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闲居集|陈胜利一组知青诗读后

厦门老九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b>读陈胜利的一组知青诗</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陈久麟</p><p class="ql-block">胜利兄的格律诗读过不少。他写得勤,几乎每日一诗,且特别擅长写七律,七言八句夹两对仗,四平八稳的建筑美,近乎到了炉火纯青张口就来的地步。</p><p class="ql-block">读他早期的诗作,大多写煤矿工友的生活、工作、友情,似乎每逢必酒侠肝义胆,虽然他后来已成矿务局领导,但与工友关系始终如一。那“红烧肉”对“白斩鸡”的另类工整引起了我的注意,原来对仗的乐趣竟蕴含在生活的情趣中。</p><p class="ql-block">其实陈胜利的诗材是广泛而丰富的,不管是街头巷尾、天涯海角、春花秋月、四季更迭、聚散离合,还是偶遇偶思偶感偶议,皆可入诗。近来,读到他不少关于知青题材的诗作,有新写的,也有旧作,这一类作品最容易引起同为知青的吾辈们的共鸣。</p><p class="ql-block">读过诸多的知青伤痕文学,也看过不少无怨无悔高大上的知青影视作品,我感觉胜利似乎与众不同,他以其独特的视角、鲜活的语言、极具个性的审美取向,<span style="font-size: 18px;">把知青生活、劳动、情感、喜怒哀乐等</span>原汁原味地记录下来,所谓“诗源生活”是也。</p><p class="ql-block">我感叹那首《插队途中》,所渲染的情绪和我当年的情状何等相似:“一路涟涟一路歌,少年心事似长河。渐来旷野和谁友,贫下中农是我哥。”第一次告别家乡去一个未知的地方劳动生活,并非都像某些电视剧描绘的那样惨惨戚戚,恰恰相反,一些半大不小的年轻人早已厌倦了过城里那种不能自食其力的日子,我的同行队伍中就有一路吹着口琴唱着歌儿的知青,其欢快之情简直就溢于言表。当年知青离乡背井时是悲是喜是哀是乐,不可能一言以蔽之,陈胜利是忠实于生活的。</p><p class="ql-block">知青的生活情趣从他的《初进房东家》中便可初见端倪。</p><p class="ql-block">庭院土墙摇绿芽,石阶天井搁犁耙。</p><p class="ql-block">此间可是芝兰室,园地唯开油菜花。</p><p class="ql-block">两脚带泥荒路过,一肩行李大娘拿。</p><p class="ql-block">厨中煎蛋香方溢,门外探头两小娃。</p><p class="ql-block">头二联,知青住处的景物素描;后二联,则是人物情景再现,热情的房东大娘抢着拿行李,最生动有趣的莫过于末句的细节描写,因为来了客人好奇,还因为那煎蛋的香味诱惑,两个小孩在门外探头探脑,这情景可谓人人心中有个个笔下少。</p><p class="ql-block">作为城里长大的知青突然来到穷乡僻壤从事艰苦的农事劳动,其艰难困苦是可想而知的。然而青年人朝气蓬勃,乐天是其天性,当时美其名曰“革命的乐观主义”,比如把“种田”调侃称“修地球”,实乃苦中作乐,却也乐在其中。</p><p class="ql-block">且看陈胜利是如何诙谐描述当年的“苦日子”:</p><p class="ql-block">《双抢》“晨起秧田拔幼苗,晚回稻谷两肩挑。腹饥日下爬山路,口渴沟边饮一瓢。赤膊不知天气热,红心定使地球娇。”双抢,当年指盛夏之际“抢收抢种”;而“修地球”则是引用了当时知青的戏谑语。</p><p class="ql-block">《挑秧》“宏志敢将荒岭改,骄阳难阻稻秧担。自思全力挑犹可,那晓双肩痛不堪。”可怜“丢到田头方细数,新苗廿捆只余三。”今日复思,应是餐桌上的谈资佐料。</p><p class="ql-block">至今,知青聚会聊起当年对“雨天”的向往依然感同身受记忆犹新。