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Chen翠玲

母亲是本翻不尽的大书；母亲是座看不尽的远山。——蒋祖慧

转眼间，母亲离开我们已三年有余。但每每想到她老人家，还是那么不舍，有关母亲的点点滴滴还是那么历历在目。

　　

母亲是家里的大姐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外公做生意，外婆原来也是大户人家出身，家境殷实。但外公有一次出去收账便一直杳无音讯，家境从此一落千丈。那时，母亲才14岁。14岁，就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外婆身体不好，外面所🈶的事情都是母亲一人操持，当然也包括生产队的工作。听说母亲因为人小、力气太小，扛不了水车，踏不了水车踏板，抡不了锄头……无数次因为这些而哭泣。

后来，母亲嫁给了我父亲。父亲这边是个大家族。父亲兄弟姐妹八人。大伯父、二伯父全家都在国外。大姑妈也在国外。听说大姑妈写信给爷爷奶奶，要一个弟弟过去帮忙生意，最好是还没成家的，可以在那边成家立业。本来当时只有父亲还没成家，也刚好读书出来，但最后却是三伯舍弃这边的妻儿，一人去了大姑妈那里。（听说为此大姑妈特别生气，父亲也郁郁不乐。）而四伯父有体面的工作。父亲排行第五，父亲下面我还有两个姑姑。这样，当母亲过来以后，整个家族的农田种植，还有其他一切事务都是父母亲两人操劳。后来爷爷奶奶偏瘫卧床，我父母亲就是日间劳作，晚上还需要陪床守护，身心俱疲。

但是，这一切并没有换来公平对待。由于其他几个伯母的娘家都不错，关键是几个伯父都会赚钱，只有父亲是种地的，母亲没少受压挤、白眼和嘲讽。听说有那么一天下午，母亲正在晒谷场扬稻，三伯母从她身边走过，说：“哎呀，五婶，不知道你在这。刚刚那些海虾，好大个，吃起来好鲜甜。知道你在这，就带几个过来给你吃。”苦累、委屈、难过等复杂情绪交织的母亲后来跟父亲大吵了一架。

爷爷奶奶逝世后，虽说分家了，但纯属靠种地，加上陆续添了几个子女，可想而知，家里该有多拮据、多困顿。贫穷夫妻百事哀。吵吵闹闹也是常事，加上父母都是犟脾气，有时父亲也会对母亲动手。听大姐说，有一次，父亲把母亲打的脸都肿了老高，鼻血流了一地。二哥那时九岁，她六岁，二哥嘱咐她看紧母亲，母亲走到哪就要跟到哪，怕母亲想不开寻短见。而二哥自己跑去隔壁村找舅舅来……

当母亲老年痴呆后，我们在母亲那里相聚时，大哥和大姐经常会跟我们说这些。大姐说，外婆在生时总会跟她说：“孩子，要记得对你娘孝顺，她太苦了！”听着这些，总是心情难以平静，无限感慨，无限唏嘘。

可能是有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成为牵挂，或者是老一辈坚韧顽强的性格，生活的困窘和不如意没有打倒他们，父亲母亲硬是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把我们兄弟姐妹7个抚养成人。

我是老七，幺妹。我读初二时，四哥初三毕业。大哥二哥已经分家，两位姐姐也都出嫁，三哥参军并考上军校。父母亲、我和四哥在一起生活。有一天，母亲告诉我，父亲想让我辍学打工，补贴家用。母亲力劝父亲说，听人家说我读书成绩还不错，就让我读吧，钱可以再想办法。结果就是四哥没有读高中，出来打工，让我继续读。后来我考上中师，也就是那一年，父亲离世，母亲58岁。

四哥结婚后，母亲清闲了。

她是个爱清洁的人，自己住的房间收拾的井井有条，地板干净，衣橱里的衣服叠🉐整整齐齐，衣服还分季节摆放。

她也是个爱美的人，每年的衣服总是去裁缝店里量身定做，夏天两套，春秋两套，冬天两套。衣服得体，干净整洁，身体硬朗，走路带风，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七十几岁的人。

她是个执行力很强的人。她会自己上超市买东西；想我了，想舅舅舅妈了，会自己走路或者雇三轮车去；会带重孙子去坐摇马、买零食，哄小屁孩开心；会一大早买好祭品自己去神庙拜神许愿……她说，儿女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她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这样方便。

她是个爱热闹的人，房间里有影碟机，电视机，她总是买许多小零食和小孩子爱看的碟片，任由孙子们在她房间里嬉闹，看动画片，她就那样看着他们，满脸幸福和满足。孙辈们现在也还总在回忆那段快乐的童年时光。

