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房子随笔

平常心

<p class="ql-block">  1956年,八个月大的我跟随父母,从湖北省建筑二公司整建制西迁到陕西省建筑二公司。住在广济街,后又搬到南郭门乐居场。</p><p class="ql-block"> 1962年父亲工作调动到陕西工业大学,我们一家随后搬进了陕工大家属院红房子。在那里一住就是六年。</p><p class="ql-block"> 红房子有着太多儿时的回忆,有着太多抹不去的记忆,有着太多的生活沉积。可以说,没有在红房子居住的六年经历,我后来也许没有勇气去抵挡生活中遇到的种种困境。</p><p class="ql-block"> 生活中经历的一切,无论磨难还是福报,皆是你应当经历的。</p><p class="ql-block"> 陕工大家属院坐落在金花南路上,与学校本部隔着一条马路。文革时期,学校里面耸立着毛主席的白色雕塑。在学校的东门口,还有一条连着兴庆湖的小河。</p><p class="ql-block"> 家属区的西大门正对着学校的东门。往里走一路慢上坡,道路的两旁有煤场,洗澡堂,木工房,教工食堂,贸易公司,继续向上走,左边是工人俱乐部和菜场,右边是原交大附小,往里是从东一到东三十的家属区了。</p><p class="ql-block"> 家属楼大致分三等。</p><p class="ql-block"> 一等:当时叫高级楼。两栋楼从东十八到东二十六,九个单元。由苏联专家帮助设计建设的三层楼房。一梯两户,每户房间数量不等,有三间、四间都铺着实木地板,每间房各自约有二十多平,还带有约两平方米的储藏间。走廊对面是一个带浴盆的卫生间,厨房也挺宽敞,两个大水池,厨房外面有个挺大的凉台。这样条件的房子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实属顶级的配置了。 </p><p class="ql-block"> 住在这里的人要么是参加过革命战争的老红军,要么是校领导和学校的专家、教授。</p><p class="ql-block"> 二等:青砖红瓦房。从东一楼到东十七楼,这是一种比较普通的楼房。一梯也是两个入户门,每个入户门里大概有五间房间,住着多家人家。每一层几家合用一间厨房,共用一个卫生间。在当时,也算是条件比较好的一种房子。住在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学校的双职工或者是学校的工作人员和家属。</p><p class="ql-block"> 三等:红房子。从东二十七到东三十,由红砖红瓦盖的两层楼,共四栋。上下约有十几间房间,一间房大概有二十几平方。一楼房顶是拱形的,俗称窑洞房。几十户人家共用两个位置在楼房两头的水房,遇到刮风下雨,在露天地里需要连跑带颠。我们家里有一个做饭的大铝锅,那是我端水的工具。我的腰估计从那时起就埋下隐患了!红房子的公厕在四栋楼房的东北角上,是那种隔断式没有门的蹲坑,没有隐私可言,遇到停水、停电、或者水箱坏了,污水满地,只好铺几块红砖踩着过。夏天蛆伢子满地爬,还有长着长长尾巴的蛆伢子,需要带着笤帚一边扫一边解决内急。 </p><p class="ql-block"> 还有一栋叫东单的楼房。主要供单身教职工居住,故为东单。学校的托儿所也在这栋楼里。</p><p class="ql-block"> 文章的标题既然是《红房子随笔》那就将我住在红房子六年中记忆深刻的事情随笔记录一下。</p><p class="ql-block"> 住在这里的人群很有意思,有双职工,有托老扶幼一家十几口的大家庭。既有教书先生,又有学校的炊事员和管理科室的科长及和我父亲一起调过来的木工,瓦工,电工,水工。东二十八的二楼还住了一些交大附中的学生。</p><p class="ql-block"> 四栋楼里组成人员成份复杂,层次参差不齐。这里聚集了天南地北、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百余人。在这个小社会里,有大学毕业的老师,有一字不识的文盲,有从事管理工作的职工,有食堂的大师傅,还有在外工作的家属临时工。</p><p class="ql-block"> 红房子可谓是一个小社会。每到清晨红房子就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孩子的哭闹声,家长的吼叫声,嘈杂的生活小调不绝于耳。那时的生活除了柴米油盐酱醋茶,还能有诗和远方吗?