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一个女模特的励志故事

鴻哥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梯 (短篇小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 一个女模特的励志故事</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大自然是个严肃、冷峻而又墨守陈规的画家,每年到了这个季节,他总是只用几种少得可怜的颜色来描绘世界:他用灰色画天空,用土褐画大地。有时心血来潮,将锌白溶入调色油胡乱挥洒,这大概就是小孩们所喜爱的雪花罢!他笔下的画面确实笼罩着冷清、萧瑟的气氛,然而就在这种气氛中,透露出某种不屈不挠的勃勃生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跟着老院长,走进油画专业班的画室。嘿,这儿倒真暖和喂!她解开头巾,口罩,教室里突然安静下来,十几对目光落在她和老院长身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学们,这是白薇姑娘。从今天起,她就要协助我们学习与工作了,大家欢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画室里响起一阵真挚而热情的掌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从冷空气里走进这暖和的房间,又加上这阵发烫的掌声,白薇的脸烧得通红。她努力稳定自己的情绪,打量这间画室,发现这里与她想象的并不一样。作为一个油画爱好者,她参观过不少次画展。那一幅幅优秀的油画作品,简直有股魅力,叫人流连忘返。一些画幅上很大面积说不清由什么颜色组成。近看:一个个豪放的笔触在画面上任意嬉闹、跳跃、排列组合,许多地方颜料堆成丘陵和峡谷,放肆的画家往往把颜料一堆堆挤在画布上,然后用刀子一刮就成了,有时连刮也懒得去刮,然而怪,稍退几步看,一切显得那么谐调,让人赏心悦目,没有任何肮脏的感觉。叫人不得不相信,那些创造美的人们,自身也一定十分干净,整洁,他们的画室一定会象高级宾馆的客厅那么漂亮。可是,眼前这间画室怎么这样脏啊?地上满是灰尘和纸屑,南边窗户用联缀在一起的几块布胡乱蒙着,模特儿台上,用作背景的深红色布也很旧,凳子用同色布蒙着,稍稍干净一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向院长点点头,走上模特儿台,将大衣,毛衣,毛裤一件件脱下来。可是,随着衣服越脱越少,她的心也扑腾腾地越跳越厉害。前后两件贴身的衣裤,她再也没勇气脱了。她低下头,咬紧了嘴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怎么啦?……不是对院长讲得好好的吗? “院长伯伯,我不怕!我才不在乎人们的嘲笑哩!记得哪位伟人说过,艺术之门就象地狱之门一样,来不得丝毫的犹豫与怯懦,勇敢地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可并不是那回事呀!在这些小伙子面前……该多难为情呀!……白薇呀白薇,你到底没勇气。什么“献身于艺术事业”呀,什么“争当生活的主角”呀,连配角都当不了,自欺欺人!滚蛋吧!卖冰棍去吧!到百货店门前替人看自行车吧!申请个体营业证,摆个小货摊吧!都是自食其力,没什么不光彩的,何必来这儿自寻烦恼!……不!我都想到哪儿去了?……人,是应当有点志气的,下决心献身于艺术事业的人,应有一种自我牺牲精神,这不就是对自己一次很好的考验吗?再说,通过这条途径,走到美院来,不是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学习环境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长默默地看着白薇,安静地等待着。事情往往是这样,当一个考验还只是一种假设时,人人都认为自己经得住那个考验。然而,一旦这个考验变成现实,战胜它可需要勇气哪!四十年前,他是延安鲁艺的学生。“黄河之滨,集合着一群中华民族优秀的子孙。”在那个火热的熔炉里,他认为生死问题对自己来说,是一个早已解决了的问题,一旦革命事业需要,他随时可以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宝贵的生命。后来,他从延安转到敌后工作,半路上碰到了一次遭遇战。说实在的,枪刚打响那阵,一种突如其来的紧张,甚至可说是恐惧的情绪,象一对利爪攫住了他的心。只是,对敌人仇恨的烈火很快就把紧张情绪烧掉,他握紧枪杆,向前冲去……姑娘啊,尽管考验对你是严峻的,可只要意志坚强,一切困难到底是能克服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抬起头,羞怯的目光迅速扫过面前十几个同学,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调色板上挤颜料,或者继续调整画布的高度与方向,其他同学都准备就绪,带着恳切、期待的目光,默默注视着她。这些同学多么淳朴、正直,从他们清澈的目光中,只能看到对事业的热忱追求,看到兄弟般的亲切、友善,而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杂念,她感到一股暖流在心头出现,勇敢地脱下最后两件衣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阵轻微的骚动,同学们紧张地工作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凡用肘拐拐身边的杨林,呶呶嘴,小声说:“真美呀!”