雨天,知青们可以堂而皇之地在屋里取暖、避暑、下棋、歌唱、看书,而不用编织任何理由逃避下田。胜利兄笔下的《雨天》写得意味深长:春来最爱雨滂沱,淅沥檐头似唱歌。追梦偷闲可开卷,醉颜得意不披蔉。野田难阻奔腾水,土屋权当安乐窝。唯有湿柴烧慢起,炊烟淡淡舞婆娑。</p><p class="ql-block">记得那时,我们那有知青把“忆苦思甜”大会上的发言“吃的是猪狗食,干的是牛马活。”拿来调侃而被工作组约谈,知青生活状况当然不能与旧社会相提并论,然而,当年的物资匮乏城乡没有差别,知青又正处于狼吞虎咽的青春期,干的是全劳力活,吃的却是没有多少营养的粗茶淡饭,饿肚子应该是所有知青刻骨铭心的记忆,这是现实中的事实。胜利的《知青杂忆》自然少不了“无粮裹腹夜难眠”(《郭车馒头》)这一笔。</p><p class="ql-block">《芥菜》“半碗青蔬一点盐,忍饥挑担上山尖。野田沟坎多经历,油水酸咸不敢嫌。”《南瓜叶》“蔓棚遮日不遮风,带剌茎芽饥可充。”“入口虽无花菜顺,充饥却比草根強。”为了吃“三叉路口小桥边”饮食店的馒头,竟然“几回馋食收工后,十里奔行落日先。莫道荒山无趣事,每闻香气似过年。”似过年,就这么简单道出这么朴实平淡的心酸。</p><p class="ql-block">《工分》更是勾起多少知青的难忘记忆。当年全劳力为“十工分”,必须能苦干能巧干(巧干就是犁耙之类的技术活),知青一般评五到七工分。胜利说他是“七工分”,比半劳力强,一工分“七分钱”,一天下来近“五角”的收入。他这么写:“岂因一日七分工,翻地插秧村野中。赤脚泥中蚂蟥咬,热心队里稻田丰。”他感慨当年“少年五角能知足”,而今“老病万元惊变穷”。这似乎在阐明一个道理,人的幸福感与金钱多寡没有多大关系。这首诗写得既有情趣,也富含理趣,古人云:理趣入诗,诗必耐读。</p><p class="ql-block">我挺喜欢那首写地主的诗,写得真实写得可爱。记得我们知青这一代,经历过文革,阶级斗争这根弦始终绷得很紧。地主,居“四类分子(地、富、反、坏)”之首,黄世仁、南霸天、周扒皮、刘文彩,还有那个杀死少年英雄刘文学的地主,这些都是我们这一代人所深恶痛绝口诛笔伐的大坏蛋。当我上山下乡到了农村看到一个真实的地主后,我印象中凶神恶煞的地主形象被颠覆了,这个地主见人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有点文化温文尔雅,因为跟村里人都是族亲,大家对他也都非常客气,平时常见他帮乡民干些写春联婚联之类“舞文弄墨”的事。胜利诗中的地主,与其相似,遗传基因更优,大概是改革开放后地主们摘了帽子,他的后代上了大学留在京城工作。这些事对我们那一代来说那是痴人说梦,这些事说给我们的下一代,他们会觉得不可思议。</p><p class="ql-block">《地主》</p><p class="ql-block">桥头木屋摆针车,乡里传言地主家。</p><p class="ql-block">尽日相逢多笑脸,长时谁见大张牙。</p><p class="ql-block">同村都叫爷哥叔,干活难分你我他。</p><p class="ql-block">老子不行孩出色,如今供职在京华。</p><p class="ql-block">非常难得的让我看到一首知青的准情诗《女友来信》,<span style="font-size: 18px;">这是一个写得很隐晦的知青爱情故事。知青的爱情故事多半曲折多半夭折,但不知这个故事的结局是喜还是悲,这已经不重要,我们看重的是那个年代珍贵的爱情碎片。灯光一夜只为那三行字而亮,无奈的叹息却为自愧无能而发。不管春冰秋月,希望月老能抛下一段奇迹般的红线。隐隐藏藏吞吞吐吐的表达,个中手法颇似李商隐的朦胧诗,正是吻合那个时代知青恋爱的心理特征,或许,也因此让读者产生各自不同的解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白居易《与元九书》曰:根情,苗言,华声,实义。