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在大榆树滩(下)

张凤枝

<p class="ql-block"> 家在大榆树滩</p><p class="ql-block"> 纪实长篇</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思乡曲</p><p class="ql-block">我特别喜欢鲁迅先生的《故乡》,每当读到“我冒着严寒,回到相隔二千余里,别了二十余年的故乡去……”,我的眼眶就湿润了。</p><p class="ql-block">当读到“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而且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时,我的眼泪便下来了。</p><p class="ql-block">“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这一句好锋利,好冰凉啊!一下子让我认识到自己和故乡的关系,一下子击中我心中最柔弱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弃儿,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亲娘,瞬间悲从中来,泪眼迷茫……</p><p class="ql-block">想想看,这哪里是站在三尺讲台上讲课啊,分明是在回忆自己那段沉重的过往,分明是在沉浸式体验自己离乡时的那份失落,那份感伤。</p><p class="ql-block">我喜欢电影《海外赤子》插曲,尤其是“最忆故乡草木,难忘慈母生养……思乡,思乡,此情此意久长”,感觉字字句句都唱到了我的心上。</p><p class="ql-block">回想这二十多年的习作过程,我的笔触几乎都离不开故乡,因为我的心依然留在故乡的老屋,依然留在那片厚重的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在《广袤的原野》一文的结尾,我是这样写的:</p><p class="ql-block">“我生在一个小山村,那里有我的父老乡亲,胡子里长满故事,憨笑中埋着乡音……”</p><p class="ql-block">啊,厚重的故土,浓浓的乡音,还有我那些勤劳善良的父老乡亲,忘不了啊,你们一遍遍亲切地呼唤我的乳名;忘不了啊,我拽着你们的衣襟跌跌撞撞转灯的情景;忘不了打麦场上连枷声声;忘不了西山顶上“迎喜神”……</p><p class="ql-block">多少个夏夜,我侧耳细听此起彼伏的蛙叫虫鸣,还有山那边牧马人时远时近悠扬的歌声,那种浑然天成的协奏,让人如痴如醉,如闻天籁之音。</p><p class="ql-block">多少个清晨,我抚摸着绿叶上晶莹的露珠,拨拉开轻纱般的薄雾迷朦,仔细打量着我熟悉的小山村:袅袅的炊烟,忙碌的身影,山坡上如珍珠般散落的羊群。</p><p class="ql-block">啊!故乡,美丽的小山村,在我的记忆中,你充满生机,融满亲情。黄土地上,留下我儿时一行行前行的脚印;绿色田野,编织出我童年时代一串串七彩的梦境。</p><p class="ql-block">今天,房前屋后,还隐约可见我们追逐打闹的身影;田间地头,还依稀听见我们逮蚂蚱、捉蜻蜓的脚步咚咚;打谷场,存留着我们玩游戏时无所顾忌的笑语欢声;菜园里,记录下我们偷偷摸摸拔萝卜、拧菜心的“劣迹丑行”。</p><p class="ql-block">几十年的家乡梦啊,几十年的故园情,让我牢牢铭记家乡父老的谆谆教诲,让我终生难忘淳朴厚重的民俗民风。</p><p class="ql-block">而今,家乡父老多已作古,陈旧的风俗早已过时,但是,当我回首往事时,随意掀开的,竟是生命旅程中那么光鲜亮丽的一章,捧读它,品味它,我仿佛一步步走进童年,走进故乡,双脚又稳稳地踏在那块绿色田野上。</p><p class="ql-block">尽管童年的记忆也有那么一些苦涩:五八年狂热一时的大炼钢铁,盲目无序的吃食堂,三年自然灾害的内忧外患,上小学时土桌子泥板凳的凄凉……</p><p class="ql-block">但是,盘点童年,解读故乡,依然乐事多多,趣味多多。感慨之余,让人时而激情飞扬,时而热泪盈眶,年已古稀的我啊,此刻实在有太多太多的感伤。</p><p class="ql-block">如果说童年是一首歌,那么,思念故土、怀念亲人的歌谣,将终生在我们心底吟唱;如果说童年是一个梦,那么,就让这个梦幻伴你一生,直到天荒地老,直到地老天荒。</p><p class="ql-block">每每读到这篇文章,我都被自己笔下的这些文字感染了,并且被自己的这份真情打动了,老屋真的离我们很远很远吗?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们吗?</p><p class="ql-block">显然是不会的,原因很简单,老屋在我们心中,故乡的山水在我们心中。这些年来,我用笔、用心,把它们一一勾勒出来,刻画出来,真实再现出来,可以说,老屋就在我的笔下,故乡的山水就在我的笔下,那是上个世纪乡村生活的真实再现,那是大榆树滩有关民生民情的历史再现。</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漂泊在外的游子,我对家乡故土的那份感怀、那份思念、那份眷恋啊,矢志不渝,亘古不变。</p> <p class="ql-block">二、老屋情怀</p><p class="ql-block">在我们心目中,老屋就像祖母一样,亲切而又慈祥。</p><p class="ql-block">搬家后,我们白天想老屋,晚上梦老屋,已经易主的老屋成了我们心心念念的所在,成了我们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 </p><p class="ql-block">多少次,我们梦回故乡,看到了熟悉的明灯山,多少回,我们走进老屋,走进那个简朴的农家小院。在梦中,在心底,我们常常会一遍遍地讲述着往事,讲述着童年,有一天,我们终于发现,昨天的故事并没有被遗忘,也并不是十分遥远,巍巍老屋啊,不仅封存着我们儿时的影像,而且还珍藏着我们童年时代所发生的一切。</p><p class="ql-block">五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回首往事,一桩桩,一件件,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宛如发生在昨天一般,让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泪水涟涟。</p><p class="ql-block">镌刻在记忆中的故乡啊,永远都是那么质朴而又圣洁,那些平展展的土地,让你走得踏实,走得舒展,那一碧如洗的蓝天,又让你看得明朗,看得高远。</p><p class="ql-block">老屋已是一个标志性的建筑,她见证了我们这个大家庭所特有的那种温馨和睦、奋发向上、克勤克俭,也经历了艰难岁月中的那些风霜雨雪,饥寒困顿中的那份苦辣酸甜。可以说,老屋封存着说不完的故事,老屋珍藏着我们如诗如画般的金色童年。</p><p class="ql-block">怎能忘,我们在这盘大炕上出生,在那个小院里成长。多少次,我们在场面跑来跑去“抓兔子”,多少回,我们又在房前屋后捉迷藏。</p><p class="ql-block">那一次,我跳进炉坑,三姐钻进柜子,弟弟呢,蒙着一块单子,瘦弱的身体蜷缩在垒得高高的被子拐角。生性善良的爱叶姐假装找不着,不断地呼唤着我们的小名,一会儿屋里,一会儿屋外,来回跑。</p><p class="ql-block">怎能忘,当窗前的花池里开满了鲜花,我家院子到处都是扑鼻的清香。每到傍晚,总能看到三姐和弟弟在西墙根儿下打乒乓球,我和小伙伴在院子中间“跳方方”。姐姐哼着:“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那调子婉转动听之外,似乎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二姐是个乐天派,只要有空,她就会坐在炭窑顶的那面土墙上,把胡琴拉得“吱吱纽纽”不停地响,激动时,她晃着脑袋,晃着身子,旁若无人一般,声声欢乐声声长。</p><p class="ql-block">怎能忘,父亲坐在地下的矮凳上给我们钉实纳帮子鞋。为了御寒,每钉好一双,总往鞋里塞一把鸡毛,然后伸进几个指头,把它从鞋头摊开,一直平平地铺到鞋底,再铺到鞋帮。母亲站在热气腾腾的灶边做饭,用的是大锅,烧的是麦秸。不是一锅酸烩菜,就是一锅土豆丝儿或者土豆片儿,端上来的无论是糜米饭,还是谷米粥,全都香喷喷的,一色的金黄。</p><p class="ql-block">怎能忘,上大学的哥哥暑假回来,常常会蹲在灶边,帮妈妈烧火做饭。那一次,他一手端着勺子,一手握着“扎蒙”,边炝油边唱:“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清早船儿去呀去撒网,晚上回来鱼满舱……”。我们知道,哥哥那份刻骨铭心的思乡情怀,此时已经全部溶汇在歌曲中,不然的话,这首歌,怎么会被他唱得如此一往情深,如此韵味绵长?</p><p class="ql-block">怎能忘,弟弟把捡来的满满两筐沙鸡统统倒在地上,呵口热气搓搓手,就迫不及待地向小伙伴们汇报起了此行的“战况”:明灯山下,白雪茫茫,饥饿的沙鸡成群飞来,不免会撞到嗡嗡作响的高压线上。只要你盯着前面的雪窝挨个儿寻找,沿途那些冻死的撞伤的沙鸡几乎无一漏网。每当讲到这段徒步四十里捡沙鸡的传奇经历,弟弟总是春风满面,那么绘声绘色,那么得意洋洋。</p><p class="ql-block">巍巍而立的老屋啊,你就像祖母一样,那么亲切,那么慈祥,说到每个后人,你都会喜上眉梢,笑脸盈盈;讲到每件往事,你都是不厌其烦,如数家珍。</p><p class="ql-block">可是,故乡的老屋啊,今天,你能告诉我,我们远在天国的那几位亲人,他们的生活过得怎样?他们的身体是否安康?他们可曾重回故里?他们是不是还在苦苦思念着家乡?</p><p class="ql-block">故乡的老屋啊,你可知道,这五十年来,我们一家人有着怎样一种根深蒂固的故土情结,又有着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乡愁乡恋?</p><p class="ql-block">每当春雨潇潇落下,睡梦中,我们不仅闻到了故乡新翻泥土的气息,而且听到了老屋屋檐下那对燕子的呢喃;每当冬雪飘飘而至,恍惚间,我们踩着嘎吱作响的积雪,一次次走进那个整洁简朴的农家小院,走进那个如诗如画般的金色童年。</p><p class="ql-block">也许,这就是那种盘根错节的故土情,让人“剪不断,理还乱。”</p><p class="ql-block">也许,这就是余光中先生所描绘的乡愁,让人日思夜想,梦绕魂牵。</p><p class="ql-block">年迈的贺知章回乡时,曾留下《回乡偶书》这样的传世佳作,其中“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不失为感怀之作中的千古名句,时至今日,它依然为人们所津津乐道,口口相传。</p><p class="ql-block">我想,作为一位乡音未改的回乡之人,纵然两鬓斑白沧桑满面,纵然风尘仆仆步履维艰,倘若能在牧童的短笛声中,准确地找到自己曾经的家门,回到日思夜想的老屋,倘若能把那一湾不改旧时波的镜湖水尽情揽入怀中,那么又何愁荡涤不了世俗的尘埃,又何愁排解不掉心中的忧烦?</p><p class="ql-block">还是静下心来读一读那些先贤们的诗作吧,换个角度去感悟诗人的博大情怀,也许会让你为之心情开阔,眼前一亮。</p><p class="ql-block">还是把老屋永久地铭记在心底吧,我相信,只要远方的祖母还在,我们的梦幻就有了依托,我们的心灵就一定能够找到它归属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三、落户公山湾</p><p class="ql-block">搬家之前,二哥就在固阳的杨圪楞给我们租好了房子,就在他家后面。搬家的大卡车很晚才回来,二哥将灯拉到窗外,赶紧卸车,一直忙到半夜。</p><p class="ql-block">这个家,满满一卡车家当,从搬到卸,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二哥一个人肩上,这且不说,最闹心的是猪跑了,二哥和开车的师傅一路狂奔追到东坡,好不容易才把猪抓住,从早到晚,真把二哥累得够呛。</p><p class="ql-block">这一年,我们和二哥一家在杨圪楞过了个团圆年,本来很高兴,可是父亲闲不住,他老人家不顾二哥的阻拦,居然提着箩头捡炭去了,这下可把二哥气坏了。父亲回来后,二哥气呼呼地把父亲数落了一顿,那时小宏还小,他坐在炕上慢条斯理地说:“人们都说我爷爷是个好脑(老)汉”,一句话,把我们都逗笑了。</p><p class="ql-block">当时,哥哥正在给我们办理“农转非”,将户口迁到土右旗公山湾也只是过渡一下。</p><p class="ql-block">为了这个市民户,哥哥主动要求调到乌盟《五七》干校,于是离开了地处万亩果园之中的内蒙《五七》干校,离开了风景如画的土默川平原,举家搬迁到偏远荒凉的集宁榆树湾。</p><p class="ql-block">乌盟干校对哥哥特别器重,在众多的“农转非”名额中将我们的户口排在第一位,单位的资料已经呈报上去,只等市里审批了。</p><p class="ql-block">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这个等待却是那样的漫长。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和弟弟在固阳中学上学,母亲给我们做饭,所以开春以后,只有父亲一人去了新近落户的地方,即公山湾公社乌拉地生产队,也叫旧地村,二哥和姐夫送去父亲后,将一切安排妥当后方才回来。</p><p class="ql-block">因为乌拉地生产队离家很远,交通不便,而“农转非”又遥遥无期,所以一年后,哥哥又将我们的户口迁到西斗铺公社。二哥去西斗铺派出所办手续时,正好碰到宝林哥,梁所长打趣地对二哥说:“既然遇见你弟弟了,那好,就去下小营子吧,反正那个村已经成了张家营子了。”就这样,我们在下小营子落脚了。</p><p class="ql-block">时隔不久,我们期盼了两年之久的“农转非”终于办下来了,父母亲和弟弟都成市民户了,只因我超了十六岁,是下乡的年龄,所以只能与“农转非”擦肩而过了。</p> <p class="ql-block">四、探访公山湾</p><p class="ql-block">二0一七年夏天,外甥曹波从上海回到包头,于是建平带着我们出去游玩,我们去了萨拉齐,然后一路向北,顺着那条宽阔的柏油马路往山里走。</p><p class="ql-block">路上,建平指点着窗外,兴致勃勃地说,顺着这条大路可以到达九峰山景区,穿过大山呢,往东可到马鞍山,往北可到春坤山,总之,这条平展展的柏油路将周边几个主要景点全都连接起来,从此大山不再阻隔,去哪儿都很方便。</p><p class="ql-block">听到这里,我和三姐都动心了,观景无所谓,路过公山湾时我们想下去看看。</p><p class="ql-block">过了九峰山景区,不一会儿就到了公山湾,下车后首先看到“公山湾卫生院”几个大字,一打听,公社所在地离这里还有一段路呢,再说我们只知道我家当初落户的地方在公山湾公社,具体在哪个生产队就不清楚了,因此我和三姐只好在周边转了转,拍了几张照片,悻悻离开了。</p><p class="ql-block">二0一八年暑假,我和姐姐一家到乌蒙的永兴湖旅游,返回来时,建平带着我们又一次走进九峰山,这次由姐夫当向导,到了公山湾后,我们又顺着山路步行了好长一段,毕竟过去四十多年,这里的变化还是很大的,姐夫也有些搞不清了,于是向路边干活儿的人们打听,那些人都说不知道,因为公社改为乡镇,过去的村子搬迁的搬迁,合并的合并,至于那个乌拉地生产队在哪里,人们就不得而知了。</p><p class="ql-block">没办法,我们只能站在高处,随着姐夫的指点,向乌拉地生产队的大致方向看去,看啊看,看啊看,只看得眼睛有些迷蒙,只看得心里隐隐作痛……</p><p class="ql-block">后来,我们的视线转向周边连绵起伏的群山,姐夫告诉我们:“最高的那段山脉就是二架子山”。我和姐姐一齐望去,只见群山巍巍,高入云端,犹如一道绿色屏障,横亘在西南边,看得让人晕眩。</p><p class="ql-block">早就听说过二架子山,果真名不虚传啊!</p><p class="ql-block">姐夫很激动,他向我们讲述着当年那些往事,一桩桩,一件件,讲得有声有色,如在眼前,我和姐姐禁不住落泪了。</p><p class="ql-block">想想我们的老父亲,当年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深山里住了那么长时间,整天干着体力活儿,辛苦着,劳累着,头疼脑热没人管,冷寒受冻无人问,那日子过得该有多么落寞,多么孤单! </p><p class="ql-block">想想我们的老父亲,当年回到那个借住的小屋里,冷锅冷灶,少吃没喝,除了“推刨渣”,就是拌炒面,别说吃肉,就连土豆蔬菜也很难吃上,独自一人生活得该有多么困苦,多么艰难!</p><p class="ql-block">泪眼迷蒙中,眼前的景物居然渐渐清晰起来,明朗起来,似乎能捕捉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似乎能体会到一种家的温馨,让人打心底涌起一种感激与感动。</p><p class="ql-block">那就多看一看,多转一转吧,尽管在这里落户不到一年,尽管我们不曾在这里住过一天,但是这里有慈父扶犁耕地时留下的伛偻背影,这里有慈父挥镰收割时所洒下的辛勤血汗……</p> <p class="ql-block">五、漂泊的日子</p><p class="ql-block">户口迁到土右旗公山湾那年,我和弟弟还在固阳中学上学,妈妈陪我们住在固阳,只有父亲一人去了那个偏远而又陌生的地方,独自一人度过一段最困窘、最艰难的日子,想来真不是个滋味啊!</p><p class="ql-block">当时,二哥和姐夫把父亲送到公山湾乌拉地生产队,收拾好邻家闲置的房子,把六十多岁的老父亲安顿下来,这才离开。临走时,看看深山老林中这个陌生的小山村,再看看年过花甲的老父亲,俩人真是好难舍,好揪心啊!</p><p class="ql-block">要知道,那时候落户很难,多亏哥哥的好朋友牛宝林大哥帮忙,这才来到这里。</p><p class="ql-block">我们落户的乌拉地生产队,也叫旧地村,从萨拉齐乘公交车到后窑子村下车,然后往北面的山里走,得走好长一段山路才能到达。</p><p class="ql-block">村子以北,山高路险,唯一的通道是一条幽深的山谷,人们或步行,或坐马车,一路坑坑洼洼,流水潺潺,走得非常艰难,得走几十里才能走出大山,出了山就能看见下湿壕了,到了下湿壕就有公交车了。</p><p class="ql-block">总之,地处深山之中,交通很不方便。</p><p class="ql-block">那时,二哥和姐夫就是选择步行穿过大山,前往下湿壕的,这一来,彻底领教了这段山路的曲折、幽深与惊险,一路上,脚下是溪流,头顶是悬崖绝壁,有的路段还有踏石可踩,有的地方只能蹚水走过,抬头望去,上面还有摇摇欲坠的嶙峋怪石,时不时把人们惊出一身冷汗,遇到这种情况,拄着棍子挽着裤腿的行人几乎都是气喘吁吁地跑着通过的。</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人们常说的二架子山,它位于大青山主峰九峰山之后,故而得名。其实,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听老人们讲过,那种险峻程度令人闻之色变,没想到我家居然就在这个地方安营扎寨了。</p><p class="ql-block">因为处在深山之中,村里的土地资源极其有限,庄稼种得少,大都种党参,父亲实在,犁地时,老人家吆着老牛,将犁把用力压住,倾斜着身子,一步一步稳稳地往前走,因为犁得很深,吃力很匀,犁过之后,那土地湿乎乎,平悠悠的,特别打眼,因此给村民们留下很深的印象。</p><p class="ql-block">据邻居大娘说,以前还没见过哪个老农把地犁得这么深,这么平,更何况大家都知道我们落户于此只是过渡一下,并不打算常住,但是父亲却这么实在,干活儿这么卖力,这让村里人很佩服,也很感动。</p> <p class="ql-block">六、吃苦耐劳的父亲</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家经济很拮据,粮食很不宽裕,父亲临走时只带了很少的白面,其余都是莜面,因此几乎顿顿都吃莜面。</p><p class="ql-block">中午回来,父亲不是 “推刨渣”,就是拌炒面,“刨渣”蒸出来后,只有几片土豆,没有一点蔬菜,跟房东家要来点酸盐汤,一调,这顿饭就算解决了。</p><p class="ql-block">因为从小看多了父亲“推刨渣”的样子,所以至今记得:劳动回来,父亲将手和胳膊洗干净后,盘腿坐在炕上,右手握一小块面团,往左手腕上一放,然后用手托压住面团往下推,边推边压,边压边推,那薄薄的面皮就像木工推出的“刨花”一样从他的手腕一节一节垂下来,特别好看,正因如此,父亲称之为“推刨渣”。推完后,父亲将“刨渣”卷成面卷儿,往笼里一码,就可以蒸了。</p><p class="ql-block">父亲推的“刨渣”虽然好看,但是比妈妈推的莜面窝窝厚一些,我们喜欢看,却不爱吃,每逢这时,父亲总是宽厚地笑笑说:“你们不吃算了,我自己吃,行了吧?” </p><p class="ql-block">就这样,父亲在那里独自待了一年,吃了一年的莜面,直到将户口迁到西斗铺下小营子后,姐夫和弟弟才将父亲接回来。</p><p class="ql-block">那一天,姐夫和弟弟乘公交车去了下湿壕,在蔺老师家吃了顿莜面,然后走了几十里惊心动魄的山路到了公山湾。父亲看到他们,非常高兴,又听说将户口迁到了西斗铺,就更高兴了,于是赶紧做饭,推了“刨渣”,吃的仍然是盐汤调莜面。</p><p class="ql-block">弟弟从小不爱吃莜面,结果这一路上吃得全是莜面,只能饿肚子了,没办法,因为父亲这里除了莜面还是莜面,没有别的东西可吃啊!</p><p class="ql-block">姐夫和弟弟陪父亲住了一夜,第二天父子三人就要动身了,父亲的家当少得可怜,一卷行李,一袋子莜面,村里人闻讯后都过来为他送行,房东对父亲更是啧啧称赞,特别留恋,父亲感念他们对自己的照顾,就将这些莜面送给房东和几位邻居了。</p><p class="ql-block">要知道,那个时候吃的是定量粮,凭粮票才能买到,而我们一家人分居两地,粮食的亏空可以想见。</p><p class="ql-block">更何况,父亲一生务农,特别珍惜粮食,小时候,他从不允许我们洒饭,哪怕是一个小小的糜米粒,他也要捡起来放到嘴里。喝莜麦糊糊时,父亲先将碗沿儿舔干净,喝完,又将碗底舔干净,我们吃完没吃净,他拿来舔了,冲我们一瞪眼睛说:“遇上灾荒年,看咋饿你们呀,再让你们造孽。”</p><p class="ql-block">然而,在离开这个村子的时候,老父亲将一袋子莜面慷慨地送给了邻居们,虽说只住了一年,但是父亲和大家相处得很好,尤其是房东,只要吃好的,总要给父亲送一碗,生性善良的父亲知道,此次一别,群山阻隔,以后根本不可能再见,于是在分别之际,将自己仅有的口粮全部送给了那几位邻居。</p><p class="ql-block">父亲没文化,又不善言谈,他所要表达的心意,都在憨憨的笑脸上,都在散发着醇香的莜面里。</p><p class="ql-block">在最困难的时候,牛宝林大哥帮助了我们,公山湾公社接纳了我们,乌拉地生产队的乡邻关照了我们的老父亲,可以说,这里也有过我们的家,这一方水土对我们有恩,亦有情。</p><p class="ql-block">正因如此,我们两次来到公山湾,但是都没有找到这个村子,确实是很失落,很遗憾,心中居然有种寻根未果的感觉。</p> <p class="ql-block">七、我的火车情结</p><p class="ql-block">我五五年出生,五七年,哥哥就去北京上大学了,因此从记事那天起,我就记住了两个词,其一是北京,其二是火车。</p><p class="ql-block">爱叶姐告诉我,哥哥从北京回来得坐火车,从她口中得知,北京很远很远,远在天边;火车很大很大,跑得比汽车都快。</p><p class="ql-block">我有成堆的问题,缠着爱叶姐问个没完,可爱叶姐说她也不知道,看来只能问哥哥了。</p><p class="ql-block">可哥哥一进门,我们的视线很快就从他的身上移开,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大提包,哥哥关照我们说:“别着急,都坐好,人人都有份儿”,然后取出各种好吃的东西递给我们。</p><p class="ql-block">这下好了,我们又吃罐头,又吃榛子、奶糖,香得一个劲儿地“咂巴”嘴,一个个笑得脸上都开了花,心里那个美啊,简直没法说。</p><p class="ql-block">从那时起,我们就把哥哥、美食与火车连在一起,至于北京在哪里,火车长什么样,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妈妈领着我和弟弟与本村的两位婶子一块儿去固阳,我们的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慢悠悠地走着颠着,颠着走着,车倌呢,一会儿甩个响鞭,凶巴巴地吆喝着牲口,一会儿又有一搭没一搭地唱起来,真是好笑极了。</p><p class="ql-block">漫漫山路,走得该有多么孤寂、多么无聊啊!更何况那把拴着红缨的马鞭,总在你的眼前飘过来晃过去,细长的鞭梢不是搭在人们身上就是扫在人们脸上,怪吓人的。起初我们还在不停地躲闪着,躲闪着,后来随着路途的推移,也就不以为然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竟靠着妈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p><p class="ql-block">醒来时已经到了明灯山下。妈妈笑着对我们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我给你们常常说起的那座神山。当年杨六郎带着军队就驻守在这里,每到黄昏他都会下山去饮马,时间一长,便踩出一条小路,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山脚下,据老人们说,半山上还有几个圆圆的马蹄印呢,你们不妨找找看。”</p><p class="ql-block">真的吗?我们立刻兴冲冲地找寻起来,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只盯得两眼发酸也没找到那条山间小路,更别说什么马蹄印了。</p><p class="ql-block">也许是怕我们扫兴,妈妈赶紧换了话题,她转过身来,指着远处的西山说:“快往那儿看,山顶上那片灰白色的烟云一定是火车喷出来的,好好看,说不定还能看到山里的火车呢。”</p><p class="ql-block">一听有火车,我和弟弟顾不了胶车的颠簸,都高兴得站起来,冲着西山方向大喊:啊!火车——,火车——。</p><p class="ql-block">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了火车,看到了哥哥,你瞧,下了火车,风尘仆仆的哥哥提着鼓鼓囊囊的大提包,正大步流星地向我们走来,而且愈走愈近,愈走愈近,似乎能够闻到罐头、榛子、奶糖的香味了……</p><p class="ql-block">好美妙的幻觉啊!倘若可能的话,真希望永远沉浸其中,去尽情品尝那份美食带来的甜美香醇,去尽情享受那份亘古不变的手足深情。</p> <p class="ql-block">八、毕业回乡</p><p class="ql-block">当年,顺着妈妈手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了从西山顶上升起的那团烟云,还有连绵起伏的群山,哪里有火车的影子啊!听听大人们的谈话,忽然间多了几个陌生的字眼:白云鄂博,铁矿,包钢。</p><p class="ql-block">怎么回事,难道这些都与火车有关?</p><p class="ql-block">我问妈妈:“西山那边有火车烟云的地方叫什么?火车从哪里来,又开到哪里去呢?”</p><p class="ql-block">妈妈说:“那里叫明安,也叫毛家圪旦,是包白铁路中途的一站,火车就是顺着这条铁路干线,把白云鄂博的矿石源源不断地运到包钢,一天之中,来来回回,不知得跑多少趟。”</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在我了解了那个隐藏在西山深处的明安火车站的同时,也牢牢记住了那条输送矿石的铁路大动脉——包白线。</p><p class="ql-block">真不知是一种巧合,还是命运使然,上高中那年,我的户口竟迁到离包白线不远的西斗铺公社下小营子村。 高中毕业后,我带着一卷行李,乘包白线那列绿皮火车,踌躇满志地回村了。</p><p class="ql-block">当时,父母和弟弟都已在哥哥所在的乌盟干校落了市民户,但是年届六十的老妈总是放心不下,说什么也要陪我一起前去,这一住就是整整两年。</p><p class="ql-block">说是回乡,其实我回到的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这个村子很小,大约有二十来户人家,除村西住在场面旁的两户外,其它房屋都集中建造在河槽上面一块比较平坦的高地上,其布局前后错落,自西向东,呈一字形走向,最东头是知青宿舍,那可是当年村里新建的最打眼的一排土坯房。</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住在村西边邻居家一个很小的窑洞里,窑洞旁边是一个废弃的碾坊,一个灰白色的石碾搁置在铺满尘土的碾盘上,终日无所事事,空对着斑驳破败的四面土墙,给人平添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颓废与凄凉。</p><p class="ql-block">我们借住的窑洞不高,踮起脚尖,伸手就可摸到屋顶,土炕也很小,最多能睡三个人,不过起床时得格外小心,否则就会撞到墙上,但不论怎样,初来乍到,能有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p><p class="ql-block">好在小窑洞前面没遮没挡,我们给它安了一扇小窗,再将墙壁粉刷一新,这一来视野开阔了,屋子也敞亮了。</p><p class="ql-block">当时家里能摆放的物件只有一个厨柜,一个水瓮,厨柜的墙壁上挂着两个大相框,里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照片,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每一个成员,看到我们的那些亲戚,那些同学,感觉好欣慰啊!这不,所有的亲人都不离不弃陪在你的身旁,何来孤独飘零,何来落寞惆怅?</p><p class="ql-block">说来话长,七四年搬迁后,我们的户口从三城仁壕迁到土右旗公山湾,之后又迁到西斗铺下小营子村,家呢,也是一搬再搬,但是不论落脚何方,这两个大相框都要摆到最显眼的地方,那是我们的精神支柱,更是我们的寄托与期望。</p><p class="ql-block">在这里,首先应该感谢宝林哥、贵林哥、二宝哥、林宝哥这四位本家兄长,感谢侄子张兴华,倘若没有他们的大力帮助,我们是到不了下小营子村的。</p><p class="ql-block">梁所长说得没错,这个村外姓人不多,老张家一大帮,可不就是张家营子嘛!</p><p class="ql-block">一进村,几位嫂子轮着请我们吃饭,几位兄长一起动手,帮我们盖起了一个大凉房,并且将搬来的一卡车东西归置得有模有样……</p><p class="ql-block">两年来,他们给予我们的亲情无处不在,关爱无处不在,一桩桩,一件件,令人没齿难忘。</p> <p class="ql-block">九、乡村烟火</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的队部就是一个教室,白天,村里的孩子们在这里上一、二年级,复式班的老师是本村的王铁蛋,晚上,我们和插队的知青一起到这里上夜校,我当夜校辅导员,虽说只是读读报纸,唱唱歌,但总觉得自己能耐不小,也算半个“村官”吧!</p><p class="ql-block">激动之余,赶紧给同学写信,问候两句就开始自我标榜,好像只有这样才会脸上有光。</p><p class="ql-block">夏锄结束后,我们成立了“青年突击队”,由民兵连长刘玉明(二生子)带队,在村子西边挖了一条大渠,上面的高地上插着一面鲜艳的红旗,旁边立个木牌,写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青年渠”,那真是豪气冲天,看得让人血脉偾张。</p><p class="ql-block">为了尽快完成任务,队长给我们每个人都分了均等的土方,起初,只是将土扔到上面的高台上,后来,渠越挖越深,需要几个台阶才能完成,劳动的强度增加了不少,实在累得不行,就拄着铁锹歇一歇,担心落在后面让人笑话,赶紧再挖。</p><p class="ql-block">收工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瞧瞧那脸上,又是尘土,又是汗水,一条条,一道道,花里胡哨,就像化了妆一样,返回的路上相互打趣,又说又笑,别提多开心了。</p><p class="ql-block">累,那是肯定的,但人家知识青年都能吃下这样的苦,我们这些“老社员”又能说什么呢?更何况一帮年轻人在一起,为村里干一件有意义的大事,好事,吃点苦,受点累,值啊!</p><p class="ql-block">一次,哥哥的老同学也是哥哥的结拜兄弟富刚哥来了,他在市委宣传部工作,到这一带采访,顺便来看看我们,正赶上下暴雨,眼看着河槽里的洪水就要漫上来了。</p><p class="ql-block">富刚哥知道情况后,二话没说,披了件雨衣扛了把铁锹走进风雨中,和村民一道防洪,当他得知下游有一道防洪坝时,当机立断,将村民分成两拨,让民兵连长带一拨人负责到坝上开渠疏导,自己和乡亲们一道,将装好的沙袋一层一层垒到河槽边,有效地阻挡了洪水的侵入,保证了这几户人家的生命财产安全。</p><p class="ql-block">洪水退去后,人们这才发现,富刚哥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危难之中,这位市里来的大干部挺身而出,组织大家一起抗洪,这一点不能不让村民们所赞叹,所感动!</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年轻人多,故事也多,闹出的笑话也不少。</p><p class="ql-block">秋天的一个晚上,我们一帮人来到南边小六份子地里偷豌豆角,大家不是提个袋子,就是背个书包,摘着摘着,知青王井全不耐烦了,他索性将豆苗连根拔起,之后用绳子一捆,背着好大一背回来,往知青宿舍门前一放,谁想吃,只管来摘。</p><p class="ql-block">第二天,贵林哥路过知青点,看到这一堆豆苗后很生气,他蹲在那里,扒拉着那些还在开花的豆苗,不无惋惜地说:“唉!摘个豆角吃,那也不算个甚,可好好的豆苗硬是给连根拔了,这不是害人吗?”</p><p class="ql-block">毛主席逝世的噩耗传来,在这个小山村引起了不小的震动,那时候宝林哥任生产队长,他将大家召集到队部,组织了一次沉痛的悼念活动,大家在缅怀毛主席丰功伟绩时禁不住掉下了热泪,不少人还哭出了声,队部里出现了前所未有的肃穆与沉重。</p><p class="ql-block">说来惭愧,我所干过的农活儿实在不多,上中学时只在假期锄过地,拔过小麦,回乡后情况就不同了,那种小打小闹的“游击战”几乎在一夜之间就变成旷日持久的“阵地战”了,这一点本在意料之中,但是一旦变为现实,还真有些猝不及防,或者说是不堪负重了。</p><p class="ql-block">倘若把下小营子村看做我人生苦旅中一个小小的驿站,那么在这里,我究竟得“抗战”多久,是三年还是五年,或者更长时间,那就不得而知了。</p><p class="ql-block">盛夏时节,我每天都扛着锄头下地,这样的生活,让我深切感受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是何等滋味,同时也体验了一把“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的田园情趣。</p><p class="ql-block">麦收开始后,又是一次严峻的考验,知青还好,拔不动四垄的,那就拔两垄吧!跟不上趟也没什么,本来就是一帮城里的孩子,第一次干这种繁重的农活儿,已经够难为他们了,谁还会苛责呢?</p><p class="ql-block">我就不然了,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在众人面前掉链子,让大家怎么看,最起码也得跟上大群才行啊!</p><p class="ql-block">陪我左右的大多是本家的侄儿侄女,还有聪明伶俐的小弟弟王白。大家拔得累了,想分散一下注意力,于是就缠着我讲故事,我也不含糊,自恃“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还真是津津乐道地讲起来。</p><p class="ql-block">这一来,我的四垄麦子在不经意间就变成了两垄,左右都是帮手,那真是想掉队也难啊!</p><p class="ql-block">至于讲了什么故事,说了什么内容,现在我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大概就是那几本被自己啃过若干遍的小说吧,除此之外,我还能贩卖些什么?要知道那可是一些老掉牙的作品啊,谁曾想在当时居然迷倒不少人。</p><p class="ql-block">就凭这,我赚来了好人缘儿,那帮“小兵张嘎”们白天劳动时帮着我,晚上还来我们的小屋串门儿,我们一起谈天说地,一起放声歌唱,那时流行的大多是电影插曲,只要唱起歌来,影片的情节就会一幕幕呈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每当唱到“若要盼的哟,红军来,岭上开遍哟,映山红”,我仿佛看到满山遍野的红花,心中便萌生了无限的期盼与希望。</p><p class="ql-block">而当唱到“月儿高高挂在天上,秋风阵阵湖水浩荡,洪湖啊,我的家乡,洪湖啊,我的亲娘”时,我看着为我受苦受累白发苍苍的老母亲,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黯然神伤。</p><p class="ql-block">人啊!也许只有处在那样的境地,你才能真正体会到什么叫愧疚自责,什么叫失落迷茫,什么又叫作纠结与惆怅。</p> <p class="ql-block">十、人生驿站</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拔完麦子后天色已经不早了,大家返回头将麦子捆好,而后一部分人到另一块地里接着拔麦,其余的人有的回家,有的打草去了。</p><p class="ql-block">我感到累极了,什么也没去干,就想原地躺下歇一歇,可低头一看,好家伙,遍地都是爬行动物,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干脆将麦捆铺开,往上面一躺,将胳膊一枕,眼睛一闭,好想美美地睡上一觉,可是不能,这个平素看起来那么静谧的小山村,在傍晚时分,居然会在人们的耳畔冒出那么多复杂的声响。</p><p class="ql-block">你听,除了声声汽笛而外,还有牧归牛羊的叫唤,以及卸套后骡马驴长长的嘶鸣。那些远远近近嘈杂的人声,又时时都会引来田间地头一阵紧似一阵的蛙叫虫鸣。</p><p class="ql-block">眼前,长腿蚂蚱拉开架势,吹响口哨,一会儿比赛跳远,一会儿比赛跳高。七星瓢虫则爬在绿叶上,晃晃悠悠,随风而动,此君最大的特点就是安于现状,低调而又稳重。而那些有名的或无名的昆虫倒显得很不安分,它们飞的飞,爬的爬,窜的窜,一个个都在唏唏嗦嗦,闻风而动……</p><p class="ql-block">晚风轻轻拂过,带来了庄稼成熟的气息,也带来丝丝缕缕秋的凉意,我在观赏这片秋色的同时,也深深陶醉于那种为文学作品所反复渲染的天籁之中。