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行（三）

坐看云起

（三）

几步蹿回酒店，几下冲换，出街早餐。不久，出去走逛的都回来了，各自收拾，准备向下一站，今天的计划是去辉哥家吃下午饭。

辉哥家究竟是在哪儿，我可能听他或朋友些说过，但真的没仔细记，只知道是邵阳，至于具体哪儿，只要是他家，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上高速，沿包茂线走了一阵，便沿沪昆线走。这一路，多少有点从康定到雅安高速的感觉，也基本都下坡，很多路段都只略带着刹车即可任车自行。也不奇怪，前者几乎从三级阶梯向二级，后者几乎从二级向一级。

说文明总损诗意，这次又再体会了一下。那么有名气的雪峰山，沪昆高速的隧道没有几分钟便穿越了它。没有了“翻山”的苦，也必然少了“翻山”的趣。幸好，穿出隧道，广义的江南就逐渐扑面而来。

扑面来的，还有高速路牌上不少早就储存于心的地名。譬如溆浦，譬如武冈。看着这些地名，仿佛无意间听到了一个老友的消息，虽然知道其不可接近，但仍然还是会多少有点小小的激动与满足。余光中说蓝墨水的上游是汨罗江。“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那么，溆浦，也可以是蓝墨水的一个来处了吧。至于王昌龄“沅水通波接武冈”诗中“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名句，你一定也很喜欢。我们还有理由相信，王昌龄一定是启发于王勃“谁谓波澜才一水，已觉山川是两乡”。你看，蓝墨水的代代流淌，就是这么温暖神秘。

两三个小时，下高速了。大锤说到隆回了，正说，远远就看见收费站“魏源故里”“隆回”，这个，我的确不知道，急忙靠个边拍它一个，算是致敬魏源。当然，大锤他们还说这个隆回就是《早安隆回》的隆回。哦，倒是应该听过，但我音乐盲人，好像歌词也并不怎么吸引我，所以也就没有管过。如果不是今天，要是突然有人考我，我恐怕得把隆回向长隆武隆的乱猜了。

出收费站不久，辉哥便把我们带到了一家饭馆，这顿饭真不错，菜真的可口，并且真的不是饿了才觉可口。譬如广姐就没饿，宁愿在车里打盹。但待我们吃后再出发，她才看群里的菜品图片，又听各自赞叹，终于开始责怪我们都不晓得拼个命喊她，或者给打个包什么的。我们当然也不怕她埋怨，我们真心说，下次来，一定还去那吃。

又上路，不久，到一镇上，一条江穿镇而过。我们在桥上小停留，辉哥指下游不远处说那就是他初中的学校。我们问江叫什么名字。他说资江，又叫夫夷江。

天，夫夷江。我越发觉得这次真不虚行了。

（四）

我有“夫夷”的印象，最初是源于芶中一的《新宁酬陈介石见赠》诗：“溯湘望岳此淹留，僭拟夫夷小子侯。牒诉与书争座位，江山替酒慰牢愁。绣衣风劲瞻新使，戎幕霜清念昔游。草草一尊相属罢，莼鲈惭负故园秋。”

芶中一是我们县最负名气的民国年间诗人，其早年负笈省城贵阳，后辗转贵州军、政界；1930年代初任于右任秘书，1936年任监察院滇黔监察使署秘书；1939年任抗日第九战区秘书，1940年春至1942年夏间任湖南新宁县县长；抗战胜利后任徐州绥靖公署参事，1949年初返乡，受邀短暂任职贵州瓮安县县长，或于当年夏返乡居乡；1951至1963年因“伪官僚”而服刑，刑满返乡务农，1971年去世。

据说《新宁县志》有记载：“汉之夫夷国，府志云在今邵阳六十里之梅州。”又有说《后汉书》注云：“夫夷故城在武冈东北。”查地图，今天从新宁县城到邵阳梅洲（即梅州）村不过一百数公里，而夫夷江亦一路从新宁流向梅洲。或如此，芶中一宰新宁，便自称“僭拟夫夷小子侯”。亦正是了解过这一层，我才对这次湖南之行另得趣味。这种趣味幽微得很，仿佛去眉山心怀“三苏”，仿佛阳关旧址只是见到一抔黄土，心里却满满岂止三叠六叠。

在新宁两年，芶中一还以诗吟咏过新宁雷劈岭、紫金岭、沙田等地，还写诗呈时第九战区司令兼湖南省主席薛岳，赞其“触石云为天下雨，万方翘首九峰山”，也安慰他“耿耿精忠昭宇宙，当前毁誉何须惊”。芶氏与薛岳相识，或说薛岳识才于芶氏，可能是在1936年至全面抗战开始的薛岳任贵州省主席期间。

辉哥家的村庄就在夫夷江边，他家距江可能不足三百米。进屋，与辉哥家人打过招呼后，我最喜欢的，当然是沿江走上一段。甚至次日早上起后虽然又下雨，我还是到车里披了件雨衣继续去江边行走。心里有些自怀的情结，便觉得夫夷江那么亲切，我就是希望可以更近更近的依傍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