杨林用笔杆搔搔乱蓬蓬的头发,没理睬高凡。他全神贯注地绘画,并没听旁人的嘀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院长朝白薇亲切地笑了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窗和北窗的光线落在白薇那白皙而细腻的皮肤上,受光面带有一点淡淡的青紫。投影部分由于红布的反射,呈现暗褐色。这是由某个伟大艺术家精心制作的一尊玉雕,高光部位是闪闪发光的宝石。光线和色彩微妙地变化着,在这个玉雕上尽情演奏着一曲优美的交响诗。或者说,是哪位杰出的琴师,在月白风清之夜弹奏着一首抒情曲,歌咏那亭亭净植的白莲,婀娜多姿的垂柳,冰肌雪肤的玉兰,幽美的旋律和节奏凝结不散,化为这个美丽的形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院长看看白薇愈来愈镇定的神色,轻轻嘘了口气。这丫头的理智到底战胜了情感,他为之暗暗高兴。这是他担任这所美术学院的院长以来找到的最佳人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不!不是找到的。而是毛遂自荐主动上门的。半月前,那封信,带着一颗充满希望的心,穿过大街小巷,闯进美院的大门,沿着那条碎石嵌成图案的小径,走到他的办公室——</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长伯伯,我是想了好久好久,才做出这个决定的。当我最初决定干这件事时,我的心咚咚直跳,耳根都红了,但是,这个想法象魔鬼一样死死缠住了我,我无法摆脱,我太爱美术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读过一些关于画画的书,知道画家是离不开模特儿的,唐朝有个善于画马的画家对皇帝说:‘陛下马厩内的马就是我的老师。’一个现代画家说:‘黄山是我师,我是黄山友’,我不够资格当画家们的‘老师’,却愿意当一匹马,一匹有奔驰雄心的马!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到您那儿去后,只有一个要求:当我在空闲时,比如,同学们上别的课时,没我的事,那时,请允许我跟着上课,同学们画别的人,或出外写生,我也要跟看去画。学院接收一个进修生得收一笔学费,你们付给我的工资我不要,就算我交的学费好了。我家不困难,我爸爸是钢厂老工人,哥哥还是工程师。我不要钱,只要求您,以及美院的老师和同学对我多多指点,把我当成一个‘编外’的学生,一个渴望学画却失去考美院机会的学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有句话说:“文如其人”。那娟秀而带几分稚气的字体,那朴实而天真的自述,正象眼前这个秀丽而带几分天真的姑娘。她有进取心,她有献身艺术的精神,她愿当好艺术事业的配角,就象登山队的后勤人员,乒乓球冠军的陪练者一样。不,不止如此,姑娘似乎还有更高的理想和追求。究竟应当怎样评价她呀?也许还应在今后的实践中看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长想着,信步穿过一个个画架,同学们画得都很认真,他向白薇点点头,走出画室。</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院长再次走进这个画室时,已是一周之后,这是一次长期作业,一幅幅作品大体完成,比以前任何一批习作都显得漂亮,白薇这个“老师”不错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长,您看我这幅画怎么样?”当院长来到杨林跟前时,杨林轻轻地问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嗯,不错!比上一次大有进步。不过不是你的本事高了,而是模特儿比上一次强,别神气!”院长笑着,拍拍杨林的头,“该理发了,有一天老鸦会到你头上做窝的。”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您看我这一张。”高凡接着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注意!你不是在画一座石膏象,而是在画一个有生命的人体。你应该随时提醒自己,画面上的这个人有灵魂!画闹钟,应该画出它的响声;画人体,要画出她的生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院长,这个经验丰富的老教授在画架中穿行,时时停下发几声议论。</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中国画要求气韵生动,油画也有这个问题!小李这一张有来头,就这样画下去……;这张‘火气’太大了,傻瓜,多好的姑娘硬叫你画糟了。……这幅调子还冷一点,就更好了……”</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休息一会儿吧l”教授对大伙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学们站起身来,在画架间走动,互相观摩作品,交流意见。