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思.槐香情

大寒

　　傍晚的时候，女儿的朋友给我们送来了一些槐花，这帮孩子们真好，像自己家的亲闺女一样。

这孩子是知道我们这个年龄的人，对于槐花、榆钱儿之类的东西是有记忆的和怀念，是有特殊的感情的。经历过糠菜半年粮，野菜度饥荒多数人，最懂得感恩这些天赐的野物，也懂珍惜粮食，反对暴殄天物。即便我们是城市里面长大的这群人，还是对槐花，榆钱，嫩柳叶，玉谷菜（野苋菜），苦菜，甜苣之类的野菜感觉到亲切，也如数家珍般的熟悉，因为它们曾经伴随了我们的童年。

我过去看了看这闺女送来的槐花。很嫩的槐花，还是很紧实的花骨朵，花苞尚未开放，所以槐花中的花蜜还没有酿成，所以也没有馥郁而熟悉的那种槐花的香气。

按照经验，其实我也没有经验，我推断，首先，这个槐花不是本地产的。因为离本地槐花儿开放的季节，至少还要半个月，5月10号这个时间点我是最清楚的。其次，我觉得这个槐花应该让他稍微有点潮湿些，在自然的情况下再放两天，继续生长，就酿出花蜜来了，便就有了槐花特殊的香味，花开花落自有时，想起了

严蕊的一首《卜算子》

不是爱风尘，

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自有时，

总赖东君主。

去也终须去，

住也如何住！

若得山花插满头，

莫问奴归处。

是的，花开花落，总赖东君！

　　于大自然之中的风风雨雨、花开花落，大概也略略知道一些，但不是植物学家，是不会知道确切的日期的，只知道春天的迎春花，冬天的腊梅花，五月的芍药牡丹花，清晨的喇叭花，傍晚的烧火花（草茉莉）之类，人是花伴着的，但唯有槐树的花开季，我是稔熟于心的。

　　槐树花在过去大约是我们十八九岁的时候，在太原是五一时候开始挂穗儿，到5月10号，进入了盛花季，古城之中，满城弥漫着槐花的清香。那槐花的香气是轻柔淡雅的，芬芳高贵的，也是小家碧玉的，因为她漫街生长，却让人心旷神怡，陶醉于其中。

如今，天气热了，季候提前了，大约在阳历5月份的5、6号，槐树的花事就结束了。

为什么能记得那么清呢，一是因为旧时太原风沙大，也可以说太原没有春天，从冬直接入夏，到了五月，天才真正的清明，那是太原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二是那些年每逢5月10号总有事，还总是些大事，让人难于忘怀，譬如1970年的5月10号，我终于找到工作了。在槐香弥漫，温婉可人的季节，我们去到塞外雁北修铁路。集合出发那天，山西矿院的槐花盛开，雪一样的白，温馨到了让人沉醉！

　　山西的太原是古城，表里山河，千年重镇，唐朝时候这里叫北京。不过古城拆的几乎没有古风古貌了，城里城外唯有几十株古槐的老干虬枝，证明着这城市的苍桑。

这是几张太原最繁华的柳巷的古树图片，大概和明朝的晋王府有关，王府早就空有其名，唯萧墙留下了路名，只有这萧墙内的虬枝老干，树已垂暮，苍苍老矣，尚能证明着历史的沧桑。不禁让人想起了晋朝庾信的《枯树赋》：

《淮南子》云：“木叶落，长年悲。”斯之谓矣。乃歌曰：

“建章三月火，

黄河万里槎。

若非金谷满园树，

即是河阳一县花。”

桓大司马闻而叹曰：

“昔年种柳，依依汉南。

今看摇落，凄怆江潭。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仿佛就是庾信当年为这几株古木写的。

有时我会觉得奇怪，为什么众多古树当中槐树最多呢？

这就是信仰所致，古人认为槐树是吉祥的，槐具有君子之风，正直、坚硬，且能提供广阔的荫蔽。又觉得槐树在风水上有吉祥的寓意，能讨吉兆，“门前种槐, 进宝招财”。

不过也有人说，如“院有古槐, 必是老宅”，大约宅子太老会有妖魅之类，俗称，人老成精，物老成怪，还是有点忌讳的，槐者，木鬼也，反映了人们对槐树的复杂情感。

不过最简单的就是，国槐这种树易活，耐酸碱，生长要求低，枝干直，不易在风暴中倒塌，适合在城市中种植。加之国槐生长期快，便于砍伐作为燃料，且侧枝少，不影响视野，也是很好的用材，因此在北方城乡成为古往今来的主流树种。

中国人喜欢在村前村后这种桑树与梓树，所以称故乡又为桑梓，但很多中国人“问你故乡哪里来？山西洪洞老槐树。”