</p><p class="ql-block"> 才搬来时,我们家住在最后东三十,二楼。从西边的楼梯上去走不了几步就到了房间。后来家里添了小弟,奶奶也从老家过来了,一家七口,祖孙三代没办法继续住在一间屋子里了,我们家就搬到东二十九一楼从西边数第三、四间房子。在一楼还有一间小厨房,居住条件得到了一定的改善。</p><p class="ql-block"> 故事先要从住在第一间的沙大娘家讲起。沙大娘一家八个子女,七个儿子,老八是个和我同岁的姑娘。他们家是河南的回民。沙大爷在邮局工作,老大在哪我记不得了,只记得老二在学校当老师,老三老五在新疆工作,老六在兰州上大学,老七比我们高几届在附中念书。沙大娘在过去结婚很早,听说她十三岁就生下了老大。</p><p class="ql-block"> 现在回想,在我们搬过去做邻居时,沙大娘也就不到五十岁。</p><p class="ql-block"> 因为有七个儿子就非常喜欢姑娘,没想到老八姑娘生下来就不灵光,就这样人在家里依然是个宝贝。七个哥哥没有一个嫌弃她的,好吃的留给她,好穿的紧着她,愣是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把女女养的白白胖胖的。爸爸妈妈更是把她当成手心里的宝,沙大爷每次下班回家邮政自行车后面准有姑娘爱吃的东西,沙大娘每次做好饭,第一个先给女女呈上。与我同岁的女女虽然天生弱智,但是她享受到了人间暖暖的爱。</p><p class="ql-block"> 有时候人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傻傻的挺好。不知道痛苦,也就没了痛苦。</p><p class="ql-block"> 六六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沙大爷在一次上班途中让武斗两派中的一派的子弹击中,生命定格在了那一刻。</p><p class="ql-block"> 还记得我从头到尾参加了他的葬礼。沙大爷对我挺好,也许也把我看成了他的姑娘吧,我代表他的女儿送他最后一程也是应该的。</p><p class="ql-block"> 奇怪的是,在沙大爷走后没多久,女女没病没灾的也随她老父亲去那边报道了。好些人事后说,这是沙大爷想女儿了,也担心女儿越大越遭罪,所以带走了自己唯一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很遗憾,我那会才学织毛衣,沙大娘给我买了几两绿色的细毛线,让我学着给女女织一件毛背心,直到女女去世,我都没能完工,我欠着女女的一件毛背心无法寄给她。对不起!</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们回汉两家人相处的非常融洽,生活中你帮我,我扶你,有什么难事,第一个来我们家帮忙的就是沙家的人。我永远记得他们。</p><p class="ql-block"> 住在红房子的那几年,我的闺蜜当属王晓了。</p><p class="ql-block"> 王晓大我两岁,是六九级学生。她在我的眼里长得真好看。高高的鼻梁直挺挺的竖在属于它的位置上,细长的丹凤眼透着睿智和狡黠,薄薄的嘴唇有种男人的刚毅。她是上海人,可身上全无那种娇娇滴滴的做派,遇事给我的感觉是果断,有主见。</p><p class="ql-block"> 王晓是她妈妈带着她改嫁组成现在的家。后爸是陕西人,平时大人们都叫他”王科长”,妈妈是上海人,个子不高,大大的眼睛带着付棕色边框的眼镜,嘴角上有一颗黑痣,说起话来南方味很重。</p><p class="ql-block"> 那个年代,有着第二次婚姻的人不多。平时看起来王晓的妈妈有点让着她的爸爸,她对王晓表面上看有些严厉。王晓有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名叫王雪。长得很可爱,在爸爸妈妈共同的呵护下,有些小霸道。</p><p class="ql-block"> 我们在放学后有时间就一起玩耍。我们两个有个共同点,家务活比较多。我在家里是老大,弟弟们小,奶奶年纪大,我理所当然的放学回家是要干家务活的。王晓也是同样,爸妈是双职工,她一放学家里的活也不少。我们做完事情后,习惯性的到小王晓的家里打扑克牌,或者算二十四。玩的不亦乐乎有时也忘记了还要做饭,洗菜。每当玩的忘记了时间,碰到王晓的爸妈下班回家,我们就吓得不行,赶快收拾东西逃之夭夭。至于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王晓由于是双职工家庭,她的继父是科长,家里的经济条件比我们家好很多。