栋梁承恩三春雨 千淘万漉出深山——邹栋章回忆录之一、二

水源邹梁章

<p class="ql-block">  父母生养我们兄弟姐妹七人,最有权威的还是大哥邹栋章。用一句流行的话说就是,他人已不在江湖,江湖还久久地流传他的传说。</p><p class="ql-block"> 大哥乳名叫丑山,这源于我不识字,却非常固执古板的父亲。从我识得几个“狗脚板”(乡里人对刚刚发蒙的小学生的戏称)且听到长辈呼叫丑山时,我都认真地纠正他们,“我哥叫楚山,是楚国的楚!”大哥有大名,而我后来才知道父母也请人给我起了派号。现在大哥赋闲在家,在我们兄弟姐妹们极力劝说下,写下长篇的回忆录,现摘要敬抄。</p><p class="ql-block">——邹梁章</p><p class="ql-block"> 一 家族历史背景</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五十知天命,六十花已过,七十古来稀!我已过77岁生日,一个人到了这样年龄阶段,也就是生命延续是不多了。留点什么好呢?回想给后人留下几行文字吧,有用无用,让他们自己去理会。</p><p class="ql-block"> 我高祖父学钢,曾祖父承凡,凡生四子,先方、先湖、先圆、先桥。后先湖、先桥过继近族,承凡家产先方、先圆续承。据说,其家产甚丰。居住房屋是前后两重院落,中间是丹池流水,左右两厢房,楼上如平地转动自如,门窗雕花福字隔板,前门是座高大照墙。很气派,数里之外都能看到,有一副财主派头。庄外有水白良田一佰多亩,牛马成群,人丁兴旺,逢年过节八只木质雕花跑马灯,远照四面八方。</p><p class="ql-block"> 但好景不长,先是八国联军进攻中国,后军阀混战,再遭日本鬼子入侵,老百姓没有安居落业的太平日子,好一座高大的住宅庄园被日本军阀份子一把火烧光,砖头瓦砾充作飞机场的垫料,邹先方被当成抗日份子捉拿,他拖着病体东躲西藏,不久便一命呜呼死于湖边芦苇丛中,时年二十八岁。幼子德福靠叔父先圆抚养成人。</p><p class="ql-block"> 我祖父德福也无长寿之福,二十多岁就生劳火病(肺炎)而死,丢下幼子文安撒手人寰,后由继父德义抚成人。</p><p class="ql-block"> 文安就是我的父亲,他从小未进过学堂门,连自己的姓名也不会认写,但为人性格刚强,尊信重诺。好与人争,和继父关系很僵,肢体语言经常发生,为此继父请动族长、门长到祠堂整父亲的家规,將其捆绑吊打,因此,父子关系很不好,早年分家自过,形同路人。</p><p class="ql-block"> 母亲高氏,为人善良。有中国传统女性的美德,积德行善,深信佛教,总是奉行为人不做亏心事,头顶三尺有神明。总是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是时候未到!一辈子都在养儿育女,40多岁还生的小幺弟。前后抚养了五子二女成人,中途还夭折了4个儿女。试想,生养这么多儿女,身心该受到多么大的摧残?付出了这么多心血,一辈子吃的最差,穿的最差,住的最差,茅草土砖房,加上三年两水,兵荒马乱,拖儿引崽,到处逃荒讨饭,受尽了人间苦楚。说也奇怪,母亲一辈子这么辛苦,居然能活到八十七岁,只是后来几年耳聋耳背,又失去了记忆,到二零一二年二月去世。</p><p class="ql-block"> 父亲是性格粗放的人,一生劳碌忙里忙外,生产队里抓一把风,回到家里抓一把雨,不顺心事常有八九。在外面一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回到家中发脾气,我和母亲就成了出气筒。尽管父亲脾气大,但母亲仍然体贴父亲,经常还跟我们兄妹说:“你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良心是好的,他口恶心善。