</p><p class="ql-block">多么希望能经常有这样的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去静静地听,去呆呆地看,去痴痴地想啊!</p><p class="ql-block">秋日的傍晚,天空是那么明净湛蓝,那么空旷而又高远,那些轻盈的白云,一丝丝,一缕缕,一朵朵,一片片,在无边无际的天幕上悠然自得地飘啊,飘啊,一会儿簇拥过来,堆叠在一起,有如巍巍高山一般,一会儿飘散开来,恰似道道江河汇入了洋洋大海,在不断地聚合离分中,幻化出各种各样美丽的图案,那景致简直是瞬息万变,美轮美奂。</p><p class="ql-block">夕阳西下时,一袭盛装的晚霞便款款登场了,那做工精巧的万里云锦,顷刻间由洁白变成火红,再由火红变做金黄,妆饰着主宰着西边辽远的天空,看上去神奇极了,也美妙极了。</p><p class="ql-block">说实话,我好像还是第一次用这样的视角去直视天空,所以所见所感与平时迥然不同,那种直观的平面的图像留给我的印象是那样刻骨铭心,它让我永远记住了大后山那片湛蓝的天,那些洁白的云,那个拔麦后的傍晚,以及躺在麦捆上所看到的这么多年在我心中都不曾谢幕的彩色云锦。</p><p class="ql-block">热火朝天的麦收结束后,紧接着就是紧锣密鼓地打场。</p><p class="ql-block">我见过连枷打场,碌碡碾场,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后来进城上学,根本没见过机器打场,现在就要见识它的厉害了,自然是多了几分期待。</p><p class="ql-block">机器打场分两拨人,要严格按照规程操作才行,一拨人专门负责传递麦捆,他们从麦垛到机器一字排开,宛如输送带一般,而机器旁把关的则是经验丰富的老农,另一拨人站在机器的另一面,将源源不断涌出的麦秸、麦粒分门别类地清理出来,这些活儿虽然不重,但同样也忙个手脚不停。</p><p class="ql-block">为了探个究竟,第一次打场,我特意选了离打场机很近的地方,当我们把一捆捆麦子递过去,眨眼间就被这个庞然大物吞噬了,消化了,这一回,我亲眼目睹了它巨大的吞吐量,亲耳听到了那震撼人心的隆隆声响,应该很满足,很惬意才是。</p><p class="ql-block">可是不然,因为离机器太近,粉尘污染严重,我们一个个蓬头垢面,从头到脚清一色的灰黄,和麦捆的颜色没什么两样,更何况眼睛发蒙,嗓子发干,着实难受得够呛,何来高兴一说?</p><p class="ql-block">以后打场,我特意早早来到场面,抢先站在麦垛上,用杈子将一捆捆麦子扔下去,宁愿受累,也不敢靠近那个庞然大物了。</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天,我正在麦垛上干活儿,大队会计张兴华走进场面通知我,让我明天去大六份子学校报到,任民办教师,教初一年级的语文。</p><p class="ql-block">我当时非常高兴,赶紧回家,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母亲。从此我登上讲台,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乡村女教师,可谓踌躇满志,可谓自信满满。</p> <p class="ql-block">十一、大六份子学校</p><p class="ql-block">大六份子学校离我村五六里路,紧靠包白铁路边,虽然校园不是很大,教室也只有前后两排,但是它位于村后的半山坡上,地势很高,视野很开阔,身居校园,你可以天天看火车头吞云吐雾,听汽笛阵阵嘶鸣,并且还能近距离观赏这个庞然大物巨龙般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儿时靠想象描绘过无数遍的那条包白线啊,如今它居然就在脚下,近在眼前,这让我除了激动振奋之外,心里好像还有些疑惑,有些忐忑不安。</p><p class="ql-block">大六份子小学属“戴帽子”学校,两个初中班,五个小学班,一二年级是“复式班”(即在同一个教室由同一位老师上课)。班容量都不算大。十几位教师中,年轻人多,民办教师多。尽管当时的办学条件有限,但是因为交通便利,地理环境独特,所以这所山区小学显得生气勃勃,充满青春活力。</p><p class="ql-block">不知是为了便于管理,还是因为这个“两多”,刚开学不久,学校就实行了“跟班制”。这一来,我们这几位班主任就只好将办公桌搬到教室,每天四平八稳地坐在学生后面,当起了名副其实的便衣警察。</p><p class="ql-block">所幸的是,我所在的初一教室位于最前边,闲来无事,凭窗远望,还可以尽情欣赏那一幅一幅如诗如画般的山村风光。</p><p class="ql-block">远处,可以俯瞰到蜿蜒的公路,笔直的铁路,还有远远近近的村庄,以及散落在山坡上珍珠般的牛羊。</p><p class="ql-block">村边,大机井里“突突突突”冒出的清泉水,正折射着太阳五颜六色的耀眼光芒。一阵清风掠过,平展展的大田里顿时泛起一轮一轮绿油油的麦浪,它犹如万顷碧波一般,在你的眼前此起彼伏,在你的心头翻滚激荡。</p><p class="ql-block">火车从南面的西斗铺车站驶来时,又呈现出另外一番动人景象。</p><p class="ql-block">随着一阵汽笛的嘶鸣,庞大的火车头钻出弥漫的烟雾,“轰隆隆,轰隆隆”由远而近,由小到大,径直向北驰来,紧接着,教室里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震荡。火车过去后,声音也渐渐消失了,但是那阵势,那场面,仿佛好长时间都不会走出你的视线。</p><p class="ql-block">说起来,包白线那可是建国之初包头市修建的一条比较古老比较有名的铁路干线,它的主要任务是不分昼夜地运送那些珍贵的矿石,至于客车,实在少得可怜,如此漫长的铁路线,仅仅有一列绿皮大客车,在每天的清晨和傍晚,以263、264次的不同称谓,准时往返在这条巨轮滚滚的铁流之间。</p><p class="ql-block">乡村学校跑校生居多,所以大多实行“早九晚五”的作息时间。每天八点四十分,当那列大客车从我们校墙外急驰而过时,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驻足观看,甚至指指点点。</p><p class="ql-block">假如我们稍稍来晚一些,就会被这条钢铁长龙拦截在村边没有防护栏的平交道那边,不过无须急躁,也不必抱怨,你不妨专注地盯着那些洞开的窗口看看,要么一节一节数数车厢,要么计算一下它经过的时间,不也是乐事趣事一件?</p><p class="ql-block">记忆中,铺着石子的梯形道基特别高,坡特别陡,人们只能从平交道通过。为安全起见,列车总是在离村子很远的地方便拉响鸣笛。用不了多久,你看吧,火车头“扑哧、扑哧”地喘着粗气,从一团团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白色水蒸气中钻出来,随后拖出一节又一节长长的车厢。</p><p class="ql-block">火车虽然过去了,但是我们依然痴痴地站在平交道旁,一时半会儿,实在难以抹掉眼前那片晃动着的绿光。</p><p class="ql-block">也许正是这种晃动着的新绿,给大后山这片广袤的原野带来了勃勃生机,更带来几许城市特有的浪漫气息。</p><p class="ql-block">你听,“咣当当,咣当当”,火车穿过大山渐渐走远了,走远了,但是,余音中你依然能够清晰地分辨出那种欢快的节奏,并且能真切地听到那种悦耳的声响。一路上,它时而高歌猛进,时而浅吟低唱,恰似一曲美妙的协奏,不分昼夜地鸣响在这条深藏在崇山峻岭之中的漫漫长路上。</p><p class="ql-block">多少次,我们站在平交道边,反复观看着这样一番景象:一个个敞开着的方方正正的车窗,一位位坐在那里优哉游哉喝着热水嗑着瓜籽的旅客,还有那些时不时探头窗外观景嬉笑的孩子们。因为看得太专注、太痴迷了,以致火车头喷出的水蒸气把衣服打得湿湿的,我们却一个个浑然不知。</p><p class="ql-block">也许那一颗颗浮躁的心早已随着转动的车轮和一团团腾空而起的烟云飘走了,跑远了,然而令人困惑的是,我们的前途究竟在哪里?我们的未来将托足何方?这又不能不让人心里充满了迷茫,充满了惆怅。</p><p class="ql-block">大客车过去后,总会有一位穿制服的巡道工走进我们的视线,一路上,他不是敲敲这儿,就是拧拧那儿,自顾自忙乎着。</p><p class="ql-block">可以说,在这段漫漫长线上,他是徒步行走的唯一一人,所以既让人觉得好奇,又令人由衷地感动。</p><p class="ql-block">坐在教室后窗边,我曾即兴写过一首小诗《包白线上的巡道工》。可惜的是,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那些当年封存在抽屉里自娱自乐的“大作”,现在早已散失得一干二净,这不能说不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十二、驼铃声声</p><p class="ql-block">比起这条纵贯南北的铁路大动脉,那条铺满石子穿村而过的狭窄公路,倒显得更直接更随意一些。这不,各种各样的车辆,南来北往的行人,整日穿梭其中,让住在公路两边的人们,着实体验到城市般的繁华热闹与日夜不停的嘈杂喧嚣。</p><p class="ql-block">不过,在这条公路上能够真正产生轰动效应的,当数那支从南而来的庞大驼队了,它不仅让沿途的村民眼界大开,耳目一新,而且让周边所有的村落都引起一次不小的震动。</p><p class="ql-block">你听,叮咚作响的驼铃,从好远好远的地方传了过来,一串串,一阵阵,从小到大,由远而近,屏住呼吸,人们甚至还能听得到“踏踏踏”的骆驼蹄声。</p><p class="ql-block">村后的这段公路本来就修在铁道旁边,所以离我们学校特别近。窗外,驼铃声一阵紧似一阵,窗内,课堂教学已经很难继续进行,怎么办呢?校长和老师们一合计,干脆提前放学,让大家去看个痛快,探个究竟。这一来,齐刷刷地站在公路两边的老师和学生就成了观赏这支驼队的主力大军。</p><p class="ql-block">一阵欢呼声过后,载重的骆驼踩着驼铃的节奏,终于从喧闹的公路上昂首走来了,它们走得那么缓慢,那么沉稳,一峰接着一峰,一队接着一队,首尾相连,绵延不断,远远望去,宛如盘桓在崎岖山路上的一条莽莽苍苍的巨龙,更何况还有远远近近的驼铃叮叮咚咚地助阵,那规模,那气势,的确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p><p class="ql-block">人们不禁要问,如此庞大的驼队一路出行,究竟是为了大规模的长途运输,还是属于驼队的南北大迁徙呢?无奈的是,赶驼的全是外地口音,他们的回答只能让我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压根儿就没法听懂。</p><p class="ql-block">驼铃过后,很快就拉响了上课的铃声,校园里,那朗朗的书声,伴着悠扬的歌声,还有操场那边传来的一阵阵笑语欢声,时时激荡在这个不甘寂寞的小山村中,它不仅给人们带来欢乐,带来希望,更带来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与无限憧憬。</p><p class="ql-block">大六份子学校往东不到二百米就是包白铁路,所以我们看惯了列车的吞云吐雾,也听惯了汽笛的声声长鸣。</p><p class="ql-block">校园西边紧挨着生产队的场面,收秋时节,偌大的场面堆起一座又一座小山,这时,碾场人的爬山调,以及甩动鞭子吆喝骡马的声音便会传了过来,这让校园里的我们感受到了丰收的喜悦,分享到了劳动的欢欣。</p><p class="ql-block">麻子上场后,李秀珍老师领着我过去“揉麻子”(其实是搓麻子),双手一搓,用嘴一吹,空壳飞了,手里全是颗粒饱满的麻子,这下老师们有事可做了,一个个边批改作业,边磕麻子,几乎连话也顾不上说了。</p><p class="ql-block">当时,我们的教工篮球队在学区也是顶呱呱的,随时都能拉得出去。学生文艺队也组织得像模像样,每次演出都会引起很大的反响。</p><p class="ql-block">农忙时节,我们这帮青年教师总会带着高年级的学生主动参加支农劳动,春天,我们还组织学生进行搜山活动,那些“猎物”是老师们事先藏好的,有敌人的各级高官,还有不少轻重武器,不费功夫是找不到的。活动结束后,根据他们所得的战利品,我们给予不同程度的奖励。</p> <p class="ql-block">十三、民办生涯</p><p class="ql-block">我们学校青年教师多,因此只要聚到一块儿,大家不是组织一场精彩的球赛,就是围在一起吹笛子、拉二胡、打扬琴,放声高歌一曲,开怀大笑一阵。既然玩那就要玩个痛快,唱呢,更要唱得开心,唱得尽兴。 </p><p class="ql-block">只是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太少了,好像只有每个周末的教工大会之后才有这种可能。</p><p class="ql-block">记忆中的周六下午,仿佛永远都是风和日丽,永远都是雨过天晴。此时学生已经放学,校园异常宁静,我们这几位被校长大人“分封”到各个教室的班主任,就可以堂而皇之地跨进办公室大门,去尽情感受那种久违了的犹如回家般的惬意与温馨。</p><p class="ql-block">其实这样的会议,往往都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内容,因此无论时间长短,人们的表现全都一个样,不是打盹,就是走神。</p><p class="ql-block">好笑的是,会一散,大伙儿全都来了精神,这边将椅子一拉,那边把桌子一并,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开始了各种娱乐活动。</p><p class="ql-block">难得周末一聚,难得一份好心情,此刻,除了歌声笑声以外,办公室还时时飘荡着悠扬悦耳的丝竹之声。每逢这样的聚会,别说那些老教师不愿早早离开,就是校长大人也常常会兴致勃勃地参与其中。</p><p class="ql-block">玩儿也好,唱也罢,大家谁也用不着客气,用不着多心,会唱的曲子呢,你尽管跟着大声唱,不会的,还可以随着哼几声,至于着不着调好像没什么要紧,此时的人们只在乎自己的感受,有谁还顾得上跟你较真?</p><p class="ql-block">正是在这种场合下,在这样的氛围中,我们有幸聆听到一首来自西南边陲的异域之音:“五彩云霞空中飘,天上飞来金丝鸟……”</p><p class="ql-block">刚刚调到此处的杜旺老师以一首《情深谊长》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大家立刻停止了喧闹,坐在那里,静静地欣赏起来。</p><p class="ql-block">多么优美的歌词,多么婉转的曲调啊!它犹如淙淙溪水般舒缓自然,又如悠悠白云般委婉缠绵,这对唱惯了老歌,听腻了八个样板戏的人们来说,心灵深处该是怎样的一种抚慰,怎样的一种震撼?</p><p class="ql-block">反复品评之余,不能不发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之慨叹。</p><p class="ql-block">的确,在那个精神文化匮乏的年代,在那个荒凉偏僻的小山村,我们听到的新歌实在太少了,就连小说也只能看到有限的几本。</p><p class="ql-block">终于有一天,社会上流行的“手抄本”小说悄悄地传到了我们学校,传到我们这帮年轻人手中,如《一双绣花鞋》,《梅花档案》,《归来》,即后来大量发行的畅销书《第二次握手》等。</p><p class="ql-block">我们一个个如获至宝一般,把它们装进书包,或者藏在抽屉底层,私下里悄悄传阅开来。遗憾的是僧多粥少,没办法,干脆把书拆开,分成若干份儿,你一沓,我一沓,带回家去晚上看。</p><p class="ql-block">这样,每沓手抄本被我们读个十遍八遍,已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读完之后,意犹未尽,常常浮想联翩,夜不能寐,可着急又有什么用呢?欲知下文如何,也只能遥对浩瀚的星空,默默期待着漫漫长夜之后那个充满希冀的黎明。</p><p class="ql-block">好多次,换回的本子前后颠倒,未能衔接,曾经困惑过,烦恼过,不过没什么,只要有心,读完后,再把那些支离破碎的内容归拢起来,按情节慢慢理顺,这样又会带给人怎样一种新奇激动,怎样一种感伤惊恐,那是现在的年轻人永远也无法理解的。</p><p class="ql-block">可惜好景不长,再好看的本子终究还是要归还的,怎么办?其实这个问题不难解决,既然是手抄本,那我们也同样可以去抄呀,于是,大家分头紧锣密鼓地干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一本本小说从我们自己手中整整齐齐地抄出来了,这是一件多么令人骄傲的大事啊!更值得庆幸的是,这段为时不短的“地下活动”,居然瞒过了校长大人那双火眼金睛,在当时看来,真有些不可思议,或者说简直是骇人听闻。</p> <p class="ql-block">十四、教师培训</p><p class="ql-block">因为有便利的交通,西斗铺学区经常开展一些大型的教育教学活动,如期末全学区统一考试,邻校教师互换监考;如组织教师外出听课,进行教学研讨活动;又如青年教师假期集中进行规范的业务培训;还有举办大规模的全学区学生运动会以及教工球类比赛,等等。</p><p class="ql-block">山区的学校很多,又特别分散,所以每当培训时,路远的人们就会背一卷行李,提一个装满日用品的大网兜,风尘仆仆地赶来学区报到。之后,他们把行李往课桌拼成的大通铺上一放,把日用品往凳子上一搁,这间教室就变成临时教工宿舍了。</p><p class="ql-block">我家离学区十里,早晚骑车来回跑,中午又常常在表哥家吃饭,所以我用不着住校。</p><p class="ql-block">当时,表哥安生贵在学区分管教学工作,他的示范课是《周总理,你在哪里》,那一天,连一些老教师都闻讯赶来听课,偌大的教室几乎座无虚席。</p><p class="ql-block">表哥不愧是一位资深的教育工作者,他的范读简直就是感人肺腑的诗朗诵,声情并茂,抑扬顿挫,令在座的老师无不惊叹,无不动容。</p><p class="ql-block">表嫂苗云兴,也是一位资深的老教师,特别朴实,特别温柔,她的数学课一如她的为人,春雨润物一般,让人听得那么愉悦,那么轻松。</p><p class="ql-block">这期间,我还荣幸地参加了学区组织的外出听课活动,我和外校的十几位老师,乘包白客车,来到东河区回民小学听课,抽空,我回了趟母校——包十九中,看了看在此任教的三姐和那些熟识的老师们。</p><p class="ql-block">更巧的是,在邻校互换监考时,我来到南头份子小学,意外地见到了在此任教多年的邻家大哥王瑞,还有二姐的同学周月英大姐,可以说这是真正的“他乡遇故人”了,我们都感到好亲切,好激动。</p><p class="ql-block">在全学区的学生运动会上,我们这帮青年教师被分别安排到检录、计时、裁判、宣传、摄影等各个小组。我在宣传组,负责审阅稿件,因此大家见面的机会就少了一些,偶尔相遇,彼此打个招呼,或者问候一声,感觉那么温暖,那么亲切。</p> <p class="ql-block">十五、师生情</p><p class="ql-block">七六年冬天,我到东河宾馆参加了“内蒙古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文学创作学习班”,之后乘火车从包头返回。时值隆冬,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向外一望,白雪皑皑,天寒地冻,让人不由地打了个寒战。</p><p class="ql-block">快到八十六工区时,窗外黑黢黢一片,呼啸而来的寒风敲击着车窗,一阵紧似一阵。想想从小站下车往家走,还有那么长一段路程,况且冰天雪地,黑咕隆咚,我真有些胆怯心虚,顾虑重重。</p><p class="ql-block">然而车刚停,我就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呼唤声,下车一看,好几个学生已经守在门口,一吆喝,又跑来一大帮人。</p><p class="ql-block">原来,听说我最近几天就会回来,这帮学生天天都到这里接站,车一停,他们分头把守着各个车门,呼唤着,等待着,无论我从哪节车厢下车,保证都有人在门口接应。</p><p class="ql-block">当时,我的心里热乎乎的,别提有多么感激、多么感动了,本想说点什么,但是除了不停地抹眼泪外,却不知该怎么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鹅毛大雪整整下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没等我把门前的积雪铲开,村里的学生就陆陆续续过来了。该不该到校呢?我有些左右为难,后来决定,还是走吧。 </p><p class="ql-block">出村后路况很差,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学生们踩着我的脚印依次跟在后面。遇到厚厚的积雪,我必须把腿抬高,一脚下去深可没膝,奋力拔出腿来接着再踩,留下的全是深深的雪窝。</p><p class="ql-block">一路上,我不时地回过头去,看看孩子们单薄的棉衣,看看一张张冻得通红的小脸,不免有些担心,有些后悔。令人欣慰的是,在这天地一色的雪原上,孩子们背着书包,呵着热气,一步一步艰难地跟在后面,没有一个掉队的,作为老师,我心里别提有多么温暖,多么感动了。 </p><p class="ql-block">等绿皮火车过去后,我们这帮人终于走上平交道,大家站在铁轨上,看着被大雪覆盖的校园,心里倍感亲切,倍感温暖。</p><p class="ql-block">村里人看到我们,诧异地说:“这样的天气你们居然来了?想想看,这两三天之内还能开课吗?”可我们不服气,还是照直向学校走去。 </p><p class="ql-block">来到校门口,大家全傻眼了,校园除了如银的白雪外,根本没有人的踪迹。校门呢,竟被厚厚的积雪严严实实封起来,犹如一堵洁白的雪墙横亘在面前,让你根本无法逾越。</p><p class="ql-block">还有什么话可说呢,只能“打道回府”了,大家不无懊悔地相互看看,而后悻悻离开。</p><p class="ql-block">等满载矿石的列车过去后,我们这帮人又上了平交道,此刻,全然没有了来时的那份喜悦,大家站在铁轨上,顶着呼啸而来的白毛旋风,执着地回头看啊看,看啊看,明明近在眼前的校园,此刻却显得那么苍白,那么空洞,那么遥远,心里好无奈,好失落,好不甘!</p><p class="ql-block">在茫茫雪原上,我们这支小分队顶着呼啸而来的白毛旋风,踏着来时深深浅浅的雪坑,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艰难地返回村中。</p><p class="ql-block">这趟冤枉路跑下来,冻感冒好几个孩子,我感到很自责,很难为情,真是太对不起这些家长和学生了,然而不仅孩子们没这样想,就连大人也从没抱怨一声。</p> <p class="ql-block">十六、“阿托品”</p><p class="ql-block">大六份子学校离我们村约五六里路,我每天尽管早出晚归,但回家后天天都能吃到妈妈做的可口饭菜,自然是很知足了。</p><p class="ql-block">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的口粮,不过闲不住的妈妈养鸡、养猪、捡土豆、拾麦穗,着实补贴了不少,母女俩的日子照样过得有滋有味,有模有样。</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三个舅舅都在世,病病歪歪的三舅还硬撑着瘦弱的身子过来一趟,三舅走后,妈妈整天牵肠挂肚,哭哭啼啼,结果也病了一场。几个月后,病重的三舅捎话过来,要见妈妈最后一面,我呢,一则不忍心看妈妈伤心的模样,再者,即使见了面也不可能改变现状,于是狠狠心将消息扣压了。</p><p class="ql-block">这天放学回来,邻居告诉我说妈妈听到三舅病重的消息后,急匆匆地坐车走了,临走时一边抹泪一边骂我,说回来后非找我算账不可。我知道自己闯祸了,而且是闯大祸了,这次如果见不到三舅最后一面,妈妈回来是绝不会放过我的。</p><p class="ql-block">三舅是妈妈从小一手带大的,在妈妈眼里,他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三舅是个不幸的老人,早年丧妻失子,命运多舛,晚年贫病交加,孤苦伶仃,所以妈妈对他的关爱更是多了几分,说是姐姐,其实就像母亲。</p><p class="ql-block">妈妈生逢乱世,她的童年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的苦难。那一年闹灾荒,大人们到很远的地方搂“灯香”去了,八岁的妈妈带着年幼的三舅四舅寄居到逃荒途中的一个破碾坊里,姐弟三人终日饥肠辘辘,提心吊胆,眼巴巴地等待着大舅回来。</p><p class="ql-block">大舅回来后,放下一些灯香籽,再关照几句,很快又走了,一个漆黑的夜晚,不足两岁的四舅病死了,可悲的是,这个头发枯黄的孩子就死在年仅八岁的妈妈怀里……</p><p class="ql-block">每当说到这些,妈妈的声音总是颤抖着,哽咽着,听得让人鼻子发酸,泪水涟涟,妈妈八岁时的这段经历啊,实在是太悲苦,也太凄惨!</p><p class="ql-block">正因如此,对自己的娘家,对不幸的三舅,妈妈永远都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怜悯,一种割舍不断的牵挂。 </p><p class="ql-block">老妈不在的那几天,天气变得特别冷,结果我也闹病了,肚子疼得厉害,村里的王白弟弟和润生为我请来邻村的赤脚医生,注射了几支“阿托品”后,很快就不疼了。</p><p class="ql-block">可是不几天又发作了,这次我没让人去请医生,我知道,全大队只有两位赤脚医生,那位上了年纪的一般不会出诊,而另一位则经常出诊,要想找到他,你得边打听,边一个村一个村地转着找寻,不方便得很,好在家里还剩几支药,我想就让本村的刘圈生大哥来注射吧,他是兽医,也常给村里人打针,应该行。</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乡村的医疗条件特别差,所有的病人都共用一个针头和针管,打针之前,医生会在开水碗里把针管和针头泡一泡,然后反复冲洗几遍,给人的感觉就像清洗勺子筷子一样,冲洗干净就可以放心地使用了,因此大家早已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p><p class="ql-block">而刘圈生大哥是个兽医,毋庸置疑,他的针管和针头那是给牲口用的, 但是为了救急,也经常给村里人做肌肉注射,大不了用开水多冲洗几遍就是了。</p><p class="ql-block">村里人皮实,再加上没有医疗条件,也没有医疗常识,认为洗干净就行了,哪有那么多讲究,所以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打完针之后,我的顾虑却冒出来了,首先是药盒上那两个醒目的大字:“毒品”,此时看来,那么刺眼,那么吓人,再者打针的毕竟是个兽医,注射没问题,但应急是否可行?</p><p class="ql-block">就在他临出门时,我鼓了鼓勇气怯生生地问道:“圈生哥,假如药物有什么不良反应,你有办法处理吗?”刘圈生大哥回头看了我一眼,撂下一句:“哎呀,那我可处理不了。”说完扭头走了。</p><p class="ql-block">不知是被吓着了还是药物的作用,我感觉心脏“咚咚咚咚”跳得好凶,脑袋晕晕乎乎的,看东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我告诫自己:不要紧,肯定是自己想得太多,犯了疑心病,很快就会没事的。</p><p class="ql-block">可是当热心的宝林嫂闻讯过来时,我看到的则是一个又高大又虚幻的黑影,这下真的心里没底了,完了,彻底完了,你说这黑天半夜的,妈妈又不在,即使发生了什么事,又能怎样?</p><p class="ql-block">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静观其变,听天由命。</p><p class="ql-block">躺了两天,晕眩的症状渐渐消失了,看东西也清楚了,只是肚子还在隐隐作痛,当时并不知道是阑尾炎发作,只知道再疼再痛也得扛着、忍着,说什么也不能再注射那个叫人心惊胆战的“阿托品”了。</p> <p class="ql-block">十七、妈妈的心病</p><p class="ql-block">过了几天,妈妈回来了,看到我那副病病怏怏的模样,不但没有追责,反而像哄孩子似地说了许多安慰的话,并且端上我喜欢吃的饭菜,这一来,我还真是因祸得福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妈妈告诉我,三舅恐怕不行了,这次赶回沙湾子,他们姐弟俩总算见了最后一面,临走时,三舅握着妈妈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二姐,总算见到你了,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地去了。”</p><p class="ql-block">妈妈走下河槽时回头一看,三舅正趴在矮墙上看她呢,见她回头,赶紧躲闪,但是泪眼迷蒙的妈妈还是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妈妈知道,气息奄奄的三舅那是拼上老命,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爬出来送她的啊!</p><p class="ql-block">妈妈呢,三步一回头,两步一抹泪,走得好揪心,走得好凄惨。她蹚过小河,穿过店塔,进山前还忍不住再回头看看,她知道再也见不到三舅了,那一刻真好似万箭穿心一般。</p><p class="ql-block">说到这里,妈妈早已泣不成声了,我好自责,好愧疚啊!泪眼迷蒙中,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生离死别的悲惨场面,心底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痛楚与辛酸。</p><p class="ql-block">后来,妈妈委婉地对我说:“你傻啊!我和你三舅就像你和三仁,是亲姐弟啊!假如三仁有病,你能不去看吗?何况我们这是最后一面,这次如果见不上你三舅,我还能安生吗?那不得后悔一辈子?”</p><p class="ql-block">妈妈的这番话好扎心啊,说得我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感觉心里好痛,好痛!</p><p class="ql-block">一天,我正在上课,桃女姐夫慌慌张张地来学校找我,说妈妈去他家后晕过去了,我们赶快去找赤脚医生,没找着,于是在他家买了几支葡萄糖赶到点力素太的桃女姐家,这时妈妈已经苏醒了,只是脸色苍白,直冒虚汗,喝了两支葡萄糖后渐渐好起来,她连连责备自己病得不是时候,让外甥女一家担惊受怕了。</p><p class="ql-block">原来,妈妈去桃女姐家时,正赶上包白线那列绿色客车呼啸而过,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后来列车走远了,看不见了,但是却勾起了她的许多心绪,她想起了远方的一个个儿女,想起了故乡的那些亲戚邻居,忍不住落泪了。</p><p class="ql-block">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妈妈没有说,也不想说,那就是,不久前,可怜的三舅已经去世了。</p><p class="ql-block">一个感性的人,尤其是一位母亲,什么时候才能挣脱情感的纠葛?什么时候才能摆脱世事的忧烦与纷争?也许需要几十年,不,应该说是一生一世,一世一生。</p> <p class="ql-block">十八、家人团聚</p><p class="ql-block">一年后,高中毕业的弟弟也插队到了这个村,在哥哥单位烧锅炉的父亲也回来住了一段时间,四散飘零的一家人终于走到一起了,我们感觉特别欣慰,特别温馨。</p><p class="ql-block">当时我们租住了一个稍大一点的窑洞,用弟弟的知青安家费购置了一些生活用品,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绿色的手摇风箱,又省力又好看,做饭时父亲摇风箱,母亲擀面,我这个不会做饭的吃货也只能削个土豆,剥个葱蒜,那情那景好温馨,好有画面感。</p><p class="ql-block">父亲永远闲不住,每天都要扛个撒耙出去,回来时背一大背绵蓬,攒很多以后,铺开,晾干,用连枷打碎,再用粗眼儿的筛子筛一筛,作为喂猪的饲料。</p><p class="ql-block">弟弟每天下地干活儿,终日乐呵呵的,那时乡村很闭塞,根本没书可读,唯一的乐趣就是抱着小收音机听广播,听评书,尤其是听评书,弟弟听得很认真,笑得很开心,可惜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让人很不尽兴。</p><p class="ql-block">由于离学校远,衣裳又单薄,每到秋冬季节我常常闹胃病。每次夜间发病,弟弟总会叫上王白,兄弟俩人急匆匆地到邻村请赤脚医生。有一次,两个人一连跑了几个村子,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人家嫌天黑路远,怎么恳求也不肯出诊。</p><p class="ql-block">这一夜可把妈妈累坏了,又是针灸、拔火罐,又是按摩、热敷,恨不得把所有的土办法都搬出来用一遍。</p><p class="ql-block">说实话,一生养育了八个儿女的妈妈其实就是我们最好的保健医生,她的拿手绝活儿是针灸和拔火罐,还有好多小偏方、小妙招,关键时候都能派上用场,比如把蛋清和红糖放手心里揉搓得黏糊糊时,在我们的额头、鬓角使劲儿按压起来,那种生拉硬拽的感觉像扯皮似的,疼得我们嗷嗷直叫,这个办法看似残酷了点,不过对清热退烧很有疗效。</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不论头疼脑热还是肚子疼痛,靠妈妈的土办法一治就好。弟弟三岁前常常抽风,妈妈慌而不乱,用针灸的办法及时抢救,这才保住了一条性命。</p><p class="ql-block">秋天打场时人们的眼睛很容易“裹奔”,即眯眼,起初不当回事,等红肿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这才来找妈妈,妈妈费力地将其眼皮翻起,用麦芒蘸着清水在凸起的部位轻轻地拉,直到拉平为止,少不了流一些血,但是立竿见影,效果很好。</p><p class="ql-block">妈妈的土办法从生活中来,到生活中去,体现的是一种智慧,一种仁爱。</p> <p class="ql-block">十九、妈妈捡田</p><p class="ql-block">尽管哥哥费了不少周折给父母和弟弟办了市民户,但是为了我,年过花甲的妈妈依然住在村里,养猪,养鸡,打猪草,捡土豆,拾麦穗,每天都不闲着。</p><p class="ql-block">当年生产队麦子种得多,长势好,收割后撒下的麦穗也不少,这下妈妈和那帮婶子大娘忙乎开了,她们带个水瓶,装个馒头,拿几根捆麦穗的细绳,一大早就说说笑笑捡田去了。</p><p class="ql-block">跟妈妈一起捡田的老人有好几位,其中有王铁蛋老师的母亲,还有隔壁韩嫂的大姐,这位老人是从山东来的。</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天,我们正在村子南面的地里拔麦子,这时韩嫂的妈妈领着韩嫂的大姐从点力素太走来了,韩嫂一看,立马站起来,边跑边喊:“大姐来了,大姐来了!”</p><p class="ql-block">此刻,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目光齐刷刷地看着这姐俩,只见韩嫂和大姐一起跑向对方,然后紧紧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p><p class="ql-block">而这时,韩哥却笑眯眯地蹲在地上看着,什么话也没说,人们逗他说:“你姐姐来了,你也不过去问候一下?”</p><p class="ql-block">韩哥是个很幽默的人,他笑眯眯地说:“唉,人家高眼儿的,哪能看得起咱们后山人了。”</p><p class="ql-block">就在人们说笑的时候,韩哥一回头,看到我捂着脸,早已泣不成声了,于是笑着喊起来:“嗨,你们快看四闺女,人家姊妹两个在那儿哭,她在这儿哭,你说,这究竟是哭下个甚?”</p><p class="ql-block">可不,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应该是被亲人相见的那个场面给感动了吧。</p><p class="ql-block">后来才知道,山东老家遭水灾了,韩嫂的大姐这才千里迢迢地过来了,从此,妈妈她们的捡田行列中又添了一位山东籍老人。</p><p class="ql-block">捡田归来,村里多了一道奇异的风景:几位曾经裹过脚的老太太,背着一捆捆齐整整的麦穗一颠一颠进了村,麦穗呢,一株株整成小把,一把把扎成小捆,走起来那叫一个锋芒毕露,威风凛凛,此刻不论谁见了也一定会礼让三分。</p><p class="ql-block">捡田是辛苦的,不过它让妈妈收获了快乐,也让儿女们收获了感动。</p><p class="ql-block">韩嫂的大姐呢,卖了麦子,花了175元,给儿子买了一辆组装的自行车,(那时自行车还凭票供应),托运回山东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妈妈每年都要养一头猪,一群鸡,鸡蛋再多也不舍得吃,全都卖到供销社了,所得的奖励不是缝纫机票,就是自行车票,妈妈就把它送给本家嫂子,她们用得着。</p><p class="ql-block">一次,公社的销货员推着货车到我村收购鸡蛋,妈妈用一颗颗积攒起来的鸡蛋给我换了一件十元钱的的确良印花衬衫,之后又怕我不满意,硬是恳求人家坐在那里,等我下班回来自己挑选,她呢,一直站在门前的高地上,朝着我回来的方向瞭啊瞭,盼啊盼……</p><p class="ql-block">在那个困顿的年月,买衣服并非一件小事,要知道,十元钱可不是个小数目啊!</p><p class="ql-block">当时的民办教师,每天十个工分,每月六元生活补助,在人们眼中这待遇已经很高了,谁不羡慕啊!</p><p class="ql-block">一次补发津贴,我一下领到十二元钱,说来好笑,回家路上,我把这十二张钞票掏出来装进去,装进去再掏出来,数了一遍又一遍,心里别提多么高兴了,进门后赶紧交给妈妈,这可是两个月的劳动成果啊!</p><p class="ql-block">可眼下不年不节,妈妈居然拿出十元钱给我买衣服穿,说实话,真叫人既高兴,又有些于心不安。</p> <p class="ql-block">二十、灯下陪读</p><p class="ql-block">恢复高考后,我和弟弟开始了紧张的复习,每天晚上姐弟俩一边讨论,一边做题,常常熬到大半夜,这让不识字的妈妈看得很心疼,也很着急,她的最佳攻略是:灯下奉陪,长夜守候。</p><p class="ql-block">说来很无奈,我们做题,妈妈像老师一样坐在那里盯着,做完一道题,她赶紧凑过来:“怎么样,学会了哇?”收起一本习题集,她长吁一声:“这下好了,总算学完了!”见我们又摊开一本,她居然有些急了:“你们这左一本右一本的,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p><p class="ql-block">不识字的妈妈一生培养过八个子女,不过她所见识的只是六年的农村小学,当年她一针一线缝的书包,那是老大背完老二背,老二背完老三背,所有的书呀本儿呀全加起来好像也没这么多啊!</p><p class="ql-block">现在看到一摞一摞的复习资料,看到我们姐弟俩没完没了地做题,年过花甲的妈妈确实有些惊着了,并且困惑不解了。</p><p class="ql-block">解释也好,不耐烦也罢,对读书学习的理解,妈妈把它永远定格在当年,定格在我们那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学阶段。