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和走来的

华汉

退休回家几年了，如果用一句话来描述现在的生活，那就是：每天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每早都可以睡到自然醒。但是，能享受这种自由和轻松，还真是经过了一段复杂的心路历程。

和许多退休人一样，突然切断与单位和同事的联系，让我很不适应。这并非留恋职务和权利，而是已经习惯的生活方式和节奏改变了，感觉就像落单的孤雁，迷失了前行方向。具体表现是：早上仍会按照上班时间起床，即便躺着不起来也会在脑海里翻滚着上班时要做的事，再也无法入睡；白天总会不时地想到单位，回忆着过去的事情，猜想着大家现在做什么，看书、做事总是心不在焉的样子。实在闷得慌了，便开车出去兜兜风，有时还特意从单位门前经过，望望办公楼房，瞅瞅来往的人群，盼着能发现熟悉的身影。

按理说，个人与单位互为依存，单位的职责需要个人去承担，个人的价值需要借助单位来实现。但单位毕竟是由部门和岗位构成的抽象存在，对个人的选择可以是你我他，而且会不时替换；个人对单位的选择则没有那么大的余地和灵活了，因为知识、经验、业绩、人脉等个人发展所必备的条件，都需要在稳定的职场中不断去积累，频繁变换单位，会让积累严重流失；加之，个人履行职责并非孤立的，更多时候是与他人合作，而合作中所产生的共识和信任，已不自觉地升华为一种莫名的感情。从这一意义上讲，个人对于单位的依存度，已大大超出了实现自我价值的需要，超出了一般理性。

　　随着时间的推移，看到和听到的讯息越来越少，单位在脑子里开始模糊了，而那些曾天天见面的同事，也因各种可以理解的原因，逐渐失去了联系。典型的事例便是节假日的问候了。在职时一遇节假日，无论是单位同事还是有关联的社会人，总会打电话或发微信、短信问候，令你应接不暇，但退休后立马减少一大半，而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只剩下几个人在节日时互发条信息了。于是，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寂寞感常袭扰心头，久久不能平静。

我不是个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人，每每在一种新的生活到来前，总会自我谋划一番。这种谋划常常是为了建立一种理念，让自己的脚步更加明确更加稳重。面对退休也是一样，早早就开始建构自己的退休生活方针。经过反思自我和借鉴他人，我意识到，退休后最大的优势就是时间充裕，最怕的就是无事可做；而在家做事与在职做事的最大不同，就是独立自主而非团队合作。因此，必须根据自己的喜好和能力，重新选择确立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于是，我把“读书、写作、健身、娱乐、观光、游玩”，确立为自己的新生活方针。然而，心不安静，规划在现实中大打折扣，每天过后常常是一声叹息。

　　大约过了小一年时间，我开始从失落和寂寞中走出来，标志便是融入了多个同学圈。在职的时候，同学间的联络多是关系较好的几个人，且多为逢年过节或有事的时候。退休后就不一样了，平时不怎么联系的同学也都相互联络起来，或打电话发微信，或参加各种见面活动。最为积极热情的要数中学同学了，因为大家都已年过花甲，工作上的事已经完全放下了，家里的事也因子女多已成家立业，开始变得有闲起来。于是，同学间小聚便成为方便人群的生活内容，举办全班同学聚会便成了大家共同的愿望。这一愿望在毕业45周年之际得到实现，我的热情也随之被调动起来，成了这一活动的积极参加者和支持者。

8月初的家乡，刚刚经历几场暴雨，山洪冲毁了道路和部分房屋，但丝毫没有影响同学们相见的脚步。特别是远在外省的同学，或乘飞机或坐火车，都提前到达。初见的兴奋和喜悦可想而知，特别是那些多年不见的，相互拥抱着拍打着问候着，如久别的兄弟姐妹一般。45年的风雨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记，但彼此的神态和性格似乎没有多少改变，热情更是前所未有。同学会的第一项活动是班会，规定内容为“说说自己的45年”。按照上学时的惯例，先由女班长点名，然后每个人按座位顺序轮流发言。话有长有短，但经历都是最真实的，感受都是最深切的。班会之后，大家一起聚餐，聚餐以后又一起来到歌厅，那些在校时没说过几句话，更没握过手的男女同学，此时都热情地攀谈、演唱、共舞起来。第二天，又一起乘车到百余公里外的“全国最美乡村”雁鸣湖小山村住了一个晚上，叙昔日之情，谈今日状况，聊明日梦想，彼此间的坦率、真诚、友好，令人感动、陶醉、难忘。

　　和同事间偶有机会和利益矛盾相比，同学间的关系则比较单纯和质朴。尽管走上社会以后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经济与社会地位也有差异，但坐在一起还是当年同窗的感觉，大家无拘无束地说着笑着，没有戒备，没有攀比。有所变化的是，为社会风雨的洗礼，大家的交流更加主动积极了，以前未曾有过联系的开始互相问候、互留微信；胸怀更加宽阔了，昨天有过的不快已成为今天的笑料，被甩得远远的、干干净净的。这种平等、友爱的气氛，让我感动，让我留恋，让我心情纯净，回家后我一口气写了几篇文章，并开始了既定的退休生活。

人是社会性动物，家庭之外的交际必不可少。交际圈时大时小且有进有退，但本质上是对快乐与友好的追求。如今，同事间的联系已然远去，凝固为一种难忘的记忆；同学间的联系在持续走来，大家通过微信方式经常对话、留言、发照片和视频，有时还会发起视频聊天，充实和活跃着彼此的生活。它们间的接续就如同一场美丽的告别和迎接，令我的心境天朗气清、惠风和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