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妈妈

渔舟唱晚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离开我们快一年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年来,妈妈的音容笑貌犹历历在目,往事时常会一幕幕浮现在眼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1929年12月出生于奉新干洲的一个小村庄。1954年来到南昌与爸爸团聚,1955年生下了我。后来又陆续生下了二弟、三弟、四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爷爷和爸爸两代都是家里唯一的男丁,妈妈却接二连三生了四个儿子,这在当时,是很长脸的一件事。然而,养大四个儿子却非易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初到南昌时,妈妈做过一段时间的居民代表。这份工作没有报酬,主要任务是协助公社的干部做些事情,就是一个自带干粮的社区工作者。妈妈经常带我去广外公社(现在广润门街办的前身)开会或领任务。公社紧挨着派出所,两者的关系很密切。当时有一位挑水打杂的民警叫余邦金,因为踏实肯干,后来被评为全国劳模。他也是奉新人,跟我们一家都很熟悉,即便是大红大紫以后,见到妈妈也很客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经亲戚介绍,妈妈进了食品厂工作。那时妈妈已快30岁了,年龄偏大,就把年龄改小了2岁。当时户籍管理不像现在这么严格,加上跟派出所也很熟,能让妈妈顺利上岗,这个忙是派出所自然是要帮的。不过,这一改,后来领取高龄补贴也延后了两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食品厂在丁公路,我们家在翠花街,两者相距六七里路,步行需要50分钟。没有公交车,有也坐不起,全靠走。那时,妈妈肚子里怀着三弟,每天不仅要挺着大肚子辛苦工作,还要往返奔波,早出晚归。</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过了两年,从食品厂分出一个抚河副食品厂,就在船山路,离家里只有十多分钟的路程,才不用奔波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时,四弟又出生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那个年代的男人,一般不做家务。而爸爸小时候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又蛮会读书,一家人宝贝得不得了,所以长大了什么家务都不会做,也没有分担的意识,于是,全部的家务都落在妈妈和外婆身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妈妈必须成为一个女汉子。</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挑水。饮用水要到万寿宫旁边箩巷口的公用水亭去挑。多数人家是男人挑。而我们家这是妈妈的职责,因为爸爸挑不动。通常是我先去排队买牌子,放水的时候,妈妈会掐着时间挑着水桶赶过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爬高。那时候家里也没有橱柜,用过的棉被,浆洗缝好以后,要用麻袋装起来,爬着梯子,挂到房梁上。这种需要力气,且有点危险的事情,也是妈妈做。</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劈柴。生炉子的柴火,是从柴火店里买回来的硬柴,要劈成小块才能用。这种活一般成年人都可以做。遇到有节疤的硬柴,一个人劈不动时,会有围观者上手相助。有一次,几个邻居轮流上手,都搞不定一块硬柴。忽然有人说了一句:“发爱回来了!”在场的所有人都全部看向妈妈,鼓起掌来。下班回家的妈妈,在众人的欢呼声中,手起刀落,那块所有人都搞不定的硬柴,迎刃而解。那个时刻,妈妈的气势,像一个英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做事风风火火,家里的事情多,而时间又有限,下班回来洗衣做饭必须三下五除二,速战速决。那个时候各家也鼓励小孩分担家务,妈妈要求我在她下班前生好炉子,把饭煮好,等她回来炒菜。有一次,邻居的小孩对我嘚瑟,说他生炉子只用了四根柴火,我心里不服,第二天用三根柴火生炉子,炉火是生着了,但火很小,等妈妈下班回来,饭还没煮熟。妈妈心急火燎,抓起一把盐扔进炉子,火苗腾的一下起来了。妈妈一边炒菜,一边对我说,生炉子不能省柴火,因为我中午只有一个半小时,除去路上的时间,要炒菜还要吃饭,一分钟都不能耽误。这件事让我内疚了很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性格要强,在工作中不甘落后。这种性格的人,在工厂里是当班长的最佳人选。当班长没什么待遇和特权,唯有身先士卒,重活脏活冲锋在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食品厂里,烧炉是最艰苦的工作。在车间的一侧,有一个用耐火泥砌成的长方形的火炉,一边是进口,一边是出口,里面有两根钢轨,可摆放上十个大铁盘。一个人站在进口,把装着生糕点的铁盘,用力端起,推上轨道。另一个人守在出口,查看糕点烘烤的成色,烤熟一盘,用铁钩勾出去,敲一下铃,站在进口的再推进去一盘。还要随时照看炉火,往里面添加煤炭。</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做糕点的可以坐着,也可以走动,而烧炉的只能一直站着,一盘糕点连同托盘有三十斤重,一个班下来要托举上千次,还要忍受炉火的烟熏火燎,一干就是八到十小时,还经常上夜班,一夜到天亮。这个活是大家轮着做,而妈妈作为班长,总是干得最多。我去给妈妈送饭时,常常看到妈妈站在炉前,眼睛被熏得红红的,被汗水浸湿的衣衫贴在背上。以致到了晚年,膝关节肿胀,眼晴一吹风就流泪。