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访历史的见证人 拜访范鸿勋先生

姚渭

导 读

寻访历史的见证人

我在武汉发现了一本书

开启沉寂历史的老人

岁月钩沉

迟到的革命烈士证明书

《四·二八》烈士永垂不朽

寻访历史的见证人

1924—1927年第一次国共合作期间，我外公路友于与共产党創始人之一李大钊、王尽美一起在中国国民党北方执行部任职，致力于北方国民革命运动，1927年4月28日与李大钊等二十位革命者一起英勇牺牲，史称《四·二八党案》。全国解放后，我母亲怕给组织和政府添麻烦，没有向政府提出确认外祖父革命烈士的申请，始料未及的是母亲这一善良想法，却给她和家庭带来灾难。路友于这位杰出的革命烈士孙子和孙女没有享受革命烈士遗族的政治待遇，不能参加高考，升入高等院校学习。文化大革命中，我毌亲因此受到不公正对待，烈士牺牲后，亲友筹款在北京西山八大处为烈士购地修建了陵园，这一陵园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一直延续到1958年，但1983年祭奠时却发现被北京某单位圈占，烈士墓被挖，烈士遗骸不知所终……毌亲文革的遭遇，使她清醒认识到，明确外公政治面目关系重大。为此，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毌亲开始着手收集整理烈士文史资料，我体谅老人的苦衷, 协助母亲做了些工作，那个年代查阅建国前文史资料必须持单位外调公函，文革期间毌亲想了解1927年前历史档案几乎不可能，只能寻找那个年代历史的见证人。我在出差之余，每到一地常到当地图书馆查查公开图书资料，寻找北京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知情人和文史资料……

我在武汉发现了一本书

国共第一次合作期间，武汉曾是国民政府所在地，中国近代历史有许多重大事件都与这座城市有关，也是那个年代许多革命青年向往的的中心，1926年北京《三.一八》惨案后，奉系军阀进占北京，白色恐怖笼罩了北京城，国共两党领导机关迁入苏联大使馆原俄国兵营，国民党北京政治分会的多数领导均撤离到武汉。为保护革命力量，策应北伐，李大钊亲自安排一批革命人士前往武汉参加北伐，而他自已却坚守苏联大使馆领导斗争。1927年3月10日至27日，国民党中央在汉口召开了二届三中全会。李大钊作为国民党二届中委和北京政治分会主要负责人理应出席这次会议，从而可避开《四·二八党案》的屠杀，但他没有出席这次会议；路友于烈士身为国民党二届候补中委，已在武汉国民党中央组织部任秘书，也理应出席这次二届三中全会、从而也可避开这场屠杀, 但他与李大钊一样也没有出席这次全会，而是选择了从武汉北上，投身虎穴狼窝，与李大钊並肩战斗，从而选择了牺牲。三中全会召开一个月后，北京发生了震惊中外《四·二八党案》大屠杀, 李大钊、路友于二十位革命烈士被害，被害烈士大多都是些年青人，没有出席二届三中全会牺牲的中委是李大钊，后补中委是路友于。出于对武汉大革命运动历史的关注，1975年我出差返回在武汉转车逗留时，没有去游览武汉市地标建筑黄鹤楼和长江大桥，而是一头钻进湖北省图书館翻阅有关图书，从浩瀚的藏书中我意外发现了一本馆藏为《国庆节十周年献礼：范鸿劼先烈家传》的图书，我翻阅这本图书时发现范鸿劼烈士是1927年4月28日与李大钊、路友于烈士一起牺牲二十位烈士之一，作者范鸿勋是烈士范鸿劼的胞兄，是那个年代我见到少有记录《四·二八党案》史料的图书，那个年代没有复印机，我也没有相机，我仅仅摘录了书名和内容，直到近年我才通过多种途径再次拜读了这部书。

