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读书年代》

何布

<p class="ql-block">写于几年前的美篇,今天又翻出来,文字稍微作些修改,加点图片,再发一次。</p> <p class="ql-block">  2018年的秋季,我母亲将弟弟何群留给她的养老钱(400万)拿了出来,捐给了北京电影学院。这是北京电影学院自建院以来收到的第一笔私人捐赠。当时有媒体就此事做了报道,巧的是,黄陵化肥厂的老同事、老朋友赵向军看到了这则消息,他有感而发写了一篇文章发在网络上。文章中有一段提及当年我们在化肥厂里读书的情景。</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他这样写道:“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与何布同为从下乡知青中招工到化肥厂的学徒工。何布相貌清秀,聪明,笛子吹的好,是厂里宣传队队员。我与他相熟来自于他总是有读不完的当时被禁止的文艺书籍,例如:《简爱》、《红与黑》、《战争与和平》等。从这些书籍中,我知道了除过鲁迅、高尔基,世界上原来还有雨果、狄更斯、奥斯丁、契科夫、巴尔扎克...许多大文豪。在那个文化生活匮乏的年代,这些书籍的阅读,对我后来的学习与职业生涯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当年在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图书馆任职的孙碧霞老师为了儿子成才,把图书馆借出来的书寄给远在陕北黄陵化肥厂的儿子,何布又把它悄悄拿出来分享给王琦、韩晓东和我等几个好友。那个时候,看这些书,还是有些风险的……”</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赵向军的这段描述也勾起了我的回忆……</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在化肥厂的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苦闷、最悲观的一段时间,我常常失眠,睡觉前甚至吃两片安眠药也不管用,展转反侧难以入睡,瞪着眼睛想心事,不知不觉天就亮了。因为爷爷的历史问题,父亲的右派身份,所谓的出身不好,让我陷入深深的自卑,再加上看不到前途,又不甘心这辈子困在曹家﨏的山沟里,我深深的陷在无法自拔的困扰中,当时的心情说绝望或许有点过,但说无望一定是真真切切的。</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初,因为中苏关系的紧张,出于备战的需要,父亲从北京郊区的劳教工厂,被下放到河北邢台地区的隆尧县,一个叫野井的村子。那个地方土地贫脊,因为有大片的盐碱地,粮食产量低,穷的干一天农活,挣十分工(满分)才一毛多钱。父亲体质差,患甲状腺亢进的病,还有严重的胃㿉疡,他每天辛劳下来也只能挣六分工,连一毛钱的收入都不到。就那样,父亲在给我写的信中却常常谈的都是:文学、艺术、音乐,人生理想,报效祖国等等。而且每封来信都像一篇篇散文作品。</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记得有封信是这样开头的:“天,渐渐黑下来,老乡们都去村头场院看电影去了。好像从来没有过的那么安静,我坐在炕上,将小油灯再拨拨亮,铺开信纸给你写信。儿子,说点什么呢?让我们谈谈契珂夫吧……”那段时间,父亲特别喜欢俄罗斯作家契坷夫的作品,(奇怪的是,文革期间中外文学作品,太多太多的书都被批判成了大毒草,契坷夫却偏偏漏网了)。他曾模仿契坷夫的书写风格写了几篇短篇小说,并给自己起了个笔名:契尼亚坷夫。父亲来信谈艺术,谈理想,我给他回信说点自己的感概和苦闷,那段时间我们父子大概前后有二十来封通信,靠着这些书信,我们父子彼此支撑着,不至于在无望中沉沦。父亲的信里有不少语言几近文学作品中的箴言,我把它们认认真真的摘抄在一个黑皮本上,起名为:《契尼亚坷夫父子信札摘抄》。(多年后的几次搬家,当年那几本抄满精彩段落和箴言的黑皮本也不知遗落在哪里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妈妈从五十年代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建院时候起,一直在学院的图书馆工作。七十年代初,下放的学院师生,从河北石家庄地区一个叫李村的地方撤回北京,虽然当时依然在文革运动中,但图书馆的工作却逐渐步入正常。所谓正常并不是学校招生了,图书馆开放了,上班仅仅只是去打扫打扫卫生,整理整理书库而已。我妈妈是北大图书馆系毕业(图书分类编目专业),她借助字典可以翻译多国的文字,整个学院图书馆的书目她了如指掌。于是,在边搞运动,便工作的这段时间,妈妈每月从书库里选择出几本精典的中外文学作品,用印刷挂号给我寄来,看完后,我再传给厂里几位喜欢读书的朋友。那个时候,我们看书的速度非常快,熬夜看也是常有的事,因为我必须在一个相对合理的时间段里将这几本书看完,然后再用印刷挂号寄回去。北京那边,妈妈只有及时收到书,她才能放心,然后再将新挑选的书寄过来。许多许多的世界名著我竟然是在那个特殊的年代和阶段看过的。</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因为学拉小提琴,学画画,加上看书,当时在化肥厂里,我的这种行为显得比较另类,也很不合群。不知怎的,也可能是调侃,一顶"反动文人"的帽子,似乎顺理成章的就扣在了我的头上。