母亲也是个内心柔软的人。记得小时候，我就经常跟姐姐一起，在七夕节那天把一些粿品、一小块鸭肉送给村里的“五保户”。当时小小心里嘀咕：难得有鸭肉吃，又送出去了！但不敢问，母亲这样处理一定有她的理由。母亲自己去神庙拜神，也经常会把茶叶水果等供品送人。每年春节，她会预先准备许多红包，当孙辈们一大早端着汤圆给她吃时，她会特别开心，逐个给红包，五十、一百的。她说，这样孩子们高兴，才会每年都端给她吃。子女，孙辈给压岁钱，她都会回大红包给他们。

母亲的晚年生活无疑是幸福的，儿女都很孝顺，手头也从不缺钱花。四哥说：“老娘年轻时让钱气着了，现在就让她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只要她高兴就好。”每年的母亲节、生日、过年，光红包就有一二万块，平日里，母亲是轮流着在几个哥哥家里吃住的，哥嫂还约定每月每家给她两百块零花钱。只要她一说没钱，哥哥嫂嫂就会拿钱给她。大姐夫有一次甚至转了两万块到侄子账户，让他拿现金给母亲，说老人家每天看着、摸着钱会很开心。但有一段时间却听她总说没钱花，我们纳闷呀：老娘的钱花哪里去了？

母亲七十六岁时，一次骤然的高血压让她出现短暂的昏厥，好在过后没有大碍，但身体也一日不如一日，并出现臆想症，总是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很遗憾，我们当时都没有引起重视，直到有一次她自己来我家迷路了，才意识到母亲患上老年痴呆症。

母亲自己可能也意识到什么，有一次把我们都叫到身边，从她的衣橱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来，打开一看，都是黄金首饰。除了一两样她曾经戴过的，其他都是新的。子女包括孙辈，二三十来人，每人都有一件留念。她说，趁着她还不迷糊，先让我们都拿去自个保管。也是直到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母亲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

八十五岁时，母亲又一次高血压昏厥，救护车送到医院，打点滴后又没什么事，血压也恢复正常。医生说由于脑血管萎缩突发的血压增高，不必用其他药物，住一天就出院了。但经过这一次后，母亲彻底不会自理了。哥嫂们只能请一个保姆，专门陪护她老人家，料理她老人家的日常饮食起居，而作为子女的我们，工作之余每天都会抽空轮流过去她那里，跟她喝茶，说说话。最后一年多里，母亲连说话都不会了，就算跟她在一起，也只是拉着你的手，你说你的，她就那样平静的看着你。也不知道能不能听懂。

有母亲在的日子里，我感觉自己还是小小孩。母亲每次来我这里，不是买了很多猪排骨，就是一个大猪肘。我说她，不用买什么过来的，你想吃什么我可以去买。她说，看到我这么瘦，怕是我太节俭了，不怎么吃肉……

那年祭祀，由于孩子刚几个月大，我又要上班，十年一次的祭祀，在我们这边是特别特别隆重的。我很忙，压力也很大。本来请母亲过来看戏，看热闹。没成想，她过来后总是帮我洗这洗那，晒衣服，收衣服，叠衣服。我说不用她帮忙，这些我自己抽空做就可以。她说，那又不是什么大事情，能做就要帮忙做。家婆说：“亲家母，不用管，让年轻人自己做就行。我就做不来。”家婆比母亲大五岁。

不仅如此，她还会跟家婆说：“幺妹在家里啊，上面有哥哥姐姐嫂子，一直读书，出来又工作，什么都不懂的，有什么做得不满意，您多担待着。”弄得好像我做得有多不足一样。

有时，她也会打电话给我，问我会不会太忙，孩子如果没有谁能看着，可以带过去让她带。虽然我和先生不管多忙，都是自己带的孩子，但母亲的这份细心却让我如沐春风。想想，也只有母亲，哪怕她岁数再大了，也会不时想到帮衬你。

母亲八十九岁时，有一天早上八点多，保姆突然打电话跟四嫂说母亲饭吃不下，看着好像不行了。前一晚还能吃一碗，怎么突然就吃不下了？哥嫂们赶紧请医生去看，医生说不用去医院，准备后事吧。就这样，母亲静静地躺在床上，靠滴一些白开水和打氧维持，在众多子孙的陪伴下，四五天后安详离世。

母亲的一生，是辛苦的、勤劳而伟大的一生；母亲是个倔强坚韧的人，不服输，不愿认输，不向困难低头，从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就算最后也是这样。可能在母亲的心中，她的晚年生活是幸福的，父亲过世得早，我们没来得及尽孝，只能把双倍的爱回报在母亲身上。但对我们而言，仍旧心存遗憾。假如能让我们多侍奉她老人家几年，那该有多好！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还禁不住泪流满面！

谨以此文，怀念我的母亲。愿天堂里的母亲一切安好，仍然一如既往地庇佑着她的子子孙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