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于无声处】B1魂断凤凰山

箫声如水17884957

文/箫声如水图/致谢网络美篇号：17884957 　　宋•柳永：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题记 一 周一上午，晓阳升完旗回到办公室。刚拿起水杯，负责收发的肖大姐走了进来。 “黎主任，这是今天的报纸，还有一封挂号信。” 晓阳姓黎，大学毕业分到这所重点高中时才21岁。　　学校同事之间一般都以“某老师”相称，不知是因他青春阳光、高大帅气，打得一手好篮球，还是因他性格开朗，与学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关系融洽，同事们都叫他“晓阳”。 一晃八年过去了，他已升为办公室主任，同事皆叫他“晓阳主任”，唯有办公室的肖大姐称呼他“黎主任”。 他拿过信，瞟了一眼寄信地址——“S省教育厅”，便向肖大姐投去感激的目光。　　去年底，他恋爱五年的女友因出国与其分手，他一度消沉，学校便为他争取暑期去省里培训的指标，希望他换个环境散散心。 他拆开信封，果然是S省师范学院研究生课程进修班的通知。 S省师范学院是该省师范类的最高学府，在业界小有名气，高考录取收分很高。当年他就以一分之差失之交臂，这一直是他心头的痛。 　　学校坐落在省城著名的凤凰山下，山上遍布高大挺拔的樟树，半山有一亭，名望月亭。　　站在那里，学校风光尽收眼底。 校内有一湖，名星海湖，湖水碧波荡漾，几只白天鹅在嬉戏，常引来不少人围观拍照。 但最有名的还是凤凰山，是学校的代名词，就像武汉大学的珞珈山一样。 二 时间很快就到了，他曾两次来这里参加高考阅卷，按照通知书轻车熟路找到了宿舍。 六个学员都是同乡，大多认识，晚上便相约一起吃火锅。 几杯啤酒下肚，气氛活跃起来，邻座一哥们神秘地告诉他，班主任是个美女教授，他便有些向往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饭，他早早来到教室，坐在前排靠窗的座位，拿起一本教材漫不经心地翻阅。 不一会，同学三三两两走进教室。 “同学们好，欢迎来到S省师范学院！”一个悦耳动听的女声响起，他抬头一看，呆住了，思绪回到两年前的那个冬天。　　他正在南京陪校长参加“中学名校联盟年会”，突然接到学校通知，要他第二天去省城参加答辩。 当年全省只有两个语文高级教师破格指标，他没抱多大希望，在学校督促下，按要求上报了相关材料，不料居然被金蛋砸中了。 他忙乘当晚飞机到S省城，第二天上午去指定地点答辩。 参加答辩的只有两位，他排在第二。院子里有几株腊梅开得正盛，微风送来沁人心脾的香气。但他无心赏景，由于没有准备，心里忐忑不安。 前面那位出来后，他急忙走进去，见考官也是两位，主考官是S省师范学院中文系的副教授，姓程。 她三十岁左右，五官精致，皮肤白皙，穿一身深蓝色毛料职业套装，端庄优雅。脸上有几粒雀斑，又平添了几分妩媚。 她身材微胖，有些丰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知性温婉。 　　他一听S省师范学院就有一种挫败感，上次一分之差被调剂到其他学校，这次会不会再走麦城？ 再加之面对这样一位美女考官，他有些慌乱，发挥当然失常，脑袋里一团浆糊，他沮丧地走出答辩室。 他本想立马打道回府，但又有些不甘，便恭候门外。 一会儿，另外一个考官面无表情地出来，他心里咯噔一下，想肯定完了，今年的高级泡汤了。 接着她走出来，一脸的平静。 晓阳鼓起勇气问：“程老师，我今天的表现是不是很糟糕？” 她笑笑说：“我看了一下你的资料，你很优秀嘛，回去静候佳音吧。” 她的话就像一根长长的竹竿，把晓阳从绝望的漩涡里打捞出来，他很想给她一个热情拥抱，用宽厚的胸膛传递绵延的谢意。 