其实,当时在化肥厂里拉琴、画画、练字、读诗的同事有好几位,碰巧这几位恰恰在合成车间的居多(那会管车间不叫车间,按部队的叫法称之为连,连队的意思)。于是,这个合成连一度就被别的连的同事们称为反动文人连。现在想想,也是怪有意思的,一车间的人如果真的都成了“文人”,该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啊。“文人”,这是一个高山仰止,难以企及的称谓,而我们这些普遍只有中、小学文化程度的知青,在下班后不甘寂寞,凭借各自的喜好,在业余时间里,做了一点点"附庸风雅"的努力,仅此而已。遗憾的是,开始一段的练习成果,基本也是最终的水平,因为不得正确的方法,更沒有老师教,我们的学习成果也就完全止步在初级阶段的水准上了。大家能叫我们"文人",还是"反动文人",这个玩笑开的,实在是不敢当,太抬举我们了。</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大家都以大老粗为荣,认为知识越多越反动,沒文化,强悍、粗糙似乎才能溶入革命的阶级队伍中去。当时,还提倡一帮一,一对红,美其名曰互相帮助,如果彼此当面批评指正也算光明磊落,问题是,告密这种下作的行为在当时也是被鼓励的。终于,有好事之人到政工组去揭发了:何布经常偷偷的看黄色的、反动的书刋。一天,我被化肥厂政工组传唤去:何布,有革命同志反映你读黄色书刋,为了调查清楚,所以我们拆开了北京寄给你的印刷挂号邮包……"我到现在都清楚的记得,当时我特别紧张,心跳快的好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我担心书被没收,这样的话我又如何向妈妈交待?这不给她添了天大的麻烦吗?慌乱中,当我看见桌子上那早已被打开的包裹中,是鲁迅全集中的若干分册时,那颗悬着的心才算放下了,我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毛主席教导我们,要读点鲁迅,学习他的硬骨头精神,我读鲁迅的书应该沒有错吧?"政工组的王主任当时挺尴尬。"何布,书你先拿回去,革命同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恐怕看的不止这样的书吧,总之,你以后看书要注意了……"自那以后的一段时间,我们看书就格外的小心翼翼,起码要給书包一个书皮,做一个伪装。</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零年我回到北京。上学不久,用助学金,把鲁迅的单行本一本本买齐,我认真的再读了一遍鲁迅。一九九六年,我和几个朋友开书店,为书店釆购书的时候,又"近水楼台"买了一套精装再版的《鲁迅全集》,我恭敬的将这套书放在书房最显著的位置上。之后,我沒再读过它们,仅仅为的是留下一份完整的纪念。</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忆起这段经历,依然那样清晰,好像不久前发生的事情一样。对于当初是什么人去揭发的,我现在也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了,当然,更谈不上有什么怨恨。那个年代我们都单纯,也都很真诚。向组织上汇报、揭发别人的问题,也许还认为是争取进步的表现,这我都能理解。但是,人不能沒有反思,坦诚的讲,当一段热血与激情交织的岁月日渐蹉跎,到底是什么让我们青春无悔?我们又如何在这段坎坷的历程中找到意义?青春无悔记忆的内涵究竟是什么?这代人,本该有责任反思的。遗憾的是,不少的人还以个体糊涂的体验和感受来模糊那个荒诞的,早已经被定论是错误的十年,甚至对那段历史仍然还心存怀念,那真的就是不正常了。</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好快,今天的我已经是七十有二的年龄了,于我而言,无所谓什么退休,我现在的状态也可以叫退而不休。我依然帮年轻的同事、朋友们在做事。即使在疫情期间,也几乎没有停歇下来。</p><p class="ql-block"> 我为什么还有做事的能力和资本呢?静下心想一想,必须说,这得益于早年间我读过的那些书和养成了读书的好习惯。书中的知识随时都在充实着自己,让你不至于落伍,让你的思维依然敏捷。</p><p class="ql-block"> &nbsp;</p><p class="ql-block"> 我感谢读过的这些书,它们曾经带给我巨大的精神营养和慰藉,它们让我受用了一辈子。我认为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对待生活的态度是在那个读书的阶段一步步逐渐地成熟起来的。曾经那是一个文化几近荒蕪的年代,在十年的动乱中,我们这些被称为知青的一代人,在最好的青春年华时被剥夺了学习的机会,学业被荒废掉了,人也几乎被废掉了,这一代人在改革开放的过程中,太多的人被边缘化,成为弱者。这个弱不是身体上的,是文化知识上的,而这方面的短板和缺失,靠后天的弥补,是要付出几倍的代价,更何况沉重的生活负担早已将这一代人压的难以喘息……而我,却是何等的幸运,我感恩生我养我的父母,我更感恩在我成长的路上,在那苦恼,甚至绝望,最需要精神力量支撑和呵护的时候,您们的坚靱、修养、信念和实实在在的付出,给予了我自強不息的力量,让我终身受益直到永远……</p> <p class="ql-block">以上图片记录了我退休后参与的部分艺术工程项目,工作于我似乎一时半会还停不下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