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云散 心宽自安

田立

<p class="ql-block">【题记】</p><p class="ql-block">文革初,厄式微;</p><p class="ql-block">父遭批,吾佑之;</p><p class="ql-block">父嘱儿,读《老子》;</p><p class="ql-block">圩八章,忖其意;</p><p class="ql-block">放眼量,今始悟。</p><p class="ql-block">祸兮福之所倚,</p><p class="ql-block">福兮祸之所伏。</p><p class="ql-block">孰知其极?</p> <p class="ql-block">(笔者家父用毛笔写给儿的寄语。)</p><p class="ql-block">【父亲遭遇游街批斗】</p><p class="ql-block"> 文革爆发伊始,笔者家父下放准格尔,我随即转学到沙一小就读,随着文革大鸣大放大字报大批判愈演愈烈,文教系统许多干部教师受到冲击,学校停课闹革命。</p><p class="ql-block"> 准格尔文革开始第一个受到游街示众公开批判的是时任文教局长景××,就在不久前他还以局长家长双重身份出席过我们学校我所在班级的家长会,现在却被戴上高高的纸糊帽子,黑墨汁浇向了他的颈项,把洁净的白衬衫染得面目全非……</p><p class="ql-block"> 不久,许多老领导老干部被打倒,胸前用细铁丝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莫须有的罪名,名字用红墨水化上╳,极尽侮辱之能事。游街示众的队伍里,常常有我父亲的身影。被群专组织的莽汉与红卫兵押解游街,一些不明真相的人们,还有一些学生,随时随地拿起石块、土坷垃、西瓜皮袭击被游斗人员。</p><p class="ql-block"> 每每遇到父亲挨批斗游街,我就会自觉地跟随在父亲旁边,及时制止一些无端的攻击,甚至不惜与加害者动口动手,尽管当时我也是个孩子。父亲知道那时不能保护我,便用眼神示意我离开回去。</p><p class="ql-block"> 无言的眼神,那么具有穿透力,不容我质疑,我读懂了父爱的无奈与沉重!</p> <p class="ql-block">(文革时红卫兵街头演出活动。)</p><p class="ql-block">【政治面貌一栏空白】</p><p class="ql-block"> 我转学过来第一学期结束,学习成绩各科全优,被学校评为三好学生。放寒假时,班主任老师告诉我:鉴于你的知识水平与学业成绩,老师们经过评估,并报学校同意,批准你跳一级就读,即从二年级直接升入四年级,希望你考虑一下,征求家长意见后决定是否跳级,开学时告诉老师。</p><p class="ql-block"> 我回家和父母亲告诉了这个喜讯,父母亲却异常平静,要求我学习要一步一个脚印,不能操之过急,跳级会吃夹生饭,还是要循序渐进,我听从了父母亲的意见,开学入读三年级。</p><p class="ql-block"> 随着文革运动的深入发展,红卫兵扮演着十分重要的角色,一些学长大串联去了北京,受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我十分向往。后来,我们班级的许多同学也加入红卫兵组织,并在学校班级填写的表格政治面貌一栏里,赫然写着红卫兵三个大字。我也写过加入红卫兵组织的申请,但屡屡被拒。班主任老师的解释是:学校有规定,地富反坏右子女不能吸收为先进性组织的成员。因此,每当学校填写各类表格,我的政治面貌一栏,只能处于空白状态。</p><p class="ql-block"> 那时我就明白,不管我学习成绩如何突出,只能逆来顺受,低人一等,在校园里,沦为边缘化的另类。那年那月,对于出身特别看重,它甚至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p> <p class="ql-block">(笔者家父手书,注:家父字裕恒。)</p><p class="ql-block">【父亲人格尊严备受凌辱,母亲佯装不识字苦熬硬撑】</p><p class="ql-block"> 家父是旧社会的知识分子,在旧中国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读过八年书,是旧职文职人员,只为生存计议,哪懂得什么政治博弈。</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在父亲被批斗游街示众的最初阶段,他每天坚持上班,还经常到区内外开会,公干出差。后来,他被隔离审查,交代所谓历史问题,禁闭思过,失去自由。</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过了一段时间,父亲身心俱疲,患上了严重的心脏病,母亲闻讯后,让我们给父亲买牛奶喝。我早早地把奶瓶放到大礼堂北面台阶上排队,好容易轮到我了,卖牛奶的让我靠边站,说不给地富反坏右喝牛奶,我只能悻悻的空手回去,去食品公司门市部买了几颗鸡蛋煮熟给父亲送去。</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一九六八年,我就读的沙一小教室短缺,我们去了一墙之隔的三七小学上课,一天自习课,老师忽然在黑板上写了一行字:历史反革命分子,紧接着其后写上我父亲的名字,在班级召开对我父亲对我的批斗会,并用红粉笔在我父亲的名字上打了❌。天呐,我才十一岁!我强忍着悲戚,回家告诉母亲学校发生的事,母亲听完我的诉说,良久无言。最后说:不怕,有妈在。继续上学,好好学习。记住以后不管谁过问,就说妈不识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识字是罪过吗?为什么让我好好学习?当时我很疑惑,渐渐地我才明白母亲的深意。</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母亲在沙圪堵,当过装卸工,工地做过壮工,梳洗过猪鬃,给人缝洗过衣裳,一家大人小孩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己亲手缝制,家务营生也不耽误。