</p><p class="ql-block">有时看到我们不耐烦,妈妈也会到邻居家坐一会儿,回来后赶紧凑过来看看,用她的话说,不论走到哪她也坐不住,总觉得有些心神不安。</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七年,我们终于走进了考场,当年的语文试卷只写一篇作文,题目是《在红旗下》,要求:不能采用诗歌形式。</p><p class="ql-block">那真是一篇作文打天下,或者说是一篇作文定乾坤啊!</p><p class="ql-block">看到题目的那一刻,我的血全都涌上脑门儿,激动得不得了,拿起笔来,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词采华丽,句句押韵,写完后自己读了一遍,感觉特别满意,在考场这么短的时间写出一篇朗朗上口的散文诗,说明这些年的辛苦没白费,坚持习作终于见成效了。</p><p class="ql-block">几天后,脑子才渐渐清醒了,试卷要求不能采用诗歌形式,可我写的是散文诗,要知道散文诗可是诗歌的一种啊!</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彻底崩溃了。</p><p class="ql-block">七八年,因为种种原因,在报考的那一刻,我放弃了上大学的机会,报考了中专。</p><p class="ql-block">领取通知书的那天,我从大六份子学校到西斗铺公社,然后返回下小营子村,这一路上,风不住地刮,泪不住地流,我超了分数线八十七点五分,居然被录取到当时谁都瞧不上的包头师范,心里那个憋屈那个苦啊,真不知该怎么去诉说。</p><p class="ql-block">最终解开心结的还是妈妈,她是这样安慰我的:“不管咋说,你总算考出去了,成了市民,有了工作,这不是咱们一直盼望的事儿吗?”又说:“别人考上学校高兴得啥也是,你考上了却哭个没完,不想当老师以后还可以调换工作嘛,再怎么说,这一步迈出去以后的路也好走了哇。”</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带着这张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入学通知书)来到包头师范,正式加入了“三十八军”这个庞大的军团(当时教师的工资38元),弟弟也办了回城手续,父母都来到包头的三姐家,两年后我们便在西脑包后梁盖起了两间宽敞明亮的大正房,从此结束了那种四散飘零的生活。</p> <p class="ql-block">二十一、难忘的岁月</p><p class="ql-block">下小营子那个临时“据点”就这样撤了,撤得那么悄无声息,撤得那么干净利落完全彻底,几乎没有来得及与亲戚、邻居们一一作别,也没有留下我们迁来搬去的任何痕迹。</p><p class="ql-block">想想也是,那个小窑洞原本就是借住的,户口也仅仅落了两年,周边的路还不是很熟,生产大队的人也不是很惯……</p><p class="ql-block">如此一说,好像这里的一切与自己压根儿就没有多少瓜葛,没有多大联系,但细细想来,又仿佛息息相关,千丝万缕,最为困扰的依然是那种剪不断,理还乱让人倍受煎熬的离愁别绪。</p><p class="ql-block">不错,下小营子村是离开了,离开那年我只回去过一次,但是那段刻骨铭心的亲情,那些感人肺腑的故事,那幅鲜活生动的乡村生活画面,那条笔直的穿过茫茫原野的包白线,却永远永远铭刻在心底了。</p><p class="ql-block">至此,多了牵挂,添了思念,体验悲欢离合,品尝苦辣酸甜,常常因为回放那么一段迷茫无助的日子而泪水涟涟;常常因为完善那么一段坎坷曲折的生命履历而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我可爱的第二故乡啊!莫非你就是这样一个时而真实时而虚幻的地域概念?</p><p class="ql-block">记忆中,一条条蜿蜒的小路,一片片绿油油的农田,一排排高低错落的民房,一个个整洁美丽的农家小院,一切的一切,显得那么恬淡悠然,那么清新静谧,宛如写在诗里,绘在画里一般。</p><p class="ql-block">村前,大机井里“突突突突”冒出的清泉水,正浇灌着麦浪翻滚的一片片农田,村西是生产队一个很大的场面,每到秋天,场面里左边一座金山,右边一座银山,看上去特别喜庆,特别抢眼。</p><p class="ql-block">当收割的庄稼全部拉回来后,紧张忙碌的打场便开始了,人们用连枷打,用碌碡碾,再用杈子除去麦秸,借助风力,就开始用木掀扬场了,偌大的场面里那真是人欢马叫,喜气洋洋,大家在收获丰年喜悦的同时,也收获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以及对未来的无限向往。</p><p class="ql-block">再往西二三里,就是贯通南北的铁路大动脉——包白线,每当尖利的鸣笛响起时,你看吧,那装满矿石的车皮一节一节,宛如一条长龙从原野上奔驰而过,那动态的画面好美啊,看得人目不暇接,心潮激荡,心里充满了遐想,充满了希望。</p><p class="ql-block">刹那间,我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个难忘的年月,这不,到校路上,我和那帮学生又被阻隔在离校墙不足二百米并且没有防护栏的平交道旁,静静地等待包白列车驰过。</p><p class="ql-block">你瞧!黝黑的火车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过来了,这个庞然大物对谁都不会客气,躲闪不及就会喷你一头雾水,而车厢里的人们倒是悠闲,时不时探头窗外,指指点点,评头品足。猜猜看,他们是外出经商,还是进城访友?或许什么都不是,从踏进车厢的那一刻,他们便开始了一段理想中的漫游之旅,多么让人羡慕啊!</p><p class="ql-block">看着想着,想着看着,不知不觉间,那颗不安分的心在“咣当当,咣当当”的火车余音中,随着长长的绿色车厢跑远了,跑远了,一时半会儿很难收得回来……</p><p class="ql-block">说实话,自己尽管在那个山村,那个学校仅仅待了两年,但是那大美的景色,那流动的画面,却永远珍藏在心底了,以致几十年后的今天,每每想来,我的心中依然会波澜起伏,激情难抑;依然会血脉偾张,泪水涟涟。</p><p class="ql-block">尤其值得赞美的是建国之初修建的这条包白铁路线,一列列满载优质矿石的火车把包钢和白云鄂博紧紧联系在一起,几十年来,它们风雨无阻,奔驰向前,为社会主义建设做出多大的贡献?</p><p class="ql-block">铁骨铮铮的包白线啊!你的刚直之躯,直指大漠深处,笑傲白云蓝天,那磅礴的气势,怎能不让人心驰神往,梦绕魂牵?</p> <p class="ql-block">二十二、抹不去的乡愁</p><p class="ql-block">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间,我离开那个家、那个村、那所学校已经四十多年了。</p><p class="ql-block">多想再听听源于明灯山那段古老而美丽的神话传说,从而让妈妈那富有磁性的声音再一次回响在耳边。</p><p class="ql-block">多想再看看西山顶上那一团团腾空而起的洁白云烟,从而让傲骨铮铮的包白线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p><p class="ql-block">多想再回到那个小屋、那个村庄、那所学校,四处走一走,转一转,把当年那些难忘的生活场景一幕一幕重新体验一遍,感悟一遍。</p><p class="ql-block">多想再见见那些亲友、那些同事、那些学生,大家坐在热乎乎的土炕上叙叙旧,谈谈天,说说这些年来彼此的牵挂,无尽的思念。</p><p class="ql-block">假如真有这一天,那么就让我静静地站在平交道旁,慢慢地去体验那种重回故里,重回当年的幸福感觉。假如真有这一天,那么就让我尽情地去感受包白列车的大气磅礴,以及它所带给人们的那种激励与震撼。</p><p class="ql-block">假如真有这一天,那么就让我再次坐到教室后面,凭一扇小窗,从乡村美景到外面世界,把自己的未来规划得如诗如画一般。假如真有这一天,那么就让我带着那帮学生再次踏进故乡银装素裹的茫茫雪原,去感受大美北疆的那种唯美、空灵与纯洁。</p><p class="ql-block">包白线啊,长路漫漫,你为我们留下当年的踌躇满志,你为我们封存着曾经的壮语豪言,你为我们抒写过多少美好的故事,你为我们描绘过多少憧憬向往、理想与梦幻?</p><p class="ql-block">也许当年离开的时候,有些顾及不暇,有些太过匆忙,不曾挥手作别,也不曾回首一望。</p><p class="ql-block">然而谁能想到,今日归来,除了深深的愧疚、无尽的感伤而外,剩下的也只能是疲惫的身心,空空的行囊。</p><p class="ql-block">不提四十多年的艰辛坎坷,抹去四十多年的风雨沧桑,看看明灯山,走走包白线,游子归来,找寻的就是那种温馨甜蜜的回家感觉。</p><p class="ql-block">让我们带着一如既往的微笑去迎接来之不易的相逢相聚,千万不要让它蒙上一丝一毫的落寞与感伤。</p><p class="ql-block">慨叹人生易老,岁月匆匆,离开下小营子那年,我二十四岁,应该说心理年龄不大,人也很年轻,再回首,已是一位满面沧桑的古稀老人,想来宛然如梦。</p><p class="ql-block">一个人,从二十四岁走到七十岁,四十六个三百六十五天呐,那么我是怎样坎坎坷坷跌跌撞撞一路走来的呢?这四十六年的光阴又是如何从指缝间匆匆流走的呢?这个话题有些庞杂,有些沉重,说来让人百感交集,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还是说说下小营子吧,可以说,在我所见的村子中,下小营子属实是最小的一个自然村,但是它小得精巧雅致,小得淳朴厚重,小得能抒写到诗词里,小得能浓缩到梦幻中……</p><p class="ql-block">好想揣摩一下,那该是怎样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乡愁啊!</p> <p class="ql-block">二十三、我的第二故乡</p><p class="ql-block">从七八年考学离开下小营子村之后,我家就搬迁了,此后一直没有回去,这一晃就是几十年,</p><p class="ql-block">一八年夏天本打算与侄子清树、文亮一起回村里看看,不曾想一场百年不遇的洪水将这个村变成一片汪洋。</p><p class="ql-block">这一刻,记忆中那个美丽的小山村永远也不复存在了,我们的回乡之旅瞬间化为泡影。</p><p class="ql-block">这一刻,我和家乡人又站在一起,在洪灾肆虐之时,共同面对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厄运。</p><p class="ql-block">七月十九日六点,包头气象台发布暴雨蓝色预警信号,十点,内蒙古自治区气象台发布暴雨红色预警信号,而此刻下小营子早已出现了险情,特大的洪水将村子围在其中,而困守家中的大多是年迈的老人。</p><p class="ql-block">此刻最揪心的是那些远在外地的子女们,他们从上午九点多就不停地给家里打电话,发微信,可是一直联系不上,后来微信群里除了相互之间焦急的询问,还传来抽抽搭搭的啼哭声。</p><p class="ql-block">令人焦灼的是,虽然已经报警,但是与家人联系不上,根本不可能准确地汇报灾情。</p><p class="ql-block">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电话终于拨通了,张在兰告诉儿子,洪水已经冲垮了院墙,漫进了家,水电全断了,最麻烦的是,她的手机快没电了,和外面联系都成问题了。</p><p class="ql-block">年事已高的崔婶对女儿说,她眼神儿不好,只看见天是浑黄的,院子里也是浑黄的,就连现在是否还在下雨也分辨不清。</p><p class="ql-block">微信群立刻轰动了,这是从村里获取的仅有的两条信息,可谓价值千金。</p><p class="ql-block">事不宜迟,得赶快把家乡的灾情通报给有关部门,于是大家纷纷拨打手机报警,很快内蒙古蓝天救援队(包头驻地)立刻配合当地消防部门,联合出队,一场奔赴灾区的抢险救援开始了。</p><p class="ql-block">由于路基被洪水冲断,导致车辆无法前行,经过勘察,最终决定使用冲锋舟从上游出发,前往受灾最严重的村落开展救援。</p><p class="ql-block">下午四点二十五分,救援队到达洪流沿岸的第一个受灾村落,张发地村。</p><p class="ql-block">下午四点四十四分,一线队员一艇三人到达一片汪洋的下小营子村,此刻,村子已经被洪水围困七个多小时了。</p><p class="ql-block">在这七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村民们在肆虐的洪水中奋力自救,并且展开了相互救助。</p><p class="ql-block">眼看着洪水下来了,韩大爱不放心大腿骨折的公公,急忙往后院跑,结果被洪水围了,大爱急中生智,赶紧抱住电视机“锅子”,费了好大的劲儿终于骑在墙上,这才保住了性命。</p><p class="ql-block">身高一米八的小伙子根根,“嗖”的一下,从院墙蹦上了房顶,然后紧紧地抱住了烟囱。</p><p class="ql-block">看到这一幕,站在另一个高地上避难的张在兰怀着复杂的心情,举起手机,抓拍了这个场景。</p><p class="ql-block">房子坍塌了,瘫痪的张虎儿和老伴儿被压在下面,多亏了邻居挨挨,是他从废墟的泥泞中救出了张婶儿,但是张虎儿却没能解救出来。</p><p class="ql-block">在我村,同时遇难的还有两位,那情形让人触目惊心,不忍赘述!</p><p class="ql-block">村前的公路上,五分子的一个小伙子开着装载机准备到西斗铺修铁路去,刚走到点力素太,就被洪水连人带车一起卷走了。</p><p class="ql-block">当洪水漫过床头时,点力素太村民郭丑根与妻子一起站在床上,将八十多岁的老母亲托至顶棚,他强忍着严重的腰病,一直坚持着,坚持着……</p><p class="ql-block">救援队进村后,村民们不仅积极地自救,而且还坚持相互间的救助。</p><p class="ql-block">已经七十多岁的原大队干部张兴华(张才小)最早走出危房,但是他并没有和妻子张在兰一起撤离,而是主动留在救灾第一线,领着救援人员来到各家各户,将那些深陷泥泞中的老人一一解救出来。</p><p class="ql-block">在洪水面前,在生死关头,村民们所表现出的那份真情大爱,那种坚强镇定,真是淳朴至极,感人至深。</p><p class="ql-block">直到七点五十分,救援任务方才结束。</p><p class="ql-block">受灾群众总算脱险了,并且被妥善安置了,但不幸的是,短短的几个小时,洪灾就夺走了我村三条鲜活的生命,这给整个村子都笼罩上一片抹不去的阴影,给全村老少都带来了巨大的悲痛,好凄惨啊!</p><p class="ql-block">洪灾无情人有情,很快,在村子前面的那块高地上,一排排帐篷搭起来了,厨房布置好了,水务局的送水车来了,临时电源车来了,各地的慰问团体更是纷纷赶来,将一批批救援物资送到受灾群众手中,那场面,那情景不能不令人为之感动。</p><p class="ql-block">受灾之后,老房子全都坍塌了,屹立在风雨中的是十个全覆盖建起的新房,尽管都成了危房,但是在洪水袭来的这七个多小时,是这些房子保住了人们的生命,准确地说,是党的惠民政策保住了村民们的财产和生命,痛定思痛,大家更懂得了珍惜,懂得了感恩。</p><p class="ql-block">谁能想到,就在我们启程的这天,家乡却遭受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记忆中那个美丽的小山村顷刻间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救援队只有动用冲锋舟方才能够进村救人,想想看,那洪灾泛滥的场面该是多么多么地揪心,那奋力救人的情景该有多么多么地感人……</p><p class="ql-block">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生死劫难,抹去了笼在心头的那片阴影,你瞧,坚强不屈的家乡人站起来了! </p><p class="ql-block">“心若在,梦就在,</p><p class="ql-block">天地之间还有真爱,</p><p class="ql-block">看成败,人生豪迈,</p><p class="ql-block">只不过是从头再来……”</p><p class="ql-block">此刻大家心中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齐心协力,重建家园。</p><p class="ql-block">在各级领导的支持帮助下,两个月后,一个具有现代气息的新村建成了,新村建在后面的山坡上,看上去特别打眼,让人心里特别敞亮。</p><p class="ql-block">灾后重建,不仅增强了村民的凝聚力,而且让人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充满了希望。</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傲骨铮铮的家乡人,这就是让我梦牵魂绕的下小营子村。 </p><p class="ql-block">下小营子村——我可爱的第二故乡,好想说,因为有你,我的人生才多了一个梦幻;因为有你,我的阅历才多了一段诗情。</p><p class="ql-block">下小营子的父老乡亲,好想说:谢谢你们!因为你们,我的情感才如此地真挚,如此的深沉;因为你们,我的乡愁才如此地绵长,如此的厚重。</p> <p class="ql-block">二十四、挖山盖房</p><p class="ql-block">如果说我们在东河区西脑包盖了几间房,你肯定不以为然;但是如果说,上世纪的一九七九年,我们在西脑包后梁挖山盖房,你会怎样,相信吗?诧异吗?惊叹吗?</p><p class="ql-block">告诉你吧,这是真的,我们当年盖房的前提是:必须挖掉那个像小山一样的大土包,必须践行一次现代版的“愚公移山”。</p><p class="ql-block">七八年,弟弟按知青被抽调回东河区,在公路机械修造厂一个下属单位上班,我上了包头师范,我们一家来到东河,急需找一个落脚的地方,然而在市区盖房绝非易事,尤其是东河这座老城区,最不缺的是人,最稀缺的是地方。</p><p class="ql-block">后来,三姐夫和三姐看中了姑姑家西边的那个大土包,它位于西脑包后梁,山高皇帝远,属于三不管地带,所以砌墙建房不会受到任何阻挠,但问题是那是一个小山一样的黄土包,要想建房必须先挖土方,那工程可大了去了,人们几乎连想都不敢想,正因为这样,土包周边盖满了房,甚至连犄角旮旯都占满了,只有这个土包还矗立在那里,据姑姑说,来看地方的人不少,但是全都望山却步了。</p><p class="ql-block">然而对我们来说,初来乍到,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个土包上做文章了,就这样,从小学就会背诵的《愚公移山》,没想到让我们一家人活学活用了。</p><p class="ql-block">起初是用小车推土,没推多少就没地方倒废土了,只能脱土坯就地消化了,可后梁上没水,得到街里去担,还是三姐夫有办法,他找人借来一辆毛驴车,上面放个废弃的大油桶,一车一车地往上拉,水的问题总算解决了。</p><p class="ql-block">父亲脱的土坯很大,大约宽一尺多,长二尺,厚度足有五寸,晾干后码在挖开的空地上,接着再挖土,再脱坯,循环往复,不停地劳作。</p><p class="ql-block">随着一排排土坯的增高,挖开的空地也在一天天增大。休息天,三姐夫三姐来了,姐夫带着忽鸡沟的几位老师来了,人多力量大,“大会战”一天,效果特别明显,大家热情很高,信心满满,几个月奋战下来,总算挖开了“冰山一角”,终于能打地基了,终于看到希望了,大家无不欢欣鼓舞,那份成功的喜悦真是难以言表。</p><p class="ql-block">盖房时,二哥拉来了建房材料,二姐来到包头,干的全是重体力活儿,一直将房子盖好才回去,哥哥、姐姐接济粮食接济钱,各尽各的一份力。</p><p class="ql-block">三姐夫是我家建房工地的总指挥,缺什么,赶紧找朋友帮忙,想办法筹措,不误工期,及时解决;姐夫每个休息天都会从忽鸡沟下来,从脱坯、砌墙到压栈,一样没拉,不仅自己干,还叫来同事帮忙。</p><p class="ql-block">正因为姐夫亲临一线,有几件大事都是姐夫和三姐夫商量决定的。挖地基时,按父亲的意思,入深有一丈二就行了,可姐夫觉得不行,他和三姐夫一商量,决定入深一丈五,否则房子太小了。砌墙时,有的就是土坯,所以父亲不同意用砖。姐夫和三姐夫一合计,四角必须用砖,不然的话肯定不美观,为了不给老人增加压力,这四个“砖柱子”的钱,他们俩人出了。</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几间房就这样盖起来了。</p><p class="ql-block">接着要面对的是“三无”问题,即没水、没电、没路,一则因为是自建房,而且是挖山盖的房,什么条件都不具备,办什么手续都很难,再者因为是在后梁上,也就是李克强总理所考察、所改造的北梁,典型的棚户区,想想看,困难能少吗?</p><p class="ql-block">但是经过努力,一切问题都逐步解决了,这几间土坯房成了我们的安居之所,成了我们这个大家庭在包头的“根据地”、“大后方”,虽然房院不大,但是却凝聚着一个大家族几十口人的智慧、心血和力量,不可小觑啊!</p><p class="ql-block">当然,这一切的一切,还得归功于我们的老父亲,他老人家像愚公一样,每天挖山不止,并且变废为宝,将一座土山变成一架架土坯,变成结实耐用的建筑材料,这双满是老茧的大手,居然创造了一大奇迹,成就了一段辉煌。</p><p class="ql-block">我喜欢《愚公移山》这首歌,每每听来,感觉那歌词就像写自己的父亲一样:</p><p class="ql-block">“听起来是奇闻,讲起来是笑谈,任凭那扁担把脊背压弯,任凭那脚板把木屐磨穿,面对着王屋与太行,凭着是一身肝胆……”</p><p class="ql-block">“面对着满堂儿孙,哦,了却了心中祈愿……无路难啊,开路更难,所以后来人为你感叹!”</p><p class="ql-block">的确,一曲《愚公移山》,唱出了多么感人的故事,让多少后来人以你为傲,为你感叹!</p> <p class="ql-block">二十五、父亲的八十大寿</p><p class="ql-block">从七四年离开故乡,到七九年在西脑包后梁盖起房子,我们一家人结束了漂泊的生活,终于有了理想的定所。</p><p class="ql-block">父亲呢,依然挖山不止,依然终日脱坯,不仅把门前、房右的土包挖平,还在房后挖开一条通道,打了一个很大的山药窖,短短几年,他老人家靠双手建成一个整洁的院落。</p><p class="ql-block">连邻居都说父亲就像老愚公,虽然年近古稀,但是仍然坚持挖山建房,造福后人,真不简单!</p><p class="ql-block">一九八三年,弟弟结婚了,我编了一副对联贴在墙上:家大,院大,艰苦奋斗益处大;儿多,女多,儿孙满堂喜事多。横批是:快乐人家。那时候,我们一家人的生活该有多么充实,多么幸福啊!</p><p class="ql-block">父母本该享福了,可是就在那一年,我得了急性黄疸肝炎,正好哥哥出差回来,赶快将我送到医院治疗,在医院一住就是三个月,出院后,还得天天吃中药。天热了,父亲把火炉安在院里,每天坐在炉子边给我煎药,有的药很黏,父亲不时地翻着,生怕糊了,煎完药,就挎着箩筐出去捡炭了。</p><p class="ql-block">有一天,父亲挎着满满一箩筐炭回来,高兴地对我说:“今天好运气,刚出门就遇见一辆炭车,我跟在后面,没少捡,够烧好几天了。”我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再想想父亲坐在烈日下给我煎药的情景,心里又酸涩,又苦楚,至于中药是什么滋味,我已经无心品评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带着女儿常常回到家里,父亲心情一好,话也多了起来,他给我讲了许多往事,有小时候家里发生的事,有灾荒年挨饿受冻的事,还有兵荒马乱的年代自己几经劫难的事,听得人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说完,父亲总会说:“现在多好,不愁吃不愁穿,还要咋了,真是天堂上活着呢!”</p><p class="ql-block">九三年,我们在西脑包的自建房给父亲祝八十大寿。那时候,哥嫂已经调回内蒙古大学工作了,身为教授的哥哥任内大法律系系主任、内蒙古律师协会副会长,嫂子为内大汉语系秘书,这次不仅哥嫂和大晶回来为老父亲祝寿,莉莉一家也从北京专程赶了回来。二哥一家、姐姐一家、二姐一家、爱叶姐一家全来了,这样四代同堂的大聚会,几十年来还是第一次。</p><p class="ql-block">拜完寿,吃罢饭,全家人都聚集到院子里来,哥哥、二哥陪父母坐在中间,其余的人都站到两边,大家一边聊天,一边观看孩子们的才艺表演,昔日安静的小院,今天一下子变得欢歌笑语一片。</p><p class="ql-block">最可爱的是姐姐的外孙五岁的小超超,她唱了一首“世上只有妈妈好”,结果经不住众人的表扬,又原原本本翻唱了一遍,以致把太老爷和太姥姥都逗笑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就在孩子们你推我让的时候,嫂子这位老将主动上场了,只见她面带笑容,款款走到父母面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一边舞一边唱:“风吹着杨柳嘛,唰啦啦啦啦啦啦,小河里水流得,哗啦啦啦啦啦啦,谁家的媳妇,她走呀走得忙呀,原来她要回娘家……”</p><p class="ql-block">唱到这儿,她用手轻轻一指,把头转向妈妈,回娘家媳妇就要见到妈妈的那份欣喜之情,此刻全写在了那张笑盈盈的脸上。</p><p class="ql-block">好一首妙趣横生亦庄亦谐的“回娘家”,那分明就是为嫂子量身定做的啊!这不,她的激情演绎,她的真情再现,尽在一笑一颦,一举手一投足之间,可以说,这几十年来她对父母的那片孝心,对全家人的那份爱心,在这样一个特定的场合,终于得到了最充分的诠释,最完美的体现。</p><p class="ql-block">令人感动的是,唱到最后,嫂子快步来到妈妈身边,她一把将老人抱住,像孩子撒娇似的一边晃,一边唱:“哎呀,我怎么去见我的妈”。之后,把脸往妈妈脸上紧紧一贴,憨憨地笑了,笑得那么纯真,那么灿烂。</p><p class="ql-block">妈妈呢,赶紧伸出手来,把她的媳妇一搂,开心地笑起来,谁知一眨眼的功夫,居然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不过这一次算作例外,你瞧!她老人家不仅笑得很甜很甜,而且哭得也是很甜很甜。</p> <p class="ql-block">二十六、父母最后一次回乡</p><p class="ql-block">父亲在八十一岁那年,突发气管炎,病得很重,多亏三姐夫诊治及时,彻夜抢救,方才脱险。后来每当谈及此事,父亲总是感激地说:“唉,要不是小曹看得及时,我早死了。”</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买了些水果回家,正好父亲要给爷爷奶奶上坟,他取了一个桃,切成五份儿,又摘了五颗葡萄,放进篮子,然后打了三个薄薄的封包,里面给每个逝去的亲人装进去两张烧纸,之后,又让我写上具体的地址和姓名。</p><p class="ql-block">我觉得祭品太少,要他多带点,父亲看了我一眼,说:“唉!这娃娃真是,人死了,就是一股烟尘,能知道什么呢,你以为还能吃东西吗?闻闻气味就是了。”说完,挎着篮,拄着杖,步履蹒跚地向后梁走去。</p><p class="ql-block">谁能想象得出,一位康复不久的八十一岁的老人,去祭拜自己的父母和两个弟弟的那种情景?那将是怎样一种感人肺腑的祭拜场面,那该是怎样一种刻骨铭心的骨肉亲情!</p><p class="ql-block">父亲是一位特别勤劳善良并且明事理识大体的老农民,解放后,他只在扫盲班识了一些字,也只能基本读懂日历的内容。但是,多少年来,父亲一直保持着一个良好的生活习惯,抱着一种平和的处事态度,无论做什么,他都能准确地把握好尺度,这一点,实在是难能可贵的。</p><p class="ql-block">每天早上,父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撕一张日历,并且随口念出节气时令,他的农谚脱口而出,那么鲜活,那么生动,给人留下的印象特别深。</p><p class="ql-block">古稀之年,父亲还在房子西边高高的平台上种了菠菜、韭菜,栽了两排葱。为了便于上下,父亲用木棍绑了个梯子,踩上去“嘎吱、嘎吱”直响。空闲时,父亲坐在家里,听听评书,看看电视,尽管足不出户,居然知道不少天下大事。</p><p class="ql-block">二零零零年,我们姐妹几个随父母回乡一次,虽然路途遥远,坎坎坷坷,但是两位老人情绪特别高,精神分外好。他们一会儿指点窗外的村落,一会儿叙述过去的事情,就像孩子回家似的,那么高兴,那么激动。</p><p class="ql-block">回村后,我们来到栓牛姐家,稍事休息,父亲就拄着拐杖去探望相处了几十年的那些老邻居。这天中午,乡亲们聚了不少,父母的脸上一直洋溢着笑容,他们和乡亲们聊天,叙旧,兴致很高,一直谈到很晚,我们才启程。</p><p class="ql-block">我们担心父母受不了这样的颠簸,第二天回去一看,父母的精神仍然很好,于是我们提议,过两年再回去一趟。父亲摆摆手说:“行了,这也不错了,总算又回去一趟,看一看就满足了。”我们知道,父亲不是不想回去,他是考虑到自己的年事已高,不愿再给子女找麻烦了。</p><p class="ql-block">这一年,父亲八十五岁。母亲八十二岁。</p> <p class="ql-block">二十七、父亲走了</p><p class="ql-block">父亲走了!</p><p class="ql-block">就在我们刚刚离开之后,就在三姐夫为他挂好输液器时,父亲走了,悄悄地走了,匆匆地走了,永远永远地走了。</p><p class="ql-block">当我们返回家中,抱着他尚有余温的躯体,贴着他清瘦蜡黄的脸颊,流着热泪大声呼喊时,父亲却是那么平静,那么冷漠,就像陌生人一样,再也懒得看我们一眼,更别说答应一声,叮嘱一句了。他平平地躺下,昏昏地睡着,仿佛一个走过漫漫长路急需歇脚的人,此时终于找到一棵可以依托的大树,于是背靠行囊,静静地躺下,沉沉地睡着了,这一觉居然睡得那么甜,睡得那么香。</p><p class="ql-block">啊!我慈祥善良的老父亲啊,尽管抱着你瘦弱的身躯,尽管贴着你清癯的脸庞,但是你却不管不顾,狠心地抛开撕心裂肺的儿女们,悄悄地、匆匆地撒手离去了。</p><p class="ql-block">啊!我慈祥善良的老父亲啊,几乎是转眼之间,你变得如此冷峻,如此不屑,再也懒得和我们多说一句,再也不肯对我们多看一眼,这一切不能不让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莫非父亲真的睡了?莫非……</p><p class="ql-block">假如这样,那么就让他老人家静静地睡吧,熬过了八十九个春秋冬夏,也尝尽了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他实在是太累了,也太困了,但愿这一觉睡过,能让他好好提提精神,解解困乏。</p><p class="ql-block">睡吧,就让他老人家静静地睡吧,在生命终结的最后二十天,他倍受疾病的煎熬,独自承担了太多太多的苦难,此时此刻的悄然离去,也许正是人生之旅的必然结果,也许正是痛苦磨难中的彻底解脱。</p><p class="ql-block">由于过度劳累,父亲在年轻时就患有严重的气管炎,到了晚年,这种病更是常常折磨着他。八年前那次犯病就很严重,多亏三姐夫的精心调治,才得以转危为安,并有效预防精心呵护了这么多年。这次犯病,三姐夫更是精心诊治,丝毫不敢怠慢。父亲病危那天,三姐夫守在那里,全力抢救,熬过一天一夜之后,方才脱险。</p><p class="ql-block">为了不让哥哥担心,我们没把父亲病重的事告诉他。父亲病情好转后的一天,我刚回家,正好哥哥打来电话,只见父亲哆哆嗦嗦地从我手里接过电话,大声说:“凤鸣,你听我的声音咋样?比以前强哇,你放心吧!”哥哥在电话里说:“不错,像这样活九十岁没问题。”</p><p class="ql-block">看我愣在那里,父亲解释说:“前几天你哥哥从电话里听到我的声音有些沙哑,很不放心,现在好了,让他听听就不担心了。”说到这里,父亲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我刚进门就觉得气氛不对,原来老两口正生气呢。父亲气呼呼地靠板箱坐着,见我回来,就像孩子诉苦似地说出了事情的原委,我一听就拉下脸来,责备母亲做事过分。母亲认为父亲告了她的状,也很委屈,老两口又争执起来。父亲一连说了几句话,声音很高,且句句在理。此时我再也懒得去评判是非曲直了,听听父亲的声音,不仅高,而且还很亮,心里很是宽慰。</p><p class="ql-block">说实话,父亲能高声讲话已是不易,现在还有精力和母亲论理,看来是能够闯过这一关了。我的心里踏实了许多,几天来悬着的那块石头终于落了地。</p><p class="ql-block">然而没过多久,父亲的病情就出现了反复,刚开始还能吃一点东西,后来就干脆不吃不喝了。人们询问他感觉怎样,哪里难受,他总是说:“没什么,哪也不难受。”</p><p class="ql-block">父亲每天输两次液,每次几组液体,又不能滴快,每天输液就得躺七八个小时,但是父亲一声不吭,毫无怨言。实在累得受不了时,抬头看看液体瓶,轻声说一句:“再稍微放快点”就算了事。</p><p class="ql-block">输完液,再扶起老人喝中药,起初父亲还能一口气喝完,后来就很艰难了,喝一口,歇一歇,喝完后,用手哆哆嗦嗦地指指药碗,示意我们将残渣冲起,再喝。</p><p class="ql-block">每当这时,我们都扭过头去偷偷地抹眼泪,要知道,父亲在不吃不喝的情况下,一直坚持喝药,直到临终的前两个小时,还在我们的服侍下喝了一些药,多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父亲很精明,其实他早知道药物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是那种求生的本能,那种不让儿女们绝望的慈爱之心,支撑着他,激励着他,一直顽强地坚持到临终。</p><p class="ql-block">父亲对我们一直很慈爱,很宽容,特别理解人们的苦衷。</p><p class="ql-block">一次,输液之后,我把针眼摁偏了,结果父亲的手背鼓起一个大包,见我生气地责怪着自己,父亲便安慰起来:“不要紧,慢慢会散的,再说谁不是尽心尽力往好做呢?”</p><p class="ql-block">又一次,我给父亲剪指甲,看看瘦弱的父亲,我的手抖得厉害,只听父亲说:“慢点,剪深了。”我一看,可不,已经剪到肉里了,红红的,快要出血了,便赶紧询问父亲疼不疼,父亲问了一句:“流血了没有?要是没流血就不疼。”</p> <p class="ql-block">二十八、懂你</p><p class="ql-block">父亲临终那天,说话的声音很低,手脚冷得厉害,人们问他怎么样,他轻轻地说:“好了。”一会儿又说:“叫你哥哥。”亲戚来时,父亲关照:“不要带东西。”走时还说:“来吧。”</p><p class="ql-block">这天下午,我们姐弟四人在家,六点左右,我们先后走了,只留下三姐一人,我知道三姐夫一会儿就到,再说自己明天早点回来就是了,所以扭头走了,并没和父亲打招呼,谁知这一走,竟是和父亲的永别!</p><p class="ql-block">十点半,哥嫂急急忙忙赶了回来,我们做了简短的遗体告别后,五辆汽车一起向固阳城北面山上的墓地驶去,二哥和孩子们已经等候在那里了。父亲在墓地入殓,安葬,一切安顿好之后,我们又一次洒泪祭拜了父亲,这才依依离开。</p><p class="ql-block">老人的“葬”几年前就砌好了,从始至终,都由二哥一手操办。它坐落在巍巍高山之上,又与爱叶姐的公婆为邻,不仅外观大方,里面也很宽敞,水磨石砖铺地,白灰抹顶,表面十分整洁光滑,宛如一个新建的窑洞,看后叫人心里踏实了一些。</p><p class="ql-block">回到白云石矿招待所,已是临晨三点钟。我们心里空荡荡的,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呢,真可谓长夜难明啊!我们姐妹几个不停地掉泪,刚刚发生的事情真像一场恶梦,恶梦一场。</p><p class="ql-block">多么慈祥,多么善良的老父亲啊!此刻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寒冷吗?饥饿吗?适应吗?这一切的一切,难道是真的吗?</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们赶紧来到山上,跪在父亲的坟前,眼前又浮现出一幕幕难忘的往事,慈父的谆谆教诲又一次次地回响在耳边,这一切,怎能不叫人泪水涟涟,感慨万千?</p><p class="ql-block">我们觉得父亲时而走得很远很远,时而就坐在对面,仿佛与我们一起叙旧,一起聊天。</p><p class="ql-block">总以为老人临终时,会把他的儿女们叫到身边,嘱咐老大,叮咛老二,关照这家,不放心那家,一个个都要关怀个够,叮嘱个遍。可是我慈祥善良的老父亲啊!你怎么听任我们一个个离去,给我们留下那么多的愧疚和遗憾,难道是不忍心让我们经历那种生离死别的揪心场面?</p><p class="ql-block">想想父亲病重期间说的那些感人肺腑的话,那不正是父亲留给我们沉甸甸的遗言?</p><p class="ql-block">父亲说:“这个家,你二哥、你姐姐出力最多,后来条件好了,你们几个小的就负担轻了。”</p><p class="ql-block">之后,他老人家又回头对姐姐说:“你从教书那天起,就一直接济这个家,过去,我在你们那里做工,你天天给我吃白面,临走,担心路上不安全,又把钱给我缝到衣兜里面。”说这些话时,父亲拍拍上衣兜,手哆哆嗦嗦的,声音有些沙哑,表情有些黯然。</p><p class="ql-block">看到二姐在地下忙来忙去,精心伺候老人,姐姐说:“要是当年把二爱子送了人,现在她能伺候你们吗?”父亲笑笑说:“可不,我进门一看,娃娃已经送人了,那不是我去油坊壕要回来的吗?”</p><p class="ql-block">说到三姐夫精心呵护老人,几十年如一日,父亲很感激地说:“要不是小曹,我八十一岁那年就闯不过去了,到现在又多活了八年,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见我们送钱回来,父亲摆摆手说:“你哥哥给的钱已经足够了,即使花得再多,有你哥哥,不用你们的。”</p><p class="ql-block">现在,当我们再次细细品味父亲这些话语时,更深切地感受到他老人家的那种宽厚、慈爱与开明,同时,也更深切地领悟到父爱的博大与深沉,它似流水般绵长,又像高山一样厚重,今生今世,让我们读不完,品不尽,一丝丝,一缕缕,永远永远铭刻在心。</p><p class="ql-block">父亲走了,悄悄地走了,永远地走了!他老人家的葬就座落在固阳城北面向阳的山坡上,它背靠巍巍青山,面对喧闹的固阳城,以及那条绕城而过的青石板河,相信父亲不会孤独,也不会寂寞。更欣慰的是,它与东南方的明灯山遥遥相对,如影相伴,这样,父亲可以日夜遥望故乡,得以了却几十年来割舍不断的那份苦苦思恋。</p><p class="ql-block">“你轻轻地离去</p><p class="ql-block">一步一步孤独的身影</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p><p class="ql-block">从此不知你心中苦与乐</p><p class="ql-block">多想告诉你</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一直都懂你。”