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队的日子（七）会计兰广来

（塞北豫翁）丁作义11759369

　　在杨郎七队，会计兰广来算得上是一个人物。说他是个人物，不光在于他初中毕业、在七队全体社员中是拥有知识最多的人，还因为在他身上堆积了许多故事，这些故事由于人们的不同理解、不同看法，得到了无限的外延和扩张，兰广来的名字也就随着故事的外延和扩张，一时间竟为杨郎公社家喻户晓。

　　在哪个年代，“全国山河一片红”，向伟大领袖毛主席献忠心，早请示、晚汇报是人们工作、劳动和生活中的头等大事，当然七队也不例外，也象其他地方一样，在场院里修建一个照壁一样的碑，中间端端正正地印着毛主席的木刻头像，每天清晨上工前，全体社员（地主和富农分子除外，他们是请罪）都要集中在这里，面向毛主席，首先是唱一首类似“敬爱的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歌曲，背几段“毛主席语录”，在队长讲话、进行劳动分工后，所有人都要举着手中的《毛主席语录》本，高呼“祝伟大的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祝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永远健康！”仪式才算结束。

收工后的晚汇报也是一样，只不过是队长要进行一天的劳动总结。

兰广来回队担任会计后，立即对这种仪式提出异议，他认为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没话找话、重复拖沓是对毛主席最大的不敬。从他带领社员早请示、晚汇报的那一天起，就改成了口号后的四句话：

毛主席，早上好，

贫下中农都来到。

我们今天去犁地，

您老等着看捷报。

地主和富农分子的请罪改成了：

毛主席，我请罪，

过去的责任不能推。

从今往后重改造，

保证带好下一辈。

根据实际，内容不断变化，社员很高兴，枯燥的仪式也活跃起来。这件事经过公社调查后进行了推广，一时间数百个生产队纷纷效仿，新意频出。据说在我们去的前一年，公社还为此举办了“早请示、晚汇报赛诗大会”，很是热闹了一阵子，兰广来也由此名声大噪。

　　兰广来，小名狗子，高个头，粗眉大眼，虎背熊腰，用眼下时尚词形容，很属于靓仔帅哥型。媳妇改改，从后沟嫁来，也是深山里飞出的俊鸟。我到七队后，时不时能听见小孩敲着木棒子唱他俩：

豆芽菜，生拐拐，

狗子娶了个俊改改，

翘翘沟子颤颤奶，

簪簪乌黑脸脸儿白。

阴阳相碰电力足，

真个是烈火遇干柴。

日里抱，夜里揣，

没黑没明死活地爱。

撒下种子就结果，

穷根就跟着扎下来，

五年生出“五虎将”，

狗子改改愁肠坏。

吃得孬，穿得赖，

三天两头“瓜菜代”。

不是口粮卡得紧，

这辈子准造一个排！

　　我认识兰广来时，25岁的他和23岁的改改已经有了5个干头儿子，最小的五虎也满院子跑了，无节制的生育使他们在那个贫困的年代比别人显得更加贫困。我曾数过兰广来身上常穿的一件已经没有原布本来颜色学生装上的补丁，深深浅浅足足37个，5个孩子只有两套“百家衣”，夏季除外，每天轮换着只能有两个孩子出门“放风”，这还不说，最要命的是口粮，人口多，劳力少，年年倒欠生产队的，粮食从来都没有够吃的时候。每逢断顿，都是社员西家拉拉，东家扯扯，队里再帮帮，凑合着过日子。我曾问过祁占成，为什么不劝他少生两个？谁知祁占成听了哈哈大笑，随即告诉我兰广来的一件趣事：

在四虎出生的那一年，公社召开“三干会”，由于兰广来是有名的生育“重灾户”，领导的意思让他在会上发个言，提醒人们，宣传一下无节制生育给家庭生活带来的困难。可他倒好，一上台几句话就扔掉了公社办公室辛辛苦苦为他准备的稿子，信口开河起来，说到紧要处，话就变了味：“咱们农民咋能跟城里人比，人家晚上有电影院能去看电影、能去戏园子看戏，有电灯照亮。咱们有啥？煤油灯都不敢多点，点的时间长了连买煤油的钱都没有。你们说，这黑灯瞎火躺在炕上，睡又睡不着，不往媳妇的肚子上爬，享受享受，还能再干啥？”霎时台下一片哗然，掌声雷动。

　　于是，有好事的人又给他编了个段子，让孩子们敲着木棍到处传播。

兰广来，牌子亮，

“三干会”上美名扬。

现成稿子他不念，

满嘴跑车打拌汤。

想想城里没法比，

看看自己更惜惶。

炕头热，身上凉，

搂着揣着美梦长。

绵肉香舌勾掉魂，

赌咒发誓全忘光。

腰子一抖心一慌，

来年愿望又泡汤。

兰广来家的“五虎上将”个个虎头虎脑，十分招人喜爱。特别是晚上到他家去，在煤油灯黄橙橙一圈一圈的光晕里，被子下五个毛绒绒的小脑袋整整齐齐地摆在炕沿上，象一只只蜷曲起身子的小獾。那时侯我曾经想过，毛主席说我们这一代人象“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朝气蓬勃。那“五虎上将”呢，他们象什么？是不是象黎明前划破天穹的那一抹鱼白，既饱含着呼唤漫天朝霞的期盼，也承载着孕育生命历程的负重……

（图片选之网络，感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