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燕子筑巢想到的

CharlesStricland

　　上周三开始，就不住地要为办公室门庭前的“天上掉垃圾”而“烦恼”。

办公室在四楼，所属的这栋楼一共五层。这从天而降的垃圾，倒不是源自于楼上办公人员的以邻为壑，而是源自于不知从何处来的两只燕子夫妻。门口地板上的一片由黑泥、草根构成的散乱狼藉，均拜它们所赐。

不过，我们经历过一刹那的不快后，很快就为此高兴了起来，用拍照、微信群里分享喜悦、发朋友圈、告知亲友等方式，热烈欢迎这一对还不知名的燕子夫妻。

它们之所以“扰乱”了我们的卫生，是因为它们即将乔迁至此。它们的乔迁，可不是买了房产在这里，而是自己选址，然后经历一番辛辛苦苦地筑巢，筑成之日即是正式搬入之时。这也便是上周三开始，“天降垃圾”的由来了。但，这样的“垃圾”，恰恰是我们所热烈欢迎的，令我们兴高采烈的。

俗话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燕子夫妻的工期很短，干活高效，它们经常分赴多处，找泥巴、衔草、堆砌泥巴、用草加固、再用泥巴将外涂层加固，一系列的工序都是那么紧凑、有序。当有的办公室煮茶用的水还在“咕嘟咕嘟”，燕子夫妻俩早已各自完成了一次筑巢的工序，又不知疲倦地飞出去了。当有的办公室里的人满眼倦怠，还在抱怨怎么距离下班的10分钟那么缓慢时，燕子夫妻则不知已经进行了多少个来回的工作了。只是我很好奇，它们不停地抗击高空气流飞行，还要运载装修材料，小小的身体里无穷的精力与体力究竟是哪里来的？

从上周三正式开工，每日准时开工，日日无休，到今天，不到一周的时间，这对加起来还不够一成年人巴掌大的燕子夫妻，已经悄然间将新家筑好了2/3。照这工时，再过二三日，估计就可以竣工了。每天看着它们的努力与肉眼可见的成果，结合自身，我感觉我们人类，作为哈姆雷特口中的“万物之灵长”，真真的要自惭形秽了。我们总是爱把诸如“人做一天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都在专注地做好事”之类的话挂在嘴边，勉为自励，实际上，“一日好事”、“一日勤勉”、“一日简朴”等等的是大量泛滥，而像燕子夫妻这样专心致志而不虚度任何时光，现在能做到的者又能有几个？真可谓凤毛麟角。

但燕子来人类的屋檐下筑巢，人类是异常高兴的。为什么？还是来源于深入人心的文化习俗的惯性。

首先，在中华传统文化的认识中，燕子会选择到某家某户的屋檐下筑巢，往往象征着吉利与福气，燕子一直都是被当作春天的使者的，既然是春天的使者，那就意味着生机、希望和欣欣向荣、春意盎然，还意味着新的开始新气象。所以，如果燕子愿意在哪一家筑巢，那便预示着这门这户将迎来好运和幸福。这也是这几天我的办公室，被本层楼其他办公室羡慕嫉妒恨的原因所在。

而且，特别对于期待下一代孩子降生的家庭，燕子筑巢也意味着“添丁”，因为燕子是繁殖力极强的鸟类，所以它们的出现，筑巢、哺育后代，往往暗示着这家这宅即将增加更多的新家庭成员，尤其对于渴盼后代的家庭，那可是没有比这个更祥瑞的福祉了。