但他只能连声说：“谢谢！谢谢！” 看着她款款离去，晓阳才转身与她相向而行。　　中途他忍不住回头一望，正巧遇她回眸一笑，她的目光就在他心湖投下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她的笑就像一朵花，一直开在他心里。 谁料，今日在此重逢，他怎能不激动呢？ 三 时间悄然过去了一周，他还没找到破题的机会。 第二周，他们中文系班与化学系班进行一场篮球友谊赛。 班主任亲临球场任拉拉队队长，气氛空前热烈高涨。 晓阳如有神助，发挥超常，他是主要得分手，大力扣篮和盖帽赢得阵阵喝彩，最终以12分的优势夺得胜利。 晚上，班里安排了庆功宴。 结束时，班长张大姐交给他一个任务，把班主任安全护送回家，他欣然领命。 他们行至湖边，凉风习习，杨柳依依，天鹅静静依偎湖畔。　　她突然问：“晓阳，你是不是两年前参加过高级教师破格评选答辩？” 她没叫他全名，让他感觉有一种超乎寻常的亲热。 他忙回答：“是的。您第一天来班上，我就认出来了。” “上一次我是你考官，这一次又是你班主任。难道真有一种叫缘分的东西？” 她喃喃自语，他却听得很分明。 “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天意吧！”他轻声回答。 他们不再言语。 到了她宿舍楼下，“谢谢你一路护送，愿意上去坐坐吗？” 他点头答应。 她住二楼，一室一厅，小巧而温馨。 没有电视，取而代之的是一壁书柜，琳琅满目全是书。 中间一格放有一张她年轻时的照片。 她站在海边，一袭红色连衣裙，面容清纯唯美，海风撩动裙裾，身材凹凸有致，宛如大海的女儿。 对面是一排米色的真皮沙发，上有一幅草书“室雅何须大，花香不在多”，字如行云流水，一看就是大家手笔。 临窗摆了一台铮亮的斯坦威钢琴，泛着耀眼的光泽。 　　他用眼巡视了一番，不见一丝男性的气息。 他们喝茶聊天，从墙上的字谈到郑板桥，再从郑板桥谈到他的“诗书画”三绝。 从钢琴谈到贝多芬的《致爱丽丝》、门德尔松的《春之歌》、柴可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再到肖邦、鲁宾斯坦、霍洛维茨，时间很快到了十一点，他礼貌告辞。 出门前，他不经意地问：“程老师，我以后还能来向您请教吗？” 她说：“我晚饭后，喜欢到湖边散步，你有空可以来一起探讨。” 男生宿舍楼已熄了灯，十分安静。他蹑手蹑脚走进寝室，“老实交代去哪了？” “是不是跌进了温柔乡？”原来他们都没睡，见他进来便兴奋地盘问起来。 “我把程老师送到楼下，回来时碰到化学系的老同学，又约起喝了会啤酒。” 他撒了一个谎，好在寝室没有灯光，看不见他脸红。 第二天夜幕降临后，他去了星海湖。湖水仿佛已进入梦乡，四周一片寂静。 不久程老师翩然而至。她一身白色连衣裙，恬淡素雅，在月光下如一朵盛开的莲花。 他迎上去：“程老师，您来了。” “以后没外人的时候，你就叫我晓雨吧 ”她的话像一缕清风，吹皱了他心里的一池春水。 “您叫程晓雨？拂晓的晓，下雨的雨？”他有些惊诧地问。 “有假包换！”她有些调皮地答。 他们的名字一下就把距离拉得更近了。 　　“程老师，哦，晓雨，中国近代女作家中，你最喜欢谁？” 他之所以问这个问题，是因为当下张爱玲正红遍了天。 “萧红！”她脱口而出。 晓阳暗暗称奇，与他不谋而合。 “萧红一生漂泊流浪，命运凄惨坎坷，但她却把笔触伸向脚下的土地，和这块土地上大众的悲惨命运，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她侃侃而谈，学者林贤治先生在《漂泊者萧红》中写道：“她从呼兰逃出来，到死都没有找到自己的屋子，一直住在不同的旅馆里。中国少了一个家庭妇女或姨太太，多了一个流浪者，一个对自由的追逐者，一个在文学上做出独创性的作家。” “萧红在中国近代文学史上的名气远不如张爱玲，但其作品的专业认可度一点都不差。”