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五陵原的槐花额头生了抬头纹,终南山的槐米正粉嫩如雪。一个个小巧玲珑的仙子聚在一起,压弯了枝头。不像猩红张扬的桃花,不像大过脸盘的牡丹,这些小姑娘的笑是窃笑,还掩着口羞涩,声音也是私语,是闺蜜间的悄悄话。</p><p class="ql-block"> 香气随风飘来,悠悠地化了肺,酥了骨,在浓郁中走在塔峪入口处的路上,秦岭铁线莲、山楂花、野豌豆纷至沓来,寻找一泓泉水,听鸟鸣深涧柴门犬吠,说着想说的话,眼睛不时四顾,辨析蜜源的方向。这时候,神仙就是自己。</p><p class="ql-block"> 走了一段折回,走进寺院,在槐香的陪伴中,倾斜着的大秦寺塔更加古色,层层塔檐上的萋萋荒草诉说久远,这里就是大名鼎鼎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被发现之地。景教是基督教的一个流派,《唐会要》卷四十九记载:“天宝四载九月诏曰:波斯经教出自大秦,传习而来,久行中国,爱初建寺,因以为名,将欲示人,必修其本。其两京波斯寺,宜改为大秦寺,天下诸府郡置者亦准此。”宝塔、佛像、僧人,现在的大秦寺看起来完全是一个佛教场所,没有丝毫基督教教堂的样子,连塔身下“拯救大秦宝塔记略”石碑上的“景”字也被涂抹掉。寺院里出家的师傅说,他也不知道这地方是景教还是佛教,政府说啥就是啥。</p><p class="ql-block"> 槐香让团标峪有了诗意。“林暗草惊风,将军夜引弓。平明寻白羽,没在石棱中。”吟一首小时候耳熟能详的唐诗,对着身边的一堆乱石,构思作者别业昔日的尊容。“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据说华罗庚曾经对卢纶这首《和张仆射塞下曲 其三》中的描述提出疑问,“大雪”飘飘时大雁已经南飞,如何能看到其身影?“月黑”之际怎么能看到“飞高”?这种疑惑不是无聊,是严谨。这个时节不是看团标峪红叶的时候,却与一位中唐诗人距离如此拉近,惊喜一下子淹没了没有走完峪里十二天门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像是一出秦腔,槐香在仙游寺达到了剧情的高潮,这里的香气是凝固的、静止的,泛过墙头,进了博物馆的院子。走在槐林与院墙之间的夹道上,眉毛、发梢上都滴着蜜汁,舔一舔,空气也掺了槐蜜。“上方下方雪中路,白云流水如闲步。数峰行尽犹未归,寂寞轻声竹阴暮。”据说白居易来周至当县尉访仙游寺,也是被卢纶的这首《过仙游寺》所吸引。去过仙游寺的人多有这样的感慨,搬迁后的崭新已经没有了“仙”气,他们对着背后的一盆碧水指指点点,想念着旧时的样子。</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第四次来仙游寺了,这一次的收获,是在槐花排山倒海的香阵中看到了仙游寺出土的舍利子和吴道子的乐妓演乐图碑。治平元年(1064)正月十三日,苏轼与前商洛令章子厚同游仙游潭,“得唐人之遗塔,上有石刻天王鬼神飞仙十有六方,为二级。虽摹刻之迹,而其顾瞻、俯仰、睢盱、哆冶之状,非吴道子不能至。”“吴带当风”,吴道子的画以线条引用技巧而著称,在这幅石刻上两名仕女飘飘欲飞的衣带像极了我窗台上那盆三七“善舞”的长袖,真切体现出“游龙、浮云”的感觉,顿觉眼前“风”意满,她们丰腴的身材同样透露出唐人的审美趋向。对于《长恨歌》,我仰慕诗人的文采,但从不认为其中两位主角的感情是死去活来的“真爱”,“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山盟海誓只是文学想象和夸张,所以没有在那幅长篇连环画前逗留多久。参观完博物馆,在四溢香气的浸泡中绕行到宝塔前,从身旁新修的大殿里传来一阵震耳的诵经声,音调是《女儿情》的旋律,深情如诉,却更像是戏说。</p><p class="ql-block"> 仙游寺还与一位来自新罗的得道高僧慧超有交集,唐代宗李豫曾遣自天竺归来的他来仙游寺求雨,有一尊新立的石碑树于河岸边叙述此事,落款是原韩国总统金大中。</p><p class="ql-block"> 在四月的槐香中,终南不只是山水俱佳的翠微和水涵,而是历史和文化的沉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