白薇这时也觉得真有点累,她活动活动腰肢,披上一件大衣,走到画架中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多星期以来,她和全班十来个同学都混熟了,叫得出一个个人的姓名。同学们也对她十分亲切、随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你的名字真美!”杨林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的眼睛比名字还美!”不知谁附和了一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的体型比眼睛还美!”高凡补充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她的心灵比体型更美!”教授大声笑道。大伙都跟着笑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不好意思地走到一边。她心里很愉快。这里的老师、同学真好!他们对她热情,亲切又十分尊重,他们理解她的一颗心。唯一使她不太满意的,这儿似乎太脏了。瞧墙角那边,还堆着一些缺胳臂断腿的石膏塑象,那是文革期间的成果。雄纠纠的李玉和塑象,两颊各被挖去一块。她想起那个英雄的扮演者,象含着两颗核桃的鼓起的面颊,不由得笑了。干这件事的同学虽调皮,可他的审美能力实在无可指责……画画的没几个穿得干净的.总是一个比一个脏。杨林说:“画家清爽了,他的作品就邋遢了,环境太美了,创作就丑了。还说这是“艺术的辩证法。”也真有点道理,风度翩翩的高凡,他的画架前很少有人去,同学们去得最多、站得最久的,刚好是头发能当鸟巢的杨林,难怪他那么神气。</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瞧瞧坐在画架前一动不动的高凡,心中说不出是什么味儿。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天上完课,她准备回家,高凡跟在后边,叫住了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白,我有点事上街去,咱俩一道走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嘿!……”她笑了声,不知说什么好。看着高凡那“艺术家”派头十足的样子,她本能地感觉到,一场让她尴尬的谈话可能发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小白,自从你来后,我心里总有点……有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坦率点吧,小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你原谅我的冒昧了?小白,我想咱俩的关系能不能进一步……发展……”</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希望和全班同学都‘发展’一下关系,我很想当你们的学生,向你们学画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太好了!以后多找我好了……小白,说实话,第一次见面,我就……直说吧,对你一见钟情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个待业青年,没什么值得你这样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太美了!当时,我有很多想象,比如说,象一首歌唱的那样:‘山中的白玉清泉的水’呀,等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就这些?”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不,还有好多啦! ‘朝霞’呀,‘玫瑰花’呀,……见到你柔美的形象、体型,真叫人沉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米罗的维纳斯更能叫你沉醉!”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高凡哑口无言。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走到大街上,两人礼貌地互道了“再见”。</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刻,她又回味起自己那最后一句话。当时怎么突然冒出这句话的?是所谓“灵感”吧?她发过誓,谁仅仅只爱上她的容貌,身材,她决不会把自己交给对方!她知道自己的确长得不错,但那是父母的“功劳”,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她有自己的追求,希望一生过得更有意义一些。她记得奥斯特洛夫斯基的一句话:“人生最美好的,就是在你停止生存时,也还能以你所创造的一切为人们服务。”她多么想为养育她的这个世界留下点什么东西啊!……是的,她以后也要恋爱,要结婚,但她要选择的亲人,应是她的良师益友,一辈子和她互相帮助、携手前行的伴侣,他首先得理解她的一颗心!心!维纳斯的形体不是千百年来举世公认的最美形体吗?可惜它没有心!