我补充道。 “是的。萧红是全能的作家，可以驾驭多种题材。大能写出史诗《生死场》，文笔粗粝冷峻，令人触目惊心；小能写缠绵哀婉的《小城三月》，儿女情长，温柔细腻；还有乡愁与思考并举的《呼兰河传》，甚至还有女作家都不太擅长的讽刺体的《马伯乐》。《生死场》表面写得是抗日战争，实际上写的是人性。”她一谈起萧红就如数家珍，爱慕之情溢于言表。 从此，晚饭后的散步成了晓阳的必修课，也是他一天中最幸福的时光。 　　他们聊鲁迅、胡适、傅斯年、陈寅恪，聊龙应台的《百年思索》、唐德刚《历史的三峡》、白先勇的《游园惊梦》、齐邦媛的《巨流河》、杨渡的《一百年漂泊》，聊掀起滔天巨浪的《丑陋的中国人》。 他们聊英国勃朗特三姐妹，聊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司汤达的《红与黑》、川端康成的《雪国》、毛姆的《面纱》、索尔仁尼琴《古拉格群岛》、米兰昆德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聊人们忧心忡忡的一九八四并没有如期而至，而赫胥黎预言的美丽新世界却在日渐成为现实。 他们也聊电影《傲慢与偏见》、《肖申克的救赎》、《泰坦尼克号》、《第六感生死缘》、《魂断蓝桥》、《窃听风暴》，聊《辛德勒的名单》、《拯救大兵瑞恩》，聊战争的残酷，人性的光辉。 他们聊木心，聊他的经历，聊他的贵族气质，聊他的《文学回忆录》，聊他在纽约的讲座，聊他弟子陈丹青，也聊乌镇。 他们背诵他的诗歌《从前慢》“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四 他们聊天的话题，慢慢从文学艺术到人生，他才得以了解她的过往。 她在一个军区大院长大。父亲是一名师长，邻居师政委与她父亲既是搭档，又是生死之交。 父辈年轻时就指腹为婚，打了儿女亲家。 她的前夫大她两岁，身高一米八五，魁梧高大，在部队任营级干部。她在该校毕业后留校任教。 婚后他们幸福甜蜜，但聚少离多。　　她一直没有生育，给家庭生活蒙上了一层阴影。 后来，他把一个女军医的肚子搞大了，他们便和平分手。 “你那么好的条件，后来没有再找吗？”晓阳问。 “亲朋好友介绍过几个，学校也有追求者。”她顿了顿。　　“但我是身高控，男士再优秀，身高达不到就没感觉。”说完她抬起头看着他。 她的一双大眼噙满泪水，如两汪清泉，透出哀怨与渴望，白皙的脸颊红晕微染，一缕发丝滑落下来，显得楚楚动人。 晓阳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一把将她拥入怀里，将唇压了上去，她的唇炙热湿润，宛如一口甘泉，令他贪婪地吸吮。 时光空气仿佛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她突然把他推开。 她理了理头发，整了整衣襟说：“明天你们的课程就要结束了，晚上来我家吃饭，为你庆贺。”然后飘然而去。 晓阳一夜无眠，胸中燃烧着一团烈火。 第二天上午结束了课程，午饭后大家便相互告别回家。 晓阳百无聊赖，一个人躺在床上开始了漫长的等待。 他想睡一会，可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她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见晓雨在门口一闪，好像还向他招了招手。 他立马翻身下床，追出去，见她朝凤凰山走去。他赶到林子时，她正等在那里。 他们牵手爬上望月亭，暑热遁去。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蝉在树上聒噪，偶尔一声鸟鸣划过，真是“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举目远眺，学校地标性建筑古老的钟楼指向天空，星海湖如一块碧玉镶嵌校内，他们天天散步幽会的运动场也清晰可见。 　　