他也很不容易,白天在田间劳作一天,夜晚又出去打鱼捞虾,经常深更半夜才回家,为的是一家老小的生活,为的是你们几个孩子不挨饿。”</p><p class="ql-block"> 父亲还有一个致命的毛病——抽烟无度。白天在田间劳作烟不息火,晚上睡在床上也要抽几支烟才倒下,只要一醒来又接着抽。床上的被子烧得大眼小洞,有几次床被被点燃。母亲哭着求着也没用,每天三到四包,烧坏了不少被子衣服,母亲也不敢多言,只能一针一线来缝补。</p><p class="ql-block"> 后来父亲得了肺病,又转为肺癌,几年当中都是母亲全心全意护理,母亲没一丝一毫的怨言。问他想吃什么,母亲总是千方百计地烧制,父亲那时脾气更加不好。父亲去世后,母亲抱着遗体哭得天昏地暗,哭诉父亲所经历的磨难,哭诉父亲的好处,斥令所有儿子孙子们跪着烧纸,要让爷爷到了阴间不再受穷。父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母亲每天吃饭时都给父亲插筷叫饭,有鱼有肉时还不忘给父亲倒一杯酒,恩情无比深厚。</p><p class="ql-block"> 人要知来路去处,善思善祷,不忘祖恩,方得善始善终。</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二 回忆童年</p><p class="ql-block">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童年,从有记忆已来,就觉得不是好光景。我出生於1946年7月。1949年10月建国,48年戊子年,49年已丑年,历史记载连续二年我地连淹两年大水,庄稼基本无收,老百姓流离失所,去外地谋生,四岁左右的我,没有什么记忆。51年52年我地区进行土改、反霸。首先共产党领导土改划定成份。如恶霸地主、地主、富农、上中农、下中农、贫雇农六个级别,凡属地主富农的土地、房屋、耕牛农具、家中的家具,包括桌椅板凳、床柜被子等等用具全部集中禾埸当中,然后由土改工作队及贫农代表作主分配给贫雇农。地主的房屋全分到贫农家,就是所谓填穷坑。地主富农的高大瓦房全部分配给贫下中农,贫顾农的草房让地主富农来住。真是翻天复地,让人不可思义。我儿时胆子也很大,每天跟在后面看热闹,尤其是翻身队斗地主、打经济,将他们埋在地里的黄金白银全交出来。有的是在房底下石板中挖出,有的是在坟头田角挖出。如有不交则捆绑吊打,逼其交代,所得银圆、金条用罗筐装。有本村的恶霸地主刘尚普就在朱家圢枪毙,脑浆洒在了陪刑地主们的身上,很多地主经不起拷打,就自己上吊死了,如我们本家的湖爹、桥爹都是自己上吊去了。地主富农每天提心吊胆,哪里还要什么财产!</p><p class="ql-block"> 公元1954年,非常难忘的一幕。长江中下游平原,打破有记录以来的特大洪水,淹没中下游平原。当时我地最高的地面就是长江干堤,在干堤上一时人满为患,为了平息哄抢,政府出面按人头划分堤面。人们在堤面上用竹杆、木棍、浪渣、芦蓆等搭起密密麻麻的窝棚。整个堤面只留一条窄细的人行道,遇到刮风下雨,棚顶大多被掀开,呼爹喊娘的声音,呈现一片凄凉。</p><p class="ql-block"> 我当时清楚地记得,大水围困墩台,几天就淹齐房屋楼阁,这时候洪湖当中的蒿排被风浪打来,蒿排上被困的好多小动物蜂涌而至,尤其是大大小小颜色不同的蛇爬上树梢、房顶,甚至缠绕在房屋的横梁上,非常恐怖。也有乌龟、脚鱼、青蛙、老鼠涌向堤面,遍地皆是。鱼虾特别多,夜晚捞虾,就用竹筲箕,一会功夫就有一担,这些小虾成群结队,捞之不绝。</p><p class="ql-block"> 后来水势越来越大,先是小屋倒,后来就轮到木瓦结构、排架屋也垮掉。我们墩台100多座房屋,最后只剩下4个房子未倒。水浪里到处漂流着房屋架子还有各色各样家俱,人们的脸上非常麻木,也不去捞取这些,任其漂流而下,果腹保命要紧。