当时我还了解到这本书的作者可能还在武汉居住。虽然我已购买回程车票，但我仍想拜访一下范鸿勋老先生，能亲耳聆听老先生的指教！

　　我初到武汉，人地两生，分不清南北，短时间想找到范鸿勋老先生太难了，我只有这本书后范鸿勋先生留下的他任职湖北省参事室的地址，但这个单位地址又不确定，一个说法是武昌市熊迋弼路101号，另一说法又变动到解放路578号，许多人不知道这个地名，也不知道政府还有个参事室机构。参事室是著名爱国民主人士参加的政府统战的组织，文革期间湖北省参事室早已瘫痪，参事们已不能正常上班，我最终找到了这个单位说明了来意，幸有热心人告诉我范老先生家庭住址，于是我又开始了走街串巷寻找五十年前一重大历史事件的一位见证人，皇天不负有心人，我居然在人海茫茫大武汉找到了范鸿勋老先生府邸。

开启沉寂历史的老人

 老先生健在、已八十多岁高龄，我向范老先生问安、说明了来意及这次寻访他的经过，老先生也没有想到远在西安的一位年青人会因十六年前他写的一本书登门拜访他，他十分热情接待了我，这位八十多岁老人精神矍铄，充满睿智，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一位历经沧桑，見多识广，有许多故事的老人。范老先生参加过辛亥革命，先后任湖北蒲圻县长，武汉市商会秘书、鄂城县参议员，亲身经历那个年代大的历史事件。1975年正值文革运动中，在波诡云谲的中国政治舞台上，历史虚无主义横行，李大钊和许多革命先烈都受到不公正对待，谈论1924～1927年国共合作的人和事、又涉及中共建党领袖无疑是讳莫如深的话题，但范老先生毫无顾忌，直言对国共第一次合作表述了自己观点，肯定在大革命运动中国共两党合作所取得历史功绩，对牺牲国共两党烈士表示了敬意。老先生说他写的这本小册子是纪念与李大钊一起牺牲他的弟弟范鸿劼烈士，也是纪念一起牺牲的革命烈士，是他向国庆十周年献礼的作品，范鸿劼烈士是中国共产党建党时期成员，1920年发起成立北京大学马克思学说研究会，是北京共产党小组最早成员之一，1922年被选为社会主义青年团北京地委执行委员、团地委书记，先后任中共北京区执行委员会委员兼北京地委委员、委员长、组织部长，中共北方区委宣传部长，主编过北方区委机关刊物《政治生活》，是李大钊从事宣传工作主要助手。他说认识李大钊和路友于，听过他们激动人心的讲演，深受鼓舞和教育，他反复强调“你外祖父与我弟弟一样是李大钊先生的助手，深受守常先生依重”。他还提供一个重要线索，1926年李大钊负责北京政治分会还选定路友于、范鸿劼四人代表北京特别市党部出席了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在这次代表大会上路友于和范鸿劼都分别参加专门委员会，在会上团结与会代表粉碎並制裁了反共西山会议派, 维护了国共合作。范老先生说他虽然在旧政府有关部门任职，但他支持弟弟参加革命活动, 介绍了他知道的在李大钊领导下路友于烈士和范鸿劼烈士一起在北平参加革命运动的事跡, 范鸿劼烈士牺牲后，是他亲赴北京为弟弟殓尸料理了后事。

我问及老先生解放后及文革中的情况，他告我全国解放后政府关心照顾他，安排了他的工作，任湖北省文物整理保管委员会编纂员，后调任湖北省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文革中未受到太多冲击。分手时老先生紧紧握住我的手，嘱咐我捎话给我的母亲，“ 你外公是一位为革命牺牲的革命先烈，要认真收集整理路友于烈士文史资料, 应该相信党和政府，在适当时侯要向政府提出追认路友于为革命烈士的申请！” 这是文革中我们遇到民间关注这一事件，敢为国共合作牺牲革命烈士正名、敢说实话的第一人，也是我们了解《四·二八党案》牺牲烈士最早的一份文史资料。文革结束后，我毌亲在写的回忆中多次都提到此事，表达了对范鸿勋先生的怀念及敬意！