我一直单纯的以为,小刚比我吃得好,穿得好,过的一定很滋润。</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好像是个周末,王晓的父母带着王雪出门去了。王晓神秘的把我叫到她家里,问我:你想不想吃鸡蛋炒米饭?我说:当然想。在我的心里就觉得她有些异想天开。在那会,油和鸡蛋都是奢侈品,大米也是有定量的,哪里有我们吃得份。没想到,王晓挽起了袖子,拉着我走进厨房。只见她利索地拉开了蜂窝煤炉门,在一个小碗里打了两个鸡蛋,不一会炉子里火苗呼呼的窜上来了,她熟练的放上炒菜锅,往锅里到了好多油,把打好的鸡蛋倒进锅里翻炒片刻,把碗柜里的一大碗米饭倒到锅里和鸡蛋一起翻炒,不一会往锅里放了一些盐,继续翻炒,油汪汪米饭和黄灿灿的鸡蛋上下翻飞,一阵香气扑鼻。我咽了几口唾液,说实话,长这么大还没有吃过这么香的鸡蛋炒饭。王晓拿出来一个碗盛上满满一碗炒饭,取出一双筷子,只问了我一句,你吃不吃?就快速的往自己的嘴里扒拉,边吃还边说着,你自己盛饭,赶快吃,一会他们回来了就不好了!我听了心里一激灵,看来王晓是家里平时不给她吃这样的饭,所以她今天背着爸妈给自己犒劳一下呢。既然是这样,我怎么好意思,我说:你吃吧,我不饿。小刚的嘴里呜呜的出着声,手仍在快速的扒拉着,急速地吃着,瞬间一碗鸡蛋炒饭进入她的肚子,她马上又盛了一碗,继续香甜的吃着。转眼三碗炒米饭下肚,王晓吃得蹲不下去了,锅里还剩有一碗多,怎么办?这时,外面传来奶奶叫我的声音,我只好赶紧回家去了。</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我问王晓你后来把剩下的饭怎么弄了?她肯定不能留下,被她妈妈发现了,还有她的好果子吃。她告诉我,把米饭埋到门口的空地里了!</p><p class="ql-block"> 从那以后,我很同情王晓。一个人生活条件再好,隔着血缘,隔着心生活怎么能快乐。</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家搬走了,我就疏于和闺蜜的联系了。听说,她的表哥从上海过来,把她带回上海了。也不知真假。</p><p class="ql-block"> 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免不了相互攀比,暗自较量。在红房子有那么一家人一直是奶奶想要超越的人家。说来可笑,关起门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多好,干嘛要相互攀比,活的那么累。我的奶奶就是那么的要强。自己二十四岁守寡,受尽了人间苦难,总想活在人前头。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大家的生活差距不是太大,生活期望不像现在那样欲壑难填,有的吃就满足了。至于吃得是不是营养全面,还考虑不到那。我们家人口较多,口粮有些欠缺,烧的也不够,奶奶想了很多办法。冬天腌萝卜白菜,夏天挖洋姜做泡菜,解决吃菜问题。我则配合奶奶把割来的草晒干拧成草把烧火做饭。秋天到处去扫落叶晒干后也当煤用。总之,奶奶用智慧和经验要使得我们家的日子好过另外一家人。以至于,那家比我大一岁的姑娘会骑自行车了,奶奶也气不过,踮起一双小脚教我学骑自行车。边给我扶着车子边骂我不争气,为什么人家会骑,你不会!</p><p class="ql-block"> 从小在奶奶的潜移默化下,我也成了一个嫉妒心极强的人。喜欢暗自较量从不服输的性格成就了我,也害了我。</p><p class="ql-block"> 六十年过去了,弹指一挥间。从红房子走出去的人,有的已经离世,有的也已经风烛残年。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住在红房子的点点滴滴。 </p><p class="ql-block"> 底层人的生活虽然艰苦,但也不乏乐趣。想要向上攀登,走进入流的社会,仍需几代人的努力。人们依旧是对大学教授,高层管理者怀着敬意,他们住着一等一的房子,享受着一等一的待遇,工人阶级只是在口头上称为领导阶级,实际上依旧是生活在社会底层。当然,随着社会的进步,他们不至于还要在解决内急的时候带把笤帚,也不需要去扫马路上的树叶当柴烧,毕竟历史在前进,社会在进步。</p><p class="ql-block">文中人物均为化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