水面上也时不时漂流动物和人的尸体,臭不可闻,附近的楊林山,螺山,从上到下,都搭满逃灾的棚子,人群的密度特别高,人死多了都找不到地方埋,疾病开始流行起来。</p><p class="ql-block"> 不久,政府采取强制手段——移民外地!根据省政府安排,我地灾民转移至浦圻县的洋楼洞、土成乡、倒嘴等地后,住房十分紧张,很多人挤在一个屋场。生活解决就是轮流着给当地人收稻子、挖红薯混口饭吃。很多迁移灾民由于生活困境,疾病得不到急时医治,客死异乡。后来回到家乡,每个家庭都折损了一至二人,一家齐返回的少之又少。</p><p class="ql-block"> 共产党领导的人民共和国虽然成立不久,各级政府还是大力救助灾民,发了大量的救济粮款、棉衣、棉裤、棉被,甚至联合国都伸出救援之手,送来很不错的大米。不然的话,对于刚刚渡过兵荒马乱的人民又遭此大灾,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感谢共产党人民政府,挽救了灾难中的人民。</p><p class="ql-block"> 回想起我的童年是懵懂的,也是记意犹新的。公元一九五五年,我九岁,父母才想起我该读几年书了,按他们的话说,就是要认识倒顺,因为他们缺少劳力,很多事要人去打杂。如放牛,捡柴,割猪菜,挑水等等,有时还要帮母亲去田里锄草,反正有做不完的事,经常受到叔伯长辈的好评。大家夸我是个勤快趁力的好孩子,并对我父母送去很多恭维的话。有说“八字好,修得好儿女。”有说“人穷盼崽大,崽大好享福。”我勤恳劳动,很少到别的地方玩,没有要好的朋友。与人交谈时,别人问一句才答一句,还未开言脸先红,见了亲戚都不知道怎么喊,就是一个只知道做事,不会讲话的半哑人。说起来令人无法相信,那时候50以外的数字也算不清,10个数也不会写,连阿拉伯数不认识(我们那时候叫洋码子),没有人教过我呵。隔壁的阳春姐给我一组数字,她说:7十8,8十7,9十11共多少?可我抱着手指头数了半天也没算清楚,在场很多小朋友拍掌哄笑,我当时是无地自容。但我赶拖子,挽轭缆子比他们要行很多。那时用牛拉拖子,运灰糞,运农田里的棉杆、芝麻杆、柴草等,我是行家里手。九岁前,我虽然没有上过学,讨鱼摸虾,采蓤角,抽藕尖,摘蒿巴样样都比同龄人强。九岁就能扛起車水的手車,所以,很多小朋友愿意跟我搭伙做事,成果大家均分,我从来没有端过满碗。所以,小伙伴都很敬佩我,夸我讲义气,要我做他们的头,我说的话他们基本都照做。</p><p class="ql-block"> 我九岁开始启蒙,去了中房小学。小学的前身是邹家祠堂,因邹氏有上、中、下、湖房四房,祠堂修在处于中间地段的中房,学校暂借祠堂教学,所以叫中房小学。学校没有课桌,一切都是学生自带,老师都是雇请的乡间佊能识文断字的老先生,校长由教育局委派。</p><p class="ql-block"> 说起邹家祠堂的选址,还很有名堂。据说那里的地势名“燕子扑巢”,两边的塘为燕子的两个翅膀,祠堂就修在燕子的身体上。现在看来地势基本没变,天知道沧海桑田,后人又会如何翻天覆地!</p><p class="ql-block"> 开始我要求读三册,老师不同意,我真的羞于同年龄较小的孩子上课,于是老师就考我书写1到100的阿拉伯数字,而我只会写1到10,所以,我只能从一册读起。因为我快10岁,老师让我当了一年级的班长。老师进课堂,我喊起立,待老师点头后我就喊坐下。这样,我当了五年班长。说起这五年当中,学生没有好好读书,老师也没有好好讲课,和社会上一样,政治运动多。大办钢铁、大跃进、赶英超美、大办农业等等都有师生们的参与。后来又是人民公社总路线、反右倾、反保守等运动,老师校长像走马灯一样更换。学校原校长被打成右派后,新校长在学校门前垒起一座高高的炼钢炉,分配每个学生贡献20斤生铁,每个学生20斤木柴,凡不完成指标的就不算好学生。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一个多月的时间,炼出一堆烂铁渣。