</p><p class="ql-block">慈祥善良的老父亲啊,你知道吗,其实我们一直都懂你。</p><p class="ql-block">慈祥善良的老父亲啊,静静地安息吧,我们永远都会怀念你!</p> <p class="ql-block">二十九、我的妈妈</p><p class="ql-block">来到这个世界,我认识的第一个人应该就是妈妈,我出生时,妈妈三十六岁,我记事时,妈妈已经四十出头了。</p><p class="ql-block">妈妈个子很高,宽盘大脸,浓眉大眼,长得又大气又好看,她的头发又长又密,可惜全白了,为了干活儿方便,她总是盘着头发,再用一块黑色的方头巾罩起来,给人的感觉既朴实无华又精明干练。</p><p class="ql-block">妈妈的性格很开朗,平时又爱说又爱笑,且说得在理,笑得爽朗。妈妈一笑,那两排洁白的牙齿就会露出来,“咯咯咯咯”的笑声永远那么清脆,那么爽朗。因此,听到妈妈笑,正在一边玩耍的我们也跟着笑,看到妈妈哭,我们也跟着哭得一塌糊涂,至于妈妈为什么哭,为什么笑,我们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就不需要知道。</p><p class="ql-block">妈妈孩子多,有点亲不过来,好像从来都不曾抱着亲过我,亲昵的时候,不过是摸摸我的头,抚抚我的肩,一旦生气时,将我的胳膊一拽,随手操起笤帚疙瘩,“啪啪”就是两下,那真叫一个打你没商量。</p><p class="ql-block">印象中,妈妈心情最好的时候是在晚上,此刻,猪进圈了,鸡进窝了,孩子们也都睡下了,忙碌了一天的妈妈,干完了所有的家务活儿,也该上炕歇一歇了。可是不然,只见她将腿一盘,麻利地打开针线包,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嘶拉、嘶拉”,又做开了那些永远都做不完的针线。</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妈妈的每一个夜晚都是这样度过的,半夜醒来,准能看到墙上那个熟悉的投影,也准能听到纳鞋底时“嘶拉、嘶拉”拉扯麻绳的声音,要知道,这一大家子的衣服呀,鞋子呀,全都是妈妈熬油点灯赶出来的啊!</p><p class="ql-block">冬天,乡村的夜晚黑咕隆咚,寂静而又寒冷,我们姐妹几个都是两个人揪着一床被子,又冷又饿睡不着,于是就开始缠磨妈妈了,这个说:“妈,猜谜语哇。”那个说:“妈,讲故事吧。”</p><p class="ql-block">妈妈的迷信故事说得生动,讲得逼真,即使听得头皮发麻甚至变脸失色了,我们也要楞充好汉,继续往下听,常常是听着听着,把脑袋缩进被窝,一个个汗津津地睡着了。</p><p class="ql-block">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她儿时的那些经历,那些苦难,讲着讲着,妈妈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们的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出来,为了不让妈妈发现,我们咬着被角,使劲儿忍着,说什么也不能让自己哭出声来。</p><p class="ql-block">可以说,在破旧的老屋里,在昏暗的油灯下,妈妈完成了对我们的早期教育,那就是,把自己的亲身经历用讲故事的方式娓娓道来,孩子们在了解她苦难童年,走进她内心世界的同时,真切地感悟到历史的沿革,社会的变迁,这是怎样的大智慧、大手笔啊!</p><p class="ql-block">妈妈出生于一九一九年,距今已经一个多世纪了。</p><p class="ql-block">妈妈三岁时裹脚,但并没有成功,因为姥姥裹得紧,姥爷拆得勤,虽然没裹成小脚,但四个脚趾全压在脚掌里,是严重的扭曲变形,走路多了疼痛难忍。</p><p class="ql-block">八岁时,妈妈带着年幼的三舅、四舅寄居在逃荒途中的一个破碾坊里,不幸的是,不足两岁的四舅竟凄凄惨惨地死在她的怀里……</p><p class="ql-block">十二岁那年,妈妈来到包头二里半的大姨家,当起了全职保姆,尽管如此也常常被大姨呵斥、责骂。在大姨家住了整整三年,十五岁时才被姥爷接回家,回来后不久,她就出嫁了。</p><p class="ql-block">妈妈一结婚,奶奶就把这个家交给了她,大事小情随她说了算,而奶奶倒落了个清闲,心安理得地玩她的纸牌去了。</p><p class="ql-block">那时,二爹三爹、大姑二姑还小,吃喝穿戴都得妈妈操心,她的针线活儿分为两拨,娘家一拨,婆家一拨,那活儿越做越多,总也干不完。</p><p class="ql-block">就连二爹三爹娶亲,大姑二姑出嫁的诸多大事,都没用老人过多操心,全是父母亲张罗、操办的。</p><p class="ql-block">不过妈妈并没有半点怨言,她觉得能遇上这样的公婆是自己的福气,因此尽心尽力,克勤克俭,并且考虑得细致周全,操办得妥贴圆满。</p><p class="ql-block">当年,妈妈苦于子女多,将二姐、三哥(云飞哥)和我都送了人,结果呢,父亲抱回了二姐,二爹抱回了我,为此妈妈很生气,没少抱怨。但是在二妈二爹相继去世后,她二话没说,将年幼的爱叶姐领回来,给她一个温暖的家,绝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到一丝一毫的孤单。</p><p class="ql-block">说到二爹的去世,实在让人心痛。那时候,二爹常年在外打工,上火了,牙疼得厉害,找人用钝器将牙磕掉,结果得了破伤风,年纪轻轻的就与世长辞了。</p><p class="ql-block">昏暗的煤油灯下,看着妈妈伛偻的背影,听着她哽咽的声音,我仿佛听到二爹临终前撕心裂肺的呼喊:</p><p class="ql-block">“哥哥——,爱叶子——!”</p><p class="ql-block">“爱叶子——,哥哥——!”</p><p class="ql-block">一声声,一句句,好不悲怆,好不凄惨,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打湿了被角,也打湿了衣衫。</p> <p class="ql-block">三十、经历战乱</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日本兵,蒙古军,土匪,走了一拨又一拨,老百姓天天都不得安生。</p><p class="ql-block">我村紧靠路边,成了兵匪的必经之地,因此不论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听到狗叫,人们拖儿带女,赶紧往村后的山沟里跑。</p><p class="ql-block">村里有个老汉,以为进了山就没事了,他没钻山沟,只是在半山坡上,提着一个装炒黄莜麦的小布袋,一边抓着吃,一边四平八稳地走着,结果被飞来的子弹打死了。</p><p class="ql-block">当时,妈妈她们正在山沟里跑着,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所以吓坏了。在没明没夜的逃跑中,妈妈曾经绝望过,一次,她狠心将哥哥丢在山脚下一个僻静处,自己跑了,但是很快就后悔了,赶紧跑回去将他背起,接着再跑。</p><p class="ql-block">有了二哥后,父亲不在家,妈妈就背一个,拽一个,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往山里跑,用妈妈的话说,那真是不管不顾,吓得魂也没了。</p><p class="ql-block">最难熬的是日本鬼子打过来的那年冬天,刚刚生完孩子的大姑也只好骑着牛,和大伙儿往山里跑,跑啊,跑啊,从北山一直跑到南山,总算能歇一歇了,于是,大家用树枝扫开一块雪,将老人孩子安顿好,然后捡些干柴生起火来。</p><p class="ql-block">后来饿得实在不行了,就派几个胆大点的男人摸黑下山,到附近村子里讨来几盆粥,粥很稠,冻成硬邦邦的盆托,装在袋子里背上山来,人们用石头把它砸开,然后用小棍夹起来,支在火上烤着吃。</p><p class="ql-block">满以为鬼子开拔后就能回家了,可天亮后又跑来一帮人,他们大惊失色地说:“不好了,从固阳那边又开来不少鬼子,把沿路的村子都住满了,现在整个大榆树滩到处都是鬼子,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撤的。”大伙儿一听都蔫儿了,真不知待在这样的冰天雪地里,一帮老老小小该怎么过,该如何熬。</p><p class="ql-block">鬼子进村后,凡是没有跑掉的,或者跑到半路被抓回来的,轻者挨打,受辱,重者杀头,几乎无一幸免。</p><p class="ql-block">一个漆黑的夜晚,又听到了一阵狗叫声,一家人赶快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呢,日本鬼子就到了,他们逼着妈妈和奶奶做饭不说,还用马鞭狠狠地抽打她们。奶奶见事不妙,示意妈妈快跑,妈妈机灵,趁出去提柴火的机会,赶紧逃跑了。</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父亲被土匪绑了,硬说他出去给人报了信,父亲一再解释说,自己这两天根本没出门,并且还说出了证人。可土匪哪里肯听,他们把摽子往父亲脖子上一安,就开始拧,拧了两圈,父亲已经昏迷了,就在拧第三圈时,妈妈找来了证人,这才救了父亲的性命,多险啊!</p><p class="ql-block">遇上灾荒年,人们把地里的野菜吃完后,再吃草籽,什么绵蓬籽,沙蓬籽,灯香籽都吃遍了,吃完了,当偌大的大榆树滩再也没什么东西可吃时,人们被迫上山去苦苦找寻,有谁知道,在这荒山野岭中曾经倒下过多少饿死冻死的饥民?</p><p class="ql-block">大灾之后有大疫,当时的人们管它叫“传头子病”,一旦有人患病,全家人都不能幸免,这对积贫积弱的大榆树滩所有村民来说,更是无异于洪水猛兽一般。</p><p class="ql-block">父母生逢乱世,年纪轻轻就经历了灾荒,瘟疫,战乱,匪患所带来的种种苦难,不能不让人同情,不能不令人叹惋!</p><p class="ql-block">因此,每当听到这些历险经过,我们不是倒吸一口冷气,就是捏着一把冷汗,既为他们担忧,又为他们庆幸,好在每次绝处逢生,好在每回有惊无险。</p> <p class="ql-block">三十一、妈妈的娘家</p><p class="ql-block">那一年,住在沙湾子的大舅和村里人进城粜粮,听说城里的大户王炮匠家卖童养媳,经人撮合,大舅就用几石粮食将大妗换了回来。</p><p class="ql-block">大舅成家后,有儿有女,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总算有了盼头,只是二舅和三舅都还单着,妈妈每次回娘家,住几天就会忙几天,不是给二舅三舅拆洗被褥,就是给他们缝补衣裳,整理鞋袜。</p><p class="ql-block">妈妈一来,呆呆傻傻的二舅也变得活泛起来,说的话比平时多了几倍,连下地干活儿都是乐呵呵的。三舅则守在妈妈一旁,二姐长,二姐短,像个孩子一样,他们说说以前,说说现在,姐弟俩总有永远唠不完的家常。</p><p class="ql-block">相聚是快乐的,但分手就不那么轻松了,每次离开,几个舅舅总要把妈妈送出来,走下门前那道缓坡,然后一直目送她过了那条穿村而过的清粼粼的小河,好依依不舍啊!</p><p class="ql-block">妈妈呢,三步一回头,两步一抹泪,真是揪心极了。</p><p class="ql-block">最放心不下的是二舅和三舅,二舅脑子有毛病,每天只知道干活儿,再苦再累也从来不吭一声,那副痴痴呆呆的模样看得让人心疼。</p><p class="ql-block">三舅很不幸,早年丧妻失子,命运多舛,中年贫病交加,孤苦伶仃,活得很艰难,很沉重,再加上他为人要强,又很精明,对生活的感悟自然比别人多了几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村里的人们很穷,有病根本看不起,全都拿命扛着。每当胃病发作时,三舅就会穿过大山,抄近路来到忽鸡沟学校的姐姐家,热心的姐夫赶紧把他领到公社卫生院,找那里最好的大夫治疗,按疗程吃药、输液,姐姐在生活上给予悉心的呵护关照,治疗一个阶段,感觉效果很好。</p><p class="ql-block">但是回来后病情常常出现反复,疼痛难忍时,三舅把斧子立在炕上,自己爬在上面,用斧头顶着肚子,采取压迫止疼的方法来缓解病症,久而久之,不仅肚皮的颜色和斧头一样铁青,就连那些斑斑的印痕也像斧头一样干涩生硬,摁上去已经没有知觉了。</p><p class="ql-block">身体上的疾病已经够折磨人了,然而让三舅倍受煎熬的还有一桩难以言说的心病。</p><p class="ql-block">当年,大舅大妗同情三舅的境遇,便将自己刚出生的三儿子过继给三舅,取名“过门子”,三舅自然很高兴了,他觉得自己有了儿子,活得有了奔头,有了希望,因此每天再忙再累都要去大舅家看看孩子。遇上周边村子赶交流,他又买点心,又扯布,为了孩子,他不惜花光所有的积蓄。逢年过节去大妗家吃饭,只要碗里有肉,他全都挑出来,一块一块喂给孩子,随着孩子的一天天长大,三舅的快乐与幸福也在与日俱长。</p><p class="ql-block">但是就在过门子三岁那年,这个活蹦乱跳的孩子竟然夭折了。</p><p class="ql-block">这孩子究竟得了什么病,谁也不知道,但是有一点大家很认同,那就是三舅命中无子,要不挨肩长大的孩子,怎么说没就没了呢?</p><p class="ql-block">其实,三舅早就认定,孩子是被他克死的,见到妈妈,他忍不住大哭起来:“二姐,当初过门子不过继给我就好了,是我克死了孩子啊!” </p><p class="ql-block">面对一蹶不振的三舅,妈妈心疼得直掉眼泪,她想帮助三舅走出阴影,走出困境,但是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p> <p class="ql-block">三十二、妈妈住院</p><p class="ql-block">二零零四年九月十七日,这是妈妈准备去七医院住院的前一天,我回家陪妈妈住了一夜。</p><p class="ql-block">躺在炕上,妈妈和我说了许多事,其实这些事情我已听过好多遍,但是妈妈想说就让她老人家随意去说吧,我不仅不会嫌弃她的唠叨,而且还会像小时候听她讲故事那样,听得专心致志,听得一脸认真。</p><p class="ql-block">快九点了,我关照妈妈说:“别说了,你太累了,明天还……”我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鲁莽,立刻打住话题。妈妈反应很快,她马上问了一句:“四四,我明天真的查一查就回来,不住院?”我肯定地告诉她:“谁说要住院,在门诊确诊后就回来,放心吧,有我三姐夫给你治疗,没事的。”</p><p class="ql-block">妈妈毕竟是八十六岁的高龄了,有时也是很好哄的,不少时候,她老人家就是在子女们善意的谎言中度过的。</p><p class="ql-block">喝了安定药,妈妈睡熟了,在那熟悉的鼾声中,我的心像刀割一般的痛,母亲年事已高,她的病让我们特别担心,更何况父亲又刚刚离开了我们,我现在就躺在他老人家生前常躺的地方,父亲病重时,执意不让我们去扶他,自己硬是扳着板箱的棱角慢慢坐起来,待一会儿,再靠着板箱躺下去,枕着手,张着嘴,总会喘息好长时间才能得以安歇。</p><p class="ql-block">此时,我仿佛清楚地嗅到了父亲的体味,并且真切地听到了父亲艰难的喘息,想到父亲病重时,自己没有陪老人住过一夜,真是追悔莫及,今夜回来,是因为母亲又病了,明天去医院,只能说是凶吉未卜,想到这里,我的心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噬咬一般。</p><p class="ql-block">这一夜,我的心啊,在滴血,我的泪啊,在流淌……</p><p class="ql-block">二十日清晨,我们兄妹几个早早来到病房,等待妈妈的手术,妈妈像孩子似的询问我们,她的手术得多长时间,缝几针?我们说,这是小手术,缝两针,打上麻药一点也不疼。</p><p class="ql-block">八点四十分,妈妈进了手术室,我们在焦急不安中熬过了一个多小时。当护士招呼时,大家一起来到手术室门口,这时两位护士已经搀扶着妈妈走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妈妈头上缠着纱布绷带,穿着拖鞋,正步履蹒跚地、颤巍巍地向她的儿女们一步步走来,她的表情显得那么坚强,那么镇定,那么从容,这让她的儿女们看得好惊喜,好欣慰,好感动。</p><p class="ql-block">就让我们跑过去抱抱妈妈,好好地看看妈妈吧,抚一抚皱皱褶褶的脸庞,理一理稀稀疏疏的白发,拽一拽不太齐整的衣襟,摸一摸那双依然生硬的大巴掌……</p><p class="ql-block">妈妈啊,我们好像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认真地仔细地端详过你吧,因为从记事那天起,你的脸庞,你的身影,以及你的一举一动,都已深深地刻进了我们兄妹八人的脑海中。在我们看来,你那么智慧,那么开朗,那么干练,那么强壮,上能撑起一片天,下能拓展一块地,是稳稳的靠山,是宽宽的港湾,永远能为我们遮风挡雨,永远能为我们排忧解难。</p><p class="ql-block">然而,今天看到的妈妈是那么苍老,那么虚弱,那么憔悴,苍老得让人不能不诧异,不震惊,虚弱得让人不能不忧伤,不怜悯,憔悴得让人不能不酸楚,不揪心!</p><p class="ql-block">妈妈啊,好想知道,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p> <p class="ql-block">三十三、生死诀别</p><p class="ql-block">三天后,化验单出来了,医生的诊断是黑色素皮肤癌,大家都懵了。</p><p class="ql-block">二十三号上午,我和姐姐一家人来到医院,妈妈非常高兴,平时她很想见自己的孩子们,但是除了逢年过节,七八个子女很难聚到一块儿,现在看到这么多人,自然是很高兴了。</p><p class="ql-block">下午,哥嫂也回来了,妈妈嘴上责怪他们没必要大老远地跑回来,可心里却巴不得他们天天守在自己的身边。哥嫂坐了一会儿,担心妈妈太累,太激动,于是去招待所了。</p><p class="ql-block">送走哥嫂,我没来得及和妈妈打招呼,也去招待所了,本来想坐一会儿就回医院,不曾想嫂子的妹妹玉凤姐和姐夫也过来了,于是我们聚在一起吃了顿饭,回医院时已将近晚上七点了。</p><p class="ql-block">这几个小时让妈妈等得好着急啊,她担心我出了什么事,非要外甥女俊平往家里打电话,当时我们还没有手机,所以根本无法联系。我回来后,尽管解释了半天,妈妈还是很生气,一个劲儿地埋怨,最后,她居然伸出手来,举到我的脸前,一脸认真地说:“今天的事气死我了,我真想再给你一巴掌。”我赶紧把头转过去,把脸紧贴在她的手上,爽快地说:“打吧,我才不怕呢,你现在已经打不动我了。”</p><p class="ql-block">这一来,妈妈笑了,我笑了,病房里的人都笑了。</p><p class="ql-block">现在看来,挨妈妈的巴掌,那简直是一种奢望,因为妈妈老了,她由年轻时的简单粗暴,变得那么贴心,那么慈祥,再也没有力气打你了,更重要的是,她再也舍不得打你了。</p><p class="ql-block">现在看来,挨妈妈的巴掌,那简直是一种享受,因为至少我还算作是妈妈膝下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年富力强的妈妈呢,依然是我遮风避雨的一座靠山,一个港湾,一道屏障。</p><p class="ql-block">五年之后,即二零零九年,妈妈去世了,老人家享年九十一岁,所谓的黑色素癌应该是误诊了。</p><p class="ql-block">妈妈临终的前一夜,是在不断的咳喘声中,握着我的手度过的。</p><p class="ql-block">妈妈喘得好厉害,呼吸好困难,额上不停地冒冷汗。不过老人家的神志很清楚,她一会儿摸摸那盘睡了整整三十年的大炕,一会儿抚抚那堵靠了整整三十年的土墙,那情形,就像抚摸久别的亲人一样,摸了又摸,看了又看,本来有许多话想说,只可惜此时已经无力表述了。</p><p class="ql-block">大约半夜一点左右,我挨着妈妈躺下,实在不忍心听她的喘息,更不忍心看她那张抽搐的脸,几次,我都想把头转过去,但是不能,你瞧,妈妈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呢。</p><p class="ql-block">看啊看,看啊看,忽然间,她老人家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地举过来,先摸我的手,再摸我的胳膊,摸完这只,再摸那只。</p><p class="ql-block">我赶紧用双手把妈妈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握住,仔细抚摸她的手心、手背,乃至每一根手指。妈妈的手比年轻时柔软了许多,再也摸不到那层厚厚的老茧了,只是关节仍然突得老高,握着我,感觉手劲儿不小。</p><p class="ql-block">母女俩的手就这样摸着、握着,握着、摸着,不知不觉,我的眼泪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生病时,妈妈曾多次说:“我这么大岁数,已经不怕死了,盼的是死的时候糊涂点,要不,咋能眼睁睁地丢下我这些娃娃们呢?”之后,又把我的手抓在怀里,说:“妈妈实在是丢不下你们啊!”</p><p class="ql-block">可是到头来,妈妈还是不顾我们的苦苦挽留,奋力挣脱我们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而且是永远永远地走了……</p> <p class="ql-block">三十四、妈妈的影子</p><p class="ql-block">凭直觉,妈妈走得并不是多么多么的遥远,因为我们常常会想到她,并且能梦到她。</p><p class="ql-block">忘不了啊,那个遥远的熟悉的小山村;忘不了啊,我那亲爱的妈妈已是白发鬓鬓;忘不了我们童年时代贪玩儿淘气的种种情形;忘不了妈妈给我的那份关爱,那些“吻”。</p><p class="ql-block">妈妈当年的那些“吻”啊,过去它只疼在我的身,现在呢,却疼在了我的心。也许因为我也做了母亲,所以才深深理解了妈妈当年含辛茹苦的不易与艰辛,才真正体谅到妈妈内心的那份苦衷,以及对孩子们简单粗暴下的良苦用心。</p><p class="ql-block">多想重温一遍当年的那种感觉啊,一定是酸、甜、苦、辣、喜、忧,尽在其中;多想重提一次乡间的那些过往啊,一定是亲切甜蜜,安逸温馨,令人回味无穷。</p><p class="ql-block">那么,就让这种人生百味静静地、静静地消融在荒寞凄楚的心底吧;那么,就让这般无尽的思念渐渐地、渐渐地迷失在孤寂无助的不言中。</p><p class="ql-block">当年,妈妈在下小营子村陪我,如今,我也来上海陪女儿了,这情形如出一辙,不能不令人惊叹,莫不是生命在轮回,莫不是历史在重演?</p><p class="ql-block">随着角色的变换,我越来越理解了妈妈,体谅到她老人家当年在缺吃少穿冷寒受冻的日子里跟我打拼的不易,抗战的艰难。</p><p class="ql-block">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思念天堂里的妈妈,那些曾经让我难以忍受的絮叨几乎天天都回响在耳畔,让人感悟多多,百听不厌;那些不值一提的琐屑往事也常常回放在眼前,一桩桩,一件件,恍如发生在昨天。</p><p class="ql-block">好想拉着妈妈的手,说说当年的那些欢乐,那些忧烦;好想抚着妈妈的肩,说说分别之后的这些月,这些年;好想靠在妈妈身边,找一找呵护关爱无处不在的幸福感觉;好想躺在妈妈怀里,酣睡在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温馨港湾。</p><p class="ql-block">但是没有可能了,我们和妈妈已经远隔千山万水,从此天上人间,永难相见。</p><p class="ql-block">在我思念妈妈的时候,在我最困惑、最无助的时候,眼前总会出现这样一幅画面:浑黄厚重的土地,空旷辽远的蓝天,白云悠悠,羔羊咩咩,一切的一切都那么宁静祥和,那么淳朴自然。</p><p class="ql-block">忽然汽笛的嘶鸣划破了长空,“轰隆隆,轰隆隆”包白列车风驰电掣般过来了,火车头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拉响鸣笛,当淡绿色的车厢钻出云雾后,廖远的天空中,一串串洁白而美丽的音符在缓缓地升腾,慢慢地飘散……</p><p class="ql-block">这情景好熟悉好亲切啊!那么清新质朴,那么悠然恬淡,如诗如画,美轮美奂,它不仅润湿了我的眼眶,驱走了层层阴霾,而且久久温暖在我的心间。</p><p class="ql-block">想想看,有妈陪伴的那些日子该是多么充实,多么美好,多么幸福啊!</p><p class="ql-block">恍惚间,我好像又回到了下小营子村,并且看到妈妈了!</p><p class="ql-block">可不,妈妈并没有走远,她在养鸡、喂猪,她在拾麦穗、捡土豆,她每天都在变着花样为我做饭,她从早到晚都忙乎着,难得空闲。</p><p class="ql-block">可不,妈妈并没有走远,我们母女俩仿佛依然生活在这个美丽的村子里,脚底下是那片多姿多彩的肥沃土地,头顶上是大后山那片高远的白云蓝天,呼吸着带有花草芬芳的清新空气,聆听着撼人心扉的那一声声火车鸣笛,心中啊,充满了期待,充满了希冀,充满了慰藉。</p> <p class="ql-block">三十五、煤油灯下</p><p class="ql-block">今天想来,抚养我们姊妹八个长大成人的妈妈该是多么不容易啊!应该说,她靠的就是拿得出手的针线活儿,靠的就是那盏闪烁不定的煤油灯。</p><p class="ql-block">乡村的冬夜啊,寒冷而又漫长,屋外,寒风卷着雪花不时地拍打着门窗,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几乎整夜都在沙沙作响;屋里,炉子里的火已经熄灭,只有如豆的煤油灯,在昏暗的夜晚,一晃一晃,发出一点微弱的亮光。</p><p class="ql-block">为了多挣工分,父亲每年冬天都到饲养院干活儿,他每晚给牲口添草添料,总得起来几趟。妈妈呢,披衣坐在油灯下,夜夜为我们锥底纳帮,缝补衣裳。我们钻在被窝里,又冷又饿睡不着,于是就开始磨缠妈妈了,这个说:“妈,猜谜语哇。”那个说:“妈,讲故事吧。”</p><p class="ql-block">妈妈的谜语很简单,如:“一个老汉一条腿,摘了帽子张开嘴”(豆芽)。又如:“从南上来一群鹅,扑通扑通跳了河”(饺子)。</p><p class="ql-block">这样的谜语着实不用费劲猜,随意点到哪一个,我们都能张口就来。</p><p class="ql-block">要知道,每到过年,我们最爱吃的,莫过于妈妈做的羊肉胡萝卜馅儿水饺,最爱就的,就是妈妈调的黄豆芽,那里面既有二哥买回来的切成细条的海蜇,咬起来嘎嘣脆,又有撕成细丝的鸡胸,嚼起来特别香。平时,这些饭别说吃了,就是想一想,恐怕连自己都觉得有些奢侈吧。</p><p class="ql-block">初一早上吃饭时,我们全家人往炕上一坐,围成一圈,豆芽已经调好,碗筷就摆在面前,只等妈妈把饺子捞上来。可妈妈呢,站在炉台边,用勺子背在饺子上面不紧不慢地转呀转,转呀转,让我们等得好着急,看得好眼馋,于是,我们轻轻地敲敲筷子,敲敲碗,好让妈妈知道,我们等得该有多么多么地不耐烦……</p><p class="ql-block">不错,饭菜的确好吃,可是这谜语说得真不是时候,你听,刚刚消停的肚子,现在又“咕咕咕”地叫起来,赶紧打住,还是听妈妈讲故事吧。</p><p class="ql-block">妈妈的迷信故事说得生动,讲得逼真,什么走夜路的人撞见了鬼,生生被摄走了灵魂啦,什么行善的人在危难之中遇到了神,最终走出了困境啦,等等,等等。对于这些神呀、鬼呀的故事,我们又爱听,又害怕,常常是听着听着,一个个脑袋缩进被窝,汗津津地睡着了。</p><p class="ql-block">当然,讲得最多的还是她儿时的那些经历,那些苦难,讲着讲着,妈妈的声音哽咽起来,我们的眼泪也不知不觉流了出来。</p><p class="ql-block">可以说,在那间破旧的老屋里,在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下,妈妈为我们上了人生的第一课,她把自己的亲身经历用讲故事的形式娓娓道来,让我们在了解她苦难童年,走进她内心世界的同时,真切地感悟到历史的沿革,社会的变迁,那是怎样的见地,多大的智慧啊!</p><p class="ql-block">也许大字不识一个的妈妈压根儿就没有想到,在那些缝新补旧的漫漫长夜,为了打发时间,她所讲述的那些亲身经历,居然完成了对子女们的早期教育,无论是情感的培养,人生的领悟,还是心灵的沟通,都那么自然而然,润物无声。</p><p class="ql-block">也许从旧中国走来的妈妈根本不会想到,在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下,我们不仅听到做针线时“嘶拉、嘶拉”的声响,看到投在对面墙上那个熟悉的身影,而且还在她饶有趣味的谜语里,在颇具神话色彩的传奇故事中,完成了早期的文学启蒙。</p><p class="ql-block">妈妈的情感世界是博大的,复杂的,她的心里不仅装着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儿女,而且还装着父亲的弟弟妹妹,装着住在沙湾子,葬在沙湾子的所有娘家人。</p><p class="ql-block">尤其是苦命的三舅,从小由妈妈一手带大,都几十岁的人了,一见面,妈妈还“三黄毛”,“三黄毛”地叫着,那种亲昵的样子,不像姐姐,更像母亲。</p><p class="ql-block">他们姐弟俩最后的诀别也非同一般,妈妈一步一回头,伤心欲绝,泪水涟涟,而气息奄奄的三舅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从窑洞里爬出来送他的二姐,那一幕真让人心如刀割,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三舅病逝不久,大舅也走了,从此沙湾子成了妈妈的伤心之地,加之年事已高,她实在经受不住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因此再也没有回去。</p><p class="ql-block">妈妈有八个儿女,用她的话说,八个儿女八道心,自己只要睁一天眼,就有永远不放心的事,就有永远操不完的心,明知不起一点作用,但是不由人啊。</p><p class="ql-block">说到这里,妈妈总会长叹一声,不无抱怨地来一句:“唉!谁让你生养这么多子女呢,天生就是个受罪的命。”</p><p class="ql-block">纵观妈妈的一生,可谓曲折坎坷,传奇而惊险,她历尽了艰辛,历尽了苦难,并且亲眼目睹了社会的动荡,见证了历史的变迁,每每道来,让人频添几多感慨,几多辛酸。</p><p class="ql-block">这大概就是从旧中国一路走来的那些农村妇女的悲惨命运,是建国后能够承载社会与家庭双重责任的普通母亲的曲折人生。</p><p class="ql-block">不错,生活在黄土地上的这些母亲啊!她们普通得叫你视而不见,她们平凡得让你听而不闻,但是她们的耐力,她们的韧性,她们百折不回的抗争精神,却深深震撼着人们的心灵。她们的那份坚强,让人感到望尘莫及,她们的那份宽厚,又让人由衷地感激、感动。</p><p class="ql-block">真该感谢生活在黄土地上的这些普普通通的母亲啊!她们终日辛劳,默默耕耘,她们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更有一个博大的心胸,她们承载着历史的厚重,又兼顾着社会与家庭的双重责任,她们的经历就是一幅详实厚重的历史长卷,她们的一生就是一个世纪荣辱兴衰的社会缩影,她们是慈祥的妈妈,更是我们心目中当之无愧的巾帼英雄。</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母亲,我们怎能不为她们引吭高歌?这样的母亲,我们又怎能不对她们肃然起敬?</p> <p class="ql-block">三十六、沙湾情结</p><p class="ql-block">说到沙湾子,就会想到一件有趣的往事,那就是跟着妈妈回娘家。</p><p class="ql-block">进山的路有两条,一条小路穿山而过,一条大路绕山而行。</p><p class="ql-block">最佳的选择是绕山而行,砂石路面,比较平整,上面还有牛车碾压过的道道印痕。</p><p class="ql-block">一路上,我们走得足够体面,也足够风光,一头黑毛驴,驮着娘仨,妈妈抱着弟弟,我在后面抱着妈妈,随着“得得得”的蹄声,一颠一颠地向前走着。</p><p class="ql-block">快到沙湾子了,马上就能见到能说会道的大舅、识文断字的大妗、呆呆傻傻的二舅、精明强干的三舅,想到这些,心里的那份喜悦自不用说。</p><p class="ql-block">绕过大山,妈妈指着对面向阳的山坡对我们说:“你姥爷和姥姥的坟就在那里。”然后回过头来对我说:“你两岁那年你姥姥就去世了,从此,说是回娘家,可再也见不到自己的妈了。”说着说着便哽咽起来。</p><p class="ql-block">我素来反应迟钝,全然没有理会妈妈说得有多么悲切,多么伤心,只是骑在驴背上,一路摇头晃脑,无动于衷。</p><p class="ql-block">倘若不走大路步行翻山的话,会减少三分之一的路程,不过,山路崎岖不平,头上怪石嶙峋,不免让人有些慌恐,好在沿路能随手采到大把的鲜花,观赏到美丽的山景,因此同样也很吸引人。</p><p class="ql-block">山里住户少,狗很凶,起初只是“汪汪汪”地叫,之后,我们竟然被两只哈巴狗一前一后追着咬,都走到山口了,它们还是不依不饶,咬个不停,于是,一幅“深山犬吠”的幽美画面便深深地印在我们的脑海中。</p><p class="ql-block">沙湾子——妈妈的娘家,我儿时的乐园,它那富有层次的画面,一幅一幅展开,真可谓美如诗画,融满亲情。</p><p class="ql-block">在这里,抬头可见崇山峻岭,俯视便是深沟大壑,远远近近的山坡上,这儿一片金黄,那儿一片碧绿,俨然一幅色彩斑斓的水彩画,随意挥洒,格调清新,一如山里人的性格,粗犷奔放,坦荡率真。</p><p class="ql-block">最打眼的还是那座高高的沙山,它与大舅家只是一沟之隔,因此随时都可以去攀爬。</p><p class="ql-block">最吸引人的还有那条穿村而过的清粼粼的小河,踩着松软的细沙,捡拾着五颜六色的石子,我们表姐妹几个兴高采烈地走啊,走啊,好想绕过前面那座巍峨的高山,走到河流的尽头,一直走向那遥不可及的诗和远方。</p><p class="ql-block">最新奇的是山顶上那个人工凿出的石臼,我和表姐一起,端着黄米,扛着木杵,兴冲冲地跟着大妗上山捣糕,已经完全蜕变成山里人的大妗往边上一跪,举着木杵“咚、咚、咚”捣起来,那些金黄色的米粒“唰、唰、唰”,溅起来落下去,落下去又溅起来,那画面,那情景,美轮美奂,令人耳目一新。</p><p class="ql-block">沙湾子,也许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但是对我而言就不同了,那是一个让我心心念念的小山村,一个被我浓墨重彩渲染过的小山村,一个美到骨子里、写来却让人泣血含泪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沙湾子,只是大山里偏僻荒凉的一个小山村,但在我的心目中,这三个字镶着金,镀着银,分量很重很重,因为那里封存着我童年时代一个遥远的梦,一个甜甜的梦,一个融满亲情感人肺腑的梦,一个今生今世常说常新的梦。</p><p class="ql-block">好希望永远活在这个梦中,我还是抱着妈妈骑着毛驴的那个不谙世事的孩童。</p><p class="ql-block">好希望这个梦能伴我前行,让我去体会温馨、体会那份刻骨铭心的骨肉亲情。</p><p class="ql-block">好希望点亮心中那盏闪烁不定的煤油灯,走过霓虹灯照亮的都市夜晚,盘点自己那一段段坎坷曲折的心路历程。</p><p class="ql-block">好希望天堂里的妈妈点亮每一颗星星,为自己能够安享九十一岁的高寿,为福佑自己的后辈儿孙,而时时人相守,夜夜灯长明。</p> <p class="ql-block">三十七、重返老屋,拜访高堂</p><p class="ql-block">今天,倘若能够还原历史,回到当年,那么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故乡,走进老屋,盘腿坐在曾经接纳我们兄妹呱呱落地的那盘土炕上,像朋友那样,对穿着粗布衣裳的父母做一次面对面的交流,做一次意义非凡的历史性回访。</p><p class="ql-block">此刻,我会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冷静,要理智,要客观,一定克制自己的情感,就像局外人一样。</p><p class="ql-block">从哪儿说起呢?是解放前的颠沛流离,兵匪灾荒?还是解放后的历史沿革,家族兴旺?是当年拉扯八个子女的不堪重负,还是晚年儿孙满堂的幸福安康?</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忠厚善良的父亲一生克勤克俭,不事张扬,平时干得多,说的少,不过一旦讲起话来,那绝对是有理有据,简明扼要,有见地,有份量。</p><p class="ql-block">我也知道,天冷时,父亲喜欢呵口热气,搓搓手掌,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搓起来总会沙沙作响。还有那个干活儿时被磨扇砸伤的大拇指,指甲盖儿黑黑的,厚厚的,从我记事一直到他辞世始终都是那个模样。</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妈妈又要撩起衣襟擦眼泪了,她会说:“一个子女一道心,这不由人啊!”或者说:“当妈的怎么了?隔段日子打听不到你们的信息就会往坏处想,自己吓自己,每天吃不下,睡不香。”</p><p class="ql-block">我也知道,妈妈那双四个脚趾全压在掌心的裹脚是怎样的不堪负重,但是她居然拖儿带女从灾荒战乱的苦难岁月走进新中国,走到改革开放,由一个十五岁的乡村少妇变成九十一岁的跨世纪老者,经历了将近一个世纪的风霜雨雪,见证了百年历史的人世沧桑,成为后辈心目中一位德高望重的巍巍尊长。</p><p class="ql-block">要我说,妈妈提什么要求都不算过分,不过,她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子女,一辈子的心思全都用在儿女身上,年轻时希望孩子们外出求学,尽快跳出农门,远远离开家乡,晚年又期盼他们哪儿都别去,每时每刻都守候在自己身旁。</p><p class="ql-block">闲暇时,妈妈喜欢和人们说说闲话,唠唠家常,设想一下将来,追溯一番过往,说着说着就转到自己的八个子女身上,在她口中,一个孩子就是一个精彩的故事,一段岁月便是一篇锦绣文章。</p><p class="ql-block">不过,只要讲到孩子们出生时不堪回首的种种状况,她常常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双手不停地哆嗦着,脸色是那样的黯然,神情是那样的沮丧,此刻,语言显得那么苍白,她要用两行滚烫的热泪向她的子女们表示十二分的愧疚自责,倾吐十二分的无奈与感伤。</p><p class="ql-block">她庆幸自己在逃命途中把弃之路旁的哥哥又重新背起;庆幸把云飞哥送给淳朴善良的崔叔崔婶,人家把她的孩子视为珍宝,一直捧在手上。</p><p class="ql-block">她庆幸没把三姐溺死,捂死;庆幸没把三仁生在马圈那堆柴火上;庆幸二姐和我虽然被送走,但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身旁。</p><p class="ql-block">她想说,孩子们和这个家有缘,是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不计后果,做事鲁莽。</p><p class="ql-block">她想说,多亏这些在困顿中长大的孩子,正是他们,自己才得以老有所依,老有所养。