文革结束后，我对范老先生这本书刊登这张《四·二八党案》老照片进行考证，找到刊登这张照片的顺天时报整版报纸，因反复复制已不太清楚，这张照片现捐赠山东路友于烈士的家乡诸成博物馆保存。

他很伤心的说他弟弟牺牲时还未结婚，在他这本书中还刊登1927年5月1日范鸿劼未婚妻牟英华女士前去墓地凭吊的老照片，在烈士合棺照片背后题字“永恨”，不到3年，牟英华女士怀着对烈士的眷恋，英年早逝，一个原本幸福的小家庭就这样破灭了。范鸿劼牺牲时没有子女，按照家乡鄂州风俗，范鸿勋老先生将自己的长子过继给范鸿劼。

先烈就义后，烈士兄长范鸿勋亲往北京为胞弟殓葬，筑灵柩于北京宣武门外湖北义地。1950年11月，烈士遗柩移葬八宝山革命公墓，中央人民政府毛泽东主席签发了烈士证书。

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范鸿劼烈士墓

范老先生这本书中附有老一辈革命家董必武的题词“忘我精神、永垂令范”，郑位三题词“胜利勿忘烈士功”。

岁月钩沉

文革结束后，路友于烈士文史资料在海内外的收集及研究取得很大进展。有亲友在南京第二档案馆查到1926年李大钊等负责国民党北京政治分会选派各省党部出席第二次国民党代表大会代表人员档案。资料显示，一大批中共党员都出席了这次代表大会，如山东党部有中共一大代表邓恩铭，河北党部有中共党员邓颖超，湖南党部有中共党员毛泽东……北京特别市党部出席党代会代表是路友于、范鸿劼、李国瑄及郭春涛四人，他们都是李大钊身边北京国民革命运动的骨干成员，可以确认范鸿劼和李国瑄为中共早期党员，范鸿劼时任中共北方区委宣传部长，李国瑄曾任中共北方区委组织部长，后调武汉国民政府任职，郭春涛是著名社会活动家，新中国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副秘书长，全国政协副秘书长，政务院参事室主任，民革中央常委等职。1950年在北京病逝，时年52岁。追悼会由周恩来亲致悼词，毛泽东等党和国家领导人送了花圈，灵柩安葬在北京香山万安公寓，周恩来亲题墓碑。这些史实都证实了范鸿勋老先生当年向我介绍的这段历史。

经李大钊负责国民党北京政治分会选派，北京特别市党部出席国民党第二次代表大会代表：路友于（左 1895～1927 ）和范鸿劼（右 1897～1927）俩位革命战友，在李大钊领导下，他们一起在北京从事革命活动，都曾在北大学习和工作过。烈士身后事也相似，1927年4月28日牺牲后组织无法出面为他们殓尸，他们都是由兄弟出靣收殓了遗体、料理了后事，路友于烈士由弟弟路君约出面，范鸿劼烈士由哥哥范鸿勋出面……

在这次代表大会上，路友于当选为提案审查委员会委员，代表提案审查委员会，在会上作了“关于弹劾西山会议案审查结果”的报告。范鸿劼被选为“宣传报告审查委员会”委员，在讨论《中央党务总报告决议案草案》中关于国共合作条款时，他与毛泽东等人始终坚持共产党在国民党中的独立性和革命性。

路友于代表提案审查委员会，在会上作了“关于弹劾西山会议案审查结果”的报告, 表决通过《弹劾西山会议决议案》，对反对国共合作西山会议派成员分别给于永远开除党籍，暂时开除党籍，书面警告及促其猛省等处分。制裁《西山会议派》，是中国国民党第二次全国代表大会取得的一项重要成果，从组织上打击了《西山会议派》的反共阴谋，维护了孙中山先生三大政策，也是路友于烈士革命生涯中一发光的亮点。在这次全会上，李大钊、丁维汾、于右任等人当选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毛泽东、路友于、邓演达、邓颖超、屈武等当选为候补中央执行委员, 郭春涛当选候补监察委员。

