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水塘

路畅

　　小时候的乐事，莫过于到附近的水塘去游泳。

与普通池塘相比，西碑江是一张面积不大（几十亩）水却很深的水塘（6~9米），位于老家小镇西北角，形似一顶草帽，两侧帽檐是两条6米多宽的引水渠，一头进水一头出水。不知从哪一年起，被改造成了一处水利枢纽，用于蓄排水和水利灌溉。上游水库排放的水一方面通过渠道灌溉着沿路的农田，一方面来到西碑江形成了一个小的库容，通过枢纽起二次调节的作用。

水塘出水口已被一道拦水坝封堵，站在坝顶往下看，7米高的落差，落水处是一个圆形的水潭，水色碧绿，仿佛深不可测，静静躺卧的潭水，给人感觉随时会吞噬来到水中的一切，令人心悸。

每逢丰水期，水满溢出，库水漫过坝顶的小斜面，呈抛物线冲击而下，巨大的水声震耳欲聋，溅起的水雾模糊了视线，阳光照射下如梦幻般的彩虹五彩缤纷出现在眼前，闪闪烁烁，似真似假，亦虚亦幻，让人目炫神迷的同时却又心惊胆怕。

潭水沿着下游渠道缓缓流出，茂盛的水草覆盖了出水口周边，绿色植草铺满了水渠两侧，沿着下游一路蔓延，带来一片生机勃勃的气息，远远望去，一条绿色彩带在农田中时弯时曲，时隐时现，越来越远，最后渐渐看不见，消失在无边无际的稻田之中。

稻谷成熟季节，周边稻田一片金黄，位于稻田边缘的西碑江宛如一颗镶嵌在田边的明珠，阳光下波光粼粼，金光闪闪，无不让人对这片水域充满热爱。而此时的坝首上，聚满了人，小伙伴们在戏水嬉戏，其乐融融，大人边洗涮掉身上劳作的痕迹，边互相分享一天的趣闻趣事，人人欢乐，场面宁静和谐带着温馨。

十二岁正是好动贪玩的年龄，自从发现西碑江环境清净、景色优美、江水清澈的特点，西碑江成了我夏季游泳的首选去处，一天不去就浑身难受，那种感觉，就像有条丝线牵着你的心，让你时刻牵挂，每有闲暇，两脚移动的方向，不由自主的就是西碑江，甚至就连下雨，都无法抗拒那一份诱惑，也要到坝首处转上一圈，看看水情水色，看看放水闸门，看看水潭处有无五彩缤纷的彩虹，然后才回家。遗憾的是，彩虹自打见过一次，之后再没出现。

经常去西碑江游水的人，大多选择在坝首下水，这里面对的水面最为宽阔，熟悉水性的人可以在这里放心大胆的畅游。而且坝首附近场地平整干净，适合安放干净衣服。一帮人聚在坝首，除了聊天热闹，更可互相照应，初次下水的人可以把手搭在坝首上，边踩水边领会要领，感到不适时可以迅速上岸。

我基本都是在坝首附近左右游动，久不久往中心方向游不超过10米就赶紧返回，潜水时则是摸着坝体下潜，几次尝试后才敢潜到底，总担心水太深氧气不够用。小伙伴说，中间水更深，曾见过水干时有人在塘底挖泥打砖，一坑一坑的，估计水深有9米。心理作用还真能影响行为，我不敢游出太远，更不敢到中间去潜水。

人民公社后面是块旱地，直通西碑江，我走进了人民公社的生活区，穿过围墙进入到连接西碑江出水渠的旱地，然后小心翼翼跨过一段石棉瓦制作的简易过渠渡槽，很快走到拦水坝那里，比从渠尾走到拦水坝要近不少。慢慢的这种走法就变成了常态，只是每次进入人民公社再翻墙而出似有不妥，一不小心还会被当成小偷，于是改从大门外绕到后面，再跨过渡槽过渠。

我习惯一个人去游泳，并不是不喜欢有伴，而是无伴可约，伙伴中没谁有我这个干劲。这天渡槽刚走过半，从渠尾方向走来的一位不知名姓的同龄，快到渡槽处不知何故失足跌落到了出水渠里，估计是不会水，两手在水面上乱挥。不会水怎么敢一个人来？还这么不小心，那可是6米深的水。我看到不远处有位大哥哥在走来，心中大定，我不行的话还有人救你。急走两步直接从渡槽跳入水中，伸手去拉，没想一拉不动，赶忙放手，转身上岸。以前曾有过教训，救人时被溺水者死命的抱住，动弹不得，幸亏往下挣脱转从后施救，才免除了两人变成水鬼的可能。大哥哥刚才已把落水及施救过程看了个一清二楚，来到后二话不说跳了下去，一托就把同龄救了上来，很是简单。我没有纠缠，转身朝坝首走去。大哥哥救人后也没有过多的语言，看了看跟着也走了。至于落水人如何自处，我未再关注。感觉落水者与一般落水的人不同，碰到施救者没有乱抓，仅在原地沉浮，应该是有过学习的尝试，只是未掌握到踩水要领加上心慌才导致如此，这也是施救容易的原因。看来距会水也不远了。进入到游泳环节，转眼就把刚才的事忘了。