我觉得与长年从事这样艰苦的劳动有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操持一个七口之家,是很辛苦的。家里养着男孩子的,更辛苦,每增加一个男孩,辛苦会增加一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男孩子能吃,而口粮又不够,妈妈为了省给四个孩子吃,自己总是半饥半饱,从菜市场买5分钱一堆的包菜叶子,掺在饭里面充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男孩子能造,这里刚收拾好,那边又翻得乱七八糟,刚穿上身的干净衣服,出去转一圈就变得一身泥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男孩子能惹祸,有时互相打架,有时把别人的孩子打得出血,妈妈要时不时对内平息内战,对外去跟人家赔礼道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最困难的是1968年到1974年。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中,爸爸下放去了武宁,我迁校去了温家圳,过了一年,妈妈的厂子又迁去了石岗。一个家分成了四处,家里三个弟弟全靠我那小脚的外婆照顾。本来就捉襟见肘的家境,变得益发困难。爸爸寄回来的工资又经常打折扣。妈妈一心挂几头,竭力维持着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心力交瘁。连亲戚看了也为之心疼。</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次,爸爸回家探亲,在江大食堂工作的金晋伯伯,特意赶来对爸爸说:“发爱太苦了,老弟你要多体谅她。”爸爸把脖子一梗,说:“我不辛苦呀,一个人在乡下,也没人照顾!”</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金晋伯伯被爸爸怼得哑口无言。其实凭心而论,在那个特定的年代,爸妈两个人都苦,但爸爸是一个人的苦,而妈妈是把一个家挑在肩上的苦。两者的苦不是一个等级。</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这种情况,到1974年,妈妈的厂子迁回城里,爸爸也从武宁调回南昌,才有所改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爸爸仍然做甩手掌柜。妈妈叫他帮着做事,他会说:“我帮你们做事啊,我要为全人类奋斗。”当妈妈做成一件有难度的事情,想得到他的褒奖时,他会说:“这有什么呀,只要实践就会了嘛!"但是,他自己从来不去实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上世纪八十年代,结婚必备的物品,从旧三大件(手表、缝纫机、自行车),逐步升级为新三大件(电视机、冰箱、洗衣机)。眼看着四个儿子要结婚,要备齐这些东西,压力是很大的。妈妈心里一直很焦虑,而爸爸还是万事不管,活得没心没肺的。有一次,一个邻居买回一台冰箱,爸爸见了就搭讪了一句:“这个冰箱蛮好啊,要200元钱吧!”邻居笑而不答。妈妈说:“你这个人,哪里晓得世界头上的事啰!”爸爸马上回怼:“哦,就你晓得,你晓得苏联总统叫什么名字不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后来爸爸退休一年就中风偏瘫了。我在医院陪护的时候,妈妈说:“你不是为全人类奋斗吗,现在叫全人类来照顾你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的语言很有特色,表述一个事物时有比喻有夸张,让人觉得既形象又有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比如,在电视上看沙滩排球比赛,球员在沙滩上不停地翻滚、跳跃,黝黑的身体上沾满了沙子。妈妈说:“哎哟喂,跟拌米蒜子肉样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有一次,妈妈要外出,临行前嘱咐道:“我中午不回来吃饭,灶台上有肉,你自己切点肉,煮点面吃哈!”妈妈回来时,灶台一片狼籍。妈妈拿起被爸爸剁得缺了几个口子的菜刀,说:“也不晓得你剁了什么,一把好好的刀,被你剁得跟锯子一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以前家里烤火用的是火笼,爸爸总是嫌火不够旺,经常用火箸去拨弄。火箸是铁制的,像一双筷子一样,用细铁链连着,用来夹炭火的器具。我们家乡话把“箸”读成“刺”,把它叫做“火刺俚”。有一天,妈妈举着有些弯曲的火箸说:“吃了冒有事,日日捣鼓这点子火,把我的火刺俚搞成了牛桠!”牛桠是农村耕田和拉车时,用来套在牛肩头的V形树桠。这个比喻很是形象,在场的人都笑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的身体一向很好,虽然到晚年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也有支气管炎,但这些病都是轻度的,只要按时服药就可维持,不影响正常生活,也对生命不构成严重威胁。直到疫情放开前,还是满面红光,行动自如。如果不是因为疫情,妈妈再活三、五年是完全没有问题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对于生死,妈妈想得很明白。她对我说,我活到了九十多岁,在项家,在壕垅里(妈妈的娘家),都没有比我更高寿的。你们对我也很好,我这辈子可以了,没什么遗憾。她九十岁的时候,就为自己备好了寿衣,对自己名下的房产,做了处置。她听别人说,如果她去世后再给子女继承,要交20%的遗产税,就叫我们用轮椅推着她去房产交易所,以交易形式,把房子过户到我弟媳的名下。</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1月下旬,小区大门外,每天排着长队的核酸检测点,不声不响的撤掉了。