表现一种理想境界的追求,它是在自然山水景观的基础上,加以想象提炼和延伸营造诗境,把山水景观和人文、风俗和诗人主观审美体验相融,以唤起审美者的通感、认同和共鸣。创作时,执象而求,就景写景,难免落入窠臼。庵酪先生“手挥五弦,目送归鸿”式的适度写意摄神,别开生面,更易得深致。庵酩先生是目遇江山,神游千古的。为了寻访各地八景景致,履之所至,或寻访、或瞻观、或搜寻典故,胸中酝酿,每于腹内起经纶。如他那首《兵书挂壁》:</p><p class="ql-block">景云挂壁映空明,滩碛龙湫雾气蒸。</p><p class="ql-block">几案生苔文亦绿,书箱对月韵尤清。</p><p class="ql-block">山河遗影留编戍,风雨通灵不解兵。</p><p class="ql-block">韬略世传非好战,制衡南海与东瀛。</p><p class="ql-block"> 颔联寥寥数字,以简淡之笔墨造清冷之境,想象丰富,韵致清奇,不沾尘埃,诗味隽永。而颈联更是就实蹈虚,拓宽诗境,超逸出神,写尽作者的寄意和历史的无情。此情此境,怎不让人神往古今呢。而尾联则以己出新,别开生面地表达对时局的关切和盼望,借古观今,余味悠长。因此,庵酩先生的诗是可载可渡的,能把历史的瞬间形象浓缩地载到你面前,灵动而鲜活;又能渡着你,到苍凉人文的深处,去抚吊,去慨叹;还能跳脱出来,拈出时事,即事生发。这种造句造境的随手万变的“自由”实来自于先生多年的朝夕推敲、千百次出入古今的“意匠”式的炼意炼境。</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的八景诗又是古雅的,格律严整,用典精当,古雅的诗词基调,工整传神的造句,古淡的境界,悠长的古韵耐人品咂。曾有好事者把先生之诗与唐宋贤人律绝杂在一起让人读,人每有不辨古今之叹,以为先生为唐宋间人遁古而来,先生造句造境之古雅由此可见。</p><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行事为人崇尚古风,遇事不急不躁,谦让知退。待人平和宽豁,谨守君子之风。他拏着唐宋的小舟,穿过历史的风雨,带着你登临长望,一一指点和呈现那些优美隽永的画面。他的八景诗如古窖陈酒,不浓不烈,滋味绵长。他不会套板式地落入窠臼,又不会凭空造海市蜃楼,他就境生发,自然天成。如他那首《汉营夕照》 :</p><p class="ql-block">诸葛辕门蔓草黄,阵云烽火莾苍苍。 </p><p class="ql-block">烟寒戍垒笼兵气,雾重营盘暗剑芒。</p><p class="ql-block">谷口霜鼙惊败壁,城头残角响空廊。</p><p class="ql-block">三分天下余焦土,应趁斜晖吊古殇。</p><p class="ql-block"> 首联扣“汉营”以史笔写古今之变,韵味苍凉。颔联虚实结合,借想象用“烽火”“寒烟”“重雾”绘出古军营奇险莫测之“神”,烟寒雾重,草木皆兵,真可谓神来之笔。颈联造句工,炼字奇, 一“败”一“空”,写尽“是非成败转头空”的历史之叹。尾联则以“焦土”言战争之烈害,在夕阳斜晖下生悯苍生之情,起凭吊之思,深沉而克制。这种史家纵横视野,思入千古,情寄沧桑之变,情景交融,凝练含蓄,深沉慷慨,极耐品咂,达“沉雄深美”的审美之境,堪称大家手笔。</p><p class="ql-block"> 再如那首《绿天蕉影》</p><p class="ql-block">杰阁摩空倚翠苍,遥闻梵诵杳茫茫。</p><p class="ql-block">芭蕉不改千年绿,万叠禅笺法晋唐。 </p><p class="ql-block"> 首两句立足远望着笔,写绿天庵之高踞之势和万株蕉叶之漫浩苍翠,梵诵隐约之感觉,就虚写实,有声有色。后二句重在写其精神,芭蕉从古绿到今,从空阔之空间转入千年古今之时间,横纵间暗示草圣书法之流传不朽,那万千的绿天蕉影都是草圣留下的万叠禅笺,还带着晋唐的露水哩。不执象而求,却能以意驭笔,任意纵横,写其万千气象,可谓写意高手。</p><p class="ql-block"> 而今在城市建设破立迅速,高楼林立,一些旧迹景观和人文风物被改变异化的背景下,庵酩先生的诗无疑给后来者描绘出古景风物的悠悠古意,给人们留下一帧帧难得的隽永诗境和旧时记忆,从这个意义上,庵酩先生是一位诗意的坚守者,他的八景诗,不仅是文学的,更是文化的!