</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的要求得到满足,油画专业班无形中增加了一名学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学们不久就发现,自从白薇到这儿来后,连画室也慢慢干净、整洁起来。每天上完课,她都找来一个拖把,小心翼翼地将地拖得干干净净,她知道,用扫帚扫地会扬起灰尘,弄脏画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向“院长伯伯”建议,搞了一次大扫除,连走廊、墙壁也进行了全面的打扫、清理,污损的墙壁又被粉刷一新,那些缺胳膊断腿的石膏塑像到了它们应去的地方。画室里上了年纪的窗帘及模特儿台上的衬布再也无颜在老地方呆下去了,统统“退了休”,让位给“新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画室变了,让人感到神清气爽。白薇坐在模特儿台上,环视着跟前的一切,心中充满自豪和欢乐。这些变化,凝聚了她的辛勤劳动。如果说,以前这里是美和丑的对立,那么,当丑陋向美观、肮脏向整洁转化,画室的各个部分都和谐地统一起米,成为一个完美的整体,难道就不符合艺术的辩证法吗? 符合的。一切丑的、低级的东西,都要向美的、高级的方面转化,从工作环境,到作品,到画家的灵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逢班里上理论课时,教室的后排,增加了一名专心听讲的学生。她认真地记着笔记,象狮子一样贪婪地吞下前辈艺术家的心血结晶。晚上,她住在美院单身女职工宿舍里,打开笔记,对照有关资料,又象老牛一样慢慢地反刍,消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难得遇到名师示范表演!每当遇到这种机会,她躲在同学们身后,呆呆地看着。她着迷了,简直要把每一个笔触吞进肚里去;夜深了,她还在自制的油画纸(图画纸上刷一层油漆)上,临摹借到的油画作品。昏黄的电灯光偷偷改变了画面的色彩,她一点也没觉察出,第二天起床一看,她楞住了,颜色完全是另一回事!她又抽空重画一遍,把色调改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冬夜对人们是冷酷无情的,她感到膝盖冰凉,双脚疼痛,手也僵了,拿不住画笔了。她多想再象从前那样,缠住爸爸,让他把自己带到厂里去,带到那温暖的、可以看到金色瀑布的炉前工休息室里去……那是多么美妙的情景啊!……她兴奋地为叔叔伯伯们画素描头像,轮到谁,谁就坐得端端正正,一动不动,她不断稚气而严肃地发布命令:“不准动!”引出一阵愉快的笑声,画完了,叔叔们围着看,从他们那显然经过克制的复杂表情中,本来可以看出他们出自内心的评价,可是,从他们的口中出来的,却是一致的赞扬声:“画得象!”……唉!再也想不到那好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做了一个梦。她足登一双滑冰鞋,在冰场上飞快地旋转,冰刀在冰面上画出美丽的图案,震耳欲聋的喝彩声,欢呼声响起。不!不是欢呼,而是嗡嗡嘤嘤的议论,咒骂,接着一声暴怒的狂吼:“给我滚!丢八辈子人!我没养你!” “滚!” “滚!” “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连串空谷中的的回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图书馆、资料室的老师们对这个没有学籍的学生刮目相看,她可以享受一个正式学员的权利,借阅到所需的书籍和各种画册。多么幸福呀,翻开这一本本珍贵的书籍、画册,就象登上《天方夜谭》中那块神奇的飞毯!她冲破时间和空间的束缚,去拜谒古今中外她所仰慕的艺术大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来到辋川别墅。夕阳透过幽静的松林,照在绿茵菌的苍苔上;木芙蓉那火一样的花朵,在寂静无人的深山中自开自落;暮色笼罩下的牧人在橘黄色的天幕上留下黑色的剪影,一道炊烟袅袅上升……她看到王维作画,在画家的笔下,大自然改变了运行的规律:桃花、杏花,莲花一齐开放。[注1]</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来到佛罗伦萨,步入芬奇的画室。睿智的天才刚刚放下画笔,多情的蒙娜·丽莎对她的造访报以清甜而神秘的一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来到伏尔加河畔,列宾把她领到骄阳下流金烁石的沙滩,纤夫们额上淌着豆大的汗珠,纤绳磨被了他们的衣衫,深深陷入他们的肌肉,她望着那个骨瘦如柴的孩子,心中充满哀怜;倔强的纤夫们,拖着一个古老的民族艰难地前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来到巴黎,追蹑莫奈的足迹,走过翁弗勒的塞纳河口……登上阿尔让特伊的帆船……她迎来神秘的日出……在阳光下仔细观察这位大师画他的干草堆,并参加草地上的午餐……最后,在仙女池边流连忘返,欣赏这位天才制作那玫瑰色的和谐,创造举世闻名的色彩的传奇……[注2]</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夏天到了,这是美院学生们最愉快的季节。杨林发出倡仪,暑假期间“行万里路”,直达海南岛,去“搜尽奇峰打草稿”,这一倡仪得到全班近半数人的支持,白薇要求加入这个行列,受到大伙的热烈欢迎。