妈妈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她说,这几天我做梦老梦见外婆,恐怕是外婆要带我走了。我说,你别思乱想了,你身体好着呢!我真的觉得,以妈妈当时的状态,根本没有问题。她也不跟我争辩,只叫我拿本子来,记下她交待的事项,包括寿衣放在哪里,定期存单和银行卡是谁在保管,帐上大约有多少钱,密码是多少,等等。九十四岁高龄,脑子一点也不糊涂。</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2月上旬,四弟家新添了一个外孙,妈妈很高兴,让我带她去看望,包了红包,把这个最小的曾孙抱在怀里,满是怜爱地看着小宝宝,笑得合不拢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2月10日,还让我送她去干妹妹家打麻将,在妹妹家吃饭,谈笑风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夜之间,说好的“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突然变成了全面放开。一家人先后中招,妈妈也未能幸免。12月21日半夜,被送进了医院。经过四个月的苦苦抗争,妈妈还是于2023年5月7日驾鹤西去,留给我们的是,难以言说的痛楚和无尽的思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在怀念妈妈的时候,我也会想,妈妈的在天之灵,最希望我们怎么样?可能就是四个字:好好活着。</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们这一代正在步入老年,怎样才能活得健康,像妈妈那样长寿?妈妈的人生态度,可能对我们有所启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是心态平和,知足常乐。对吃穿不讲究,对粗茶淡饭的生活很满足。有时孙女们给她买几件衣服,她会非常开心。婆媳关系也很和谐,四个儿媳妇,从未红过脸,对儿子偶尔会生气,但对儿媳妇从来都是只说好,不说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是坚持锻炼。气功热的时候,练香功,学太极,坚持不懈,后来膝盖肿痛,当医生的大表哥说,舅母,你这个脚就是要走,不走就会废掉,表哥的话她非常信,每天醒来就出去走。妈妈对我说,我只要活着,就不能拖累你们,要是卧了床就麻烦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三是心存善念,笃诚信佛。每天坚持念佛上香,默念佛号,每逢农历初八、十四十五、二十三、卄九三十,坚持吃素。经常放生,重要的日子一定要去庙里敬香,捐功德钱。宗教的力量有时候很神奇,妈妈身体不适的时候,念一念佛号,屡屡奏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上世纪五十年代,妈妈是居民代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六十年代,妈妈在食品厂工作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七十年代后期,妈妈即将退休。</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1968年10月,爸爸下放前夕,全家在真真照相馆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1年12月21日,妈妈的生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月1日,游梅湖景区个山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月1日,到弘法禅寺敬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月4日,打卡南昌米粉一条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2月5日,表弟利生携弟妹和孙子,专程从靖安来南昌给妈妈拜年。</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4月29日,妈妈最后一次陪我过生日。</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5月8日,母亲节,游象湖湿地公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5月8日,象湖之滨。</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5月16日,象湖放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6月2日,在小区院内散步。这个时候还步履轻松。</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8月27日,是我离昌去新西兰前夕,家人提前举行中秋聚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1月26日,在小区行走锻炼。</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2月4日,恰逢四弟60周岁生日,妈妈去四弟家,看望出生不久,刚从医院回家的曾孙哈哈。</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曾孙女豌豆,亲昵地依偎着太奶奶。</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妈妈抱着熟睡的哈哈,喜笑颜开。</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22年12月10日,在干妹妹家打麻将,这是临别时的合影。这也是妈妈生前最后一次外出做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