感人心者,莫先乎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女友来信》</span></p><p class="ql-block">入暮朋心隔几层,羁身野岭愧无能。</p><p class="ql-block">飞鸿传信三行字,土屋明窗一夜灯。</p><p class="ql-block">故事原来托秋月,梦魂何必问春冰。</p><p class="ql-block">乡中有树皆葱绿,可把青枝作赤绳?</p><p class="ql-block">与胜利兄在厦门老年大学诗词班有过短暂的同窗,对胜利兄平民化、接地气、颇如聂绀弩的诗风还是有所了解。胜利<span style="font-size: 18px;">退休后学诗十年,收获三本诗集(还在继续),说是只为好玩,却能玩到登堂入室,玩出一片天地,真是令人佩服之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序言中曰:“凡一代有一代之文学,楚之骚、汉之赋、六代之骈语、唐之诗、宋之词、元之曲,皆所谓一代之文学,而后世莫能继焉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而今,老人习诗方兴未艾,大多作品追唐仿宋,写得再好也未能逃脱古朽呆板之囿,阅之似曾相识,品之味同嚼蜡。</span>其实,学诗不怕年高,关键在于方法。《东观余论》云:“高适年五十始为诗,而与李、杜抗行。”而袁枚《续诗品》曰:“不学古人,法无一可。竟似古人,何处著我?”</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8px;">陈胜利他另辟蹊径,既严守古人格律,又致力于拓展著我,他的格律诗</span>新奇而不失韵味、幽默而满含辛酸,朴实又富有灵气,这就是大家认为的像聂甘弩的风格,其实他也没有刻意地去模仿聂大师,师法自然而已。</p><p class="ql-block">律诗,一般人怕写不好对仗,而胜利不怕,不但不怕,还乐此不疲,越写越溜,且不同凡响。一些从生活中信手拈来的对仗,清新自然、别出心裁,给人意外、给人哲理、给人启迪。给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那些似对非对的“流水对”,或单句或复句,他都能玩得自如。</p><p class="ql-block">传说杜甫是写流水对的高手,<span style="font-size: 18px;">晚清许印芳说:“少陵妙手,惯用流水对法,侧卸而下,更不板滞。”杜甫</span>一生写诗一千多首,留下“由来巫峡水,本是楚人家。”“老去诗篇浑漫与,春来花鸟莫深愁。”等两百多副高质量的流水对。胜利兄写过多少流水对,没有统计过,我估计至少有几十上百对吧,或还不止。这一组知青诗中就能找出一些实例:“<span style="font-size: 18px;">故事原来托秋月,梦魂何必问春冰。”“自思全力挑犹可,那晓双肩痛不堪。”“入口虽无花菜顺,充饥却比草根強。”“</span>门外锄挥满山绿,秋高镰动万仓黄。”“儿知此地如仙境,我在当时无笑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p><p class="ql-block">据我所知,当下有不少人喜欢陈胜利的格律诗,喜欢他的诗朴素自然,平易近人,通俗易解,灵活风趣,遣词造句不做作、不故弄玄虚,生活气息浓厚,还每每给人意外的审美愉悦,这就够了,现在退休一族写的格律诗多如牛毛,能让人看上一眼停几秒钟都困难,更哪敢奢望喜欢。</p><p class="ql-block">胜利兄从知青到国企领导再到一个诗人的蜕变,让我读出其诗背后的许许多多,时代的特色,时代的印记,时代的文学。</p><p class="ql-block">嗟夫,老三届!</p><p class="ql-block">嗟乎!知青文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