学校领导还是敲锣打鼓向政府报喜,一级骗一级,可是领导就喜欢这样的假话。</p><p class="ql-block"> 1950到1955年国家的一切都学习苏联的模式,追随苏联老大哥,农工业,国防科技等各条各线都是听苏联专家指导,连农村养猪也是这样。当时流行一首歌:“嘿啦啦,嘿啦啦,天空出彩霞,地下开红花,苏联老大哥帮助我们兴国家,兴国家。”</p><p class="ql-block"> 就在这个时候,农村农民联合互助组成立,即由十几户,几十户组成,但不让地主富农加入,有种说法是“要把阶级敌人排除在外。”把打下的粮食、油料、棉花等先付政府的国税,然后再统一分配。五六年时成立初级社,接着又成立高级社。成立高级社时地主富农也可参加,在高级社时一切生产资料大家共享,个人入股的工具、耕牛根本不作价钱,除房屋外,所有生产资料都归高级社所有。</p><p class="ql-block"> 五七年、五八年又是一阵风,全民转入人民公社。所谓人民公社就是一大二公,每个墩台都办有食堂,吃饭不交钱,走到哪里都有饭吃。由于胡乱指挥,生产安排上漏洞百出,干部高高在上,当官做老爷,上半年吃食堂不收钱,下半年就无粮可吃了。干部瞎吹粮食高产量,一亩地能产上万斤,几千斤。吹嘘农林牧副渔都丰收,如遇敢讲实话者,就当阶级敌人斗,随便打骂群众。对那些不听话的群众,晚上召开大会批斗,如有不服则捆绑吊打,搞得人心惶惶。</p><p class="ql-block"> 更加不堪的是,有些群众插秧密度不到位,就罚站挂水桶,站大凳。所谓挂水桶就是将担水的木桶里面装满石块泥沙,用一条绳子连接,挂在脖子上。所谓站大凳就是挂着水桶站木凳上,此刑非常难受。就是成份好的贫下中农也不敢为其求情,害怕稍有不慎将自己也带进去。社员们对干部老爷的恶劣作风恨之入骨,但也无处诉说,只好悄悄外逃。他们逃去江西、湖南,甚至有的逃到了黑龙江,谋生非常不易。更有甚者,将地方几百年的古树砍伐一空。记得童年在中房祠堂前后周围都是重阳树,大柳树,全部伐来做农具、手推车,严重破坏了地方的人文环境。</p><p class="ql-block"> 转眼来到60年,我在中房学堂断断续续读了六年书,学校给我发了一个毕业证书。由于大办农业,由于大跃进运动,我的同伴们大多数充实到农业第一线,只有少数家庭条件好,成绩优秀的同学上了初中,或者是农中。我自然去了农村广阔的天地。</p><p class="ql-block"> 我们生产小队的男孩女孩就有二十多个。每天由生产队长安排农活,最要命的是没粮食吃,全靠到湖边采野菜,扯荷梗来填肚子。人都饿得面黄肌瘦,度日如年。转眼我由一个孩童长成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子,生产队里的农活,不管是插秧割谷,还是下湖打草,或是做堤挖河,我都成为一个里手庄家汉子。</p><p class="ql-block"> 在生产队劳动的几年里,我有一个爱看书的习惯。每天晚上在小煤油灯下看小说,看报纸,看我能借到的一切书藉。如历史类的《东周列传》、《西汉演义》、《三国志》、《水浒》、《封神演义》、《西游记》、《红楼梦》、《七侠五义》、《岳飞传》、《包公传》、《今古奇观》、《儒林外史》、等等。近代书藉有《三千江山》、《踏遍东海万倾波》、《上甘岭》、《星火燎原》、《野火春风斗古城》、《晋阳秋》、《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福尔摩萨记》、《围城》等等。由于喜欢读书,让我对古今中外的历史有了大至的了解,也让我认识很多生字、形容词,无形中增自己的文化素质。兴之所至也能背诵一些诗词。</p><p class="ql-block">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