自明成祖迁都时，大量从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遍布华夏黄河上下，大江南北，因此槐树又与故乡情感紧密相连。

因此，中国古槐树多的现象是由其象征意义、生长特性、历史背景和文化习俗共同作用的结果。

　　能吃的槐花则是叧一个品种，是洋槐，属于豆科刺槐属的落叶乔木。洋槐不是本地货，洋槐的原产地是北美洲。因为该树种优点多，后来被世界很多地区广泛的栽植，在18世纪由外国先引进到中国的青岛。然后在北方就大量的种植。

好象洋槐树的实际作用大点，洋槐花蜜比较甜，且利于蜜蜂采集，因此它是比较重要的蜜源树种之一，市场上那种清亮的就是洋槐蜜。

农历的三月，（今天是4月17日是农历的三月初九。）已是暮春时节，唐代的韩愈乘此时节到郊外旅游，看到漫天的姹紫嫣红，繁花似锦，写下著名的《晚春》：

草树知春不久归，

百般红紫斗芳菲。

杨花榆荚无才思，

惟解漫天作雪飞。

太原春晚些，眼下已是阴历春三月当雨水节令了，也该柳絮飞舞了，槐花发芽慢，叶才半圆，要五一之后槐花才挂花，野田里的苜蓿，荠菜，苦菜，蒲公英也该长出来了，我虽然没种过地，但是我心里好象是懂这些野菜的。

春三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青，是指今年的庄稼，黄，说的是去年打下的粮食。旧时生产力不高，田里所获有限，到了这个时候，存粮不多的人家就接不上了，谓之青黄不接。

于是，田里的野物便是天赐的度荒救命之物，栁芽，槐花，榆钱，便成了人们争相索取的食物。

现在小点的人只知道粮食是从超市买回来的，不会知道，几千年的历史上有无数的灾荒，尤其是山西，黄土高原降水稀少，春荒是大概率的事情。

我们这岁数经历过灾荒，我小时，我娘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晚出生了几个月，比我大几个月的每个月吃28斤，我只能吃24斤，每天要少同龄人一两粮。偏偏那年娘洗衣服，裤兜没掏，里面有全家的红薯票，洗成一团浆糊，加剧了家里的粮荒。幸亏那时离汾河滩近，娘领上我去挖人家田里挖剩下胡萝卜，山药蛋以及野菜。从那时我认识了苜蓿，蒲公英，玉谷菜（野苋菜），灰条之类。

现在挖野菜已经成为一种休闲娱乐的活动了，过去走不多远，就到了郊区了见到野菜，现在城市扩的太大了，要到很远的地方才是郊区，挖个野菜要开上汽车才能去。

小时，太原多洋槐树，大部分街道的绿化树种都是这种洋槐树。每到五月份槐花儿开时，繁花似雪，香气馥郁。槐花长在高处，采摘有一定的难度。但是难不到我们这群小猢狲，我们用个长杆子，上面绑一根铁钩子，上去挂住槐花密集的枝儿，三扭两扭就下来了。槐花够下来以后，先用手把那雪白的槐花蕾捋下一把，送到嘴里，盛开的槐花里面有花蜜，嚼着会有一股清甜的味道。

也有一些野小子会直接爬到树上去，用手把树枝折断，然后扔下来我们捋花。 我总是比别人笨一点儿，既不会爬树，也不会用铁丝够槐花儿，但是我的人缘好，一起出去，我也是满载而归。

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事情了。后来槐树被逐渐的淘汰了，因为这个洋槐有几大致命的弱点，第一，它发芽、长叶儿、开花都较别的绿化树种要迟，故不适合作马路绿化木，第二这树有花蜜，容易招虫子，那虫子吃了蜜，拉的屎粘乎乎的，污染环境，不好治理，故而淘汰出局了。

于今，很少见到这洋槐的影子了，有时候在这暮春之际，出去走走，偶尔会闻到一种熟悉的香味，循着这种香味便能找到洋槐花，那是我记忆当中的颜色与味道。

山西人吃槐花，大多是做不烂子吃（也叫拨揽子，这是一种山西面食，多数是用山药蛋做不烂子，槐花不烂子是当令的奢侈品），就是把槐花在水里清涮洗几遍以后，把面粉撒进去，和槐花儿搅拌均匀，千万不能太湿，然后上笼蒸熟，热油加葱花炒了吃，这是典型的山西饭，女士们特别喜欢吃，闺女们常吵着让妈妈做。

太原的五月少了洋槐树，就缺了槐香，没了槐花，大多数人家也吃不上槐香不烂子了。不过，即便是还有槐树，现在的孩子也上不了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