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蓟

绿野仙踪.向平

　　喜欢自然界一切长相独特，味道奇异的植物。比如薤白，比如水芹，再比如大蓟。

　　且不说独特的薤白之姿在早春的河畔是如何的消人魂魄，也不提雨后潮湿地带的水芹又是怎样的葱翠灵动，但就四月天里披着一身尖刺隆重登场的的大蓟，其狰狞的形态就足以令人瞠目结舌，更何况再徒手一株株把它们从泥土里挖出来，其过程可以用龇牙咧嘴，惊心动魄来形容了。

　　大蓟又名大刺儿菜、大刺盖、虎蓟、驴刺口，马蓟、鸡项草等，属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大蓟叶片互生，呈倒卵状长椭圆形，羽状深裂，带有尖刺；厚实的茎干处，有明显的纵条纹，密披白绒毛；根部则呈纺锤状簇生，似小萝卜，又像人参。尖刺与绒毛的层层武装，道道调配，加之簇生的柱状块根，使整株大蓟看起来独特另类。

　　四月，在山中向阳的坡堰或草丛，常能看到披着一身白绒毛的大蓟，支棱着凌厉的尖刺，虎视眈眈杵在草丛里的情景。其庞大的气场，令周遭比其高处好多的绿草都退避三舍，使身材高大挺拔的大树也礼让三分，何况那些匍匐于地的小花小草，更是先自内心怯怯然起来。经过的瞬间，似乎有些不服气，我取出随身携带的镢头用力挖下去，再徒手去拽，“哎哟哟——”，莫名的刺痛感传来，抬手一看，好多尖刺扎在肉里，令人哭笑不得。但味蕾上的诱惑还是令我拔完尖刺之后不顾一切又刨开了，连带着那长得如小人参似的地下根块，悉数都被我收入囊中

　　常居山里的人都知道，四五月份是吃大蓟嫩叶的时候，挖出来的大蓟冲净泥沙，开水焯熟，再以凉水浸泡，即可用来凉拌，炒食，做馅料，煮菜粥等。入口的那一刻，独特的风味直击你的味蕾，继而周身的每一个细胞，令人欲罢不能。

东西好吃刺难除，为此，搞笑的主妇会在挖回大蓟的那一刻，坐在那里，慢条斯理地用剪刀将大蓟的利刺一根一根剪掉，再入开水焯。老一辈人煮烫（俗称炸菜）大蓟，常用木头烧火棍搅动锅内大蓟，因木头烧火棍头上是木炭，呈碱性，无形中碱就起到了催烂的作用，也由此可见大蓟的刺有多么坚硬。有诗曰：“春来蓟草盛荒丘，韧叶尖坚刺莽牛”，说的就是大蓟身上利刺的坚硬无敌，可以刺伤鲁莽的牛、驴之类，所以别名“驴刺口” 名副其实。群里刘叔说，“刺”在这里可是个动词，而不是名词，极具画面感 ，你想啊，贪嘴的驴刚要探嘴去吃面前的大蓟时，大蓟叶片上尖利的刺立马支棱起来，像人类的争斗中举起武器直接开战的场景，直刺得可怜的驴“嗷嗷”乱叫，无以抵挡，败战而归......

　　但再坚硬的刺也怕开水烫，就像岁月这锅热水不经意间便将人身上的诸多个性捋顺抚平，这是常理。可也有不按常规出牌的，比如大蓟。到了老秋，蓟叶变黄，生猛的气势虽有所锐减，但周身的尖刺依旧在，且会凝固成锋利的钢针，更加强劲无比。似乎老了老了，余威还在，任谁也不敢随意造次。采收的时候必须带上手套，回家之后再剪成段，晾干，收藏，以代茶饮，那浓郁的香气延续到第二年春天也不消散，如酒窖藏，越藏越香。这我有经验，就像行文至此，我又捣鼓出去年秋天晒干的大蓟，包装打开的一刹那，浓厚的香气扑鼻而来，有岁月厚重、光阴重叠之感。以手触摸，再用力捏了捏那刺，也依旧尖利无比，不觉感叹万物都具个性，不可硬拗。这个世界，只要你的个性不损伤别人，不殃及社会，那我们就保留这份真气最好！

　　话说回来，秋天除了采收大蓟的叶子，挖出的根部也不能扔，那可是山里人炖鸡的好材料，炖好后，金黄色的鸡汤融入大蓟的鲜香气，清爽可口，美妙无比，所以民间有“看到一棵蓟就废一只鸡”的调侃语。

　　如此独特另类，长相凶恶的大蓟，到了夏季花开季节呈现的却是另外一幅场景。一窜几尺高的茎干顶端，赫然爆裂出或紫红或玫瑰色的大蓟花，宛若古代顶着一头发簪的女人，雍容华贵，仪态万千。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里记载：“蓟犹髻也，其花如髻也”。在五月开阔的山野里徜徉，常能看到大蓟顶着一头的紫色发簪花丛中灿笑的场景，意象温婉而谦和，大家闺秀范十足。阳光照在蓟花丰腴的花体上，明亮又耀眼。蜜蜂“嗡嗡嗡”穿梭其中，歌唱不止；彩蝶翩翩然相伴左右，炫起了舞姿，五月的山野便成了大蓟花独有的舞台，仪式隆重而庄严，诗意满满。此时再看长长的茎干上面齿裂的叶片愈发狰狞，利刺也更加恐怖，似是随时要与你开战的模样。或许只有大蓟花开的那一刻，你才真正明白大蓟为什么浑身尖刺，又为何时时呈现出敌对攻击性，那实在是要保护中间开出的大蓟花。

　　说到大蓟花，不能不提一下大蓟与北欧深厚的渊源。在十三世纪丹麦挑起了对苏格兰的战争，有一次丹麦军队在夜袭偷城时，光着膀子涉水渡河，经过了长有一大片这种植物的河畔，被刺得哇哇乱叫，惊动了守城的苏格兰军队，随即他们发起了反攻，大获全胜。为此苏格兰人觉得是这种植物拯救了他们，并把它尊为苏格兰的国花。另外在西方，大蓟还被称为“受祝福的蓟”“将军草” 等。

　　在中国，大蓟始载于汉代的《名医别录》，被列入中品。它的药用价值和保健作用是不容小觑的，最主要的功效是凉血止血，祛瘀解毒消肿。保健功效自不必说，饥荒年代，由于其旺盛的生命力及孰常功效，不知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

　　而在我生长的乡村，大蓟也首当其冲本草中的皇后，无草能敌。正所谓：“人无癖不可与交，与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与其无真气也”。对于本草之类，同样适合。多刺的大蓟那独特的长相以及奇幻的味道，符合万物本真的自然个性，暗含了我辈之人所推崇的人生理念 。由此 我喜欢乃至痴迷，就像欣赏那些具大蓟般棱角分明、铁骨柔情之人，不虚不假，令人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