而另一件事却发生在自己身上。这天下午约了同街的两位同学，一起来到了西碑江。漫过坝顶的水如一面薄薄的瀑布，温柔的滑落下来，落水声不大，激起了淡淡的水汽，在上升中又渐渐的消失不见，潭水泛起涟漪，然后缓缓流出。两位同学扶靠在坝首上，不沉不浮，边聊天边感受水滑过身上的那份惬意，显得很是享受。我往不远处游了两个来回，回到了坝首上，两手一撑坐上坝顶，本想坐在上面休息，却没想坝顶很滑，根本不给我反应时间就顺着斜面往下滑去，一时魂飞魄散，一秒钟的时间脑中闪过几个念头“我不想下去我不愿意下去我不想死”，下滑之际左手食指勾到坝面一个指肚大的浅窝停了下来，这时双脚已到了坝外，右手无处借力，不久之后结果只有一个。我的眼中带着绝望，心中有着不忿，强烈的求生欲望让我发出了世上的最强音“救我，救我啊！”。两位同学初时没有反应，后感觉不对，一位同学过来伸手把我拉了上去，而此时的我已筋疲力尽，再过几秒钟我将无法坚持，在水的冲击下掉入潭中，那时生死难料。

几十年后有次回乡过清明，恰逢当时同学，说起往事问同学记得否，同学摇摇头不记得了。确实，那个年代见义勇为的事随处可见，举手之劳的事更没有谁放在心里，却不知，施救的人记不住，被救的人却永远记在心里。

时间来到了1975年，在龙州工作的父亲回乡探亲，晚饭后问我去不去西碑江游水。看来喜欢上西碑江的不单止是我这个年龄，父亲也有类似情结，我痴迷西碑江应该有遗传因素。我赶忙答应。两人从东街到北街、到公社门口、到出水渠道，然后走到了坝首。第一次与父亲游泳，一起坐在坝首上，我感到身内充斥着一股暖暖的温情，久久不散。看到两位乡邻争先使用父亲的香皂，也没有流露出不快，反而有少许的洋洋自得，这是我父亲带来的。回去的路上，一路幸福感满满。这是我最后一次游西碑江，次年二月，我和家人迁去了龙州，开始了新的生活，此后再也没有来过。随着时光流逝，西碑江的印象被渐渐淡化，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2017年10月，我应发小聚会邀约回到了故乡。昔日对西碑江的情愫尚在，只是不知阔别四十一年后还有没有过去模样，籍此机会看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曾有过念头，西碑江灌溉资源良好，有无可能以小流域治理项目名义争取国家水利专项资金，进一步将区域打造成旅游观光的现代农业产业园？如此，则前景远大。夕阳西下，光线渐暗，我驱车前往。不可想象的是，6米宽的出水渠已变成城区排水沟般宽窄，连带水塘一起基本被填平，一时心里落差之大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世事就是如此的变幻无常，谁也无法预料，也许，太多的也许……世事如棋。

一首《小村之恋》从街边的一个音像店传来，我停了下来，心慢慢的有了触动，“弯弯的小河，青青的山冈，依偎着小村庄，蓝蓝的天空，阵阵的花香，怎不叫人为你向往。啊，问故乡，问故乡别来是否无恙，我时常时常地想念你，我愿意，我愿意回到你身旁，回到你身旁。美丽的村庄，美丽的风光，你常出现我的梦乡”。歌曲甜美抒情婉转，带有一种缠绵和温柔，令人陶醉。音乐的强大在于它可以替代文字，让人在任何时候偶然机会一首歌曲触发联想进入回忆怀念感动。我想起了西碑江的往昔，西碑江曾进入过我小时候的梦里，让我时常思念，我也时常的想回到它身旁。歌词与西碑江十分的对应贴切，只是，昔日江水如蓝风景如画，今日已成为历史，令人惋惜，令人惆怅，也令人怀念。

几十年时光如梭，沧海桑田，恍然如梦。故乡的水塘，已成为我脑海里永久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