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琐记（十一）

山人崇岳

迷路

当我看到自家破旧的老屋，疲惫的感觉顿时消散了。经历了迷途的恐慌之后，见到自己的家时心里才算安定下来。这个经历我此生不会忘记，那年我才八岁。

那是在上世纪六十年初，“文革”还没到来。我刚上小学一年级。一年一度的全城春季体育运动会是城中的盛事，人们都在期盼中。

那天是运动会开幕日。天公并不做美，漫天笼罩着薄薄的阴云，这并不防碍人们看热闹的情绪。 人们蜂拥着奔向运动会场。

吃过早饭，我与姐姐商量一同去运动会场看热闹。我们向正在屋前小园中忙碌的母亲告诉一声就走。母亲大声嘱咐姐姐领好我。我俩高兴得连跑带颠地出发了。会场离我家有六里多的路程。我不觉得远，也不感到累。路上能见到一队队穿着统一而有秩序行进的人，是城中各学校，各系统参加检阅的人。小孩子们也跟随其后。

到了会场。场外人挤人拥塞着。我和姐姐并不感兴趣于看体育比赛，而在意会场外的热闹。那边戏台正敲锣打鼓，咚咚咚……，准备好戏开场。这边卖糖果的、卖处理积压商品的、卖儿童玩具的叫卖声。更吸引人的是卖吃的，尤其是卖麻花油条的。当时的社会背景：饥饿的恐惧并没走远，人们对好吃的极为敏感。平时难以遇见的佳肴，香味朴鼻。我看得眼热，馋得直流口水。可姐姐兜里只放着五角钱，这是母亲给她明天“占场”时买吃的零花钱。姐姐拿出两角钱买了一把黄豆粒大小的糖。分我一半，我放在兜里舍不得马上吃。

只听一声“二人转”开场的唢呐声，人们都向那里拥去。我与姐姐也被挤在这人群中。不知啥时，我与姐姐给挤散了。开始我有点紧张，使劲张望找姐姐，但怎么也找不到。后来我想：自己往回走也没啥怕的。自从上学那天开始，从没让人接送过。大概那时代还没听说有偷小孩子的，家家都一大堆孩子，养来都挺费劲，谁还往家偷会吃饭的东西。再说那时的孩子本来也不骄惯的。我独自在热闹的运动会场外逛了一会儿就往回返。

我慢慢悠悠迈步走着，自己认为是走在来时的路，虽然眼前道路两傍的建筑都很陌生。东张西望看着人来人往也挺有趣儿。

天空的阴云比先前浓了，微风走过。

我继续前行，加快了脚步，走了好一阵。奇怪！忽然间，我觉得自己不辨东南西北了。

“转向了”。

记得以前自已曾有过这种感觉。那是因为距离家近。也不费力可找到家。但是今天距家很远，对一个八岁的孩子来说，六、七里路程是很远的。当我向四周转看，都是陌生的环境。又向前走几步，不敢再往前走了，有些胆怯。

（事后回忆：当时距家已经不远了）

限于自己羞怯的性格不敢向人问路。犹豫片刻，自己转身又往转身往回走。这回自己认为对的方向，恰恰是错的。我加快了脚步。走了一会又拐向另一条道路。本来是在南二道街向西走这是对的。这次反向走了一阵又拐弯走向另一条道路。走入了城中的主要商业街。我心中有些害怕，但有川流不息的人们陪伴，还不至于被吓哭。时已近中午，我走到了挂有火车站牌子的地方。我又累又渴又急，找了一个台阶坐下歇脚，肚子也饿了，从兜里拿出糖粒吃，也好平静一下心情。

这地方我也曾跟家里人来过。但我现在方向弄不明白，该向哪里走？休息片刻。起身向一条土路走去。走在这条路上，越往前行人迹越少。心里害怕了，加上又渴又累，忍不住哭了，我边走边抹眼泪。这时，从我身边有人擦身而过，没走几步那人又返身回来。轻声地问我：

“小孩，你怎么了？”

我定睛看那人：是位面容祥善的老者。光头，瘦脸，颌下蓄着花白胡子，一身浅碣色长衫。我认得这是出家和尚的打扮。我毫无戒备地说：

“我找不到家了”。

这位老者弯下腰又问我：“你家在什么地方？”我迟疑一下还真说不准地址。只知道家住西南二道街。他又问我家附近有没有啥标志。我想了想：忽然我想起新华书店离我家不远。我曾随哥哥多次去过那里。他听我说完，面带笑容说：

“你走错方向了。正好我要去那里买书，跟我走吧。"

说着，他拉起我的手，领我上了正路，朝书店方向走去。边走边与我拉起了家常话：问我上学没？喜欢读书吗？……。我只觉得脚步迈的比先前轻快了许多，也能跟上老人的步伐。

起风了，天放晴了，阴云散尽。真奇怪，我又恢复了方向感。

我们终于走到了书店门前。老人站在店门口问我：“从这里能找到家了吗？”“能”我爽快的回答。

我恭敬向老人说了句：谢谢您！然后就向家跑去。 望见了我家老屋，它如同苍老的祖父一样在那里等着我。

事后我想：如果我不是迷失了方向感，会不费劲就能找到家。从运动会场走回家，开始走的路方向对。可是“转向"后，弄错了方向。越走离家越远。

一一 关键在于方向。

崇岳撰文

这是一幅儿童画《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