燕子筑巢，还意味着“燕选吉宅，择好风水，更择其善”，因为，俗话说得好，“燕子从不进恶人家”，在中华大地的民俗里，均认为，如果燕子选择在哪家门户筑巢，通常意味着这户人家性格善良、家风正派、品行端正，几乎与恶事、亏心事、作奸犯科、自私自利、损人利己不沾边。我的一大学老师在《古代文学史》这门课上就提到过，“为什么'旧时王谢堂前燕'，终会‘飞入寻常百姓家’，这大概与这些朱门大户久而久之终于失德，失去了传家的家风有很大的关系，燕子离去了，说明已经放弃了他们，新去认定有德之家了。”燕子，这“民间人品鉴定员”的身份，可是由历史、文化、人类公认授权的。当然，我在这里必须要申明一点，我在这里说这个可不是给自己“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有一回和几位朋友聚会，其中有一位是专攻《易经》的在业界已小有名气的学者。那次聚会，他的一番深入浅出的讲解，破除了我对《易经》固有的偏见。记得那天中午饭后，我们一行人沿着福州于山的通幽曲径缓行，穿过丛丛花木，沁人心脾于野芳发而幽香，聆听落泉叮咚，在秀而繁荫的佳木旁一古朴典雅的楼房前，微风吹过风铃响，亦发现风铃之旁有一岁月弥久的大大燕窝。窝中的燕儿对我们这群陌生的不速之客丝毫不惧，自顾自地进进出出。这位学者，便从燕窝起，跟我们谈起了《易经》，这一天，我们才知道这平凡的燕子窝竟然是“星分翼轸，地接衡庐”的广阔天地里标注着稳定磁场星位的坐标，而且均是分毫不差。所以燕子巢处，往往意味着风水稳定，磁场合理，居住环境的和谐安宁。如果要说天赋是上天赐予的天生神技，那这便是上苍对燕子的一份偏爱馈赠了。所以，这里我们可以由是联想到一个词——燕居。从本意上看，燕居这个词有，“退朝而处；闲居”“退休后的闲居之所”等等意思，看似平凡普通之词。但我们可不可以这么想，如果我们像燕子那样辛劳了一生，到满心无遗憾退休了的那天，到生命的最后一段路，我们不求安得广厦千万，我们难道不能求得人生中最无忧最闲适最快乐的那段时光与安居之所？如果这么个逻辑成立的话，以一词概括统摄全部意思，为啥用“燕居”，而非“鹰居”、“龙居”、“凤居”？我认为在诞生这个词时，我们的老祖宗早已赋予了所有的经验与认知，心愿和愿望于其中了。没有比“燕”字更合适的了。

至此，又激发我的记忆迸出了一个词——“新婚燕尔”，这个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是，为什么偏偏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永恒感觉之一的“新婚”配的是“燕尔”，而不是“凤尔”、“龙尔”呢？如果新婚所带来的吉祥好事，龙凤不是最登峰造极？为什么又偏偏是“燕”来“抢”了C位呢？这里，也是我立刻恶补，查了民俗学里讲的，才知道，在中华民俗里，燕子早已经作为符号，象征着最为忠诚恩爱的伴侣关系。因为，如果说民俗学以生物学托底，燕子是所有鸟类中鲜有的一生只有一个伴侣的，所以，燕子夫妻筑的巢一生只为一个唯一，这对于屡屡出现“劈腿”“出轨”等关键词的人类，不但是一份厚重而积极的启示，更是人类应该拿来时时镜鉴自己对于感情、做人、正确婚姻观的最好参照。说到这，我突然想，“新婚燕尔”是不是隐喻着人类希望普天下的婚姻永远都像新婚那样新鲜，都像燕子夫妻那样保鲜的美好愿望呢？

我们以美好和幸福的心愿等待着燕子夫妻筑好爱巢，燕子的窝本质上不是豪宅，但其深刻的价值与存在意义早已胜过幢幢豪宅。我又突然想起了我的阿嬷，突然发现了我从未发现的被尘封了太久的伟大真实。

我的阿嬷一辈子没住过豪宅，确切说，她一辈子住的房子，经历的就是一个从极差的生存环境到不算好的居住环境的过程。但是，无论是当年那疯狂荒唐岁月迫害下下放村野时所住的水蛇出没的废弃水厂，还是嘈杂喧嚣不透风的马肚底筒子楼，还是落后危房的二中，但阿嬷所到之处，带来的都是对新环境的迅速融入，对邻里最熟悉的人情味，对邻里最真诚的爱。阿嬷所到之处，必换来邻里的称道和肯定，带来的都是与邻里们幸福安居的笑声，无论从哪里搬走，留下的都是邻里万般的依依不舍。论及此，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建成的无数豪宅，如果只有邻里之间的冷漠和隔膜，没有了如我的阿嬷，抑或是燕子夫妻那样的幸福和快乐，越豪华，越空旷，反而越会成为心灵空虚、毫无安全感的负担。

我的阿嬷，一生就如那燕子。

阿嬷，我办公室门口的燕子筑巢，是不是您不忍看到我太想您，来看我了呢？

刚开始的样子，万事总是开头难，更遑论共筑爱巢了。

努力的燕子夫妻，不断盖起的家。

散乱地面的边角料，也来看看燕子夫妻制作材料的工艺。

已经竣工了2/3的爱巢

从不懈怠的造房者

一边盖房，一边向我们这些未来邻居致以最真挚的问候，就像我的阿嬷一样。

即便将来还要继续辛劳，但对于燕子夫妻，都是幸福，一如我的阿嬷。

未来的美好可期，燕子夫妻，阿嬷，你们若安好，于我便是美丽的无限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