迟到的革命烈士证明书

我始终没有忘记1975年与范鸿勋老先生话别时他说的话 “应该向人民政府为路友于烈士申办革命烈士证明书” 。1981年12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政部为路友于烈士颁发了革命烈士证书，如范老先生九泉有知也会感到欣慰，这份迟到的烈士证距烈士牺牲已过去了半个世纪，距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已过去30多年，人民最终没有忘记这位英勇不屈的革命烈士。五十多年来，路友于烈士身后事命运多舛，也给我们留下诸多反思……

1983年中共北京市委在修复李大钊烈士陵园同时，在万安公墓李大钊烈士陵园旁为路友于烈士建立了纪念碑。应北京市委统战部邀请，由陶钝先生题写了“路友于烈士纪念碑”八个大字的正面碑文，由书写李大钊陵园中共中央李大钊纪念碑铭文的著名书法家杨萱庭先生书写了碑背面的誌文，碑文是负責中共中央李大钊纪念碑镌刻的姜立顺、张广瑞两位师傅完成的。1983年10月29曰，北京市民政局受中共中央委托，邀请我母亲路端谊和父亲姚玉清出席了李大钊烈士陵园落成典礼，向母亲赠送了李大钊烈士陵园纪念册和路友于烈士纪念碑拓片。

1988年，山东省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和诸城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联合编著了《民主革命的先驱路友于》纪念文集，书名由全国政协副主席、民革中央名誉主席屈武题写，当年他与路友于和范鸿劼一起参加国民党二次代表大会，与路友于一起当选为候补中委。这本文集收录大批文史资科，记录了当年北京轰轰烈烈大革命运动中参加者的亲历、亲见、亲闻 ，这部纪念文集由山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路友于烈士家乡山东诸城市乡亲们开展一系列纪念活动，捐款为路友于烈士雕塑了汉白玉像、烈士纪念碑、修建了烈士故居。当年为路友于烈士殓尸路君约先生已是台湾地区著名教育家，1996年老先生以86岁高龄回到家乡山东诸城，向政府提出在家乡捐资筹建恢复以路友于烈士命名的学校，以改善家乡孩子受教育的环境，使后辈学子都能记往烈士的英名並传承下去，他的倡议受到政府和乡亲们的欢迎。

　　《四·二八党案》烈士永垂不朽

1983年10月30日中共中央重修李大钊烈士陵园，《人民日报》一版刊登李大钊碑文， 碑的正面镌刻着邓小平同志书写的题词:“.共产主义运动的先驱 伟大的马克思主义者 李大钊烈士永垂不朽”。碑的背面是中共中央为李大钊烈士撰写的碑文，碑文中叙述了杀害李大钊等二十位革命烈士的过程，镌刻了与李大钊一起英勇就义十九位烈士的姓名，这份烈士的名录是按照1927年4月28日军阀张作霖杀害烈士公布的名单顺序记录，未按照党派、职务、姓别排序。这也是中共中央对牺牲其余十九位烈士的悼念。中共中央的碑文全文刊登在1983年10月30日《人民日报》头版位置。

万安公墓李大钊陵园纪念馆陈列《四·二八党案》牺牲二十位烈士遗照。

《四·二八党案》二十位先烈牺牲已九十七周年了，在祭奠烈士的日子里，让我们记住那些为民族复兴英勇牺牲革命先烈的名字，知道他们对敌斗争的事迹，他们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四·二八党案》是二十位革命烈士群体鲜血记录的历史，他们多数人的名字鲜为人知，他们的业绩永垂不朽！他们是:

李大钊，谭祖尧、邓文辉、谢伯俞、莫同荣、姚彥、张伯华、李银莲、杨景山、范鸿劼、谢承常、路友于、英华、张挹兰、阎振三、李昆、吴平地、陶永立、郑培明、方伯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