她怕识字惹祸,佯装家庭妇女文盲。女本柔弱,为母则刚!</span></p> <p class="ql-block">(笔者家父七十年前在天津工作时的工作笔记。)</p><p class="ql-block">【我家深夜被抄家】</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冬,感觉漫长而难挨。父亲由于被隔离审查身心备受摧残,心脏病时常复发,加上营养不良,身体每况愈下,不得不住院接受治疗。</p><p class="ql-block"> 一天深夜,我们全家人已经关灯进入睡眠状态,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我们惊醒。母亲问谁啦,大半夜有什么事情,只听见门口人声嘈杂,“快开门,我们奉命来执行公务,开开门你就知道啦!”门板被敲得咚咚作响,母亲无奈穿上衣服下地给开了门,呼啦啦一下涌进来五六个人,其中有两个是父亲单位的人,其余都是年轻的红卫兵。父亲单位的人进门宣布:我们奉群专指挥部的命令,执行搜家任务,请配合!说完,单位的两人出去站在大门口放哨,由几个红卫兵开始搜家。</p><p class="ql-block"> 名曰搜家,实为抄家。几个红卫兵不由分说,开始翻箱倒柜,把柜子里的东西随便扔到地下。柜子里有一个箱子,平时母亲上锁,抄家的人让打开,里面有一个大绒袋子,里面全是金银翡翠首饰,还有三本白麻纸订制的账册,我的祖父解放前是归绥市旧城皮货庄大掌柜,一九四八年患病去世,归绥城商界名流掌柜吊唁搭礼者甚众,按照国人礼尚往来习俗,家父保存了祭奠账册,以便还礼,却被抄家者视为“变天账”,作为家父罪不可赦的证据。还有家父一直以来保存珍藏的私人书籍、信件,其中有不少竖版线装书也被带走。红卫兵抄家不加清点,拿走首饰袋,奠礼账册,大批书籍,没有履行任何手续。只丢下一句话:回去我们再仔细审查,没用的还给你们。</p><p class="ql-block"> 后来,这些东西便一去不复返了,父亲出院后一再追问,最终无果。丢了?有人偷了?还是分赃了?天知地知我们不知。说理不听,告状无门,冤无处伸。</p> <p class="ql-block">(笔者母亲经常练铅笔字,晚年每日写两页,坚持不懈。)</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最后一次下放】</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八年四月,准格尔旗革命委员会成立,是年十二月,旗直各单位先后成立革命委员会领导小组,并成立深挖“内人党”领导小组;一九六九年五月,全旗挖出“内人党”成员8517人,因刑讯逼供致伤致残3478人,致死328人;一九六九年十二月十九日,准格尔旗被实行军事管制,直至一九七二年六月二十五日,准格尔旗被解除军管。</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一年十月下旬,旗革委会决定对全旗一百多名干部实行下放劳动改造,要求十一月初下放到农业合作社(生产队)。十一月四日上午,旗直单位下放干部统一搬家装车,我家的搬家车上午就整装待发,接到通知等下午召开罢下放干部欢送会再出发。下午下放干部的搬家车整齐有序地停靠在大礼堂广场,父亲去大礼堂开会去了,我坐在搬家车上面,百无聊赖。学校放学了,礼堂还没有散会。我们班几位同学过来和我告别,有的还给我赠送了日记本。我不想看到同学们同情怜悯的目光,互相道了珍重,同学们刚散去,我的眼泪止不住哗哗的流淌。别了,亲爱的同学们,别了,沙圪堵,我的第二故乡!</p><p class="ql-block"> 快到下午五点,下放干部欢送会才告结束。我当时心想,下放就下放,直截了当,开欢送会,滑稽牵强。</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父亲工作生涯的第N次下放,也是最后一次下放。至此,完成了他从直辖市到生产队的蹦极式跌落。我又从沙圪堵转学到母亲河的几字弯继续完成中学学业。</p><p class="ql-block"> 三年以后,我父亲得以平反昭雪,落实政策安置到准格尔商业系统工作。一九八二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家父积劳成疾,经医治无效,在旗医院病逝,走完了他曲折坎坷的人生旅程。这时笔者任高中语文老师,草草料理完父亲后事,我一觉睡了十二个小时。</p> <p class="ql-block">(笔者母亲生前自己裁纸自己用棉线缝制的练字本。年届九十岁还天天写字,母亲去世后,笔者整理母亲遗物时拍照珍藏留念。)</p><p class="ql-block"> 写下我家文革往事片段忆述,我心平静如水。对于文革家父家庭的遭遇,其实早就释怀释然了。毕竟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人人难以置身事外。</p><p class="ql-block"> 至于经历一番磨难未必就是一件坏事,祸福得失是对立统一矛盾的运动的,即使什么也没有得到,人生阅历本身就是一笔巨大的精神财富。</p><p class="ql-block">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苦,也没有白走的路。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心存善念,行则久远。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p> <p class="ql-block">(笔者童年少年时代看过的连环画“小人书”。)</p><p class="ql-block"> 2024年春和景明时节</p><p class="ql-block"> 笔者于北京寓所谨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