</p> <p class="ql-block">三十八、无法体验的欢乐与忧伤</p><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啊!你们想多了,那些陈年往事我们只当笑话听,权当故事讲,没有哪个子女会耿耿于怀,没有哪个子女会放在心上。</p><p class="ql-block">我想说,其实真正受伤害的是你们,受苦难的也是你们,谁能想象,那段历史给上代人投下怎样的阴影?那些悲剧给父辈们留下怎样的创伤?</p><p class="ql-block">我的父母啊!你们辛苦了,当生活极度贫困甚至难以为继时,一个个呱呱落地的孩子带给你们的究竟是喜悦,还是忧伤?是希望,还是惆怅?</p><p class="ql-block">我想说,八个孩子,八张嘴,八条生命啊!从兵匪横行的动荡年代到饥寒困顿的三年自然灾害,这条漫漫长路上,你们需要怎样的一副臂膀?你们需要多大的一份担当?</p><p class="ql-block">忘不了啊!每次喝完莜麦糊糊,父亲先把自己的粗瓷碗舔干净,而后把我们的碗也一一舔光;忘不了啊!灾荒年母亲给我们做的河箅梳稀粥,荨麻烩菜,绵蓬炒面,过大年还特意为我们熬一碗甜甜的胡萝卜糖。</p><p class="ql-block">忘不了父亲顶风冒雪捡回了沙鸡,把它们拾掇干净后,往锅里一炖,顿时满屋飘香;忘不了母亲推的带毛刺儿的莜面窝窝,齐齐整整码在笼里,旁边还有炝了扎蒙飘着葱花的烂腌菜盐汤。</p><p class="ql-block">忘不了父亲清早站在火炉旁为我们烘烤冰冷的棉衣,并催促我们快点起床,晚上坐在地下的小凳上给我们的实纳帮子鞋打补丁,钉鞋掌。</p><p class="ql-block">忘不了母亲夜夜坐在煤油灯下给我们锥底纳帮,缝补衣裳,摇曳的油灯下,看到的是妈妈微驼的背影,听到的是拉扯麻绳“嘶拉嘶拉”的声响。</p><p class="ql-block">我亲爱的父母啊!好想给你们讲一讲乌鸦反哺,羔羊跪乳的故事,好想让你们知道,父母亲手营造的那个家是儿女们心中最美的天堂,父母庇佑下的童年啊!那是子女们永远的诗和远方。</p><p class="ql-block">今天,倘若能够还原历史,回到当年,那么就让我们兄妹八人手拉着手,步履轻轻地一起走进那个简朴整洁的农家小院,走进父母为我们亲手建起的那两间宽敞明亮的土坯房。</p><p class="ql-block">今天,倘若能够还原历史,回到当年,那么就让我们盘腿坐在那盘热乎乎的大炕上,听妈妈讲讲,当我们每个人呱呱落地的时候,作为父母,他们到底有几分期待,几分无奈,几分希望,几分迷茫,让我们想象一下我们兄妹八人出生时不同的生活境况,从而真切地去体验一把父母当年的那份欢乐,那份忧伤。</p> <p class="ql-block">三十九、那个年代的回响</p><p class="ql-block">盘点父母那代人,那代从战乱年代走来的人,那代在大榆树滩这块贫瘠的土地上刨食的人,每家有七八个孩子的人家不在少数。因此看了电视剧《家有九凤》,也就不足为奇了。</p><p class="ql-block">常言道:儿多母受苦。此话不假,那是上代人的共同经历,那是乡村人家的一大窘迫,一大愁烦。</p><p class="ql-block">父母那代人多不容易啊!他们从旧中国一步步走来,经历了天灾人祸,经历了战乱匪患,颠沛流离,举步维艰,背负着怎样的沉重,经历过怎样的凶险?</p><p class="ql-block">父母那代人多不容易啊!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面朝黄土背朝天,一滴汗珠摔八瓣,硬生生地将东坡的太阳背到西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何其辛劳,何其艰难?</p><p class="ql-block">对那代人而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日子难以维继,那是生活常态,不敢抱怨。</p><p class="ql-block">然而最无奈的,则是子女太多,人多嘴多,要吃要穿,这一点,已成为贫寒人家的一大忧患。</p><p class="ql-block">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就是将初生婴儿送人,以保全一条性命,要么干脆在便盆里溺死,或者活生生地扔到野外……</p><p class="ql-block">我的一位同事当年就是被她叔叔扔掉的,她妈妈开出的条件是,只要把这个多余的孩子扔掉,回来就给他喝一碗稀粥。为了这碗稀粥,十几岁的叔叔就将她扔了,多亏扔得不远,她姐姐循着哭声将她抱了回来。</p><p class="ql-block">还有的人家,前脚将孩子扔到荒郊野外,后脚再去,孩子就没了,心疼不过,好一顿捶胸顿足长吁短叹!</p><p class="ql-block">因为饥饿,积贫积弱的大榆树滩活活被饿死人的事有之,卖儿鬻女者有之,说来真是惨不忍睹啊!</p><p class="ql-block">妈妈说,有一个讨吃要饭的女人,眼看儿子快被饿死了,没办法,只好把儿子卖了,买主给她一点钱,又给她吃了顿饱饭,就把她打发走了。</p><p class="ql-block">可是这个女人并没走远,经常来村子里转,起初只是远远地看,后来索性来到人家门前,想乘机把儿子领走,结果被买主发现了,撵走了她不说,还把孩子藏起来了。</p><p class="ql-block">从此,一到晚上,这个女人就来到对面的山上嚎啕大哭,妈妈说,那女人的哭声要多悲伤有多悲伤,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听得石头人都会掉泪的。</p><p class="ql-block">我们着急地问:“最后怎么了,这个女人见到孩子没?”</p><p class="ql-block">妈妈哽咽着说:“最后听不到哭声了,人们猜测那个女人大概死了。”</p><p class="ql-block">妈妈的故事常常是讲着讲着声音哽咽了,讲不下去了,我们呢,听着听着便走进了故事,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请你不要责怪这些狠心的父母,他们的确是迫于生计,万般无奈。</p><p class="ql-block">请你多理解一下这些可怜的父母吧,当他们不能保全自己的亲生骨肉时,那该是怎样的撕心裂肺,怎样的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那不是一家两家的悲催故事啊,那是一个时代的悲剧,那是上一代人所共同经历、共同承受的苦难!</p> <p class="ql-block">四十、哥,我想对你说</p><p class="ql-block">六号,包东站台,我们和哥嫂挥手道别。</p><p class="ql-block">八号,内蒙医院,当我们再见到哥哥时,他已经处在深度昏迷之中。</p><p class="ql-block">十一号,凌晨三点,哥哥的心脏停止了跳动。</p><p class="ql-block">十五号,殡仪馆,哥哥的追悼大会在隆重举行。</p><p class="ql-block">我们最亲爱的哥哥啊,他年仅六十八岁,竟这样步履匆匆地走完了那段颇具传奇色彩的辉煌人生,这让前来送行的每一位亲友怎能不为之叹惋,为之动容?</p><p class="ql-block">大厅里,前来吊唁的有:自治区司法部门的有关领导、内蒙各大院校的有关领导、内蒙医院院长、以及哥哥的许多同事和学生。发来唁电的有: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全国人大、清华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等。</p><p class="ql-block">大厅最显眼的位置,摆放着哥哥人大的同学,现任最高人民法院院长肖阳、原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长祝明山送来的花圈,旁边悬挂着内蒙著名书法家敬献的挽联。</p><p class="ql-block">哥哥静卧在鲜花翠柏之中,伴着阵阵哀乐,睡得那么安祥,睡得那么沉静。</p><p class="ql-block">这是我们和哥哥相见的最后一面,今生今世,只此一回,也仅此一回,要想再见,那只能等待来生了。</p><p class="ql-block">哥哥,你一路走好!</p><p class="ql-block">哥哥,你多多珍重!</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我可怜的哥哥啊!让我们喊一千遍,让我们呼一万声,直喊得肝肠断,五内焚;直喊得鬼神泣,天地惊!</p><p class="ql-block">哥,好想对你说:倘若真有来生,我们还要生在咱们这个大家庭,我们还要你做我们的兄长——就像这样,几十年来,对我们要求严格,威严得让人有些害怕的兄长;对我们体贴入微,关爱得如同慈父般的兄长。</p><p class="ql-block">哥,我还想对你说:倘若真有来生,我们兄妹八人,一定会更加珍惜这份同胞手足情,我们会更在乎哥哥的一个微笑,一声询问;我们会更好地领悟哥哥的一个手势,一个眼神。更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自强自立,再不能让哥哥为我们费心劳神。</p><p class="ql-block">哥,你没走,这几天,你的影子一直在我的眼前晃动,那么鲜活,那么逼真。你的声音总在我的耳边响起,时而关切地询问,时而委婉地批评,一字字,一句句,语重心长,情真意浓。你在和我们叙旧,你在和我们谈心,你感慨父母的不易,你叙述求学的艰辛,当然,你谈得最多的还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那份和睦与温馨。</p><p class="ql-block">你对父母的养育之情感恩不尽,对二哥放弃学业供你读书一事抱愧终生,你对姐姐、三姐承担家庭重担为你分忧表示谢意,你对二姐在父母床前替你尽孝于心不忍。你对爱叶姐、云飞哥的家境时时询问,你对我和弟弟更是常常牵挂在心。</p><p class="ql-block">你夸奖我们的嫂子在这个大家庭中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并高度评价了她的心胸气度与处世为人。你用自豪的口吻向我们讲述了你家四个孩子的工作、家庭情况,以及他们在事业上的建树与成功。你夸孙子,夸外孙,并且形象地描摹他们的语调、动作以及表情。此时,你一改往日的威严,露出了慈爱得让人不能不为之感动的神情。</p><p class="ql-block">哥,于国,你是五十年代的名牌大学生,堪称栋梁;于家,你是孝子,你是仁兄,你是天下第一的父亲。</p><p class="ql-block">你,博闻强志,才华出众。</p><p class="ql-block">你,心底无私,处世公平。</p><p class="ql-block">你,为人刚直,磊落光明。</p><p class="ql-block">你,恪尽职守,为民请命。</p><p class="ql-block">你说,这样的人他会走吗?你说,这样的人他能走吗?</p><p class="ql-block">这样的人,顶天立地,傲骨铮铮,这样的人,无私无畏,浩气长存,试问,这样的人,普天之下能有几人?</p><p class="ql-block">哥,我坚信,葬礼埋葬不了你的英灵,你刚正无私的形象,你有口皆碑的人品,将永远镌刻在亲友们的脑海里、记忆中。</p><p class="ql-block">哥,我坚信,葬礼埋葬不了你的英灵,你编著的学术专著和教材,你撰写的法学学术论文,将永远留给你法学专业的学生们,那不正是你永久的学者生命?</p><p class="ql-block">但是,哥,你知道吗?葬礼却埋葬了我们的信念,我们的灵魂。一瞬间,我们失去了主心骨,变成了空空的躯壳,一片迷茫,无所适从;一瞬间,天塌了,地陷了,我们万念俱灰,恍如噩梦。</p><p class="ql-block">哥,你让我们如何面对我们八十七岁的老母亲,你让我们怎样面对我们俨然慈母般的嫂子和悲痛欲绝的孩子们。</p><p class="ql-block">哥,我们不会让你走,我们也绝不能让你走,我们在极力搜寻童年的记忆,我们要努力捕捉到你的踪影。</p><p class="ql-block">我们细细翻阅着一页页陈旧的黄历,我们轻轻开启着尘封已久的岁月之门。我们一声声热切地呼唤,一天天执着地等待、期盼,相信总有那么一天,你会背着鼓鼓的行囊,面带甜甜的笑容,迎着人们焦急的目光,甩开大步走回来的。</p><p class="ql-block">想想我们的儿时,该有多么甜蜜,多么美好啊,每逢思念哥哥的时候,每逢佳节来临之际,我们总是站在村边,站在路口,傻傻地等,苦苦地盼,期待着上大学的哥哥早点回家,期待着唯一光顾我村而后又满载着乘客匆匆驶向远方的那辆大卡车,快快开进我们这个荒凉而又闭塞的小山村……</p> <p class="ql-block">四十一、上大学的哥哥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村边,路口,焦急等待的人群中,不知谁的眼尖,最先喊了一声:“哥哥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大卡车渐渐靠近了,我们终于清楚地看到了哥哥熟悉的身影,于是一齐跑过去,拍着手,乐得直蹦:“哥哥回来了,哥哥回来了,哥哥给我们买好吃的了!”</p><p class="ql-block">卡车刚停稳,哥哥便麻利地跳了下来,径直奔向父母身边。我们赶紧追过去,争着拉哥哥的手,抢着拽哥哥的衣襟,“哥,哥!”亲切地呼唤个不停,然后,欢天喜地,前呼后拥跟着哥哥,一路小跑回到家中。</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盼望哥哥回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哥哥每次回来,总会给我们买许多好吃的稀罕食品。</p><p class="ql-block">一进门,我们的视线就从哥哥身上移开,一个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鼓鼓囊囊的大提包。哥哥赶紧打开提包对我们说:“别着急,先坐好,大家都有份儿。”</p><p class="ql-block">我们急忙盘腿坐在炕上,围成一个半圆形,一眼不眨地盯着哥哥。哥哥先抓几块奶糖递在我们手里,然后撬开几个铁皮包装的罐头,用筷子将果肉夹起来,分别放到我们的碗里。</p><p class="ql-block">我那时只有四五岁,实在记不得那些罐头的名称,只是清楚地记得果肉的形状、颜色,有圆片儿,有块儿,有瓣儿,颜色各异,特别好吃,尤其是汤,香甜极了。之后,哥哥给我们抓来大把榛子,并教给我们怎么个吃法。他不时地把磕了皮的榛子喂到我们嘴里,问道:“怎么样,好吃吗?”我们赶紧说:“好吃,真好吃!”</p><p class="ql-block">哥哥进门的第二件事,就是摘掉眼镜,脱下制服,换上父亲的旧衣服,领着我和弟弟去挑水。我们边走边聊,顺着老屋旁边的那条河槽向村东头的井边径直走去。</p><p class="ql-block">远远看见有人走来,高度近视的哥哥一时难以辨认,就赶紧询问我们,之后,主动走上前去,跟人家打招呼。遇上叔叔大爷,他总要关切地问候好一阵子才肯离开。因此,村里人都夸哥哥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架子,大家都很喜欢和他交谈,自然,来家唠嗑的婶子大娘就多了起来。</p><p class="ql-block">哥哥很勤快,每当妈妈做饭时,他总会在一旁帮忙。妈妈搓莜面,他伸不上手,于是站在灶边端着勺子炝油,他一边揉着“扎蒙”一边唱道:“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嘛是家乡啊……”</p><p class="ql-block">哥哥唱得那么深情,那么动听,让围在旁边的我们,一个个都像着了迷一般。我禁不住拽着哥哥的衣襟,缠着他说:“哥,给我们教教洪洪水,行不?”哥哥一听,“扑哧”一声笑了,说:“错了,是洪湖水。”然后果真一句一句教我们唱起来。</p><p class="ql-block">一次,哥哥撩起我那些乱蓬蓬的头发,皱皱眉说:“看看你有多脏。”我以为他会给我扎小辫,就把头伸过去,没想到哥哥不会扎,他只是随手拢了拢就放下了。</p><p class="ql-block">哥哥要去方便,说什么也不让我们跟在后面,我们怕他偷偷地走了,非要跟。没办法,哥哥就让爱叶姐领着我们,站在房后的小山包那边等他。我们眼瞅着哥哥越走越远,越走越远,一直绕到山后面去了,心里很没底,只好追问爱叶姐,爱叶姐笑笑说:“哥哥不会走的,他去解手了。”</p><p class="ql-block">奇怪,怎么会“解手”呢?哥哥到底去解什么手,为什么非要绕到山后面去解手,对我们而言,这个词汇太陌生,这个问题太深奥,一时半会儿还真破解不了。</p><p class="ql-block">一次,哥哥给三岁的弟弟买了一支白色的玩具冲锋枪,刚进门,他就蹲在地上,把枪给弟弟背好,然后一字一句教我们唱起来:“我爱我的枪,枪在我身旁,……枪啊枪,你要瞄准敌人的方向。”</p><p class="ql-block">那情景,至今难忘,那声音,犹在耳旁。</p><p class="ql-block">哥哥思乡心切,有时,汽车开到西梁上,他就急匆匆地跳下车来,抄近路回家。</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我们在西梁上接到哥哥,我高兴地拉着他的手,边走边没话找话说:“哥,咱家就用黄米吃粥呢。”哥哥一愣:“什么,怎么能用黄米吃粥呢?”我虽愚笨,但从哥哥的反应判断出,一定是说错了,急忙改口说:“不是,就用吃粥的米吃粥呢。”</p><p class="ql-block">我猜想这大概是六零年,听妈妈说,那一年,外出读书的哥哥都饿得浮肿了。</p><p class="ql-block">哥哥每次回家,对我们来说,都是特大的喜讯,那是我们童年生活中一道最亮丽的风景。在六十年代初的乡村,能吃上奶糖、罐头、榛子的孩子们,只有我们,能感受到浓浓手足之情的,也只有我们,那种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浓郁,越来越芳醇,让人至今甜蜜,甜蜜至今。</p><p class="ql-block">可惜的是,好景不长,哥哥又要走了,这不,他提着包,携着母亲的手,边走边安慰着她。母亲撩起衣襟不停地擦眼泪,我们呢,紧紧跟在后面,不住地用手背抹眼睛,那脸一个个脏兮兮的,别提有多忧伤了。</p><p class="ql-block">哥哥坐上卡车,扶着栏杆,反复关照我们说:“回去吧,快回去吧,我很快就会回来的!”然而,车一开,我们全都大哭起来,哥哥又说了些什么,我们一句都没听清,只看见他的手向我们使劲儿挥着、挥着。</p><p class="ql-block">汽车渐渐走远了,除了烟尘而外,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我们姐妹几个还呆呆地站在那里,久久不愿离开。我问爱叶姐:“哥哥去哪了?”爱叶姐说:“去北京了。”我又问:“北京在什么地方?”她用手指了指哥哥走的方向,神秘地说:“可远了,在天边呢。”</p><p class="ql-block">天边究竟有多远,谁也说不清楚,爱叶姐告诉我,哥哥得坐火车,几天以后才能到达。我又追问火车是什么样的,爱叶姐有些为难了,她想了想才说:“反正比汽车大,跑得可快了。”再问,她也不知道了。</p><p class="ql-block">每逢想哥哥的时候,我们总是缠着母亲追问:我哥还有多长时间才会放假?我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尤其是哥哥临近回来的那几天,我们姐妹几个急得不行,整天往路边跑,村里人逗我们说:“梳个朝天辫,坐在房檐上,你哥很快就回来了。”</p><p class="ql-block">朝天辫究竟梳过没有,我记不清了,但是房檐上是万万坐不得的。</p> <p class="ql-block">四十二、哥哥和二哥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夜里,妈妈坐在煤油灯下做针线,常常会给我们讲起哥哥、二哥小时候的故事。妈妈说,哥哥、二哥都很要强,从小就很懂事,哥弟关系特别好,不过有一次闹矛盾,还闹得挺凶呢。</p><p class="ql-block">事情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二哥从小放羊,很有自己的一套,他吆着羊群从田间地头走过,没有哪只羊敢吃近在嘴边的庄稼。他用羊杈夹着石子打羊,想打哪儿,都能准确到位。一次,一只山羊不听话,二哥生气了,就将一块石头敲到两只羊角中间惩罚它,那只山羊疼得嗷嗷直叫,哥哥看不下去,跑回家告诉了父亲,结果让二哥挨了一巴掌。</p><p class="ql-block">生性要强的二哥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他跑出村子,藏到一座破庙里,又用土坯把门封起来,害得哥哥到处好找,天快黑了也没找着。哥哥很聪明,他绕到破庙前,扒着土坯往里看,终于从缝隙里看到了二哥。二哥生气了,威胁他说:“走开,小心我一石头砸死你。”哥哥没办法,赶紧回家叫来了父亲。</p><p class="ql-block">二哥回家后,端着碗坐在炕沿边吃饭,不说话,不抬头,眼泪直往碗里掉,哥哥看得好心疼,好愧疚,真不知如何才好。</p><p class="ql-block">解放后,哥哥连跳两级,从初小直接考到固阳中学,二哥也考上了五当召高小,家里困顿得很,实在无力培养两个孩子,只能辍学。哥哥当时又高又瘦,一听这话,站在后炕一蹦老高,又哭又闹,非要上学不可。老师也来家里劝妈妈:“他婶子,凤鸣是个人才,可别耽误了孩子,就让他继续上吧!”</p><p class="ql-block">妈妈为难了,说:“家里只剩这么一小罐粮食,他去固阳吃什么?”老师说:“这样吧,我要调到固阳中学去了,就让凤鸣跟我走吧,等秋天打下粮食再送来。”但是妈妈还是不同意,两个孩子,该让哪个上,哪个不上呢?这样的家境实在是供不起两个孩子同时上学呀。</p><p class="ql-block">看到父母这么为难,二哥主动说:“让我哥上学吧,我放羊呀!”</p><p class="ql-block">用哥哥的话说:如果当时兄弟俩都争着上学,那咱家只能多两个放羊娃,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一靠老人,二靠你二哥,没有你二哥,就没有我的今天。</p><p class="ql-block">每每谈及此事,哥哥都说得很动情,那种感激、愧疚之情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就在这种情况下,哥哥走上了艰难的求学之路。秋天,地里的庄稼还没有完全成熟,父母就挑熟的一小片一小片收割回来,连夜打场,天不亮,二爹拉着牲口,徒步四十里山路把粮食送到学校,这样哥哥就能开伙了。</p><p class="ql-block">青黄不接时,哥哥常常挨饿,食堂里的大师傅很同情他,经常偷偷地铲一块锅巴给他充饥。冬天更难熬,哥哥衣服单薄,旧鞋破袜,手上脚上全是冻疮。上操时,他猫着腰,捂着肚子,冷得瑟瑟发抖,为此,还让不知内情的生活指导给训了一顿。</p><p class="ql-block">三年后,哥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包一中。五十年代的包一中是内蒙西部地区唯一的一所高中,学生来自各地,有两千多人。进校以后,哥哥很快就从众多学子中脱颖而出,他成绩优异,才思敏捷,吃苦耐劳,办事干练,在学生中有很大的感召力和影响力,不久就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p><p class="ql-block">哥哥是五七年考入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的。</p><p class="ql-block">当时,建国不到八年,高考还在北京举行。临走时,哥哥回了趟家,跟妈妈商量说:“我要是考上大学,把咱家这头大猪卖了,恐怕还不够安鼓呢。”妈妈不明白“安鼔”是怎么回事,不过同意卖猪。</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哥哥和他的同学们跟着老师到北京赶考去了,一走就是一个月。发榜时,当同学们看到哥哥榜上有名,于是,大伙儿一起将哥哥托起来,在一片欢呼声中,将哥哥托出了人群。</p><p class="ql-block">作为农民的儿子,哥哥从偏僻的家乡,风尘仆仆,一路走来,走出一望无际的大榆树滩,走过荒凉贫瘠的明灯山,从固阳到包头,从包头到北京,走出一段佳话,走出一道风景,走得好执着,走得好气派!</p><p class="ql-block">作为成绩斐然的学子,哥哥从难以想象的困境中,踌躇满志,一路走来,走过饥饿的煎熬,走过寒冷的难耐,穷愁而不潦倒,感伤而不气馁,走出诗画人生,走出时代风采,走得好潇洒,走得好豪迈!</p><p class="ql-block">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哥哥从纷繁复杂的案卷中,拨云见日,一路走来,走过人生苦旅的跌宕起伏,走过政治运动的重重阴霾,历尽苦难,痴心不改,走出坚忍不拔的意志,走出坦荡无私的襟怀,走得好传奇,走得好精彩!</p><p class="ql-block">就在哥哥进入大学校园的同时,二哥也去石拐煤矿当了会计。二哥的工资除了补贴家用外,其余的全接济了哥哥。那时候,隔一段时间,二哥就回家来看看,而哥哥和我们的联系就只能凭借书信了。</p><p class="ql-block">收到哥哥的来信后,我们都非常激动,一家人郑重其事地围坐在炕上,专心致志地听姐姐给我们读信,读完之后,感觉很不尽兴,总要再读几遍才行。</p><p class="ql-block">读着读着,姐姐的声音哽咽了,妈妈撩起衣襟抹开了眼泪,我们几个也抽抽搭搭地哭出了声,就像刚刚还和哥哥面对面交谈呢,可一转眼哥哥就走了,看不见了,我们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呢,感觉空落落的,心里真的好痛,好痛!</p><p class="ql-block">哥哥想家时,就编些顺口溜,把我们一个个写出来。他写三姐是:“三三是个好娃娃,人人见了人人夸。”写我是:“四大胖,脾气古,要吃好的无其数。”我虽然听不懂意思,但从姐姐读信的语调以及大家的笑声中明白了一点,肯定是说我的不好呢。真有些搞不明白了,我那么亲哥哥,他怎么在信里说我的坏话呢,心里好不是个滋味啊!</p><p class="ql-block">哥哥十分重视弟弟妹妹们的学习,尤其是对送到邻村的云飞哥,更是放心不下,每次回来,总要到他家几次,如果云飞哥逃学,他就会狠狠地教训他。为此,云飞哥很是愤愤不平:“哼!哪里来了这么一个戴眼镜的人,他骂我算什么,我上不上学与他有什么相干?”那时候,他哪里知道,这个人正是他的亲大哥。</p><p class="ql-block">哥哥在北京上学,家里再穷也得给他穿得像个样。冬天,妈妈给他做了一套崭新的中式棉衣棉裤。过年回家,哥哥为难地对妈妈说:“妈,能不能把裤腰做得小一点,你看,这么肥大的棉裤腰一打折,肚子鼓得老高,人家都笑话我呢!”</p><p class="ql-block">妈妈一听,不高兴了:“唉,你这娃娃知道甚了,裤腰小了咋穿呢?你看看弟弟妹妹的衣服,都是粘了又粘,补了又补的,给你做的是蓝市布里子,黑花达呢面子,新棉花,三面儿新的棉衣,还嫌不好,你还想穿甚了。”哥哥一听,只好不作声了。</p><p class="ql-block">不难想象,那件古老的中式棉裤在当时的人大校园有多么扎眼,哥哥在北京那种尴尬的局面完全可以想见。</p><p class="ql-block">更可笑的是,父亲翻出哥哥的一双滑冰鞋,翻过来掉过去,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唉!好端端的鞋,为什么非要安个刀呢,这不是白白浪费了吗?”于是琢磨了半天,硬是将冰刀取下来,然后将鞋带绑紧,穿着它耕地去了。</p><p class="ql-block">哥哥大学毕业那年,他给家里寄回四十元钱,要妈妈去北京看看。可妈妈一想,用这些钱能给每个孩子做件新衣服穿,所以没有去。这件事,最终成为我们八个子女的一大遗憾。</p> <p class="ql-block">四十三、从青海到洛阳</p><p class="ql-block">六一年,哥哥大学毕业,之后被分配到青海工作,当时我只有六岁。从哥哥的来信中得知,那里刚上刚发生过叛乱,社会治安很差,哥哥他们公安分队街都得全副武装。</p><p class="ql-block">哥哥刚去,闷得慌,一个人到山上转转,上山后竟然发现奔跑着成群的盘羊,可惜哥哥什么都没带,于是返回来取枪,这才发现同事们正在到处找他呢。哥哥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这次单独出行居然给大家带来这么大的恐慌。</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哥哥领着女朋友姜桂兰回来了。妈妈在灶上忙乎了一通,用香喷喷的炖鸡肉炸油糕招待客人。姜桂兰是位东北姑娘,个头不太高,梳着两只吊辫,特别精干,特别漂亮,我们全家人自然是很高兴了。</p><p class="ql-block">当时,哥哥患了重感冒,临走时似乎好一点。然而,在长长的旅途中,哥哥竟晕了过去,等他醒来后,发现身边围着医务、乘务人员,却不见了自己唯一的皮箱。据乘客讲,在某一小站,一个农民打扮的人,拎着一个与其身份很不相称的皮箱下车了。乘警立即与沿线各站联系,极力找寻,但失物已如黄鹤一去,永不复返了。</p><p class="ql-block">巧的是,哥哥在昏迷中恍惚觉得自己正在洗澡,那水热乎乎的,让人洗得好不痛快!谁知,自己所有的粮票、钱,所带的衣物,都被这一澡洗劫一空了。</p><p class="ql-block">当他两手空空回到单位,人们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位并无半点沮丧神情的年轻人,竟然丢得一贫如洗,身无分文。极度困境中,哥哥在同事的帮助下,靠自己顽强的意志,乐观的精神,终于度过了难关,压根儿没把这事告诉家人。</p><p class="ql-block">过了一段时间,我们接到姜桂兰的来信,信中说,她此时正坐在东去的列车上,离咱家越来越远了,越远她越想念咱家,从老人到每一个弟弟妹妹,都特别好,感觉特别亲。遗憾的是,哥哥和她分手了,她无心继续待在这里,只好含着眼泪返回东北去。</p><p class="ql-block">听到这个消息,我们全家人都哭了,读信的姐姐更是泣不成声。妈妈气得声音都变了,一会儿哭,一会儿骂,说等哥哥回来,非和他算账不可。</p><p class="ql-block">哥哥回来后,任妈妈责骂、数落,数落、责骂,后来妈妈哭了,哭得很伤心,哥哥却笑了,他对妈妈说:“小姜对你们挺好,是吧?可她跟我结婚的条件是调到东北去,断绝和这个七狼八虎的大家庭的一切往来。你说,容不下咱家的媳妇,我能要吗?”</p><p class="ql-block">哥哥择偶的重心、砝码,始终都是这个家。</p><p class="ql-block">第二年,哥哥调到洛阳第一拖拉机制造厂保卫处</p><p class="ql-block">工作,回来探亲,经富刚哥介绍,哥哥认识了嫂子,并很快确定了婚事。</p><p class="ql-block">哥哥结婚那年,我八岁。妈妈领着我和弟弟坐着胶轮马车去固阳。车上拉着几捆麦子喂牲口用,还拉着一捆葱。四十里的漫漫路途,实在让人闲得无聊,于是,我就剥麦粒吃,结果让一根麦芒卡在嗓子眼儿上,妈妈吓坏了,硬逼着我吃葱叶,我不干。好不容易路过一个马车店,妈妈要了一碗烩菜莜面让我大口大口往下咽,这才解了燃眉之急。</p><p class="ql-block">进了城,我既新奇自来水,又稀罕电灯,走在街上,只觉得两只眼睛不够用,看看这,再看看那,不知不觉中竟给走丢了,真是又添忙,又添乱。</p><p class="ql-block">晚上,参加哥嫂婚礼的亲友都陆续来了,我和弟弟不停地爬上桌去抓糖果,没办法,哥哥只好把我们领出去,在校园里来回转,我们很高兴,可他却一边走,一边叹着气。</p><p class="ql-block">仔细想想,真的很无奈,哥哥和弟弟相差整整二十岁,年龄的悬殊,阅历的差异,使我们之间有一段永远也无法拉近的距离。</p><p class="ql-block">晚上,我想去看新媳妇,可哥哥不让,他把我和富兰姐留在新房看门。说是新房,其实只是嫂子在学校的一间单身宿舍,床上放着两套被褥,仅此而已,就连锅碗瓢勺,都是二哥后来给添置的。</p><p class="ql-block">这样一穷二白的家境,的确是太难为嫂子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嫂子去了趟洛阳,为了省钱,她带了许多干馍片路上吃。过年回家时,嫂子给我们讲了洛阳拖拉机厂五分钟生产一台拖拉机的盛况,她讲得那么绘声绘色,令我们既难以置信,又无限神往。要知道,建国仅仅十几年,这样快速的发展,怎能不让人如闻天方夜谈一般。</p><p class="ql-block">年后,生产队第一次开会,嫂子也主动参加了,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那里,给乡亲们拜过年后,唱了一首特别好听的歌:“千山万水连着天安门,毛主席是咱社里人,春耕夏锄全想到,问寒问暖问辛苦……”乡亲们露出了憨憨的笑容,一个个使劲儿拍着手,交口称赞道:不愧是张凤鸣的媳妇,能和咱想到一块儿,说到一块儿,跟村里人没什么不一样,这样的好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哇!</p><p class="ql-block">夏天回来时,嫂子把锄头往肩上一扛,说说笑笑走在散工的人群中,和村里人的确没什么两样。</p><p class="ql-block">当时流行着这样一首歌:“说嫂嫂,道嫂嫂,我家来了个胖嫂嫂……她广播,她读报,国家大事咱知道。大哥总算有眼力,给咱们找了一个好嫂嫂。”</p><p class="ql-block">我们觉得这首歌简直是给嫂子量身定做的,所以特别爱唱,真是百唱不厌。</p> <p class="ql-block">四十四、哥哥调回固阳</p><p class="ql-block">在女儿莉莉出生的第二年,哥哥才好不容易调回来,他不愿再搞司法工作了,于是改行当了老师。为了便于照顾家,哥嫂把我们转到新城小学就读,从此以后,我们就常住哥嫂家了。</p><p class="ql-block">莉莉从小就很聪明,教她背诗,只教两遍就记住了。</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哥哥在那里擀面,顺便教给莉莉一首诗:“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猜想,这一定是一首绝佳的好诗,你看哥哥多偏爱女儿,教给她的诗能不好吗?于是自己也在一边暗暗用心,直到背熟为止。</p><p class="ql-block">生下大晶,可把哥哥乐坏了,邻居询问什么时候生的,哥哥却说:“儿子。”年近三十的哥哥终于盼来了儿子,他高兴得像变了一个人。</p><p class="ql-block">每天一下班,哥哥总是先摸摸女儿、儿子的头,再亲亲他们的小手,捏捏他们的小脚,回头数落我:“这么大了,不懂得讲卫生,看看你的手脚多脏。”我肯定是不爱听了,心想:哼,我脏,莉莉和大晶干净?</p><p class="ql-block">大晶生来浓眉大眼,性情忠厚,哥嫂对他自然是钟爱有加。大晶刚学会站,哥哥就开始拉着他的小手蹒跚学步,天天如此,不厌其烦。这一招果然奏效,大晶不到十个月,就能稳稳当当地走路了。</p><p class="ql-block">大晶两三岁时,变得淘气起来。一次,他捡了一个烟头,藏在墙角,模仿大人的动作吸起来,这一切,被藏在旁边的哥哥看得清清楚楚。回家后,哥哥学给我们看,没等我们有所反应,他自己反倒朗声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莉莉和大晶是爱叶姐看大的。一天,哥哥上班途中返回,一进院就听见爱叶姐在教训他俩,哥哥从窗户上一看,两个小家伙正乖乖地坐在那里,谁都不敢喊叫,不敢乱动,哥哥忍住笑转身走了。下班后和嫂子说起此事,他俩都笑了,哥哥说:“还是他爱叶姑有王法,叫他们怎样就怎样,咱俩都不行。”</p><p class="ql-block">莉莉和大晶小时候都回奶奶家住过,所以留下了深刻的乡村印象。</p><p class="ql-block">莉莉接回村后,每到周末,哥哥总要骑自行车回来看看。一次,他特地送回一瓶鱼肝油,并告诉莉莉怎么吃,这孩子聪明,不用大人关照,每天爬上奶奶家的红躺柜,用小手拧开瓶盖吃几粒。哥哥每次都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地走了,莉莉发现后,趴在窗台上:“爸爸——,爸爸——”边哭边喊,边喊边哭,听得人们都掉下了眼泪。</p><p class="ql-block">莉莉从小就很懂事,很聪明,奶奶背着她到夜校学习,结果不识字的奶奶什么也没记住,三岁的莉莉却背得滚瓜烂熟,人们觉得好奇,就让她当场演示一下,莉莉毫不含糊,她往那儿一站,先背语录,接着背《老三篇》,这一来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老人们连声夸奖道:“虎父无犬子啊,看看吧,真不愧是张凤鸣的闺女。”</p><p class="ql-block">大晶也回村住了一段时间,尽管孩子不哭不闹,但是,妈妈知道,孩子早就想家了,于是告诉他,明天带他回去见爸爸妈妈。半夜,妈妈发现大晶不在身边,起来一看,孩子在下炕坐着呢,原来,他知道要回家,等不到天亮,竟然悄悄地坐起来了,多懂事多忠厚的孩子啊!</p><p class="ql-block">大晶生来浓眉大眼,妥妥的帅哥一枚,而且能忍能让,特别阳光,不仅和姐姐弟弟相处得很好,大院里再刁蛮的孩子也愿意和他玩儿。</p><p class="ql-block">因为长得漂亮,大晶穿衣服比较要样。当时生活困难,很少有新衣服可穿,那年夏天做了件翻领小白衫,他站在镜子前,左看看,右看看,居然笑眯眯地把自己欣赏了半天。</p> <p class="ql-block">四十五、一个莉莉和三个晶晶</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哥哥租了固阳交通科的一间土坯房,外观好似平房,其实是个窑洞,空间狭小,墙面斑驳,简直陈旧极了,为我们住宿方便,只能再租一间,这样一来,在原本紧巴巴的生活中又多了一项开销。 </p><p class="ql-block">嫂嫂待人极为宽厚,别看陋室一间,不光接待众多的亲戚朋友,就连村里的人们也会隔三差五地过来,因此经济十分拮据,家里常常闹粮荒。</p><p class="ql-block">嫂子生下双胞胎二晶、三晶那年,三姐初中毕业,我小学毕业,结果妈妈一声令下,我和三姐都辍学了,当时三晶被“雇奶”到刘忠奶妈家,我和三姐轮番“坐镇”哥嫂家照看二晶。</p><p class="ql-block">没几个月,三晶的奶妈怀孕了,于是又换了个奶妈,眼见得三晶一天天消瘦下来,只好把孩子接回家自己带。</p><p class="ql-block">若论这弟兄俩平时的表现,实在不敢恭维,很是一般,最叫人受不了的是,他俩要哭一齐哭,要闹一齐闹,要病一齐病,给家里既添忙又添乱,让人又累又气又烦。</p><p class="ql-block">忙归忙,乱归乱,白天人多,大家还能分担一些,可晚上就不那么简单了,为此,哥嫂做了明确的分工,嫂嫂照顾二晶,哥哥照顾三晶。</p><p class="ql-block">三晶夜里得喝一次牛奶,这下可把哥哥累坏了,他白天忙碌一天,晚上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成,一连几个月,哥哥都是半夜起来,先给三晶把尿,然后热牛奶,奶瓶放到茶缸里,靠热水慢慢加热,少说也得换两次热水,三晶等不及,饿得大哭,哭得太凶,哥哥也会发脾气的,不过更多时候却表现出极大的耐心,他一边测试水温,一边拍着三晶,安抚道:“不哭,不哭,马上就好,马上就好……”</p><p class="ql-block">哥哥的工作本来很忙,加之经济上精神上负担过重,身体渐渐地垮了。妈妈看着心疼,于是就把七个月的三晶抱回村,用羊奶、米糊喂养大,又担心长期下去,三晶会和父母亲生分,于是,妈妈尽管有一百个舍不得,最终还是同意,让哥嫂将四周岁的三晶接回家中。</p><p class="ql-block">二晶很善良,从不和小朋友发生冲突,就是吵架也好像只有一次,而且是在外面吵起来后,赶紧跑回家坐在炕沿上,伙伴欺他软弱,径直追到门口,反倒不依不饶了。