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在现实困境中的沉吟与觉醒——评胡炎小小说《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季锦程

胡炎的小小说《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以其细腻的情感刻画与深沉的生活哲理，构建了一幅婚姻与爱情在现实困境中挣扎、迷失与寻觅的复杂画卷。作品以主人公面对家庭经济压力、个人理想与现实冲突以及婚姻关系破裂的多重困境为主线，展现了爱情在生活磨砺下的变形与重构，引发读者对真爱本质与人生抉择的深刻思考。 爱情是小说的永恒主题。小小说的篇幅短小，又要表现这样相对宏大的爱情主题，难度不小，但作为知名作家，擅长借助生动细致的心理描写和富有生活气息的细节刻画，展现人物性格的独特性与复杂性，他笔下的人物形象鲜明且立体，善于在有限的篇幅内深入挖掘人性、社会现象及历史文化的内涵，展现出对不同主题的广泛涉猎与深刻洞察力。 《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是一部深度探讨爱情在现实困境中变迁与坚守的作品。它以细腻的笔触揭示了生活压力如何侵蚀美好爱情，同时又展示了爱情在历经磨难后仍能闪耀其本质光辉的可能性。主人公的心路历程与最终选择，不仅是对个体在困境中对爱情价值的重新审视与确认，也是对所有在生活洪流中找寻真爱意义的读者的一次心灵叩问。这部小说以其丰富的情感层次与深刻的社会洞察，成功地探讨了爱情在现实世界中的脆弱与坚韧，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小说通过对主人公与妻子彩霞之间关系的描绘，揭示了爱情在现实生活重压下扭曲与磨损的主题。男主人公是一位陷入生活困境的父亲和丈夫。他的经济状况因盲目投资失败而变得极为窘迫，急需资金供女儿参加高考前的培训课程。他原本指望朋友老何还钱解决燃眉之急，却未能如愿。面对家庭压力，尤其是妻子彩霞的态度转变，他深感愧疚和无奈。债务缠身、生活困顿以及女儿教育费用的压力，使原本甜蜜的爱情逐渐被生活的琐碎与艰辛取代。彩霞的形象从当年那个弹着吉他、歌声清澈如黄莺的纯情少女，转变成一个疲惫不堪、言语粗俗的菜贩，这一变化生动呈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反差，揭示了爱情在生活重压下可能遭遇的褪色与异化。 小说借助主人公的心理独白与梦境回忆，勾勒出他对逝去爱情的怀念与对现实境况的无奈。那个河边小树林里的夏日午后，吉他声与歌声交织成他们青春爱情的美好象征，与当下夫妻间的冷漠疏离形成鲜明对比。男主人公曾经和彩霞有过美好的青春时光，那时彩霞是个嗓音甜美、文艺气息浓厚的女孩，他们共同拥有过纯真的爱情。然而生活的艰辛改变了彩霞，使她从当年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女子变成了为了生计辛勤劳作、性格强硬的菜贩子。男主人公对现状感到痛苦不堪，尤其在妻子对他步步紧逼以及自身尊严受损的情况下，他决定接受之前不愿接触的暴发户马总的邀请，违背自己的原则，换取金钱解决家庭危机。主人公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反映出他在理想爱情与现实婚姻之间的徘徊与困惑，以及对曾经纯真情感的深深眷恋。 主人公与马老板的交易，象征着他对既有生活方式与价值观念的妥协与背叛。为了摆脱困境，主人公不得不放下文人的清高与尊严，接受他所鄙视的暴发户的邀约，这一行为不仅揭示了社会底层人物在生存压力面前的无力感，也揭示了个体在现实面前对理想坚守的动摇。然而，正是这次违背自我原则的选择，为他带来了物质上的暂时解脱，也为后续情节的转折埋下了伏笔。 小说高潮部分，主人公在夜市偶遇弹唱《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的女人，这一场景极具象征意味。歌曲如同一条情感纽带，将主人公与过去纯真的爱情记忆紧密相连，同时也唤醒了他对彩霞内心深处的爱意与同情。男主人公内心深处对过去的美好有着深深的怀念，他在夜市偶遇一位卖唱女子，熟悉的歌声唤起了他对彩霞年轻时的记忆。这一场景触动了他，让他在现实的矛盾与挣扎中流露出了对家庭温情的渴望。当他认出那个歌声背后的彩霞，那份被生活磨砺所遮蔽的深情得以重新显现，主人公的泪水与拥抱，既是对自己内心真实情感的确认，也是对爱情本质回归的呼唤。 附小说：