他让后来者在时世晕眩的交睫 间,在历史的屋檐下留住那一滴滴清亮的永恒。</p> <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的八景诗又是淡远的。 这种淡,没有浓重的色彩,也不显露浓烈的个人情感,有一种深隐之美,在出入间保持克制和距离,徐徐呈现。引你更多地在一种无我之境中神游,如欧阳醉翁远望“蔚然而深秀”的瑯琊,如何道州望九嶷而思“卧游”。远是一种视角,而淡是一种境界,不着声色,风规自远。像王義之用“茂林修竹”“清流激湍”“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之简淡笔墨写山阴景致一样,不必浓墨重彩,淡远中自有一种妙不胜收的隽永韵致。</p><p class="ql-block"> 彭先生的岩溪砚馆的西墙上,悬着一牌匾曰“深美闳约”,这也许代表了庵酩先生一直以来的审美理想。在这个暄嚣而奔忙,赶赴和争钻为主调的社会背景下,是彭先生这种闲淡和无争,静处和清简,似乎已跳出三界之外,在自己的寻访和推敲里,袖笼天地,撷拿云霞。 如他的《新桥锁翠》,多次听业师邹武生先生描绘过杨家桥下清溪的灵动逶迤及溪畔的诗情画意和清凉慰藉。而庵酩先生以“绿阴不墨千秋画,碧涧无弦四季喧”的清淡的色彩,形象的比喻,写其隽永灵动。以“一路藩篱村鸟度,几家场院野花繁。”写出杨家桥边人耳熟能详的旧时景致,既是与自然的邂逅,又是与人居环境的凑泊,不着痕迹,天人合一。 </p><p class="ql-block"> 庵酩先生的八景诗,无疑是一处诗意精神的栖居地,是一种红尘不到的禅悦胜境,可见到一行行踵前映后的文化足迹。嗜古君子循其诗,临其境,自会心有所得,心会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之妙。</p><p class="ql-block"> 古有羁旅诗人,花间词人,则庵酩先生则应为列锦诗人。他采撷地方八景名胜笼揽笔下,以珍品诗作供世人之眼。 杜甫的诗在“安史之乱”的离散中带着浓重的药味,李白的诗在权贵周旋中喷发出浓烈的酒味,庵酩先生的八景诗,在时代晕炫般的速变中,犹似幽谷徐风,轻微跫音,淡远隽永,深隐脱俗。</p><p class="ql-block"> 在易平怀先生的砚馆里,曾见庵酩先生在老友的随形小砚上,随手镌刻,寥寥数刀,敲敲点点,便见修竹影斜,蛙鼓声声,遂呈物我同游之境。庵酩先生刻砚以刀造境,犹如他的“八景诗”则以简约文字造隽永深远之境,深入人心。</p><p class="ql-block"> 八景诗,是人们交口传诵的世风图景,是游子梦中神往的桃源仙境。庵酩先生的八景诗,也许会映现在清雅的茶色里,出入于画卷中;被书家写进卷轴中,被歌者长歌短吟,流连于嗜古君子的旧梦里。在广西南宁的一次笔会上,隆回籍的著名书家周剑初先生,在一次笔会上调合笔墨,笔下流淌的竟是素昧平生彭先生的《南宁古八景诗》,那抑扬的声韵,古雅淡远的诗味,在流动跌岩的生动书写中呈现诗性之美,令众人倾倒。我屡次建言,每届的中小学生艺术节软硬笔书法绘画比赛,就以庵酩先生的八景诗为命题,还有什么诗比“永州八景诗”更能激起孩子们对家乡文化的自豪感呢?还更能唤起孩子们对幽深的地域文化的领受和探寻呢?</p><p class="ql-block"> 潇湘人文蔚起,庵酩先生以一己之才情,踏破芒鞋寻胜迹,往来古今撷云霞,他结集而出的列锦佳作,如一帧帧隽永的长卷朝供世眼,有识者自会在江山登临中,会心想起那位举足登临中频频回首啧啧吟赞的岩溪先生。</p><p class="ql-block"> 我在此,仅以《岩溪诗境》一首表达对先生的歆羡、感激和祝福: </p><p class="ql-block"> 君家诗景不须夸,可咏可觞到万家。</p><p class="ql-block">淡远清虚资妙蕴,耸肩吟罢起烟霞。</p><p class="ql-block"> 甲辰谷雨挺之于得遇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