起初二晶还有一搭没一搭地回敬几句,后来干脆就不去理会了,当时莉莉和大晶都在家,不过像没事人一样,谁也不参与,不搭腔,就这样,一次不知缘何而起的争吵,就在大家淡漠的态度中变得悄无声息了。</p><p class="ql-block">三晶刚七个月就回到村里,喝羊奶和小米糊长大,因此他的经历和农家孩子几乎没什么两样。 </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人们冬天会把鸡赶到场面啄食,我家住在村子后面,要想把一大群鸡送到那里还真不容易,没想到尝试了几次,三晶居然成功了,他顺着河槽一边走,一边吆喝,随手撒点沙粮,那群咕咕乱叫的鸡只顾抢食,不知不觉就被他领到离家很远的南场。那年他只有三周岁,尽管小脸小手冻得通红,但见到奶奶后,还故意摆出一副小男子汉满不在乎的模样。</p><p class="ql-block">三晶被接回家后,一切都很陌生,需要慢慢去适应,这下可苦了孩子了。不过三晶是个刚强的孩子,人们问他想不想奶奶,他的回答出人意料:“我最不亲奶奶,也最不想奶奶。”可是一到晚上,三晶的脸总是对着墙,偷偷地掉泪,他的枕头总是湿湿的。也许正是这种经历,才形成他现在这样自强自立的性格。</p><p class="ql-block">嫂子是老师,她知道学习文化的重要性,于是在两年之后,她四下奔波,到处求人,把我和三姐送到了固阳中学。</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中午做饭手忙脚乱,就像打仗一样紧张,放学回来,我和三姐往院里一站,大喊一声:“莉莉——!”莉莉急忙从小朋友家跑回来,在我和三姐圆睁的怒目下,拿起挂在胸前的钥匙,够不着,于是踮起两只小脚,费力将锁打开。</p><p class="ql-block">一进门赶紧做饭,三姐负责和面,我生火,莉莉拉风箱,各自分工明确,如果火烧得不旺,不用说,莉莉一定会遭到我们训斥的。</p><p class="ql-block">有一次,莉莉不堪忍受这种斥责,把风箱一撂,罢工了。中午吃饭时,莉莉振振有词地和我们理论起来,大晶也站在姐姐一边,怒不可遏地谴责我们说:“你们住我们的家,吃我们的饭,凭什么老打骂我们?”</p><p class="ql-block">哥嫂听罢都笑了,哥哥摸着大晶的头,打趣地说:“你听听,这两个小家伙还控诉他三姑他四姑呢!”一句话说得我和三姐也笑起来。</p><p class="ql-block">莉莉小时候扎着两根小辫,手里常常提着一瓶带色儿的汽水,她在前面走,大晶跟在后面恳求说:“姐,给我再喝一口,行吗?”莉莉很不情愿地给他喝点,然后再灌点凉水,因此,她的那瓶汽水总是满满的。</p><p class="ql-block">莉莉常常跟着嫂子去学校,她太知道上课是怎么回事了,于是,她将院里的小朋友组织起来,学老师的样子在南墙根儿下讲课,后来,嫂子给她带回一块小黑板,还有几支粉笔,莉莉和小朋友们轮着当老师,轮着讲课,这个学前班居然办得中规中矩,有模有样。</p><p class="ql-block">莉莉上小学时,王凤仙老师讲了节约二字,看见莉莉举手,就把她叫起来,莉莉说:“学了节约,我以后一定要节约,再不向妈妈要零花钱,再也不扔铅笔头了,一定要用完。”还没等王老师表扬完呢,她又举起手来,将刚才的话复述了一遍。</p><p class="ql-block">下课后,莉莉来到办公室,嫂子以为又来要钱了,于是掏出二分钱给她,莉莉一边看王老师,一边给她妈妈眨眼,扭头就走。嫂子正奇怪呢,这孩子,今天怎么给钱还不要了,王老师这才讲了课堂上莉莉两次举手的事,结果把办公室的老师们都逗笑了。</p><p class="ql-block">有一次,莉莉和苏丽娜吵架了,莉莉回家后,苏丽娜跟来,站在门口哭起来,莉莉起初不理她,结果苏丽娜抽抽搭搭哭个没完。</p><p class="ql-block">莉莉心软了,她过去拉着苏丽娜的手说:“苏丽娜,你别哭了,你妈妈在外地工作,让人们看见你在我家门口哭,还以为我欺负你呢,我错了,以后保证再也不和你吵架了。”苏丽娜听完不哭了,并且和莉莉成了小学时最好的朋友。</p><p class="ql-block">那年,老师组织同学去烈士塔浇树,莉莉没打招呼就把大晶领走了,让全家人到处好找。回来后,莉莉尽管捧着个奖状,但还是让人们数落了半天,可大晶不然,大家又给吃的,又给喝的,都觉得让孩子受了罪,好心疼,好可怜。</p><p class="ql-block">当年,我能重新走进校门,实在是幸运,但同时也很尴尬,那时我已经十七岁了,在初一的学生中,堪称头号“大龄青年”。所以在我参加工作后,每逢初一的新生报到,就会有那么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久久萦绕在心间。</p><p class="ql-block">想当年,嫂子推我们走出的那一步何其关键,我们的命运就是随着她的推移而发生了根本的改变,假如没有嫂子的卓识远见,又岂能有我们为人师表的今天?</p> <p class="ql-block">四十六、《五七》干校</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三年,哥哥调到内蒙干校,很快就举家搬迁了。</p><p class="ql-block">其实,在未到干校之前,我们就从哥哥的书信中了解了大青山下土默川平原的迷人风光,哥哥描写那里的早春,着墨不多,但很生动:“时值三月,土默川平原早已一片生机,桃李含苞欲放,清香扑鼻……”</p><p class="ql-block">到了干校一看,果然和哥哥笔下所描绘的一样,真有一种走进诗中踏入画里的感觉。</p><p class="ql-block">北面,青山巍巍,宛如一道绿色的屏障,高高耸立在蓝天白云之间;南面,黄河滔滔,恰似一条飘逸的纽带,盘绕着土默川平原一望无际的万顷良田。内蒙干校就位于大青山主峰——九峰山山脚下的万亩果园内,环境优雅,空气清新,是个特别舒适宜人的去处。</p><p class="ql-block">如果是阴天,巍巍而立的大青山又会增添几分肃穆,几分庄严,从高山之巅飘来的那些棉絮般的白云,很快就会一缕缕,一片片地飘散开来,有的缠在山腰,有的挂上树梢,有的干脆飘浮在建筑物上面,就像蒙上轻柔的面纱一般,给人一种朦朦胧胧云里雾里的感觉,简直是美妙极了,也神奇极了。</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惊喜的是,这里到处都能看到笔直的白杨,细细观赏,还真像茅盾先生笔下所描绘的那样:笔直的干,笔直的枝,它的干象加过人工似的,一丈以内绝无旁枝,它的桠枝一律向上,而且紧紧靠拢,成为一束……</p><p class="ql-block">这些傲然挺立的白杨啊,只要看一眼就能让人振作起来,在这里,它们不仅日夜守卫在马路两旁,护佑在家属院前后,而且还像哨兵一样肩负着万亩果园的安全,一棵棵笔直的白杨摩肩接踵排列在那里,把偌大的果园密密匝匝地围起来,构成了一堵颇具观赏价值的绿树高墙,不能不让人为之惊叹!</p><p class="ql-block">正如哥哥信中所描绘的那样,早春二三月间,我们居住的大后山尚且冰雪未融,而土默川平原已是一片生机,桃花红,杏花粉,梨花白,各种各样的鲜花次第开放,可以说,树上开着花,地上铺着花,到处都是一片姹紫嫣红的美丽景象,阵阵花香扑鼻而来,深深地吸一口,相信春天的气息很快就会波及到你的脉搏,温暖了你的心房。</p><p class="ql-block">在这个美好的季节,哥嫂领着我们走进干校馥郁芬芳的万亩果园,尽情观赏着这幅桃红柳绿莺歌燕舞的早春景象,哥哥一边走,一边轻轻地抚摸着花瓣,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述着这里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他指着一座高峰告诉我们,那就是大青山的主峰——九峰山,这片郁郁葱葱的果园就是得益于九峰山下流淌出的那几股清泉,春华秋实,周而复始,就形成了今天如此美丽的园林景观,同时,他还颇为感慨地告诉我们,今天的果园名为万亩,实际上又扩大了不少,现在已经远远超过这个数目了。</p><p class="ql-block">人常说开卷有益,的确不假,不过在我看来,看书比起与哥哥交谈,似乎苍白了一些,也逊色了一些,在我们的心目中,哥哥是永远的神话,永远的百科全书,无论什么时候与哥哥交谈,都会让人耳目一新,并且受益匪浅。</p><p class="ql-block">秋天再去干校,呈现在眼前的是另一番迷人景象,万亩果园中,果实累累,满园飘香,最为绝妙的是,在婆娑的树影中,还时不时地传来一阵阵清脆的欢歌笑语声,辛勤劳动的人们,有的踩着木梯,有的攀爬在树上,正在忙碌地采摘着丰硕的果实,树下呢,到处都是装满果实的篓篓筐筐,苹果红得耀眼,鸭梨一色的金黄,那情那景简直和朝鲜电影《摘苹果的时候》所呈现的画面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更值得一提的是,我们还走进风光旖旎的葡萄园,在绿荫蔽日的葡萄架下,品尝了引进不久的玫瑰紫、马奶子等新品种的鲜美味道,在一片赞叹声中,让人萌生出一种吃在口中却甜上心头的美妙感觉。</p><p class="ql-block">站在葡萄树下,哥哥和我们拉起了家常,并告诉我们一件有关拍电影的趣事。</p><p class="ql-block">那年秋天,有个摄制组来到干校,据说要拍几组采摘、搬运葡萄的镜头,于是干校的学员全体出动,摘的摘,装的装,提的提,扛的扛,这且不说,单单装卸这活儿就反复了几次,那真叫装了卸,卸了装,把人们累得够呛,结果没成功,大家白白忙乎了一场。</p><p class="ql-block">平时哥哥很少跟我们聊天,搬到干校后再见到我们,态度和蔼了,话也多了,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几经辗转的哥嫂家生活很不宽裕,孩子们一个比一个大一点,再加上接二连三有客人过来,所以供应的粮食常常衔接不上,在极其困顿的情况下,孩子们主动提出,一日两餐要分成份儿来吃。</p><p class="ql-block">每到饭熟时,一向不大爱说话的二晶就会大喊起来:“大家谁也别动,让妈妈和四姑她们尽饱吃,其他人都坐好,让大莉莉给咱们分饭!”于是莉莉拿起勺子给三个弟弟盛饭,最后给自己盛碗底那么一点点,饭就算分完了,孩子们很懂事,吃完以后谁也不说什么,忍着饥饿出门玩耍去了。</p><p class="ql-block">一次,大晶大汗淋漓地跑了回来,一进门,他赶紧把手伸到小背心里,像变魔术似地掏出一些落果来。原来,他们一帮小朋友顺着果园外面的白杨树走了很远,终于找到一个空隙,于是一个个侧着身子钻了进去,大家坐在那里美美地吃了一通之后,才发现根本就没有办法带回家,怎么办呢?大晶突发奇想,他把小背心往裤子里一系,然后把拾到的落果塞进去,可腰里鼓鼓囊囊的,怎么也钻不出来了,没办法只好扔掉一些,这才钻出果园,兴冲冲地跑回家来。</p><p class="ql-block">我故意逗他,装出不相信的样子,大晶急了,非要领着我去看个究竟,这孩子实在,为这事,好像还和我别扭了几天。</p><p class="ql-block">当时,二晶三晶在同一个班上小学,哥哥笑着对我们说:“这两个小家伙可有意思呢,每天放学一进门,还没来得及放下书包,就开始相互检举揭发,谁干坏事了,谁挨批评了,不用开家长会,我都一清二楚。”</p><p class="ql-block">一次,哥哥随干校的拖拉机去萨拉齐,三个儿子跑过来,都想跟他走,可他只把大晶抱上车,撇下了二晶三晶。</p><p class="ql-block">三晶刚从奶奶家回来,实在受不了这种冷遇,竟然直呼其名骂他爸爸。我们原以为哥哥知道后会大发脾气的,没想到哥哥淡淡一笑,认真地说:“这事不怪三晶,当时,三个孩子一起跑来,我只抱走大晶,二晶三晶怎能没意见呢?我偏心眼儿,本来就不对嘛。”</p><p class="ql-block">为了解决我们的市镇户口,哥嫂毅然决定离开风景如画的土默川,举家搬迁到位于集宁郊外榆树湾那个十分偏僻十分荒凉的乌盟干校。不久,父亲和弟弟也到了那里。</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哥哥家炖排骨吃,嫂子先给父亲盛了一碗,然后才给大家盛。下一顿,哥哥又将所剩不多的排骨挑给父亲。正巧大晶和爷爷闹着别扭,他气呼呼地夹起一块排骨说:“爸爸,你也吃,凭什么你不吃?”</p><p class="ql-block">哥哥摸摸大晶的头,语重心长地说:“你懂得亲爸爸,可是,爸爸也亲爸爸的爸爸呀!你爷爷吃了大半辈子苦,咱们照顾爷爷吃点喝点,不应该吗?”</p><p class="ql-block">哥哥对子女的教育,从来都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批评而不乏关爱,和蔼而不失威严,这一点,实在令人敬佩。</p><p class="ql-block">莉莉上中学了,她聪明,要强,反应快,悟性好,因此,哥嫂对她的期望值很高。哥哥每次出差回来,你看吧,送给女儿的礼物总是捆得方方正正的一摞书。</p><p class="ql-block">那时家里条件很差,没有书桌,莉莉就只好坐在炕上,背靠着铺盖卷儿读书了。做题时,她把本儿往蜷起的腿上一放,“沙沙沙”地写起来,旁若无人一般。就连洗漱时,她也总要打开录音机听听英语、记记单词,那么专注,那么执着,真可谓废寝忘食,孜孜不倦!</p><p class="ql-block">一九七九年,乌盟地区进行了一次高中数理化竞赛,上初三的莉莉竟然从众多的高中生竞赛对手中脱颖而出,荣获了数学竞赛一等奖。真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啊!当乌盟日报登载了这则消息后,集宁一中的师生奔走相告,我们全家的欣喜之情更是溢于言表。</p><p class="ql-block">高考之前,由于压力太大,莉莉一连几夜都睡不好觉。哥嫂心里很急,却不能表露出来。白天,哥哥领着莉莉到榆树湾的山上去散步,晚上,又陪着她坐在院子里聊天,哥哥那种处变不惊的心态终于感染了女儿,使她有勇气有信心去迎接挑战。</p><p class="ql-block">高考后说到此事,莉莉禁不住掉下泪来,她说:“我对不起我爸,我让我爸费心了。”</p><p class="ql-block">这一年,莉莉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北师大,接着,大晶考上内大,二晶考上西南政法大学,三晶考上北农大。孩子们相继外出求学,而后工作、成家,各忙各的学业事业去了,往日喧闹的家庭氛围顿时冷清了许多。</p><p class="ql-block">已经调回内大的哥嫂呢,一下子变成名副其实的“空巢老人”,不难想象,他们的生活一定是既充实,又寂寞,有过欢欣与慰藉,也不乏苦闷与失落。</p> <p class="ql-block">四十七、疾病煎熬</p><p class="ql-block">九三年,哥哥回固阳开会,顺便回了趟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陪哥哥一同回去的还有他的几位学生。</p><p class="ql-block">哥哥围着老屋转了转,四处看了看,满怀深情地向他的学生讲述了过去的一些事情。之后,他来到西梁,给已故的亲人们上坟。在外漂泊了将近五十年的哥哥啊,这一次终于圆了祭拜祖先的那个梦。</p><p class="ql-block">返回村后,哥哥又耐心等待着从田间闻讯赶回的乡亲们,听到一位位长者用浓浓的乡音呼唤自己的小名,他按捺不住心中的那份激动,就像当年那样,哥哥紧紧握着叔叔大爷、婶子大娘的手,和他们一个个亲切地交谈,并且关切地询问。临走,哥哥将早已准备好的钱,一一塞到那些老人们的手中,并再三关照,要他们多多保重,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那个生我们养我们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这次故乡之行回来后,哥哥的情绪特别低落,抑郁了好长时间。每当端起饭碗,他总要长叹一声:“唉,咱村没什么变化,乡亲们的生活还是那么苦,实在太可怜了!”</p><p class="ql-block">从村里回来的第二年,哥哥感觉身体欠佳,一检查,发现左肾有阴影,无疑是肿瘤了,于是决定住院手术。</p><p class="ql-block">手术之前,哥哥坚决不让把这消息告诉我们,但是莉莉考虑这样做不妥,于是偷偷打电话回来。当哥哥看到我们匆匆赶到医院时,他用很强硬的口气说:“看一看就行了,明天快点往回走!”</p><p class="ql-block">对别人,哥哥永远是靠山,而他自己却生怕给别人找一点点麻烦。</p><p class="ql-block">哥哥的手术做了将近四个小时,由于化验室机器预热,足足拖延了半个小时,在麻药失去作用的情况下,哥哥咬着牙,一直坚持着,坚持着……</p><p class="ql-block">术后,哥哥刚强到惊人的地步,他的头上直冒冷汗,全是豆大的汗滴,人们得不停地去擦,可他却始终没哼一声。</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二哥从固阳闻讯赶来,见到二哥,哥哥扭过头去,掉泪了。说实话,哥哥和二哥的那份感情,是我们其他姊妹永远也难以企及的。</p><p class="ql-block">切除左肾后,哥哥的健康状况很差,加之多种疾病缠身,他显得那么憔悴,那么虚弱不堪。一次,我去看哥哥,他躺在床上,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不无感慨地说:“唉!忙忙碌碌几十年,总觉得有许多事要做,谁能想到,一旦躺倒,连外出走走也那么困难,想想真不是个滋味,一个人的健康实在太重要了!”</p><p class="ql-block">看到地下忙乎的嫂子,哥哥深有感触地说:“我这次病,你嫂子可受累了,她那么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一直在地下转到晚上,一会儿做饭,一会儿煎药,看得我心里真不好受。唉!关键时候,多亏了这个老伴儿。”</p><p class="ql-block">我住的那几天,哥哥情绪好了许多,他特意取出九一年进京同学聚会的照片给我看,并且用略带沙哑的声音激动地指点着,介绍着。他们遍布全国各地,既有高院、高检的领导,也有蒙受不白之冤,至今尚未落实政策,待在偏远地区的,说到此处,哥哥的语调那么酸涩,那么沧桑。</p><p class="ql-block">我忽然发现照片里有一位二十多岁的姑娘,便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哥,这么年轻的人也是你们的同学?”哥哥看了我一眼,并没有责备的意思,和蔼地说:“哪可能呢?这是我们同学的女儿,她妈妈病了,特意要女儿代她和同学们聚一聚,照张相。唉!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聚一次真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我又说:“哥,从电视里看到肖扬院长,人家和你同学,头发那么黑,显得很年轻,可你的头发却全白了,可得好好保健啊!”哥哥笑笑说:“都快六十的人了,哪有不白头的?可以染嘛。”又说:“前几年,我那些同学还劝我调回北京去,我还是那句话:一大家人都在内蒙,我一个人进京有啥意义呢?”</p><p class="ql-block">我住了三天,哥哥和我说了好多话。我明显地感到,哥哥变了,年轻时,哥哥又耿直,又性急,加上工作忙,跟我们说话总是三言两语,简明扼要,向我们询问事情时很严肃,俨然审案一般,我觉得,哥哥不像兄长,倒像威严的法官,有时,我一紧张,往往词不达意,语无伦次了。</p><p class="ql-block">说实话,我小时候最亲哥哥,长大后最敬佩哥哥,也最害怕哥哥。现在,哥哥年近花甲,话明显地多了,态度也十分和蔼了,再不扳着面孔和我们讲话了,他由法官变成了慈父般的兄长,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我们的幸运还是悲哀。</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每逢过年,我家总要买几张风俗年画贴在墙上,如“合家欢”“庆丰收”等。而哥哥家却终年挂着一幅“猛虎下山”的长卷,那只老虎呲牙咧嘴,瞪着眼睛,怪吓人的。嫂子说:“你哥哥喜欢看虎,老虎威风凛凛,浑身是胆,你看这个画面,虎啸山林,多有震撼力啊!”</p><p class="ql-block">哥哥买的书,上面的签名全是“张剑”。嫂子又说:“你哥这人刚正不阿,锋芒毕露,就像宝剑一样,这个笔名太符合他的性格特点了。”</p><p class="ql-block">那个时侯的哥哥,深奥得让人难以捉摸,威严得让人畏惧几分,而此时病榻上的哥哥,却那么亲切、和蔼、慈祥,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忧虑与感伤。</p><p class="ql-block">哥哥终日忍受着疾病的煎熬,多亏有嫂子服侍在身边,用她的心胸气度、用她的开朗乐观感染他、安慰他,老两口相濡以沫,相依相伴,携手走过这艰难而又充实的几十年。只要哥哥想的,嫂子总是想在先,只要哥哥做的,嫂子总是做在前,孝敬老人,接济弟妹,为了哥哥为之牵挂了一生的这个大家庭,嫂子不论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也一直无怨无悔,善始善终,可以说,她为我们真是无私地奉献了几十年,牺牲了几十年。</p> <p class="ql-block">四十八、心系明灯山</p><p class="ql-block">零四年五月,我们回固阳安葬了父亲,之后,爱叶姐夫把我们安排在固阳白云石矿招待所住宿。</p><p class="ql-block">早上,我们姐妹几个去隔壁看哥嫂,哥哥关切地问:“怎么样,睡一会儿没?”然后安慰我们说:“不要过于悲伤,老人在世时,大家各自都尽了孝心,咱家姊妹都不错,该做的都做了,再说你们的岁数也不小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p><p class="ql-block">爱叶姐夫调来一辆车,让我们出去转转,散散心。嫂子提议回一趟村里,可哥哥却说:“路太远,不必了。”嫂子悄悄告诉我们说:“你哥不是不想回,他是不愿给你爱叶姐夫找麻烦,其实他连做梦都想着咱村呢!”</p><p class="ql-block">嫂子又说:“你哥这人太有意思了,他居然给我留下了遗嘱:第一,我死后,你和孩子必须按时给我的老人送去生活费;第二,我死后,将我的骨灰撒在明灯山,我是从明灯山走出来的。当年,我的老父亲牵着马把我送到明灯山下,然后,父亲返回去了,我一个人走到了固阳……”</p><p class="ql-block">嫂子的这番话,就像钢针一般扎到我们心上,我们姐妹几个禁不住潸然泪下。</p><p class="ql-block">这天上午,我们含着眼泪和哥哥一道踏上了回乡之路。途中,哥哥的兴致很高,他不停地指点着窗外的景色,给我们介绍沿途那些村庄名字的由来,以及解放前后的历史变迁,这一切,真让人为之耳目一新。</p><p class="ql-block">是啊,我们同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兄妹,可是读懂家乡者,唯哥哥一人。在哥哥的眼里,家乡已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地域概念,他解读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历史沿革,这里的风俗人情,宛如翻阅一幅百年长卷,把地理读成历史,读成人文,读得那么亲切生动,那么绵长厚重,怎能不令人感慨万分。</p><p class="ql-block">在父亲去世的这一年中,哥嫂多次回家探望母亲,并三天两头地打电话询问。今年正月,哥哥给我打来电话,叮嘱我说:“四四,你多回去看看母亲,最近天气不好,很多老人都很难闯过这一关。”我顺便告诉哥哥,前几天,我同事的老人因心脑血管病刚走,连近在市区的子女都没见到。</p><p class="ql-block">哥哥听后,长叹了一声说:“我常想,要是我能这样走那最好了,第一,不给大家找麻烦;第二,自己也不痛苦,人啊!反正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p><p class="ql-block">当时,我的心咯噔一下,但没往深处想,总以为哥哥是随便说说而已。因为哥哥的身体状况很好,打电话的声音很洪亮,所以心里还是很踏实的。</p><p class="ql-block">这也许是哥哥给我们发出的又一个信号,都怪我们太迟钝了!</p> <p class="ql-block">四十九、祭奠父亲</p><p class="ql-block">零五年五月五号这天,哥嫂早早就回来了。中午,我们聚在姐姐家吃饭,哥哥异常高兴,和我们谈了很多。他夸莉莉说:“我就这么一个女儿,特别会关心我们,吃的,整件儿整件儿往回送;穿的,衣柜里堆得满满的,光内衣就有六七套,我都没动过,就这,还往回买呢。小宁宁已经长成大小伙子了,很懂事,很好学,知识面非常广。”</p><p class="ql-block">说到大晶和素琴,哥哥很欣慰:“大晶忠厚,素琴精干,彼此关心体贴,小日子过得和睦温馨。那一次,我和大晶外出,晚上十点多才回来,素琴和女儿张若天硬是坐在那里等着,不肯去睡。唉,人这一辈子,就这么一回事,家和万事兴嘛!”</p><p class="ql-block">“二晶也挺好,工作干得不错,学校条件很好,只是没成个家,总不是个事啊!不过,这些事咱也管不了,随他吧。”</p><p class="ql-block">“三晶和刘彦出国打拼不容易,难,肯定是很难,但是坚持上几年,情况一定会好起来的。大人吃点苦是暂时的,孩子在那里将来会有很大的发展空间。张若浩在电话里向我们问好,给我们唱歌,只可惜隔得太远太远了,我们只能听听声音,看看照片而已。”</p><p class="ql-block">“张若天守在我们身边,宠得厉害,我还舍得在屁股上拍一巴掌呢,你嫂子可舍不得,只要听见孩子敲门,你看吧,你嫂子的脚步那才叫快呢。”</p><p class="ql-block">一说到孩子,哥哥的话就多了。记得莉莉生小宁宁时,哥哥正在北京出差,因为医院不让家属探视,哥哥只能隔着窗户玻璃看几眼孩子。回来后,哥哥多次梦见襁褓中的小外孙,感觉那么可爱,那么可亲。</p><p class="ql-block">哥哥就要当爷爷的那年,他正病休在家,起居饮食还得嫂子护理。私下里,哥哥异常激动地对嫂子说:“我就要抱孙子了,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p><p class="ql-block">病榻上,他早早地给大孙子起了一个叫得响的名字——张若天。并打电话告诉我们:“我已经给我这几个孙子起好了名字,叫若天浩然,意思是像天那样浩大的样子,怎么样,行吧?”</p><p class="ql-block">对子孙关爱备至,对老人呢,哥哥更是体贴、孝敬。早在十年前,他就宽慰老人说:“你们好好地活着,多陪我一年,我在五千元生活费的基础上,每年递增一千元的奖金。”所以,父亲临终时不肯花我们的钱,他老人家不无自豪地说:“钱,有你哥哥给的就够了,不花你们的。”并安慰妈妈:“你连你大儿子给的钱也花不完,有甚可愁的呢。”</p><p class="ql-block">父亲临终时,我们才通知哥哥。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给哥哥留下终生遗憾。这次,哥哥不听我们的劝阻,专程回来给父亲过周年,并探望母亲,遵照老人的意愿来安排她晚年的生活。</p><p class="ql-block">大约两点钟,哥哥站起来边穿衣服边说:“本打算中午回家和老母亲吃顿饭的,现在看来,不光午饭,就连晚饭也吃不成了,下次回来再说吧。”说完,就和嫂子、三姐一块儿回西脑包看老人去了。晚上返回来在三姐家吃饭,我和姐姐都去了,大家告诉到十点多才离开。</p><p class="ql-block">六号早上,我们和哥哥一道回固阳祭拜父亲,在坟前,哥哥看到那么多纸钱,感慨地说:“老父亲一生节俭,烧这么多钱,他老人家舍得花吗?能花得了吗?”我们知道,这是哥哥怕我们难过,故意说的。</p><p class="ql-block">中午,侄儿小平、小红在饭店订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我们举行了一次最为难得的家庭聚餐。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竟然是我们和哥哥的最后一次家宴。</p><p class="ql-block">饭桌前,哥哥叮嘱了小平一些工作中的事情,又把二哥叫出去,嘱托了不少家事,之后,我们兄妹几个就乘公共汽车返包了。</p><p class="ql-block">一路上,哥哥不停地和我们说话,精神很好。他告诉我们,这次回去,再找包老师调理调理,这些年,他多次找包老师看病,感觉很好。</p><p class="ql-block">快到东河了,因为修路,汽车只能绕道而行,一会儿左拐,一会儿右拐,不觉来到了转龙藏。哥哥触景生情,指点窗外,给我们讲述起他上高中时来这里春游的情景。时隔五十多年,那桩桩件件的往事一一说来,让哥哥那么振奋、激动。</p><p class="ql-block">我问哥哥,贺凤攻打转龙藏一事,究竟是史实还是传说。哥哥说:“这个人史书上没有记载,不过,贺龙的姐姐贺英确有其人,她就是《洪湖赤卫队》中韩英的原型。”哥哥精神矍铄,侃侃而谈,俨然循循善诱的师长一般。</p><p class="ql-block">到了车站,正好有一列火车进站,考虑到尽快返回呼市去,我们就急匆匆地把哥嫂送上了火车,要他们上车后补个卧铺票。然而,当我们看到过道里挤满了旅客,哥嫂夹杂在乱哄哄的人群中时,再说什么也为时已晚了,因为此时火车已经徐徐开动了,真让人心中懊悔不迭啊。</p><p class="ql-block">从哥嫂三点多上车后,我们就一直心神不定,坐卧不宁。五点半开始,我坐在话机旁不停地拨电话,一直拨到六点零六分,哥哥气喘吁吁地接起了电话,他告诉我说,他们几乎是一直站回呼市去的。我让哥哥赶快休息,各家的电话由我来打。哥哥说:“好吧,你先给老人那儿打。”</p><p class="ql-block">七号这天,我的心一直悬着,知道哥哥每晚必看新闻联播,于是,我又拨通了电话,嫂子对我说:“你哥哥挺好,虽然有点累,不过不要紧。”</p><p class="ql-block">八号下午,我去上班,在校门口见到姐夫,他告诉我:“赶快去呼市,哥哥病得很厉害,已经昏迷了。”</p><p class="ql-block">这句话宛如晴天霹雳,足以把人击倒在地。</p><p class="ql-block">我们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p> <p class="ql-block">五十、青山巍巍话离殇</p><p class="ql-block">当我们赶到内蒙医院时,哥哥已处在深度昏迷中,任我们怎样呼喊都不会答应。嫂子呢,呆呆地坐在病床前,摸摸哥哥的手,搓搓哥哥的脚,那么依依难舍,那么悲苦无告,让人真是受不了。</p><p class="ql-block">泪流满面的大晶和素琴跑过来跑过去,一会儿去买药,一会儿去联系医生,一直忙个不停。</p><p class="ql-block">莉莉和康飞宇先后下了飞机,两口子直奔医院而来。莉莉一边呼唤,一边捧起她爸爸的手,使劲儿摩挲着自己的脸,她多么想让亲爱的爸爸找到女儿就在身边的那种感觉!</p><p class="ql-block">当年,莉莉在乡下奶奶家时,常常呼喊爸爸,她知道,每逢周末,爸爸总会回来看她的。可今天,她一声声呼唤着爸爸,他能听见吗?他会答应吗?</p><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在村边,在路口,等哥哥,盼哥哥,我们相信,每到假期,哥哥一定会回来的。而今天,我们一遍遍喊哥哥,他能听到吗?他还能回来吗?</p><p class="ql-block">他真能丢下他的儿女,他的老人,他的兄弟姊妹吗?</p><p class="ql-block">他真能丢下他相濡以沫,患难与共的老伴儿吗?</p><p class="ql-block">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但是,这是现实。</p><p class="ql-block">二晶回来了,这突然的变故,把孩子吓懵了。</p><p class="ql-block">三晶回来了,远在大洋彼岸的他,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p><p class="ql-block">傲骨铮铮的哥哥就这样倒下了,不,准确地说,像是睡着了。临行前,他祭拜了父亲的亡灵,他安排好母亲的后半生,他跟每个弟弟妹妹说了所有想说的话,他又叮嘱再三、再三叮嘱了他的每一位亲人。</p><p class="ql-block">为此,他整整走了一大圈,归来后,他拂去辛劳,掸去疲惫,带着满足,带着欣慰,从容地走了,放心地走了,让此行为他熠熠生辉的生命旅程,为他闪闪发光的人生轨迹,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p><p class="ql-block">巍巍青山下,郁郁松柏间。</p><p class="ql-block">我们怀着无限的哀思,把一束束鲜花敬献在哥哥的碑前。</p><p class="ql-block">哥,我们看你来了。</p><p class="ql-block">哥,亲人就在你的身边。</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当年,不惜千辛万苦走出广袤无垠的大榆树滩,走过古老苍凉的明灯山的哥哥啊,今天,他头枕青山绵延的臂膀,背靠大地浑厚的胸膛,永远地安歇了,静静地长眠了,只把无尽的悲伤,刻骨铭心的思念,和那首感人肺腑的童年歌谣,永远永远地留给了我们。</p><p class="ql-block">哥,我想对你说:生,你是人杰;死,你为鬼雄。</p><p class="ql-block">哥,我想对你说:来生,你一定还是我们最亲爱的大哥;来生,你一定还会做我们慈父一般的长兄。</p> <p class="ql-block">五十一、憨憨的嫂子</p><p class="ql-block">当时,乌盟干校提出,只要哥哥调过去,就会给我们解决市镇户口,为了这,哥嫂一家离开了风景如画的土默川,离开了内蒙干校的万亩果园,举家搬迁到乌盟干校,搬迁到那个偏僻荒凉的集宁榆树湾。</p><p class="ql-block">其实,做出这个决定很纠结,很艰难,不仅仅是依恋这里的优美环境,更重要的是,嫂子是老包头人,她的老母亲和兄嫂、妹妹都在包头,为了给公婆、小姑子小叔子办理市镇户口,她要远离自己所有的亲人,搬到很远的地方,在某种程度上说还真是顾此失彼,有点说不过去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已经有四个孩子的嫂子也曾有过顾虑,有过困惑,更有过艰难的抉择,但最终她还是选择了这样一条路,那就是为了我们这个大家庭,她要带着孩子,跟着丈夫,去打拼,去创业,去漂泊。</p><p class="ql-block">这就是嫂子,几十年来,不论遇到多大的事情,她都能以大局为重,陪着哥哥走过一个又一个人生苦旅的驿站,跨过一道又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坎,这个过程需要多大的气度、勇气和毅力啊!</p><p class="ql-block">乌盟干校的校址设在远离集宁市区的榆树湾,那里其实就是个小山村,很偏僻,很荒凉,唯一的看点就是那条火车道,是集宁南的那个小火车站,对了,还有不少大榆树,要不怎么叫榆树湾呢,它和内蒙干校绿树花红的优美环境乃是天壤之别。</p><p class="ql-block">当年,哥哥家的生活依然很困难,尽管如此,弟弟结婚时,嫂子几乎是倾其所有,将婚宴所需的粮食、肉,包括各种豆类全都捎了回来。</p><p class="ql-block">捎东西的司机师傅是个细心人,他看到嫂子那个实在劲儿,怎么看也是个孝顺闺女,根本就不可能是媳妇儿,尽管从妈妈的口中已经得到了证实,但是他好像还是有些不大相信。</p><p class="ql-block">正在包头出差的哥哥打开一看,立刻来气了,他连声抱怨道:“这是我准备过年的食物,家里一点不剩,孩子们回来吃什么?这个女人啊!做事从来都不动动脑筋,实在是太差劲。”于是哥哥做主,又托司机师傅捎回一部分。</p><p class="ql-block">从固阳到土右,再从土右到集宁,最后辗转归来,落脚呼市,哥嫂一家总算有个安定之所了,不过,这一圈圈的年轮绕下来,变化实在是太大了,当年那些上幼儿园、上小学的孩子们,现在都已经大学毕业,一个个工作了,成家了。哥嫂不仅多了皱纹,添了白发,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空巢老人,他们由往日的喧闹起步,相扶相携一路走来,蓦然回首,这才发现自己居然走进了晚年的空虚与寂寞。</p><p class="ql-block">但是有一点始终没变,也始终都不会改变,那就是不论年龄多大,不管走得多远,他们一直都是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关照这七八个姊妹,去接济年迈的父母。</p><p class="ql-block">想想也是,嫂子与我们这个家,实在有着太深太深的情缘,但凡哥哥想到的,她全都想到了,哥哥还没来得及做的,她往往先一步做到了,并且做好了。</p><p class="ql-block">嫂子十分赞赏哥哥的才能,并且打心眼儿里敬佩他刚正不阿的人品,所以即使付出再多,她也会心甘情愿,在所不惜的。</p><p class="ql-block">哥哥年轻时工作太忙,社会活动太多,身为法官,肩负的责任又特别重大,为此他四下奔波,终日操劳,精力、健康都透支得不少。到了晚年,哥哥一直疾病缠身,尤其是做了手术后,哥哥的健康状况很差,加之多种疾病缠身,他显得那么憔悴,那么虚弱,简直和先前判若两人。</p><p class="ql-block">哥哥生病的时候,嫂子总是寸步不离,日夜守护在他的身边,端来了水,倒来了饭,回忆回忆有趣的往事,再说一说小孙子、小外孙之类让人宽心的话语,就像心理医生那样,想方设法地去开导他,安慰他。</p><p class="ql-block">这个时候,嫂子起到了无可替代的重要作用,用哥哥的话说:“我这次病,你嫂子可没少受累,她那么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一直在地下转到晚上,一会儿做饭,一会儿煎药,看得我心里真不好受。唉!关键时候,还真是多亏了这个老伴儿。”</p><p class="ql-block">还有一点,哥哥虽然没说,但是我们心里都明白,那就是:关键时刻,嫂子依然那么乐观,那么开朗,同时还表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刚毅、果决与坚强,这不但给了哥哥战胜病魔的信心与希望,也给了他重新站立起来的一个有力的支撑,一个坚实的臂膀。</p><p class="ql-block">值得庆幸的是,在嫂子的精心呵护下,哥哥的身体渐渐康复了,闲不住的哥哥啊!从此,他又开始为家里人去操劳,为自己所钟爱的法律事业去奔忙了。</p> <p class="ql-block">五十二、悲催的生死告白</p><p class="ql-block">零四年,八十九岁的老父亲去世了,零五年五月五号这天,孝顺的哥嫂执意回来为老人过了周年。</p><p class="ql-block">返回的时候,匆匆忙忙挤上一列火车,原准备补个卧铺票的,上车后才发现根本行不通,车厢里到处都挤满了行人,此刻,别说卧铺,就是补一张硬座票也没有半点可能。</p><p class="ql-block">过了好几个站点,嫂子和几个学生说了说,勉强坐在人家给空出来的一个硬座的边缘,随后,哥哥挤到卧铺车厢,总算找了个座儿,坐了下来,但是,和嫂子分开,他心里总觉得很不踏实,很不放心,于是又穿过拥挤的人群,找到了嫂子,并且一直站在她的身旁,陪着她走完后面的全部旅程。</p><p class="ql-block">这是一列慢车,见站必停,上下旅客很多,所以车厢内十分拥挤混乱,车身也很不稳当,一边走一边停,一边走一边晃,实在是难为哥嫂了,况且哥哥已年近七十,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这一路站在那里,摇过来,晃过去,可千万别累出什么问题来呀!</p><p class="ql-block">然而,令人担心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就在返回呼市的第三天,哥哥脑干出血,重度昏迷,几天后竟不幸去世了!</p><p class="ql-block">哥哥走了,这让所有的亲人心如刀割一般疼痛,永远难以释怀,永远恍如梦境,乃至抱憾一生一世,一世一生。