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坪-47 我初中的老师们（7）

贡嘎子

该说我初三的班主任秦景陶老师了。他才是本校当无愧的风流人物。初三刚开学，一个标致小伙儿蓦然闯进学生们的视线，最抢眼的，是那一头乌黑的头发烫了个卷卷头！卷卷头只在女性头上见过，男人烫卷卷头在世人眼里，真的是前无古人。更何况，那时灾荒年刚过完，所有人刚为温饱庆幸，哪里来得及风流哦，这个风流，令全校哗然。 但秦老师长得很标致，这头卷发与他很般配，一点不难看。哗然一阵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个风流小伙，居然当了我们的班主任。又没想到，他一来就很器重我，他是化学老师，特意让我当了他的化学课代表，除了办公室，还常把我叫到他家里去，去干什么，我现在想不起来，总之，成了他和同学间的桥梁。我清楚地记得，他的单身寝室布置得很讲究，很文艺范儿。他教同学们唱歌，什么“十送红军”之类，先要亲手抄写大歌单贴在教室。那手写大歌单板式讲究，字体规范，还要美化一番，比印刷的更有看头。跟同学熟了，他会开开玩笑，说“洗脚不如洗铺盖”......也许年龄相差不大的原因，他对同学很亲密，就像哥们。同学们很快就接受了他。 化学是初三年级才开的一门新课，秦老师是一个刚跨出院校大门不久的年轻老师，但上起课来一点没有新手上阵的感觉，把我们弄得颇有热情。有次化学考试中，有道难题，他故意“漏题”，提前对这道题做了练习讲解。考试中，却故意将氧和氢两个元素，位置做了置换，这俩字很相似，让人浑然不觉，害得我以为本题可得满分，一考完就欢呼，结果，这道题却只得了零分。我有幸作为他的课代表，初中一年的化学，学得非常扎实，虽然我这辈子一生从事的行当与自然科学隔行，但化学学科对微观世界的深入研究，启发我对“致广大，尽精微”之艺术境界，领悟颇深。这其间，老师的作用不言而喻。 秦老师还兼上体育课，常带我们出去参加球赛，我们的球队得了他的青睐，不仅获得很多得意战绩，更获得许多快乐。（见前附图“球队远征记”） 秦老师年纪轻轻，就写得一手好字。我清楚地记得他寝室内用玻璃镜框装裱起来的一幅书法《枫桥夜泊》：去他那里，我常常一边赏字一边通读，不知不觉中背得了这首诗。秦老师的书法与其他老师不一样，有自己的特点，那副《枫桥夜泊》上的每个字的特点，我至今还有印象，丰满，奔放，字字有讲究，现在想来，写得还不够随意，有些张扬与刻意，这与他个性很相似，字如其人。他还会画画，在他寝室，我看过他画的一些小品，加上他的衣着讲究，有艺术气质，真是个风流才子，这是他给学生的突出印象，虽然他教的是化学，听说他的父亲还是个“反动军官”，但他工作出色，学校依然重用他。 我们这个学校的特点，是领导重德爱才，在当时那么严重的极左风气下，十分难得。这应当与校领导有关吧？ 当学生的很少与校长直接接触，但我还是记得我们的校长张正伟：高高的个子，平头短发，脸庞饱满，嘴唇略宽，鼻头有点圆。给学生的公开讲话很简短。他是一个好校长，我对他颇有好感：如果没有他对每个教师的尊重，我们不可能刚刚进初中阶段，就遇上一个又一个的好老师！ 另一个校领导侯绍民，时任学校书记，身材高大魁梧，面庞黑红，北方口音，一副行武出生的军人气质。 他确是军人出身，抗战期间即担任过冀东某独立团副政治指导员，转战南北，战功赫赫，看上去很是威武。后来跟他做了邻居，常见他坐在楼下自已家门口，他已年逾八十，就是坐着，也腰板挺得很直，双手搭在腿上，两眼平视前方。每当这时，我脑袋里总会闪出一个印象：“军人”。王堃夫妇是本校德高望众的老教师，文革中受到冲击还被抄了家，王老师的貂皮大衣戒指之类贵重物品，统统被抄了个精光。拨乱反正候校长重新主持学校工作，新任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原相关红卫兵召来，严肃发话“你们马上把从王老师家里抄来的东西，清理好，给我完整地送回去！一件也不能少！”相关人员当即乖乖昕命，将抄来的所有东西完整无缺地送回了王老师家里。这件事情，不仅让我们看到了候校长军人本色的威严，也感受到他对老教师的至爱真情。 日常生活中待人却非常和善，我跟他作邻居时印象很深。我们当学生时感觉平时他不大管具体事，具体事多是校长出面在管，但校长归他管，校长如此尊重老师，应该是得到他大力支持的吧？ 还有一个是主管教学的夏主任——夏胤杰，一个清瘦的高个子，腰板直直的，不苟言笑，处理问题和待人，总是先聆听，想一想再开口，说出来的话却令人受听。 很多学生至今还记得他用自己的钱给穷困学生交学费的事。在灾荒年间，他自己饿得清口水直流，却告诫子女：对别人不小心遗落的饭票，不仅不能拿，连看都不要去看一眼！ 有这样的领导，才使我们遇到一个又一个的好老师。当年本校成为重庆市教育战线“百面红旗”之一，顺理成章。 我直接接触特别多的“校领导”，是团总支书记尹顺昌，一位年轻女教师，很和蔼，很亲切。 我刚进初中时，因为年龄比同级同学小了一岁，个头很小，家里较穷，穿着一直非常寒碜，寒碜得平常穿的就是穿我姐姐穿不得了的女式土布衫，经常赤脚。喜欢足球守门，常在地上滚，一身兮脏也浑然不觉。但不知为什么，一进学校不久，就得到她的器重，从初一开始，就成了她办公室的常客。 记得的第一件事，是学校有足球赛，她让我画海报。我是第一次画半开纸大的画，画得非常吃力，最终还是画出来了，画了个守门员飞身接球，自己并不满意，却受到她的夸奖。 此后，学校要画什么，她总找我。到了初二，又把学校黑板报美化和排版书写任务交给了我，每个星期都要出一期，所以整个初中，我都成了她办公室的常客。黑板报的任务我从不推卸，尽力尽责，可惜那水平至今想起来就汗颜：红砖外墙那面黑板太高，我搭了板凳也够不着顶部，翘起脚写出来的字总是歪歪斜斜，想过很多办法也从没有把每行字都写成水平…… 篮球架后面墙下方那块黑板，就是当年我每周要出板报的地方 但尹老师从不换人，一如既往地给予我很大的信任鼓励。甚至后来提名我当学生会干部，我也觉得是她在栽培我，因为学生会是她直接在管。 几十年过去，我有幸与王堃老师做了邻居，偶然问起王堃老师，对我当学生时是什么印象，她说：“我们觉得你就是一个好学生呀”。 是吗？怎么会呢？——无论怎么回想，初中阶段，我一切只是图好玩，一点也没想过要“追求进步”之类的时髦，为什么还会是老师心目中的好学生？ 想来想去，是老师们对每个学生无差别的爱。这种爱，滋养了我的一生。 2019-4-24 2020-5-15 定稿 《我初中的老师们》共七篇，连载完。均节选自我的长篇《黄桷坪》。整篇《黄桷坪》已完成47篇，记载我从8岁（1957年）到此地，60多年间对此地的日常生活记忆。如今我仍生活在黄桷坪，看到它又在变，刹是有趣。有闲心时，再继续写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