她同别人一样,买了个削价的地质包,这种包容积大,并且有几个小口袋,可放各种杂物,旅行中是再方便不过的了。她照着杨林的样子,把凉席从中对折,剪成两个长条,再用布条把剪开的两半缝合。 这样,凉席就可以象毯子一样对折起来,卷成一个小卷塞进地质包。再把换洗衣服、蚊帐、画箱也一古脑儿塞进去,足登凉鞋,就可走遍天下,四海为家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支以杨林为首的六人“小分队”,在火车雄壮的汽笛声中,向海南岛进发了。经过三个昼夜昏昏沉沉的旅行,他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椰林、芭焦、槟榔、木棉,须根纠缠的巨榕,浑身长满绿苔的不知名怪树,薄雾缭绕的蓝色远山,绿荫深处的黎家竹楼……绮丽的南国风光,象用竹笛吹出一曲牧歌,那样清淡、婉转、悠扬,深深吸引着这群年轻的艺徒。白薇沉醉在艺术探索的喜悦之中,一幅幅写生习作,记录了她最幸福的岁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他们走进一片古老的山林,无数叫不出名来的林木、山花、野草,组成一篇彩色的乐章。巨石峥嵘,古木参天,有的如遗世仙人,清癯苍老,有的如龙蟠凤翥,屈曲盘旋。在这个自然博物馆里,传统的中国画技法在展览;这儿是“鳞皴”、“扭皴”、“横皴”,那儿是“水藻点”、“垂藤点”、“柏叶点”……这一切,又化为变幻万端的构图、色块、笔触,层次,滋养着年轻的西画艺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一段陡峭的绣满苍苔的山崖上,开着一簇金黄的野花,在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色林海中,象燃烧着一堆明亮的火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多美!山菊花?!”白薇情不自禁地赞叹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去摘一朵吗?”高凡问。</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想是想,可惜太高了,爬不上去。”白薇看了看这陡峭的山崖,怕足有三个人高,她失望地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林仔细打量了一下,对白薇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这样吧:高凡站在我肩上,你站在他肩上,就可摘到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行!”白薇高兴地回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说干就干,杨林走到崖边蹲下,高凡蹲在他肩上,白薇又爬到高凡肩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准备!一……二……三!”杨林叫罢最后一声,慢慢站起身来。高凡等他站稳身子,也慢慢站起来。白薇伸直腰,手举过头顶,刚好够着了一枝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伴们齐声嚷了起来,为她鼓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摘到了!”她高兴地大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林,高凡依次蹲下,白薇跳了下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林喘了口气,擦擦脸上的汗,笑着对白薇说:“为满足你的审美需要,累死我了l”高凡瞧了瞧杨林,也笑着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你块头大,活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哦!块头大,就该出力? 这么说我一点儿功劳都没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好了好了,你有功!以后报答你。”白薇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怎么报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给你买泡泡糖吃,小汽车,布娃娃玩。”</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不要布娃娃,我要个真……”话没说完,被伙伴们的笑声打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该死!净说没油盐的活!”白薇红了脸,她生气地坐在地上,把野花一瓣瓣撕下,揉碎。</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杨林吐吐舌头,向谁做了个鬼脸。大伙一时默默无言,只听见密林中一群小鸟在喳喳乱叫。</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抬起头来,眼前的山花仍象一堆火焰,向她发出诱人的光芒。