</p><p class="ql-block">哥哥走了,但是留在我们心中的那份自责,那份愧疚却永远也无法与人言说,只能深埋在悲苦的心底,只能封存在凄楚的记忆里,梦境中。</p><p class="ql-block">也许在冥冥之中,哥哥已经有了一种预感,一种征兆,所以,在临走之前,他多么不放心这个几十年来与他相濡以沫,知冷知热的妻子,多么不放心这个几十年来为他含辛茹苦但是却始终无怨无悔的老伴儿啊!</p><p class="ql-block">因此,在火车上,他给了嫂子一份临终前最后的体贴与关爱,同时也给了她继续支撑这个大家庭的所有重托,所有信赖。</p><p class="ql-block">这也许就是一种非同寻常的生死道白,这也许就是心有灵犀的夫妻间才具有的那种无言的大爱……</p><p class="ql-block">那该是一种多么高远的精神境界啊!那又是何等宽广博大的旷世情怀?</p><p class="ql-block">那是文学作品中所描绘的感人故事啊!它们正是发生在那些一路相辅相携走来的老夫老妻中间,曾经的千金一诺,而今的生死相恋,读来莫不让人撕心裂肺,肝肠寸断!</p><p class="ql-block">谁曾想到,现在它居然那么真实,那么自然地书写在我最亲爱的哥嫂之间,这一点,让人怎样面对?叫人情何以堪?</p> <p class="ql-block">五十三、以歌为伴的晚年</p><p class="ql-block">嫂子是个非常固执的人,在哥哥离开将近十年的今天,她将孩子们为她购买的电梯楼闲置在那里,自己仍然住在内大校园里那间陈旧不堪的屋子里,七十二岁的她虽然精神不错,但是腿脚不太好,何况是六楼,上上下下极其不便。</p><p class="ql-block">劝说不起作用,这样做自有她的道理:其一,她离不开内大校园优雅的学术环境,其二,她舍不得那些共事多年的老同事,以及那些信得过、合得来的邻居们。</p><p class="ql-block">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她没说,也不想说,那就是这个屋子留给她太多太多清晰的影像,太多太多深刻的印记,她要利用晚年这段闲暇的时间去慢慢地搜集,慢慢地梳理,进而去细细地体会、品味。</p><p class="ql-block">嫂子是不怕吃苦的,年轻时这样,古稀之年依然这样,所以,生活中那些区区小事又算得了什么?</p><p class="ql-block">就拿爬楼梯来说吧,这么多年的历练,她最终还是摸索出一些门道,既省工又省力,比如,上第一个台阶时,她将手中所拎之物先一一塞进上面的护栏里,之后,抓着栏杆,一阶一阶地往上攀爬,上去以后,再如法炮制,就这样循环往复,直到六楼。</p><p class="ql-block">兴致来了,她还会压低嗓门儿唱上几句:“走上这呀,高高的兴安岭啊,我了望南方啊——”</p><p class="ql-block">走一走,歇一歇,唱一唱,不知不觉就爬上中间的楼层,回头看看,那种居高临下的成就感油然而生,这时,她又饶有风趣地唱了起来:“山下是茫茫的草原噢,它是我亲爱的家乡噢。”</p><p class="ql-block">上来了,快到家门口了,嫂子扶着栏杆,调整一下气息,继续开唱:“从我的家乡到祖国边疆,都是我心爱的地方噢,辽阔祖国所有的民族,像一家人欢聚一堂噢……”</p><p class="ql-block">你别小看这几嗓子,还真唱出了几分小品的味道,这不,上班的走了,上学的也走了,本老太婆自编自导的独唱音乐会就算正式开始了,所不同的是,节目内容有了一些更改,诙谐幽默的“小草”被轻轻松松的爬楼梯进行曲所取代,听起来更加真实亲切,趣味盎然。</p><p class="ql-block">一唱解千愁,在很大程度上,嫂子的难关就是在歌声中度过的,可以说,就是那些婉转悠扬的曲调,那些如诗如赋般的歌词打开了她的心结,化解了她的忧烦,使她更加珍惜生活,懂得感恩,永远保持一颗平常的心,永远沉浸在歌声营造的快乐之中。</p><p class="ql-block">听嫂子说,她打小就喜欢唱歌,上中学时就是学校的文艺骨干,歌声伴着她读完大学,并且伴着她参加工作,成家立业,直到退休,现在又伴着她步入耄耋之年,如此说来,嫂子的歌声已经飘过了六十年的漫漫历程,这是一段多么美好的生活经历,这是一种何等绚丽的歌者人生?听来好浪漫,好温馨,好震撼,好感动。</p><p class="ql-block">嫂子的歌很多,歌友也很多,有小她十岁端庄文静的王峥老师,有长她七八岁热情开朗的王哥王嫂,还有一大帮内大老年合唱团的同事们,邻居们,以及常常聚在内大后花园唱歌、遛弯儿的一些老年朋友,她们以歌结缘,以歌会友,几乎天天都要聚聚的。</p><p class="ql-block">尤其是内大的那些退休老师们,邻居们,这些年,她们给予嫂子很多生活上的帮助,亲人般的照顾,她们喜欢嫂子的性格,喜欢跟她一起交谈,一起唱歌,嫂子呢,之所以不愿搬迁,坚持住在高高的顶楼,就是因为离不开这个群体,并且打心底舍不得这些几十年来伴着歌声一路走来的歌友们。</p> <p class="ql-block">五十四、嫂子的歌者人生</p><p class="ql-block">我和三姐就要回包头了,临行时,嫂子把我们送下楼,送上车,然后顺着校园后花园的甬道独自遛弯儿去了。</p><p class="ql-block">内大校园的环境的确不错,不过最重要的是,嫂子有那么一帮共事多年的老同事,有那么一帮痴迷于歌唱艺术的老朋友都聚集在这里,见面后,聊天是次要的,唱歌才是主旋律,虽说都是一些年届古稀的老人,但是从她们身上,你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个年代所特有的那种乐观、热情与真诚。</p><p class="ql-block">嫂子自不必说,多年来,她一直都是合唱团的领唱,是退休教师中的“腕儿”和“星”,因此不论走到哪里,她都会受到人们的喜爱和追捧。</p><p class="ql-block">我的这位长嫂啊,那年已是七十二岁的耄耋老人,她既有长者风范,宽宏大度,和蔼可亲,也不乏孩童般的乐观热情与稚气天真,在我们眼中,她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是循循善诱的师长,是特别慈祥的母亲,而且还是从根本上改变了我们个人命运乃至家族命运的贵人。</p><p class="ql-block">在分手的瞬间,面对这位恩重如山的长嫂,我们除了依依难舍而外,还有愧疚,还有怜悯,但更多的应该是感激,是赞赏,是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从退休到现在,嫂子一直都是内大老年合唱团的领唱,这些年来,她和自己的那帮中老年粉丝们,不是在内大的后花园里散步,就是聚在绿绿的草坪上歌唱,她在不断地学习、教唱新歌的同时,还在坚持翻唱着一首又一首经典老歌。</p><p class="ql-block">嫂子喜欢草原歌曲,尤其喜欢蒙古长调,她的女中音浑厚圆润,音色特别优美,虽然没经过专业训练,但是她悟性高,会用嗓,居然能把蒙古长调的颤音唱得很到位,很漂亮。嫂子每次唱歌都非常投入,唱到动情之处,她总是笑脸盈盈,两眼发亮,简直就像天真烂漫的孩子一样。</p><p class="ql-block">更好笑的是,她总喜欢自顾自地哼着前奏,打着节拍,让自己沉迷在歌声里,陶醉在画意中,其实,连嫂子自己也没想到,在感染自己的同时,她的歌声,她的快乐也在春雨润物般地愉悦着别人,激励着别人。</p><p class="ql-block">嫂子是个乐天派,她选择用歌声来充实自己孤寂的生活,来填补晚年生活的空白,歌声中,既有对自己的激励,又有对哥哥无尽的思念,既有对老人的感恩,又有对儿孙们的祈福。她的乐观、热情、善良、真诚,几十年来,一直影响着我们这个大家庭,并且时时刻刻都在鞭策着我们每一个人。</p><p class="ql-block">这次过来,嫂子家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除了外墙贴上厚厚的保温层,还有由内大出资,给家属楼换上的崭新而又洁白的塑钢窗,家里立刻变得舒适了,敞亮了,冬天再也不用担心挨冻受冷了。</p><p class="ql-block">嫂子家阳台上养着一大盆彩椒,长得特别茂盛,蓬蓬勃勃的枝桠上挂满了色彩鲜艳的小辣椒,有红、黄、绿、白、紫五种颜色,既能像花卉一样供人观赏,又能佐以美味,因此特别招人喜爱。</p><p class="ql-block">还有,嫂子组织合唱团代表社区参加演出,荣幸地获得了一等奖,她的那个乐啊,不仅挂上眉梢,同时也全都写在了脸上。</p><p class="ql-block">这几天,嫂子领着我们逛了内大后花园,转了菜市场,吃了别具风味的蒙餐,不但如此,她还特地把我们领到内大老年活动室,和她那帮老朋友一一见面,之后,要我们随着她们一起唱,可惜,有好多歌我们一点也唱不来,就只能坐在那里当观众了。</p><p class="ql-block">嫂子唱歌用不着看歌词,张口就来,她往长凳上稳稳一坐,边打节拍,边领唱,每唱完一首都要冲我们憨憨一笑,看得人心里暖暖的,酸酸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好复杂好矛盾的心绪啊!有温馨甜蜜,有苦涩怜悯,更有那段永远也牵扯不断的思念之情久久萦绕在胸中。</p><p class="ql-block">人生百味啊!百味人生,所有的酸甜苦辣,所有的悲欢离合,此刻,尽在那些滚烫的眼泪里,尽在这般默默的无言中。</p><p class="ql-block">憨憨的嫂子啊!你知道吗?我们多么希望能够永远生活在你快乐无忧的歌声之中,多么希望美妙的歌声为你赢得健康,赢得长寿,永远保持那种良好的状态,良好的心境。</p><p class="ql-block">憨憨的嫂子啊!你知道吗?咱们这个大家庭永远都需要你的鼎力支撑,虽然都已步入花甲之年,但是我们姐妹几个啊,不仅需要长嫂的歌声来陶冶自己的性情,更需要长嫂这座大山为我们排忧解难,遮雨挡风。</p> <p class="ql-block">五十五、二哥与远方的家</p><p class="ql-block">《远方的家》开播以来,二哥成了最忠实的粉丝,从一一年的《边疆行》到现在的《行走海岸线》,除了特殊情况,他几乎一集都不肯耽误。</p><p class="ql-block">每天下午五点钟一过,二哥将笔和本儿往桌上一放,提前十五分钟坐在电视机前,就像小学生做功课一样,那真叫一个投入,一个认真,此刻,即使有人来了,二哥回头招呼一声,赶紧又忙乎去了,他不仅在看,在听,而且还时不时地做一点笔记。</p><p class="ql-block">上次去二哥家,二哥特意给我泡了一杯茶,他知道我不喜欢喝茶,赶紧说:“这是莉莉给我的猴坑太平猴魁,荣获过巴拿马万国博览会金奖,你尝尝,这可是绿茶的极品,《远方的家》还去黄山太平村一带进行过实地采访呢!”</p><p class="ql-block">接着二哥兴致勃勃地讲起来,从猴坑太平猴魁的产地、气候讲起,一直到采摘、加工、价格等,最后还把一个优美的传说讲给我听:</p><p class="ql-block">古时,一位山民采茶,忽然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清香,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再细细寻觅,原来在突兀峻岭的石缝间,长着几丛嫩绿的野茶,可无藤可攀,无路可循,只得悻悻离去。但他始终忘不了那嫩叶的清香,后来他训练了几只猴子,每到采茶季节,就给猴子背上布袋,让它们代人去攀岩采摘,人们品尝后称其为“茶中之魁”,于是此茶便取名为“猴魁”。</p><p class="ql-block">哦,原来如此,二哥在《远方的家》中不仅饱览了各地的风物山川,而且还了解了如此之多的茶乡文化,真的没有想到啊!</p><p class="ql-block">啥也别说了,赶紧品茶吧,不知是因为二哥饶有趣味的介绍,还是太平猴魁绝佳的品相,此刻,像我这样的“茶盲”似乎还真品出了几分“深谷幽兰”鲜爽醇美的茶香。 </p><p class="ql-block">二哥年轻时几乎每年都会出差,的确走了不少地方,那时条件差,出门的人很少,二哥每次出差都带个小本儿,上面记着亲友、同事、邻居托他购买的物品,可以说,在有限的那点时间只顾拎着大包小包转商店了,好多景点都来不及去看看,故而留下了不少遗憾。</p><p class="ql-block">不过二哥是个有心人,退休后,他将自己所走过的二十七个省份所拍摄的老照片全都整理出来,以年代为序,整整齐齐摆放在一个硕大的影集里,每张照片下都附着一段文字,清晰地记录了当时的所见所闻,笔力遒劲,饱蘸激情,时代感尤为强烈,尤为分明。 </p><p class="ql-block">所幸的是,《远方的家》这部纪录片为二哥的老年生活打开了一扇窗,他足不出户就可以观赏祖国秀丽的风物山川,饱览大美的人文景观,并且弥补了多年来积郁在心的那份缺憾,真可谓喜事一桩,乐事一件。</p><p class="ql-block">倘若抛开地域概念,单单以时间为线,二哥心中那个“远方的家”应该在自己的出生地,即明灯山下大榆树滩那个六十多年前的老家。</p><p class="ql-block">二哥生于一九三九年,那是一个灾荒连年兵匪横行的动荡年月,襁褓中的二哥在妈妈的后背上就开始了逃荒、避难,真是颠沛流离,苦不堪言。</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三岁时,二哥和哥哥一起得了“出水病”,那是一种疫病,来势凶猛,骨瘦如柴的兄弟俩躺在硬邦邦的土炕上,硬是闯过了又一次生死劫难。</p><p class="ql-block">二哥打小就很懂事,很要强,他每天跟着哥哥去放羊,兄弟俩风里来,雨里去,翻山越岭,相依相伴,那种情分自然很不一般。</p><p class="ql-block">父母虽然没有文化,但是却颇有见地,他们不仅让两个孩子放羊,而且还把他们送到村里的私塾,那一年,二哥六岁,哥哥八岁。</p><p class="ql-block">解放后,哥哥二哥在村里上了四年小学,之后,哥哥跳班直接考上固阳中学,二哥考上了五当召高小,当时家里困顿得很,实在无力培养两个孩子,因此只能一起辍学。</p><p class="ql-block">看到父母这么为难,二哥主动说:“让我哥上学吧,我放羊呀!”</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哥哥十四岁,二哥十二岁。</p><p class="ql-block">后来,每当忆及这段往事,哥哥总会动情地对我们说:“如果当年兄弟俩都争着上学,那咱家只能多两个放羊娃。我今天能走到这一步,一靠老人,二靠你二哥,没有你二哥,就没有我的今天。”</p><p class="ql-block">的确,是二哥的放羊鞭成就了哥哥的学业。</p><p class="ql-block">二哥虽然没有走进学堂去继续自己的学业,但是他一直没有放弃自己的追求与梦想。</p><p class="ql-block">十二岁时,二哥到乡里搞农业税核算,互助组成立后,他当上了生产队的会计。</p><p class="ql-block">十四岁时,二哥去固阳旧城参加了会计培训,系统学习了农业合作社会计核算的专业知识,成为解放后从乡村培养出来的第一批财务人员。</p><p class="ql-block">二哥喜欢珠算,也喜欢书法,他的算盘打得又快又准,左手打,右手记,几乎同时到位,被大家交口称誉为“铁算盘”。</p><p class="ql-block">二哥的书法在周边堪称一流,逢年过节为全村人书写春联被看做是责无旁贷,理所当然。</p><p class="ql-block">是金子终究会闪光的,十八岁那年,二哥凭着扎实的功底到石拐煤矿当了会计,用家乡人的话说,那就是靠文化,靠笔杆子吃上了公家饭。</p><p class="ql-block">建国第八年,哥哥在北京上大学,所需费用自然不在少数,除了国家给予的补贴而外,剩下的全靠二哥了,确切地说,是二哥资助哥哥完成了大学学业。</p><p class="ql-block">在我家,二哥是一位幕后英雄,他参加工作最早,为了这个大家庭,他几十年如一日,一直都在艰辛付出,无私地奉献。</p> <p class="ql-block">五十六、“农调队”的辛劳</p><p class="ql-block">二哥从石拐调到窝儿沁壕煤矿,后来调到固阳水泥厂当了厂长。</p><p class="ql-block">国家统计局农村抽样调查队成立后,二哥从水泥厂调到固阳县农调队当了队长。</p><p class="ql-block">农村抽样调查的主要任务是开展农产量抽样调查、农村住户调查、农村经济基本情况调查等。这一来,二哥的工作性质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一年四季之中,下乡成了工作常态,作为农家子弟,二哥这回还真是回归自然,重返田园了。</p><p class="ql-block">对二哥来说,苦点累点不算什么,乡村本来就是自己的出生之地,虽说不太遥远,但毕竟离开多年,在心底,那里一直都是让自己梦牵魂绕着的一个远方的家啊!</p><p class="ql-block">为了准确掌握第一手材料,几年中,二哥带着一帮人跑遍了所有的乡镇。当年的固阳是个贫困县,很多偏远山村没有电灯,也没有公路,只能步行,二哥是吃苦长大的,所以并不在意这些,每次下去都和乡亲们吃在一起,住在一起,田间地头成了他们的办公场所,风里来雨里去,那份辛劳自不必说。</p><p class="ql-block">二哥包里装着一本乡镇地图册,发黄的纸质,手写的文字,看起来确实粗糙了一些,但是你可千万别小看了这本小册子,全县所有的村落以乡为单位,全都密密麻麻标注在里面,乡与乡,村与村看上去一目了然,有些村镇上面还有二哥刻意留下的一些标识,不是条条道道,就是圈圈点点,别人自然是看不懂了。</p><p class="ql-block">闲暇时与二哥交谈,不论说到哪个村子,他都会如数家珍,滔滔不绝,不仅讲得趣味盎然,而且还能说出一大堆有关的农调资料呢,那种熟悉程度完全可以想见。</p><p class="ql-block">不过随二哥下乡,小宏可是吃尽了苦头,脏活儿累活儿尽着干不说,还时不时受到一些数落,没办法,当领导的老爸给他分配工作从来都是一声令下,没得商量,指责他时更是照单全收,不容反驳。</p><p class="ql-block">最让小宏受不了的是,他爸走到哪里和当地的人都很熟悉,很亲切,攀谈起来还不忘关照小宏:这位是你叔叔,那位你应该叫大爷。</p><p class="ql-block">这哪里是下乡工作啊!倒像父亲领着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走亲戚一样,小宏心里真是要多无奈有多无奈,要多憋屈有多憋屈。 </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农调资料汇总上来,固阳县正好介于贫困与脱贫之间,这时县里的领导找到二哥,恳求二哥手下留情,千万别按脱贫县上报,否则所有的拨款就全都取消了。二哥一脸认真地说:“你们也知道,违反原则的事我是绝不会做的,现在咱们县介于中间,可上可下,我当然不能不替父老乡亲们着想了,这些年我常常下乡,太了解他们的辛劳,他们的疾苦了,所以你们尽管放心吧,我会以家乡父老的切身利益为重的。”</p><p class="ql-block">县领导听后,又敬佩,又感动,握着二哥的双手激动地说:“老张,我代表全县人民谢谢你了,你知道,你的这个决定给咱们县帮了多大的忙啊!”</p><p class="ql-block">哥哥、二哥是支撑这个大家庭的两根顶梁柱,有哥哥二哥在,即使遇到再大的困难,也总会有办法解决的。</p><p class="ql-block">几十年来,二哥视哥哥如父如兄,哥哥视二哥亦师亦友,那份亲情与信赖始终没变,用哥哥的话说:“我和你二哥关系不一样,你二哥对我有恩,这么跟你们说吧,即使我有一块钱,我肯定会先给你二哥,不会给你们的。”</p><p class="ql-block">九三年,哥哥切除了左肾,术后,哥哥刚强到惊人的地步,额上全是豆大的汗滴,可他却始终没哼一声。</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二哥从固阳匆匆赶来,见到二哥,哥哥扭过头去,掉泪了。说实话,哥哥和二哥的那份感情,是我们其他姊妹永远也无法企及的。</p><p class="ql-block">说到对大家庭的贡献,哥哥主外,二哥主内,哥哥出钱多,二哥出力多,他们兄弟俩几十年如一日,默默付出,无怨无悔,配合得非常默契。</p><p class="ql-block">二哥办事认真,不辞劳苦,老人的寿木、圈葬、直到最终的安葬,全是二哥一手操办,可以说,他把自己对这个大家庭的无私付出,对二位老人的一片孝心,全都书写在那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上,大孝无言,大爱无声,这一点,家乡那座巍巍矗立的阿塔山,山下那条淙淙流淌的青石板河,应该是最好的见证。</p><p class="ql-block">二哥这一生过得实在不容易,尤其是年轻时,几乎一直都在经济拮据生活困顿中度过的,刚搬到窝儿沁壕煤矿,他们曾经靠二斤猪肉过了大年,但是二哥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无论有多苦,多难,他都自己扛着。</p><p class="ql-block">晚年,二哥在情感上又受到很大的折磨,首先是慈爱的父母相继去世,接着送走了一生中最亲近最敬重的长兄,两年后,年纪最小的弟弟也抱病而去了,这些伤痛尚未平复,与他同甘共苦几十年的二嫂也走了,这一次次、一回回的生离死别,真叫人猝不及防,难以面对。</p><p class="ql-block">好在孩子们一个比一个体贴,一个比一个孝顺,二哥才得以走出那片沼泽,重新振作起来,今天的二哥已是儿孙绕膝,四代同堂,单单他这一脉,又衍生出一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p> <p class="ql-block">五十七、二嫂的不幸辞世</p><p class="ql-block">二哥调到固阳水泥厂后,住在厂区后面的家属房,没想到,竟然和孟和巴彦县长成了邻居。</p><p class="ql-block">孟县长是我见过的第一位县长,蒙族人,个子很高,腰板很直,穿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鞋,走起路来“嘎噔、嘎噔”特别精神。</p><p class="ql-block">孟县长真行,下来几次,竟然把社员们的名字全记住了,和大伙儿谈话时,他常常微笑着,一边说,一边摸摸我们的脑袋。</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只有五六岁,孟县长每次过来,我们一帮孩子总是跟在后面,一会儿摸摸光溜溜的小汽车,一会儿瞅瞅亮锃锃的黑皮鞋,真可谓大饱了眼福,也大开了眼界。</p><p class="ql-block">没想到,我住在二哥家上学,居然见到当年的孟县长了。</p><p class="ql-block">几年后,二哥搬到后面的一栋大房子里,独门独院,二哥二嫂在院子里种树,种花,种菜,在美化环境的同时,也吃到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p><p class="ql-block">房子前面有一些零零星星的空地,二嫂利用闲暇时间用铁锹垦荒,居然开出来了,这里种土豆,那里种向日葵,虽然累些,但是因为有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所以她一直都是那样,无怨无悔,自得其乐。</p><p class="ql-block">当四个孩子全都成家后,二哥二嫂也搬到包头,和我住得很近,只隔着两栋楼,因此,在早市,或者在广场常常都会见到他们。二哥二嫂腿脚不好,过马路时老两口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一拐一瘸慢慢地走着,看得人心里像掀翻了五味瓶,那真是酸甜苦辣咸,什么滋味都让你尝了个遍。</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也会隔三差五地过去坐坐,和二哥二嫂叙叙旧,聊聊天,每次过去,二嫂准要留我吃饭,那时她已经疾病缠身,很少做饭了,偶尔做一顿,非要我尝尝,像个老小孩儿似的,夸一夸自己,贬一贬二哥,很是得意的样子。</p><p class="ql-block">逢年过节,孩子们回来后,她首先想到了我,赶紧打电话,叫我过来聚聚,在她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好像和当年没什么差别。</p><p class="ql-block">二零一二年,小平两口子和小仙一起领着二哥二嫂去香港旅游一次,回来后,二嫂很高兴,很精神,她在给我们叙述旅途见闻的同时,多次说到:“我是转好了,可把小平累得够呛,不管到哪,他都是一直用轮椅推着我走的,一路上头上的汗直往下流呢。”</p><p class="ql-block">言谈中充满了慈母的怜爱。</p><p class="ql-block">一三年正月初十,我们准备回固阳去参加表兄妹聚会,我上午就去了二嫂家,等小平的车过来接。二嫂起初说走,后来又不走了,索性等小平来了再决定。</p><p class="ql-block">一会儿,二嫂过旁边的卧室取东西,一看,二哥早已收拾好了,坐在那里看书呢,二嫂“咯咯咯”地笑起来,她打趣地说:“哎,你快看,这个老汉早就打扮好了,看人家美的,就等他儿过来接他呢!”</p><p class="ql-block">小平过来后,一听他老妈不准备回去了,就笑着说:“这个老太太可虚伪了,总是言不由衷,本来想回却偏偏说不回。”说完,不等他老妈再说什么,就赶紧帮她穿衣服,系扣子,然后又蹲下去给她把鞋换上,一切收拾停当,我们就出发了。</p><p class="ql-block">回到固阳,小平打开房门,赶紧把老妈扶在沙发上坐好,然后帮她脱衣服,换上舒适的拖鞋,这才顾得上招呼我们,二嫂能有这么知冷知热的孩子,真是太有福了!</p><p class="ql-block">谁曾想,这竟然是二嫂和亲人们最后一次聚会,从固阳回来不久,她被查出食道癌,已是晚期……</p><p class="ql-block">盘点二哥二嫂共同走过的这几十年,含辛茹苦,任劳任怨,既让人感动,又叫人辛酸。</p><p class="ql-block">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不敢想象,风风雨雨几十年,这老两口所走的每一步,该有多么多么不易,多么多么艰难。</p><p class="ql-block">从一三年到二三年,二嫂已经走了整整十年了,看到老照片,仿佛又见到了二嫂,听到她咯咯咯的笑声,看到她熟悉的身影,此刻,我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我的心啊,好痛,好痛!</p> <p class="ql-block">五十八、二哥的读书习惯</p><p class="ql-block">时光改变了二哥的容颜,但是却改变不了他几十年来养成的学习习惯。</p><p class="ql-block">一七年夏天,我从草原旅游回来,本想写写白云鄂博铁矿,可苦于所知甚少,和二哥随口一谈,居然了解了不少,之后,他取出一个陈旧的笔记本,打开,递到我手上,我一看,里面记录的正是白云鄂博这座铁矿从发现到发掘的整个过程,一口气读完,真是如获至宝,于是我将这些内容全部拍摄下来,成为“青青草原行”的第一手材料。</p><p class="ql-block">这是二哥刚参加工作时的笔记,到现在已经珍藏六十多年了,做笔记是二哥多年的习惯,直到今天观看《远方的家》依然乐此不疲,坚持不懈。</p><p class="ql-block">虽说二哥年轻时常常出差,几十年来,他先后去过二十七个省份,但每到一处,总是忙于开会、办事,剩余时间还得给邻里、同事、亲友们购物,哪有时间去观景呢,更何况囊中羞涩,根本没有那笔钱啊!</p><p class="ql-block">《远方的家》开播后,填补了以往的那块空白,弥补了多年来的那份缺憾,所以二哥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力争记住每一个画面,捕捉到每一个细节,让各地秀丽无比的风物山川得以立体地呈现,让丰富多彩的地域文化能够全方位地展现在眼前。</p><p class="ql-block">现在,二哥已经八十六岁了,但是他依然热情开朗,精神饱满,每天坐在电视机前,坚持观看《远方的家》,坚持认真地做笔记,把自己的晚年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情趣盎然。</p><p class="ql-block">这哪里像一位八十多岁的耄耋老人啊!</p><p class="ql-block">孩子们打趣地说:“老爸虽然退休多年,但是却依然关心国事,胸怀天下,这与在岗时有什么区别?”</p><p class="ql-block">当年,二哥用放羊鞭成就了哥哥的学业,放下羊鞭后,他用一支自来水笔,一把老式算盘,打出“铁算盘”的美名,打出属于自己的一片蓝天。</p><p class="ql-block">二哥的工龄和党龄都很长,四十多年的工作履历中,无论是当会计,当厂长,还是当农调队长,他都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几十年如一日,从而赢得了良好的口碑,良好的声誉,以及让人羡慕的好人缘儿。</p><p class="ql-block">近年来和二哥聊天,家长里短的事越来越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地多姿多彩的民俗文化与姹紫嫣红的大美风景,从《边疆行》、《沿海行》到《北纬30度·中国行》;从《百山百川行》到《江河万里行》;从《长城内外》到《一带一路》;从《长江行》、《大运河》到《行走海岸线》……二哥跟随摄制组的脚步,一步一步,一集一集,走了好多天,走了好多年,走得好辛苦,走得好遥远。</p><p class="ql-block">作为《远方的家》最忠实的粉丝,这些年来,二哥随着电视镜头与摄制组一道穿越过大海的惊涛骇浪,也领略了荒漠的雨雪风霜,一路收获多多,信心满满,可以说经历了无数次的峰回路转之后,终于走出国门,迎来柳暗花明的这一天。</p><p class="ql-block">别忘了,行走途中那些年轻记者的精彩讲述,二哥要整整齐齐一笔一划写到自己的笔记本上,他相信,闲暇时打开看看,一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一定会感到充实、快乐,并且风光无限。</p><p class="ql-block">二哥学历不高,但是他的业务能力很强,一九八八年,他被内蒙古统计局评为统计师。</p><p class="ql-block">二哥年岁已高,但是在《远方的家》中,他已经完成了老年大学的全部学业,从心胸气度,到格局、眼界,都是一次淬火,一次完善,一次质的飞跃。</p><p class="ql-block">此时此刻,二哥心中那个远方的家已经远远超越了寻常的概念,往小说,那是一个小家,那是一份挚爱;往大说,那是一个大家,那是一种情怀。</p><p class="ql-block">小家那是他毕生的牵挂与付出,而大家呢,却是他苦苦追寻了几十年、奋斗了几十年的精神寄托与执着信念。</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二哥,一个具有统计师资质的、满腹经纶的老知识分子的人格魅力;这就是二哥,一位具有家国情怀、具有四十多年党龄的老共产党员的精彩晚年。</p> <p class="ql-block">五十九、二哥的出差“代购”</p><p class="ql-block">写到二哥出差时帮人购物的往事,很感慨,由此想到上中学时从外地捎来的那几件衣服,好想拿出来晒一晒。</p><p class="ql-block">第一件,哥哥买的茶绿色涤纶上衣,第二件,二哥买的米黄色的确良上衣,再者就是姐姐买的粉红色的确良上衣,军绿色的确良长裤,以及葱绿色纯毛方头巾,上高中时三姐买的瓦灰色涤卡长裤……</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物资相当匮乏,这些衣物当地根本没有,只能从外地购买,也许你会觉得颜色有些深,有些怪,但是在上世纪七十年,这些衣物不论质地还是色彩,那是足够的时尚,足够的气派。</p><p class="ql-block">假如现在摆在面前,我敢说,它们依然是我的首选,我的最爱,因为它们曾渲染过我的校园生活,并且美艳了我的青春时代,倘若将它们一一贯穿起来,那可是我生命中一道最绚烂最亮丽的色彩,可谓无以复加,不可替代。</p><p class="ql-block">你知道当年的消费水平吗?涤纶、涤卡、的确良,那是上等面料,一般情况下人们根本穿不起,也买不到。</p><p class="ql-block">而当年的工资状况普遍不高,嫂嫂43元,姐姐38元,二嫂不足30元,哥哥二哥也就50元左右,而一件衣服少说也得十几元,当时城里的孩子都穿不起,何况我们这些农村学生?</p><p class="ql-block">那年冬天,二哥坐硬座从外地连夜返回,到包头车站后,二哥挤在人群中买票,就在他往窗口里递钱时,放在脚下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提包竟然被贼人一把掠去,当时天还没有大亮,二哥穿着笨重的翻毛皮鞋追了好远,但是没能抓到,回来后,所代购的物品全部照价赔偿,这一来给原本就很拮据的生活又添了一笔不小的债务。</p><p class="ql-block">来年出差,不论我和二嫂怎样阻挠,对别人要求代购的东西,二哥还是一字不落地记在本儿上,用他的话说,出门多留心就是了,人家既然信任咱,咱就不能辜负人家的托付。</p><p class="ql-block">我清楚地记得,自己那件心爱的米黄色的确良上衣就是那次出差时二哥给我买的,要知道,当时他们还背负着上次代购所欠下的那些债务,压力之大,可以想见。</p><p class="ql-block">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么,哥哥姐姐们当年的给予该怎样去估量呢?难道只是滴水之恩吗?显然不是,在我看来,那是溪流,那是江河,更是浩瀚的大海啊!</p><p class="ql-block">在这里,让我由衷地说一句:谢谢了,我的二哥,谢谢了,我的家,我的亲人们!</p> <p class="ql-block">六十、乡村课堂</p><p class="ql-block">姐姐的上学之路曲曲折折,工作之路也是坎坎坷坷,倘若没有顽强的意志,她是绝对不会有这份工作的。</p><p class="ql-block">姐姐当了十几年代课教师,生活上的困难不算什么,最让人焦虑的是工作问题,因为代课教师年年都面临着精简裁员,所以每个寒假都悬着个心,只能等通知了。</p><p class="ql-block">好在姐姐一直没被精简,不过开学所去的学校,大都在偏远地区,那年月,代课教师这个饭碗属实是不好端。</p><p class="ql-block">但是对自己当年的选择,姐姐不后悔,不退却,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埋头苦干,任劳任怨,转了一圈后,姐姐终于调回来了,这时学校的条件有了明显的改善,更重要的是,姐姐的个人问题也得到圆满的解决。</p><p class="ql-block">我们上小学时,姐姐就住在校园里,旁边还有马凤香老师一家,那时候只要供应大米,姐姐就拿到我家,我们能美美地吃一顿腌猪肉烩菜二米饭,沿线的老师路过这里,也会来姐姐家吃顿饭,歇一歇。</p><p class="ql-block">记得上高中时,魏老师知道我和姐姐的关系后,笑着说:“我跟你姐姐、你姐夫很惯熟,那一年从下湿壕到固阳,实在饿得骑不动自行车了,我就在你姐姐家吃了一顿饭,那简直是一顿救命饭啊!”</p><p class="ql-block">不错,姐姐和姐夫都是特别热情、特别有爱心的人,尽管她家的生活也并不富裕,但是只要有同事、同学过来,姐姐一定会拿出最好的食物招待客人,那些远路的学生家长来了,她也会留下吃饭,所以不论调到哪里工作,都有很好的人缘儿。</p><p class="ql-block">尤其值得称道的是,在我的小学时代,我们这所农村学校还增加了一门文学性很强的故事课,就当年的农村小学教程而言,那可是绝无仅有的一次创新,那可是具有颠覆性的一大变革。</p><p class="ql-block">说到这门功课,就不能不夸夸姐夫了。</p><p class="ql-block">姐夫出生在一个诗书之家,他的父亲毕业于燕京大学,在当地颇有名望。姐夫在这种浓厚的学术氛围中长大,因此具有良好的文学素养,他师范毕业后分配到西斗铺公社任教,后来调到我村,没多久就由教导主任提升为校长。</p><p class="ql-block">姐夫的到来,给这个荒僻的乡村小学带来了生机,带来了希望,音乐课,我们第一次见识了红色的手风琴;语文课,我们第一次听到了标准的普通话。</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当每个教室贴上和城里一样的校园画时,我们的视野一下开阔了,并且产生了一种走出大山去探索外面世界的渴望。</p><p class="ql-block">为了丰富乡村孩子的精神生活,姐夫顶着压力把故事会搬进了课堂,每周一节,从此我们这帮幸运儿就能坐在教室里听小说连播了,那可是我们早期的文学启蒙啊!即使是今天的小学,要做到这点,恐怕也只能是一种奢望。</p><p class="ql-block">姐夫的表达能力很强,讲起故事来那真叫声情并茂,出神入化。</p><p class="ql-block">印象最深的是长篇小说《红岩》,姐夫像说评书那样,一个章节一个章节分别道来,可以说,他用绘声绘色的语言营造了生动感人的故事情境,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塑造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感染力特别强。</p><p class="ql-block">从此,一帮傲骨铮铮的英雄人物走进我们的视线,许云峰、江姐、成岗、刘思扬……,后面还有小萝卜头、监狱之花。</p><p class="ql-block">一首《我的“自白书”》回荡在每个学生耳边:“任脚下响着沉重的铁镣,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我不需要什么自白,哪怕胸口对着带血的刺刀……”</p><p class="ql-block">刹那间,同学们的热血沸腾了,整个校园都沸腾了!我们仿佛走进阴森恐怖的白公馆、渣滓洞,看到了在烈火中得到永生的一个个旷世英雄,此刻,爱与恨交织在一起,心灵被深深地震撼了,眼睛也在不知不觉中湿润了。</p><p class="ql-block">这就是五十多年前乡村小学课堂一个真实的记录,这就是姐夫把故事会搬进课堂所产生的一个文学效应,它犹如一把钥匙,打开一扇通往未知领域的大门,又如春风细雨一般,适时而降,润物无声。</p><p class="ql-block">今天看来,作为乡村教育工作者的姐夫,在为学生打开一扇门的同时,又执着地推开了一扇窗,使我们这帮农家孩子有了美好的憧憬和希望,并且坚定了人生的信念与方向,这是怎样的大格局,大手笔啊!</p><p class="ql-block">应当重点说明的是,作为家人,我们姐妹几个当年没少分享姐夫的“小锅饭”,比如《三顾茅庐》《白帝托孤》《秋风五丈原》;又比如《智取生辰纲》《武松打虎》《李逵下山》等等,真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那画面,那场景,至今想来,历历尽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六十一、姐姐一家</p><p class="ql-block">建平小时候特别爱哭,姐姐抱着走过来走过去,怎么哄也哭个不停,我看不下去了,主动说:“姐,我抱出去哄吧。”</p><p class="ql-block">去了金凤家,我将建平往炕上一放,一顿大巴掌,打得建平眼睛红红的,连哭的劲儿也没了。</p><p class="ql-block">我自以为干得天衣无缝,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姐姐就找来了,她气呼呼地指责我说:“你真下得去手,抱出去给我打去了,你看看建平的身体瘦成什么样,能吃得住你打吗?”</p><p class="ql-block">建平七八岁时,不知因为什么又哭开了,姐姐张罗着打他,可迟迟不肯动手,我有些等不及了,上去就是一巴掌,建平的鼻血立刻流出来了,姐姐一看,翻脸了,厉声质问道:“你怎么打建平呢?”我真有些纳闷了,委屈地说:“你不是要打吗,怎么我替你打完反倒错了?”</p><p class="ql-block">建平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哭,可丽君不干了,她往我面前一站,气呼呼地说:“打什么打,打什么打,打坏脑筋谁赔命呀?”