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

胡炎

一场大醉。约好的，老何今日还钱。三万元，我们已经打了一个月的拉锯战。可老何向我倒了一肚子苦水，又向我倒了一肚子苦酒。老何说，对不住了，等我有了钱，一定还你。我没说话，踉踉跄跄没入了夜色里。

灯影迷离，长街寂寥。我在路边坐下，吐了一阵，抬头看月亮。月亮隐在薄云里，像一个谜。我不知该如何向彩霞交代。她快把我逼到绝路了。一切都怪我，盲目投资，半生积蓄血本无归。眼下，女儿面临高考，文化课基础太差，只好做艺术生。美术冲刺班、文化冲刺班，几万元费用，一天都等不得……可老何，让我最后的线希望也破灭了。

夜已深，硬着头皮回家，空无一人。女儿住在奶奶家，可彩霞呢?她这样深夜不归，已经有一阵子了。

浑然一梦，很沉。梦见高三那年夏天，我们在河边的一片小树林里相依偎。她弹着吉他，一边流泪一边给我唱那首《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她的噪音很美，圆润清澈，赛过黄莺。从这个晚上开始，她将成为一个小小的啤酒工，而我将奔赴远方的城市，开启我的大学生活。

“你会变心吗？”
“不会，月亮做证！”

这个梦漫长而缠绵，几乎涵盖了我们爱情的全部。到了后来，我看不到她了，我只看到一个蹬着三轮的菜贩子在大街小巷游荡，躲着城管时，就像一只仓皇的老鼠……

凌晨三点，我听到了沉重的鼾声，那是彩霞的。我不知道她何时归来，她的样子一天比一天邋遢，言语一天比一天粗俗……那个弹着吉他唱歌的女孩儿，再也找不到了。

五点钟，她把我叫醒了。

“钱要回来了吗?”
“....就这几天吧。”
“你还好意思睡，今天要是再拿不到钱，你就别回来了!”

她的声音冷硬而尖厉，就像她用来削皮切菜的刀。我忍着，既然是我惹的祸，我无力辩驳。这样的忍耐已经持续几年了。

“昨夜怎么回来那么晚?”我竭力赔着笑。
“老娘的事，你少管!”

她走了。我知道她又要蹬着那辆破三轮，去郊区的菜农那里收菜。她不容易，真的不容易，这是我忍耐的理由。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是当年和她结婚前，母亲说给我的那句话:“等着瞧，有你后悔的时候!”

那句话，母亲是冷笑者说的。在此之前，她苦口婆心地劝过我无数次，都以失败告终。现在看来，我太天真了，把爱情描绘成了童话。因为母亲这句话，我一直硬撑着。而此时，我再也撑不下去了。我不想和一个菜贩子就这么生活一辈子，那太痛苦了。况且，我的生活中，已经有了另一个追求我的女人。

走出家门时，酒意尚存，头昏昏的，但我很清楚，我要去见马总。这个把金链子日日挂在身上的暴发户，几次邀请我为他写一部报告文学，均被我拒绝。尽管我只是一介寒儒，但我瞧不起这种人。我有尊严和人格。可如今，虎落平阳，我再无其他选择。

很顺利，未着一字，我拿到了五万元定金。暮色降临时，我在城市里像野鬼一样游荡。 有一刻，我想抱着路灯杆跳舞，管别人说什么。后来，我又想狂奔，把黑夜跑丢，让它永远追不上我。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在意自己的形象。最后，我走进街心花园，坐在休闲长椅上，拿手机拍月亮。月亮躲在云中，只露出一团朦胧的光晕。我跟自己打赌，月亮一定能钻出来。十点来钟，我赌赢了。月悬碧穹，很圆，很亮。但我不想回家，我需要酩酊大醉一场。然后，我会把银行卡交给彩霞，平静地向她摊牌:我们离婚吧。

我去了城郊最大的夜市，拣一个稍解静的角落，要了十瓶啤酒。喝到第五瓶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女人的歌声。不知为向，我感到这歌街异常幸切。后来，歌声渐渐向我靠近，我看到一个女人，打了腮红，涂了蓝色眼影，玫红的唇彩似乎过于浓艳。她站在一桌客人旁边，熟练地弹着吉他，唱得极是投入。有人开始喝彩，打响亮的呼哨，也有人一边付钱，一边下流地调笑。女人似乎对这些浑然不觉，只沉醉在她的歌声里。我定定地看着她，无法分辨她的年龄和真容，但是那首《我是不是你最爱的人》，却像一脉深秋的幽泉，慢慢地淌进了我的心底....

我站起来，走近她，在她唱完最后一个 音符的时候，把她轻轻地抱住了。这一刻，我在流泪。

我说:“彩霞，咱们回家。”

——选自陈永林选编《2023年中国微型小说精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