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绝命词《虞美人》——从另一个角度解读李煜

和硕李亲王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他一袭长衫，背影有点儿僵直，他一直抬头望着窗外，目光在坚定地期待着什么。今天是七夕，也是他的生日。旁边的宫娥暗自垂泪，他心疼的转过头看着宫娥，嘴角嗫嚅了几下，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又过了好久，从屋顶上露出了一弯新月，他的眼神就立刻清澈轻松了许多，他站起身来，端起桌上那杯酒。酒杯很奢华，但他根本就没有在意。宫娥已经抽泣起来，他伸出手擦了一下宫娥梨花带雨的脸颊。两行清泪也在自己脸上悄然滑落，刚好滴在了手中的酒杯里，荡起了一丝涟漪，又快速的归于平静——那杯酒已经接纳了那颗泪。他长叹一声，把那杯酒一饮而尽。少顷，一袭长衫的他颓然倒下去，和他一同倒下的，还有那个割据的时代。

　　其实，他出生于帝王之家，从小在宫闱中长大，他见过了繁华，也享受过富贵，一干文武大臣也曾俯拜在他的脚下。他遍尝过万人之上的快感和权力带来的癫狂，他身边美人无数，他耳边马屁之词泛滥。可是十年后，他的尊号变成了“国主”，而不再是“皇帝”，因为他为了向大宋示弱，已经主动去除了帝号，而且连“唐”的国号也一起去除了。国主就国主吧，他认了，只是个称号而已，身份没变就行。他想，如果一直称国主，就能让宋军的铁骑止步不前，那他和他的子孙就心甘情愿的一直当个国主。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大宋那边依旧不满意，他没有办法，下令把大殿上的所有螭吻全部砸了去，让自己的房子彻底没了气势。他带着他的大臣又硬生生咽下了这口气。他想，这回大宋的皇帝老儿该满意了吧，我都把房子弄的不成样子了，你总该消停了吧？可是他还是太天真了，平静的日子并没有过多久，大宋那边又开始作妖了。他想了想，实在没有什么可折腾的了，那就把自己出入的仪仗狠狠的降个档次吧，你大宋每年拿我那么多钱的孝敬，今天我又一而再，再而三的装孙子，你还有什么借口拿我开刀？

　　可是他又肤浅了，大宋那边根本就不领情，因为他的存在就像一颗刺，肯定是扎在了大宋皇帝的心里。于是两年后，大宋那边直接开战，这次连个招呼都不打，根本就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怒了，他装孙子装的实在太窝火儿了，他要和大宋拼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这次他不再是那个软柿子，他亲自巡城，周密调遣，给百姓减轻赋税，与将士同心守国。他下了决心，要改变一下自己，让大宋那边看看，他并不是个窝囊废。但是一切太迟了，他忘记了弱肉强食，忘记了一味的妥协，只会丧失斗志，即使他仍有奋战的决心，但士兵和将军们已经被宋军吓破了胆。他望着曾经繁华的国土，如今硝烟弥漫，臣民流离失所，无家可归。他的心突然就软了，他第一次觉得老百姓是那么可怜，那些流血的将军和士兵是那么可敬。他登上城楼，望着曾经的山河，闭上眼睛长叹一声：不打了，开城门吧！于是他做了俘虏，被押到大宋的都城汴京。大宋的皇帝还不忘戏弄他，给了他一个“违命侯”的封号。他想，大宋的皇帝真不是东西，什么事都按你说的做了，怎么还是违命？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他又认了，不认又能怎么样？当个阶下囚，哪还有资本讨价还价？但他知道他的屈服能换来百姓的安定，也能让他的将士们不再流血，可是谁又知道，他的心却在滴血？

　　此后的几年，他都安静的待在大宋皇帝给他的园子里。他想学刘禅，因为刘禅也是亡国之君，他也想隐忍，于是他大门不出，二门不入。整天喝酒作画，以此来排解心中的愁绪。他和宫娥说：“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他知道他每天都在被监视，一行一动都逃不过别人的眼睛。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让他终于明白，他不是“此间乐，不思蜀”的刘禅，而大宋的皇帝也不是司马昭，他没有刘禅那个本事，一句“乐不思蜀”就能送司马昭去西天。他这辈子享受过太平盛世，也经历过金戈铁马，他曾是九五之尊，如今却是阶下囚，他大起大落，但他都接受了，只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里并不坦然。无可奈何才是他真正的内心世界。

　　他觉得他现在活的太窝囊了，放个屁，大宋的皇帝老子都会闻到味儿。他想他的父亲，想他的故国，但却不能哭出声。是的，就是不让你哭，只允许你暗自垂泪。他的内心在百般煎熬下终于崩溃。七夕节的那天是他42岁的生日，昔日的宫娥来给他庆生，他面对故人，悲从心中来。“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词的确是好词，但在大宋皇帝的眼里，这就是把柄，人家正愁没有借口收拾你呢，还敢明目张胆的提“故国”，这分明就是有不满的情绪。

　　于是，一杯酒就摆在了他的案头儿。他深知皇帝赐的酒只有两种，一种是奖赏功劳，一种是让你归西。他知道自己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看着那杯酒，他反而释然了，他认真地换了一身干净的长衫，把自己打理的干净利索。他想，生日的时候也是生命的尽头，这是讽刺还是上天的垂怜？他坐在窗下，一直望着黝黑的天空，他在内心向天帝深深祈祷，希望来生他可以灭了这个让他国破家亡的大宋朝。他说，如果天帝肯可怜他，就让月亮马上升起来。话音刚落，一弯新月就在屋角露出了头。于是，他的内心又欢喜起来，因为他又有了盼头儿。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了，而他和他的故国也相会了，他的魂终于回到了梦里的江南。很多很多年后，大宋真的被一个叫赵佶的人亲手断送。赵佶和他出奇的相似，同样才华横溢，通音律，精书画，工诗文，文化造诣出类拔萃，治国之道一窍不通。赵佶像他一样，也做了别人的俘虏，最终客死他乡。后人不知这是不是他真的又回来了，而我们只知道他叫李煜。

　　今天的我们只是觉得李煜的词千古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但是，谁又知道，没有彻骨的经历，笔下怎会流出那样的文字？李煜这一生，璀璨过，落寞过，万般滋味都咀嚼过，人生恰似飞鸿，繁华恍若一梦！但他的词却流传了千年，至今让人吟咏怀念。今天，我们再去那六朝金粉地的南京，是否会想起千年前，李煜在国破后就是从这里被押往开封，死后又葬在了洛阳的邙山，这个三级跳为李煜的一生做了潦草的诠释。

杏花烟雨的江南，在我们心里永远是个世外桃源，是个梦里向往的地方。那里有白墙黛瓦，有流水人家，有青石小巷，有烟雨迷离，有乌衣巷，也有乌篷船。六朝金粉地，十里秦淮河，这里不缺历史，也盛产故事，这里有几多残梦，也有无限的包容，所有的历史都化作了汹涌的云潮，又渐渐消失在了空蒙的烟雨里。你依偎江南，就可以在她的怀抱里，听那些藏在街井巷陌、长短不一的故事……

于 2024.4.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