他们又情不自禁相拥接吻。 突然，晓雨消失不见了，他急忙四处寻找，可哪里有她的芳踪？ 他一惊就醒了过来，原来是南柯一梦。 他抬手看看表，居然要到六点了，他冲进盥洗室，胡乱洗洗脸，梳理一下头发，便往她家走去。 敲开门，她亭亭玉立门前，笑靥如花。 他上去就是一个热吻，直吻得她花枝乱颤。 “先吃饭吧，不然菜凉了。”她有些羞涩地说。 菜已摆上桌，清蒸鲈鱼、芹菜牛肉丝、西红柿蛋汤、凉拌黄瓜，色泽荤素搭配科学，一看就很有食欲。 她开了一瓶红酒，徐徐倒进酒杯，举起说：“祝你今年的培训画上圆满句号。” 他则说：“敬缘分！” 他们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一瓶红酒慢慢见底，她双颊绯红，眉目起波澜，目光也有些迷离飘渺。 晓阳指指钢琴说：“请您弹一曲，如何？” “好啊！”她起身去卧室换上一袭耦荷色丝质睡袍，清新脱俗，恍若仙人。 曹植形容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我想大抵就是这模样。 她坐在琴凳上，一首熟悉的钢琴曲《梦中的婚礼》缓缓响起。 旋律悠扬，音色辉煌，琴声时而温暖如风，时而柔若彩虹，充满诗情画意。 她一头秀发瀑布般披在肩上，仿佛有音符在上面跳跃。 晓阳从后面轻轻搂住她，她回头嫣然一笑，并送上香唇，他们便烈火般燃烧起来…… 五 国庆节，他们迫不及待奔向省城附近一个景区，那里新开辟不久，环境幽美，游人稀少。 他们住一民宿，背靠大山，前有一小溪潺潺流过，溪水清澈见底，可见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四周是茂林修竹，空气异常清新。　　他们游山玩水，高山湖泊、小桥流水、飞瀑凉亭、古树芳草都留下他们相互依偎的身影。 那是他们彼此最幸福快乐的时光！ 然而“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晓阳回去后不久，爆发了新冠病毒，他被禁足在家。 他们只能天天视频聊天，以消解相思之苦。 晓阳很早就背得柳永的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但刻骨铭心的体会，还是在此时此刻。 一天，他突然收到她一条短信“我好像中招了”，从此杳无音信。他打电话无人接，信息也无人回。 他心急如焚，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忙给省城同学打听，也无她的消息。他寝食难安，如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可终日。 他度日如年，熬到第七天，终于有了消息，却是噩耗，晓雨离开了人世，原来她有基础病。 他悲痛欲绝，整日以泪洗面，借酒浇愁。 疫情解禁后，晓阳迫不及待赶去省城。前来接他的同学，见他都惊呆了，阳光帅气的他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岁，头发凌乱，好似一蓬野草；两鬓斑白，双眼深陷，大而无光。 他们陪他去公墓看她。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天地仿佛和他一同哭泣。 一只枯叶在风中飞舞，不知是对大地的向往，还是对大树的眷念。 后来，他又独自去了S省师范学院的星海湖，湖畔杨柳低垂，树下再也寻不到她的芳踪。 湖边不见天鹅欢快嬉戏的场景，唯余一只在仰天孤鸣，轻轻荡漾的湖水好似一汪离人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