她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跑到崖边,拿起自己的油画箱,画野花,画色层丰富的绿色林海,同伴们也突然发现这儿风景的确不赖,各自寻找目标画了起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夜幕降临了,崖边升起一堆篝火,周围远近不等地支起六床蚊帐。火上架着六个饭盒。野餐,欢笑,甜密的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画够了山林,再来画大海。他们来到海边,画下海天茫茫无比壮丽的景色,那停泊在海滩下的渔船,画下好客的渔民那古铜色的粗犷的面容,那如同布满暗礁险滩、印有狂风巨浪的、粗糙而坚实的手……。杨林时时停下画笔,走到白薇身边,默默地看她画画。显然,她的油画技术在飞速地提高,每一张画都洋溢着一种生气勃勃、泼辣进取的精神。他的眼光从画上移到她的脸上,又从她的脸上移到她的画上,心中出现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象喝了葡萄酒般微微甜醉,又象经过剧烈运动后的肢体的酸疼。当他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追求时,胸口竟突突地跳了起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呃,伙伴们,咱们到船上去,和渔民们一道下海捕捕鱼,不挺好玩吗?”一天,白薇心血来潮,对同伴们讲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呜啦!”杨林跳了起来。小艺术家们高兴地鼓起掌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第二天一早,他们来到海边,走到一个渔民面前,高凡作为“全权代表”,用刚刚学会的几句当地土语配合手势,表示要随他下海捕鱼。当这个渔民弄清他们的意思后,豪放地大笑起来,把他们引到自己的渔船上。这是一条较大的机帆船,船上所有的人都感到十分兴奋、诧异,当他们看到几个小伙子胸前别着的白底金字校徽,黝黑的脸上露出深受感动的神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在一片橘红色的朝霞中,渔船朝大海的心脏驶去。画家们的眼睛跟常人的构造不同,他们从一块死铁上,也能看出五颜六色。杨林深情地端详着大海:蓝宝石般的海面上闪烁着数点银星,碧波中时时融入橘红、土黄、深紫以及漂亮的黑色,一道道雪浪从远方滚来,又悄悄消逝掉,朝霞给浪花镀上一层银红。忽而“呼啦”一声,从水中跃出一条飞鱼,在空中划一条漂亮的抛物线,然后轻轻掉入水中。西边天空蓝得透明,让人恨不能插翅飞去,和东方的彩霞形成对立的和谐。多美啊!海神是一位满面笑容的印象派画师吗?天知道!</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快乐的时刻显得特别短暂!一网网撒下渔民们的期待,一网网拉上来小画家们的惊呼。不知不觉.到了傍晚时分。桔黄的天空渐逐调进紫蓝、深灰,星星开始从天幕中蹦哒出来,又马上躲进神秘的帷幕。夜空昏沉沉的。突然,一股风吹来,几个有经验的渔民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惊叫。白薇从他们惊恐的声调中,意识到一场大祸马上要来临。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果然,风势越来越猛,原来海神是个捉摸不定的恶魔,它咆哮着,狞笑着,张开血盆大口,要把这艘渔船吞掉。渔船一下被抛上浪峰,一下又被扔进波谷。白薇头昏目眩,“哇”地一下,胃里的食物全呕吐出来…… 食物吐光了,吐清水,清水吐光了,还要一个劲地吐,她感到口中有股浓热的血腥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天在旋,地在转,一块块乌云象巨大的磐石在渔船上空飞旋,暴风尖锐地呼啸着,仿佛千万只饥饿的野狼在长嚎,在狂奔,飞溅的浪花急雨般朝船上扑来……白薇难受得恨不能跳进大海。她努力保持头脑的清醒,听见渔民们齐心与风浪搏斗的短促而紧张的呼叫。这时,一个老伯来到白薇身边,用含混不清的、却显然是柔和的语调对她说了些什么,她听不清楚,却感到一种巨大的安慰和温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毕竟,她体质不强,很快陷入半昏迷状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她听不到风浪的嚎叫,却仿佛躺在摇篮中,听妈妈唱一支温柔的歌……阳光,带哨的鸽群,蓝天,星星火炬的队旗,风平浪静的湖面, “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的歌声,小船载着银铃般的笑声,摇荡着,摇荡着……铺天盖地的大字报,挥舞的拳头,棍棒,长矛,奔涌的人潮,旋转着,旋转着……厚厚的书本,摞得老高的练习册,考场,试卷,昏暗的灯光,晃动着,晃动着……蜡笔,小猫咪,小猴,油画笔,锡管颜料,素描头象,风景写生,美院大门,模特儿台,爸爸暴怒的脸,扭曲着,扭曲着……一切形象溶合了,拉长了,变形了,出现了一个古代诗人,似乎对她说:“尔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等她完全清醒过来时,她发现风停了,浪静了,海神又开始对她露出笑脸。她和杨林相视而笑,心中充满了那种脱险后的喜悦,又夹杂着羞惭不安甚至说不出的惆怅与哀伤。她不知在海上度过了多长时间,只知渔船驶向海岸时,能见到渔村中亮起的百家灯火,似乎隐隐约约听到渔家妇女和小孩呼唤亲人的声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当暑假即将结束,他们告别这个岛屿时,高凡笑着说:“白薇变成黑薇了。”杨林也想凑个趣,不知是因为突然记起上一次的教训,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终于再没讲什么“无油盐”的话,而高凡却敏感地发现,杨林的衣服洗得越来越干净,居然也找了个剃头师傅,把他那乱蓬蓬的雀窝收拾了一番。</span></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又到了那个墨守陈规的画家用单调的颜色来描绘世界的季节。空中,又挥洒着那稀薄的锌白色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白薇又一次跟着老院长,走进油画专业班的教室。这儿真暖和喂!可是,画室里的一切东西全被搬空:那杂乱排列着的油画架,那高高垂下的红布作背景的模特儿台,还有乱七八糟堆放着的一幅幅已完和未完的画稿,全都不见了,墙壁四周挂着油画专业学生们的作品,这儿是他们的习作展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老院长沿墙壁走了一周,最后停止在一幅画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幅画采用直立的狭长构图。画面上,是一段印满苍苔的陡峭的悬崖,岩顶长着一簇火红的山花。一个身材壮实的小伙站在岩底,三个油画箱错落地摆在脚边,他的肩上站着另一个身背写生夹的男青年,男青年的肩上又站着一个穿短裙的姑娘,姑娘伸手采摘到一朵火红的山花,三人的姿势微呈S形,姑娘洁白的裙子被风飘起,加强了整个画面的动势。这是一幅色彩和构图都很讲究的作品。画框右下角的卡片上写着:《梯》,作者:白薇。</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画面表达的思想再清楚不过了。是的,采摘到成功之花的人,必须有人作自己攀登高峰的阶梯!但仅仅如此吗?那火红的山花象一颗红色的信号弹,使这位老战士怦然心动。一九四八年,作为随军记者,他跟随刘邓大军南下,队伍以风卷残云之势,追击着溃逃的蒋军。突然,一道铁丝网拦住了去路。他看到,马上有几个同志扑到铁丝网上,另几个蹲在地上,搭成一道“人梯”,后面的同志踩着战友的脊背和肩膀,跳过铁丝网,追击敌人。所有的同志都跳过去了,搭“人梯”的同志也急忙翻过铁丝网,向前冲去。他们懂得,战友在自己肩上跳过去后,自己的任务并未完成。他们搭人梯时,对风驰电挚般前进的队伍来说,是配角,然而,对于整个革命事业来说,是主角! 他们未把帮助战友前进当成自己的唯一任务,他们知道,更重要的是:自己也要不断前进,紧跟战友的步伐前进,甚至超过自己的战友。随军记者后来据此激动人心的场面,刻了一套木刻组画:《人梯》,发表在《解放日报》上。……一年前,老院长觉得,用乒乓球冠军的陪练者,登山队的后勤员,还不足以概括白薇姑娘的精神境界。那么,这种“人梯”精神呢?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画面上的姑娘似乎转过身来,拿起手中的鲜花,向老教授频频致意,她正是白薇。老院长心头一热,赶忙扶了扶老花镜,他感到自己的眼眶有点潮湿。</span></p><p class="ql-block"> (原载《城市文学》85/2 署名洪冰)</p><p class="ql-block"> (2007-03-13发布于新浪博客)</p> <p class="ql-block">本辑所有书画图片均为鸿哥作品</p> <p class="ql-block">附: 正文有关注释如下</p><p class="ql-block">[1]此处关于王维诗句的意象,参见他的《山居秋暝》、《鹿柴》、《辛夷坞》等诗。</p><p class="ql-block"> 王维画桃、杏、莲等不同时令的花同开,见彦远《画评》</p><p class="ql-block">[2]达.芬奇、列宾、莫奈等人的名画见下图。</p> <p class="ql-block">达.芬奇《蒙娜丽莎》</p> <p class="ql-block">列宾《伏尔加河的纤夫》</p> <p class="ql-block">莫奈《日出.印象》</p> <p class="ql-block">莫奈《仙女池》</p> <p class="ql-block">莫奈《干草堆》</p> <p class="ql-block">莫奈《阿尔让特伊》组画之一</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p>

白薇

杨林

高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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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长

同学

油画

画家

模特儿

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