</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丽君只有四五岁,口齿伶俐,就这么厉害。</p><p class="ql-block">上中学时,我们隔三差五往姐姐家跑,每次返校时,除了路费,姐姐还给我们带五元钱,当时她只挣三十八元,但是还时不时托人从外地给我们捎回好看的衣服。这且不说,只要吃好的总要给我们留着。</p><p class="ql-block">一次,姐姐留下几只煮熟的猪蹄,可我们周六没去,姐姐想,就在凉房放着吧,反正天冷了,坏不了。</p><p class="ql-block">说来奇怪,那几天建平总是不好好吃饭,每次从凉房出来,回家“咕噜咕噜”喝些冷水就玩儿去了。 </p><p class="ql-block">那天姐姐进凉房,正好看到建平啃猪蹄呢,建平一看事情败露,吓坏了,赶紧解释说:“妈,我是越吃越香,越香越想吃,就不由得偷吃了。”</p><p class="ql-block">姐姐一听,你猜怎样,不但没指责,反倒数落开我和三姐了:“这两个仇人,给她们留下她们不回来,害得我儿天天喝冷水吃冷肉,这要吃坏该咋办呢?”</p><p class="ql-block">姐姐体质不好,常常受到疾病的困扰,在精神上也是备受煎熬。</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天夜里,姐姐上吐下泻,肚子疼得要命,父亲叫来村里的王四给她扎针,那是一根很粗的三棱针,一针下去,手指直冒鲜血,一连扎了几针后,姐姐立刻笑着说,病好了,肚子一点也不疼了。王四走时父母说了许多感激的话,可不一会儿姐姐的病又发作了,原来她平时最害怕扎针,刚才是装出笑脸骗人的。</p><p class="ql-block">初二那年,我随姐姐一家来到东河,一则陪姐姐看病,再者准备给我配一副眼镜。那是我第一次来包头,感觉就像到大城市旅游似的,看什么都新鲜得不行。</p><p class="ql-block">我们住在东门大街的“东风旅社”,那里离诊所很近,姐姐每天都去针灸,你都想象不到,一个原本害怕扎针的人,结果全身扎满了长长的银针,躺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这且不说,天天还得煎中药喝,真是遭罪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建平才三岁,根本受不了这份刺激,一不留心就跑到床边拔针去了,没办法,我只能带着他到外面玩。建平长得帅气,又会唱歌,最拿手的是“山丹丹开花红艳艳”,他用童声唱出来,声音特别欢快,特别好听,因此医生和病人都很喜欢他。</p><p class="ql-block">那几年,姐姐还得过神经官能症,一年四季病病歪歪,四处求医问药,花了不少钱,受了不少罪,但是总也不见好。</p> <p class="ql-block">六十二、岁月如歌</p><p class="ql-block">姐姐一家最开心的日子是调到忽鸡沟学校那几年,姐姐教小学,一校之长的姐夫教中学,校园不算很大,没有围墙,教工宿舍在前,操场在后,几排教室坐落在后面的半坡上。虽然有些破旧,但是它没遮没拦,通体开放,让人心里十分敞亮。 </p><p class="ql-block">这里的女老师都很勤快,课余时间养鸡,养猪,做针线,和村里人没什么差别。那一年,姐姐家养了一只大白鹅,本想让孩子们当宠物玩玩,岂知大白鹅颇通人性,居然起到了门卫的作用,更有趣的是,不论谁出门,它都跟在后面“嘎嘎嘎”叫着,甩也甩不掉,那个黏糊劲儿就像孩子离不开妈妈似的,真是又可爱,又好笑。</p><p class="ql-block">星期天,姐姐和同事们带着麻袋口袋到庄稼地里打猪草,下午搭个四轮车将大包小袋捎回来,虽然劳累,但一路说说笑笑,光顾乐呵,把什么都抛到脑后了。</p><p class="ql-block">过年时,一帮人聚在学校食堂做年货,张家做完李家做,一家一家轮着来。先做红烧肉,煨牛肉,炸丸子,再做油饼,麻花,馓子,年糕,就这样年的气氛被这些拿粉笔的手提前营造出来了。 </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姐姐还学会了做鞋,买来塑料底,自己做鞋帮,从此我们穿上了又好看又合脚的花格布鞋。</p><p class="ql-block">姐姐调到包头后,就住在西二小的校园里,这时孩子们都长大了,经济条件也挺好了,每到暑假,姐姐将课桌摆到一起,铺上床垫,于是教室变成了旅馆,我们一大家人几乎天天聚在一起,又吃又住,真是其乐融融,热闹非凡。</p><p class="ql-block">莉莉结婚后,哥哥一家从呼市回来,姐夫姐姐早已做了周全的安排,炉子一生,桌子一摆,就在这个大教室里举办了一个极有意义的婚庆喜宴。</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天哥哥很高兴,他不仅讲了话,还唱了一首好听的歌,在此,既有对女儿女婿的新婚祝福,又表达了对姐姐姐夫的衷心感谢。</p><p class="ql-block">这次聚会的意义非比寻常,每每想来,我们都会被那种浓浓的亲情包围着,感动着,激励着,更为可贵的是大家庭的每位成员都在场,仅此一点,就不能不令人感慨万分,血脉偾张。</p><p class="ql-block">作为农民家庭,我家两代人先后走出十几位“园丁”,这一点的确值得称道,值得自豪。</p><p class="ql-block">从大学教授,到中小学教师,一一数来,姐姐应该是登上三尺讲台从事乡村教育的第一人。</p><p class="ql-block">从代课教师到公办教师,姐姐在环境恶劣的乡村小学辗转了几十年,坚守了几十年,真可谓历尽了艰辛,历尽了苦难,但是她无怨无悔,任劳任怨,把自己的青春年华奉献给家乡的那片土地,把自己的一腔热血倾注于毕生钟爱的教育事业,多不容易啊!</p><p class="ql-block">作为妈妈的女儿,她是老大,所以家里的大事小情,处处想在先,干在前,尽心尽力为父母分忧解难。</p><p class="ql-block">父亲临终时这样说道:“这个家,你二哥、你姐姐出力最多,后来条件好了,你们几个小的就负担轻了。”</p><p class="ql-block">之后,他老人家又回头对姐姐说:“你从教书那天起,就一直接济这个家,过去,我去你们那里做工,你天天给我吃白面,临走,担心路上不安全,又把钱给我缝到衣兜里面。”说这些话时,父亲拍拍上衣兜,手哆哆嗦嗦的,声音有些沙哑,表情有些黯然。</p><p class="ql-block">哥哥也多次说过:“爱花儿和老人住在一个村里,整天眉毛钱,疙瘩钱,那花项多了去了。”</p><p class="ql-block">尤其是我们,更应该感谢姐姐,报答姐姐。当年,她用每月仅有的二十九元钱供我们姐弟几个读完了小学,之后,她接济我们上中学,给零花钱,买漂亮衣服,做好看的花格布鞋,直到现在,她还一如既往地呵护着我们,牵挂着我们,与我们共同面对人生的跌宕起伏,一起品尝生活的苦辣酸甜。</p><p class="ql-block">今天,当我们再次捧起那张老照片,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值得铭记一生的一九六三年。</p><p class="ql-block">是姐姐把我们最小的姐弟四人召集起来,为我们拍下了那张弥足珍贵的“姐妹弟合影”。</p><p class="ql-block">是姐姐让我们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小山村,既学到了文化知识,又体会到姐妹间的手足深情。</p><p class="ql-block">因为姐姐,我们永远记住了那个建在庙院里的简陋校园,那间低矮狭小的教室,那个糊着麻纸的窗户,还有那些像模像样的土桌子泥板凳。</p><p class="ql-block">因为姐姐,我们喜欢上了那只手摇的铜铃,每天上下课时,“值周”的姐姐摇着它走过每个教室门前,那“叮铃,叮铃”的响声,为我们的小学生活留下一串美妙的和声。</p><p class="ql-block">今天,我们早已告别了讲台,告别了校园,走进了晚年,但是那段小学生活,那些沧桑往事却时时浮现在眼前,一切的一切宛如发生在昨天。</p><p class="ql-block">但愿我们的生活依然如诗,诗中,姐姐拉着我们顶风冒雪往前走,哪个摔倒了,赶紧拽起来,在姐姐眼中,弟弟妹妹永远都是没长大的孩子,呵护他们那是一份责任与担当。</p><p class="ql-block">但愿我们的心中永远有画,画中,我们拉着姐姐的手,一边走,一边唱:“美丽的哈瓦那,那里有我的家,明媚的阳光照新屋,门前开红花……”</p><p class="ql-block">你听,耄耋之年的姐姐笑得多么清脆,多么爽朗,几十年过去了,那些老歌依然是她的最爱,所不同的是,歌声中再也听不到一丝一缕曾经的忧伤。</p> <p class="ql-block">六十三、二姐</p><p class="ql-block">二姐打小就有一大把子力气,十三岁时就长到一米七,看上去就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那时候哥哥姐姐全都读书、工作在外,所以里里外外拿轻扛重的活儿就落在她的肩上。</p><p class="ql-block">对二姐来说,担水乃是小菜一碟,不论是分土豆还是分粮食,她扛的全是大麻袋。</p><p class="ql-block">秋收之后,生产队要选派一些壮劳力到县里交公粮,在我村,二姐年年都是最佳人选,二百多斤的麻袋被她“噌”的一下扛上了肩,单单这一举动就让在场的人们都看傻了眼。</p><p class="ql-block">二姐不仅肯吃苦,有耐力,而且爱好广泛,是个乐天派。</p><p class="ql-block">上初中时,二姐个子高,投篮准,曾是新建中学让大家引以为豪的“女篮五号”。</p><p class="ql-block">二姐喜欢拉二胡,起初在家里 “吱吱扭扭”的拉,家里人不懂乐器,烦极了,父亲更是气得咬牙切齿,后来二姐索性到炭房顶上拉去了。</p><p class="ql-block">晚上有空,她往炭房的矮墙上一坐,将二胡往腿上一搁,像着了魔似的,拉啊拉,拉啊拉,不是《李双双》,就是《草原晨曲》,要么《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主题曲,直拉得摇头晃脑,旁若无人,如痴如醉如狂。</p><p class="ql-block">说起来,二姐应该是很早的那批回乡知识青年,她有抱负,有志向,时时处处都以李双双、邢燕子为榜样,凡是生产队的事,不论大小,她都要走在前,干在前。</p><p class="ql-block">她为生产队筹办过文艺演出队,还当过生产队的现金保管,不论干什么,她都公私分明,任劳任怨。 </p><p class="ql-block">当年,二姐最大的愿望就是参军,可那几年不招女兵,于是二姐就找了个军人。</p><p class="ql-block">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参军是农村青年最大的梦想,招兵开始后,村里的年轻人几乎全报名了,但是征兵要求严格,名额有限,能够入围的人很少。</p><p class="ql-block">六四年,我们全大队几十个青年中只选中一人,他叫孙生荣,后来成了我的二姐夫。</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一人参军,不仅是全家光荣,那是全村乃至全大队的光荣。欢送大会在大队的院子里举行,各村的男女老少来了不少,大家一个个欢欣鼓舞,队部大院里分外热闹。</p><p class="ql-block">所谓的会场,其实再简单不过,只是在院子中间摆一个桌子,几个凳子而已,领导站在桌子前讲话,讲完后,大家使劲儿欢呼,鼓掌,孩子们顾不了这些,只是在人群中钻进钻出,玩儿得很爽。</p><p class="ql-block">我那时九周岁,出于好奇,挤到最里边,像看新媳妇一样盯着这个戴大红花的新兵看个没完。</p><p class="ql-block">当年一说解放军,就会联想到董存瑞、黄继光,联想到王成、王芳,全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全都是心目中最崇拜的偶像。</p><p class="ql-block">二姐夫坐在那里,面对这么多双眼睛,似乎有些难为情,有些紧张,这是给我留下的最初印象。虽然他家住在蔺家渠,离我村不过两三里路,好像以前从未见过,即使见过,也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打眼。</p><p class="ql-block">我家当时极力反对,因为二姐夫的家境实在是太差太差了。</p><p class="ql-block">一个农村家庭,无父无母,只有二姐夫和他哥哥两个愣头后生,住的呢,家不像家,店不像店;日子呢,要甚没甚,穷得叮当,想想看,谁家愿意把自己的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家?</p><p class="ql-block">但是二姐很执着,家里人也没办法,用老年人的话说,主要看人哇,人好就行,穷又不会扎根,总有翻身那一天的,就这样,在二姐夫去部队之前他们仓仓促促订了婚。</p><p class="ql-block">二姐夫去部队后,二姐前去探亲,部队驻扎在离张家口十几里的大山里,营房是十分简陋的工棚,战士们每天早早进山打洞,中午回来吃饭,稍事休息便返回山洞了,部队生活特别艰苦,工程很大,任务很繁重,根本不是二姐想象中那个充满浪漫色彩的绿色军营。</p><p class="ql-block">因为是工程兵,每天开山打洞,伤亡时有发生,这一点,人们压根儿就没有想到。</p><p class="ql-block">那一天,二姐夫穿着带血的衣服回来了,一问才知,打山洞时有块石头掉下来,一个战士被砸,当时就人事不省了,二姐夫是班长,他赶紧背起那个战士跑出山洞,来到附近的部队医院,令人痛心的是,那个战士已经牺牲了。</p><p class="ql-block">说到这件事,二姐夫的神情总是那么黯然,那么凝重,作为班长,他觉得这事他有责任,是自己没有保护好这个年轻的士兵,因此十分悲伤,愧疚得很。</p><p class="ql-block">二姐夫复原后回村当了农民,说来真是时运不济,比他早一年、晚一年参军的都安排了工作,只有他们那批哪来哪去,都回家务农了,真是造化弄人啊!</p><p class="ql-block">因为是工程兵,整整打了三年山洞,二姐夫的健康状况不怎么好,尤其是胃病,经常发作,又没条件医治,困扰得很。</p><p class="ql-block">因为当过兵,所以第一个孩子取名和平,那是一种军人情结,那是一种光荣的使命。</p> <p class="ql-block">六十四、风霜磨砺了的岁月</p><p class="ql-block">二姐成家后,仍然是村里数一数二的强劳力,回家后,又要带孩子,又要干家务,养猪、养鸡、养羊,哪一样都不会落下。</p><p class="ql-block">为了抚育四个孩子,在贫瘠的农村,什么样的苦她都吃过,什么样的罪她也受过,不过生性刚直的二姐从没有半点畏怯,也没有半点沮丧,面对生活,她依然满腔热情,笑声朗朗。</p><p class="ql-block">让人难以想象的是,二姐这个女汉子也开始学做针线活儿了,只是粗针大线,入不了妈妈的法眼,有趣的是,只要看到妈妈从南梁走来,她赶紧收拾包裹,而后找个地方藏起来,她知道,一旦让妈妈看到她那粗针大码的针线,少不了又要数落一顿。</p><p class="ql-block">至于对我的态度,那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最开心的是唱歌,晚上等孩子们睡着后,我们姐俩坐在炕沿边,手里捧着那个陈旧的小歌本儿,一页一页地翻,一首一首地唱,犹如当年那样,姐俩唱得摇头晃脑,如痴如醉如狂。</p><p class="ql-block">“二呀二郎山,高呀高万丈,枯树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p><p class="ql-block">“南山岭上南山坡,南山坡上唱山歌,唱得红花朵朵开,唱得果树长满坡……”</p><p class="ql-block">这一晚,我们姐俩心情很好,兴致也很高,估计连做梦也都在唱歌了。</p><p class="ql-block">一次,二姐将一块肘子肉夹到我碗里,我想给孩子们分点,谁知二姐用筷子压住,并且像当年那样凶巴巴地说:“全是瘦肉,不要夹,赶快吃。”</p><p class="ql-block">看看四个小外甥,再看看执拗的二姐,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原本香喷喷的肘子肉让人吃得那么勉强,那么无奈,甚至难以下咽。</p><p class="ql-block">当年,二姐用卖鸡蛋的钱买了一个小收音机,每天中午,她和孩子们都要坐在一起听评书,收音机太小,又有杂音,听不清时,二姐将它举起来,支到耳边,自己听完,然后像课堂教学那样一板一眼讲给孩子们听。</p><p class="ql-block">二姐虽然养了不少鸡,不过鸡蛋全卖了,从不给孩子们吃。</p><p class="ql-block">妈妈知道后,特地给孩子们送去几颗煮鸡蛋,小平这才知道鸡蛋还能吃呢,后来只要听到母鸡叫唤,他就赶紧跑出去了,没等人们反应过来,他就拿起鸡蛋在墙上磕起来,那时他只有四五岁,以为剥了皮这鸡蛋就能吃了。</p><p class="ql-block">俊平、海平、小平这姐弟三人一个比一个大一岁,受累不说,最难的是孩子断奶后没的可吃,为此哥哥二哥和姐姐又给钱,又买炼乳奶粉,着实接济了不少。</p><p class="ql-block">因为在婚姻大事上的执拗,二姐曾被哥哥毫不留情地数落过,打这以后,二姐也刻意躲着哥哥。</p><p class="ql-block">那一次,哥哥回家看望父母,返回时,绕到蔺家渠看了看二姐,用农村人的话说,二姐正在“拉破窝”,那日子过得很恓惶,很窘迫。</p><p class="ql-block">哥哥给孩子们买了奶粉、炼乳之类,还放了钱,临走时,哥哥很不忍心,他又翻了所有的衣兜,连钢镚儿都留下了。</p><p class="ql-block">哥哥走后,二姐捂着脸放声大哭了一场,是感激,是悔恨,还是什么?恐怕连她自己也说不清啊!</p><p class="ql-block">在最困难的时候,父母无微不至地关心她,哥哥、二哥和姐姐尽心尽力地帮助她,这让二姐好感动、好内疚,简直成了难以言说的一块心病。</p><p class="ql-block">后来,我们将二姐家的户口迁到北二里半村,从此她们一家就搬到包头了。</p><p class="ql-block">一个农民家庭,离开可以遮风挡雨的老房子,抛下赖以生存的那片土地,突然融入一个喧嚣的闹市中,那种感觉绝对不是什么新奇,而是陌生,陌生得让人心生畏惧,陌生得让人难以适从。</p><p class="ql-block">租房子,买粮食,找工作,碰钉子,一家人走得曲曲折折,过得栖栖遑遑。</p><p class="ql-block">也曾反思过,也曾懊悔过,但是路得一步一步往前走,日子还得一天一天往下过呀!二姐坚信,只要努力做事,总有一天会好起来的。</p><p class="ql-block">二姐一直觉得自己愧对娘家人,后来去哥哥家给莉莉看康世宁时,哥哥很认真地对她说:“咱家将来数你的贡献最大,咱们姊妹几个只有你能伺候老人,因此你的责任很大,二位老人的晚年全靠你了。”</p><p class="ql-block">正像哥哥所说的那样,二姐在家里果然派上了大用场,她伺候老人辛辛苦苦,任劳任怨,一直坚持了十一年。</p><p class="ql-block">父亲病重时,二姐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了,尽管如此,她不离不弃,一直服侍在老人身边。</p><p class="ql-block">其实二姐患有严重的高血压、气管炎、关节炎,只是她太皮实了,总也不拿自己的健康当回事。</p><p class="ql-block">零六年,二姐发病了,她自己没说,还是姐姐发现她喘得厉害,要她尽快去查查,这一查才发现,二姐的心脏也出问题了。</p><p class="ql-block">后来,二姐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吃药成了每天的头等大事,尽管如此,总也不怎么见好,尤其是天阴下雨时,二姐胸闷气短,憋得脸色都变了,后来三姐夫给她送来氧气袋,这才缓解了一些。</p><p class="ql-block">生病后,二姐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先前乐乐呵呵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后来变得情绪很不稳定,常常心慌,心悸,晕眩,难受得厉害。</p><p class="ql-block">二姐偶尔也想和人们说说话,可说不了两句就受不了了,胸闷气短不说,就连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好像血都涌了上来,脸色都发紫了,赶紧面对墙壁躺下,将眼睛闭上,屋子里一点声音也不能有,静悄悄躺一段时间才能缓过来,血压更是玄乎,高压一百八,二百那是常态。</p><p class="ql-block">有一段时间,二姐不仅不想与人交谈,甚至连最亲的人都不想见了,整天痛苦不堪的二姐,此时有了明显的抑郁倾向。</p><p class="ql-block">关键时刻,多亏那几个孝顺的孩子了,特别是俊平,常年精心呵护在老人身边,四处求医问药,尽心尽力伺候着,调理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被疾病困扰了十几年的二姐终于有了好转的迹象。</p><p class="ql-block">二姐在一附院住院时,拍片发现,二姐心脏有夹层,需要手术,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啊!</p><p class="ql-block">得知这个消息后,我们兄妹几个赶紧筹钱,并且准备通知各家的孩子们,凭借大家庭集体的力量,一定要帮助二姐度过难关。</p><p class="ql-block">二哥和姐姐已经给各自的孩子都下达了“任务”,尽管有的孩子还在还房贷,经济确实困难,可二哥的态度很坚决,他说:“顾不了那么多,这是救他二姑的命呢,就是借钱也得帮。”</p><p class="ql-block">为安全起见,后来采用了保守治疗法,因此二姐没做这个手术。</p><p class="ql-block">当二姐知道大家为她筹款这件事后,她的表情冷峻得让人有点不可思议:“哼!你们才想得简单呢,我会等到做手术吗?我会让姊妹们再为我花钱吗?实话告诉你吧,怎么了断自己,我早就想好了。”</p><p class="ql-block">这些话一出口,把我惊出一身冷汗,我的二姐啊!你该不会病傻了吧?</p><p class="ql-block">多亏那时二姐没做手术,否则……,唉!我都不敢往下想了。</p> <p class="ql-block">六十五、幸运的“北梁人”</p><p class="ql-block">在包头苦苦挣扎了二十多年之后,贫病交加的二姐终于迎来云开日出的这一天。</p><p class="ql-block">首先,二姐老两口都领上了退休费,空有其名的户口总算派上了用场,从此她的基本生活有了保障,再也用不着为衣食发愁了。</p><p class="ql-block">更重要的是,作为北梁改造的受益者,二姐和子女们都搬进了宽敞明亮的新楼房,这一点简直就像做梦一样,让人不敢想象。</p><p class="ql-block">二姐的房子是二女儿海平负责装修的,一切从老年人的生活实际出发,经济实惠,舒适方便,同时又不失美观、整洁、大方,大女儿俊平和二姐住在同一单元,这样照顾老人更为方便。</p><p class="ql-block">北梁新区环境很好,道路宽阔,交通便捷,二姐所住的小区门口就设有站牌,多条线路车打这里经过,道路两旁,菜场,超市,饭店等等,一应俱全,这项安居工程真可谓名不虚传,实实在在。</p><p class="ql-block">环境好了,经济也宽裕了,二姐的病情也有了明显的好转。</p><p class="ql-block">二姐是个特别懂得珍惜,懂得感恩的人,她常常提起李克强总理访问北梁的故事,并且讲述了自己一家在这次棚改工作中所发生的巨大变化,令她欣慰的是,不仅自己改善了住房,儿子、女儿每一家也都分了新楼房,面对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作为一名北梁人,又怎能不心存感激呢?</p><p class="ql-block">说来好笑,刚搬到新楼房那段时间,二姐激动得有些恍惚,有些迷茫,她总觉得这一切不大可能,不大可信,她曾无数次地询问自己,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做梦吧?</p><p class="ql-block">的确,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太突然了,对穷愁潦倒的北梁人来说,幸福来敲门,除了惊喜而外,还多了几分疑惑,几分惶恐。</p><p class="ql-block">那是二零一三年二月三日,看到突然到访的李克强总理,年过半百的高俊平懵了,直到有人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双手紧紧攥着总理的手一个劲儿地上下摇动,四岁的小孙子高宇搏刚睡醒午觉,忽然发现眼前出现了这么多人,光着屁股的他吓得赶紧钻进炕头上的衣柜里,闷热得不行,很快又钻了出来……</p><p class="ql-block">总理走进北梁,走进平常人家,嘘寒问暖,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p><p class="ql-block">总理访问北梁,大力推进棚改工程进度,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p><p class="ql-block">很快,这片规模罕见的集中连片棚户区,以令人惊异的速度消失了,曾经密密麻麻的破旧平房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整齐的“板楼”;原本出门要经过的狭窄泥泞的巷道,变成了宽敞整洁的社区广场;烟熏火燎的煤炉,排队等待的旱厕,以及漏雨的房顶,一并都成为历史,居民们第一次在自己家里享用上了暖气、自来水等现代生活设施,数以万计的平民百姓居住条件得到根本改善。</p><p class="ql-block">今天,一座新城拔地而起,昔日以脏、乱、差著称的北梁已经成为房改的样板,成为东河老城一张亮丽的名片。</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欣慰的是,二姐一家都成了北梁改造的受益者,因此,尽管远离家乡,我也时时关注着二姐一家,关注着北梁新区的巨大变化。</p><p class="ql-block">二零一六年九月,一部以北梁棚改为题材的电视剧《安居》在央视一套播出了,镜头中,我又一次看到了熟悉的钢铁大街,鹿图腾,彩虹桥……,见到了似曾相识的北梁人,听到了那方水土特有的浓浓乡音,感觉好亲切,好感动。</p><p class="ql-block">《安居》勾起了我的乡愁,每当沉浸于剧情中,我常常是泪水涟涟,欲罢不能。</p><p class="ql-block">“路有多远,天有多高,鸿雁飞过,水远山遥,多想回到,回到那一天,父亲骑马带我奔跑……</p><p class="ql-block">那是一首故乡的歌谣,流淌在生命的长调,你是我心上的蒙古包,原来世上最暖是你怀抱……”</p><p class="ql-block">歌声中,我们感悟到白家老宅的沧桑历史,文化底蕴,人文情怀,德操厚重。</p><p class="ql-block">歌声中,我们了解到北梁的兴衰浮沉,百态民生,以及故土难离所引发的是非纷争。</p><p class="ql-block">歌声中,我们体会到动迁小组成员的那份担当,那份苦衷,只要事关民生,何惧万苦千辛?</p><p class="ql-block">歌声中,我还看到特别暖心的一幕:这不,喜迁新居的二姐一家正团团围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唠着家常。</p><p class="ql-block">唠什么呢?是新近搬迁的喜悦,还是曾经艰难的过往?此刻,这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那个热热闹闹的场面,重要的是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感动的是年逾古稀的二姐,你瞧!她已经走出了困境,战胜了病魔,乐乐呵呵地坐在孩子们中间,她的笑声依然那么开心,那么爽朗,她的话语依然那么有见地,有份量,铿锵有力,落地有声,就像当年一样。</p> <p class="ql-block">六十六、伴我走过童年的爱叶姐</p><p class="ql-block">那天中午,我因为贪玩儿,结果在老井边让妈妈“大刑伺候”了一顿,因为害怕,我饿着肚子坐在原地,迟迟不敢回家。</p><p class="ql-block">好笑的是,爱叶姐过来叫我时,我还不敢回家,哭着说:“妈妈不要我了,回去她又打我呀!”</p><p class="ql-block">看我这样,爱叶姐只好实话实说:“没事儿,我大妈不打你了,是她让我来叫你呢。”</p><p class="ql-block">当时我很奇怪,我们都叫妈妈,爱叶姐为什么偏偏叫大妈呢?不过叫大妈挺好,从来都不会挨打呀!</p><p class="ql-block">后来,妈妈在煤油灯下做针线时,给我们讲了二爹、二妈的故事,我们这才知道了爱叶姐的身世。</p><p class="ql-block">妈妈说,她不敢回想二爹去世时那副痛楚的模样,他多么不放心自己年幼的女儿啊!尤其是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一声声,一句句,听得人心如刀割,泪如雨下,不用说,那是可怜的二爹在临终托孤啊!</p><p class="ql-block">讲到这里,妈妈的声音哽咽了,我们都抽抽搭搭地哭了。</p><p class="ql-block">不过,烦恼与悲伤从来都是大人的事,盘点我们的童年,因为有爱叶姐罩着、领着,一个个嘻嘻哈哈玩儿得很爽。</p><p class="ql-block">那时候,爱叶姐年年都去姥姥家,不是二姐送,就是二合公大舅家的桂莲姐来接,有时姥爷也来,这种特殊待遇把我们羡慕得不得了。</p><p class="ql-block">那年夏天,桂莲姐又来接爱叶姐了,正赶上我们准备刷家,爱叶姐和桂莲姐领着我去葛五壕的山坡上掏白泥,这时葛五壕那个傻女子也过来了,她手里拿着两片油糕,用手撕着吃,桂莲姐笑盈盈地说:“把你的油糕给我一点,行不?”</p><p class="ql-block">我好奇怪,心想:桂莲姐真有意思,你看看那个女子的手有多脏,手背上还有黑圪痂呢,她就是给你,你能吃吗?</p><p class="ql-block">没想到,那女子真的撕了一块,桂莲姐接住后却给我递过来,她说:“你是个小娃娃,我怕你看见人家吃油糕爱了,专给你要的。”</p><p class="ql-block">究竟吃了没,不记得了,但是我却记住了桂莲姐那张笑盈盈的脸,原来,她不仅亲爱叶姐,还挺亲我们啊!</p><p class="ql-block">姥爷每次过来总要牵一头毛驴,那是专门为爱叶姐准备的,他老人家走着来,走着回,宁可步行几十里路,也不忍心、不舍得骑那头毛驴,这一点真让人看不明白了。</p><p class="ql-block">二姐送爱叶姐去姥姥家那才有意思呢,冬天,她们姐俩步行十里路来到沙湾子,接下来要走的是盘绕在山沟里的一道大冰滩。</p><p class="ql-block">原本是条小河,结冰后的河床变宽了许多,从沙湾子到二合公,足有十来里长的大冰滩,看上去海海漫漫,特别晃眼,她们姐俩几乎不用走,一路全是溜冰过去的。</p><p class="ql-block">说到当年那些事,二姐总是笑着的:“你爱叶姐一说去姥姥家可高兴了,一去沙湾子就能溜冰了,她后脚一蹬,立刻滑出老远,溜冰溜得可快了,我都很难追得上。”</p><p class="ql-block">从此,一说姥姥家,我就会想到海海漫漫的大冰滩,就会想象爱叶姐溜冰的模样,特别羡慕,特别神往。</p><p class="ql-block">那一年,爱叶姐从姥姥家带回两件“宝物”,那是姥姥用细细的淡黄色的“茭芥芥”(高粱秆)给爱叶姐编的手工艺术品,一个是圆圆的“笸箩箩”,一个是方方的“壳篓篓”,还带着盖儿呢,特别精致,特别漂亮,我们看了又看,真有些爱不释手啊!</p><p class="ql-block">姥爷姥姥经历了丧女之痛,爱叶姐就是他们老两口最大的精神慰藉,因此十分疼爱这个外孙女,爱叶姐对姥姥家也特别依恋,所以一去二合公就不想回来了,为此耽误了上学,那年开学后爱叶姐迟迟没有回来,父亲将她接回来后,她说什么也不想上学了,因此,她只上了四年级。</p><p class="ql-block">嫂子生下莉莉后,哥哥还在洛阳工作,于是妈妈把爱叶姐送到固阳,让她看莉莉,和嫂子作伴,那一年,她十四岁。</p><p class="ql-block">生下大晶时,哥哥已经调回来了,哥嫂给爱叶姐租了房子,她就住在固阳看孩子了。</p><p class="ql-block">看莉莉时,爱叶姐把钥匙弄丢了,她抱着莉莉从窗户跳进去,把孩子哄睡后,又从窗户跳出去,取回柴火和炭,等哥嫂下班后,居然做熟了焖面。</p><p class="ql-block">哥嫂回来后,一看,门上挂着锁,爱叶姐却待在家里,并且做熟了午饭,知道原因后,真为她担心,又很佩服她的能干。</p><p class="ql-block">爱叶姐确实很能干,有了大晶后,爱叶姐看着两个孩子,还不误做饭。</p><p class="ql-block">一天,哥哥上班途中又返回来取东西,一进院就听见爱叶姐在教训这姐弟俩呢,哥哥从窗户上一看,两个小家伙正乖乖地坐在那里,谁都不敢喊叫,不敢乱动,哥哥忍住笑转身走了。下班后和嫂子说起此事,他俩都笑了,哥哥说:“还是他爱叶姑有王法,叫他们怎样就怎样,咱俩都不行。”</p> <p class="ql-block">六十七、巍巍阿塔山</p><p class="ql-block">二晶、三晶这对双胞胎出生后,爱叶姐已经结婚了,妈妈一声令下,小学毕业的我和初中毕业的三姐同时辍学,轮流坐镇哥嫂家看孩子了。</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只要有空就往爱叶姐家跑,哥嫂住在固阳南门,爱叶姐住在北门,虽说是大南大北,其实离得不远。</p><p class="ql-block">村里人讲了个笑话,说进城时手里拿个馒头,不小心一跤跌倒,那馒头就从南门甩到北门了。虽然夸张,但也能说明固阳城确实很小。</p><p class="ql-block">爱叶姐刚结婚,姐夫怕她寂寞,于是借来不少小说,这下我可跟着沾光了,基本上三天看一本,看完一本再借一本,可以说,在我看二晶那两年,是我看书最多的时候,如饥似渴地读,夜以继日地看,以致把眼睛都看近视了。</p><p class="ql-block">爱叶姐夫是老三届高中生,后考入包头钢铁学院采矿系,毕业后分配到固阳白云石矿工作。</p><p class="ql-block">姐夫叫张志刚,他的的名字和他的人品一样,端得出,摆得正,叫得响,真是名如其人啊!</p><p class="ql-block">姐夫不是圣人,但是他刚正不阿,公私分明,有魄力,有担当,在奋力打拼的这几十年,他做到了一个领导很难做到的几点:一、话说得明明白白;二、事做得敞敞亮亮;三、人活得坦坦荡荡。因此作为“包钢十大廉政干部”之一,他是当之无愧,名至实归。</p><p class="ql-block">姐夫算不上名校毕业,但是他博览群书,兴趣广泛,从不间断学习,因此所涉猎的知识、信息均为海量。</p><p class="ql-block">姐夫专修理科,但文史方面依然是他的强项。</p><p class="ql-block">一次,我带着女儿和外甥女曹涛来到爱叶姐家,闲聊时,姐夫顺便询问了几个相关的史地知识点,可她俩面面相觑,一个都没答上来,我呢,更是一片空白,姐夫诧异了:“这些内容并不深奥,按理说你们学中文的应该知道啊!”</p><p class="ql-block">姐夫是个治学严谨的人,在他看来,任何知识都是相互关联的,要学就应该将知识面拓展开来,绝不是片面的认知,孤立的解读。</p><p class="ql-block">姐夫让我们认识了三个字——老三届,这三个字,不仅涵盖了文革十年,而且影响了风云变幻的一个时代。</p><p class="ql-block">老三届名不虚传,老三届的人啊,那真叫一个厉害!</p><p class="ql-block">要知道,姐夫当年可是老三届的高材生,他功底扎实,记忆力超强,那些海量的知识由点到线,由线到面,一条条,一道道,一行行,在他的脑海里立体呈现,并形成网状,需要什么,信手拈来,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并且佩服得五体投地。</p><p class="ql-block">用海量来形容他的知识储备一点也不过分,那分明就是两脚的书柜啊!</p><p class="ql-block">姐夫为人公正质朴,真诚善良,说话办事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做表面文章,大家都乐意与他交往,因此人脉很广。</p><p class="ql-block">退休后,姐夫经常回固阳白云石矿“住娘家”,从参加工作到退休,他一直都没有离开过那个地方,矿区的分布,他再熟悉不过,就像看自己的指纹一样。</p><p class="ql-block">在他眼里,矿山永远都是自己的家,在那里,他倾注了一位学子的毕生心血;在那里,他抒写了火热的青春,实现了梦寐以求的理想。</p><p class="ql-block">他家居住了几十年的宿舍楼就在巍巍而立的阿塔山下,在这里,他们喝着青石板河纯净的矿泉水,呼吸着矿区多元的空气,老两口抚养大一双儿女,相依相伴,从青丝走到白发。</p><p class="ql-block">姐夫不仅名字叫得响亮,就连网名也非比寻常,阿——塔——山,听听,多么厚重,震撼力多强!</p><p class="ql-block">在固阳人心目中,阿塔山可以和泰山相媲美,它位于固阳城北,巍巍而立,见证了老城人的奋斗历史,也见证了这座老城所经历的雨雪风霜。</p><p class="ql-block">这网名,有襟怀,有底蕴,带给人无穷的力量。</p><p class="ql-block">爱叶姐是幸运的,虽然父母早早走了,但是爱叶姐的童年并没有多少阴霾,有我们这一大家亲人在身边,她不会受罪,也不会孤单。</p><p class="ql-block">更值得庆幸的是,人生路上有姐夫这样一位优秀的丈夫相依相伴,可谓家庭和睦,幸福满满。</p><p class="ql-block">温柔善良的爱叶姐把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把事处理得妥妥帖帖,根本不用姐夫为家庭琐事操心费力。</p><p class="ql-block">姐夫呢,只管忙他的工作,忙他的事业,从一座小山变成一座大山——阿塔山,那形象,那气度,需仰视才见。</p> <p class="ql-block">六十八、云飞哥</p><p class="ql-block">云飞哥是我的亲三哥,他生于一九五一年,在我们姊妹中排行老五。</p><p class="ql-block">当年,妈妈有了两儿两女后,说什么也不再要孩子了,云飞哥一出生,就送给了赵保壕的崔叔崔婶。</p><p class="ql-block">起初妈妈每天都去赵保壕给云飞哥喂奶,后来还接到家里带了一段时间。</p><p class="ql-block">崔婶不放心,接走云飞哥后,他们很快搬到十几里以外的孤山,因为离得太远,想见一面都很困难。</p><p class="ql-block">为了不打搅人家的生活,妈妈尽力克制着,在云飞哥三岁那年把他接回来住了三天,此后好多年再没见面。</p><p class="ql-block">云飞哥长大后,他家搬回赵保壕,离我家不到二里路,云飞哥上学后,每天都从我家门前路过。</p><p class="ql-block">一次,妈妈拿着两颗煮鸡蛋,拦住一帮放学的孩子,不住地打问:“哪个是云飞?”“谁叫云飞?”云飞哥的脸“刷”的一下红到耳根,他背着书包拔腿就跑,从此宁可多绕路,也不从这里走了。</p><p class="ql-block">后来云飞哥索性不上学了,哥哥假期回来听说此事,赶紧来到赵保壕,把云飞哥从头到脚好一顿数落,临走时关照崔叔崔婶,绝不能让孩子自由放任,一定要让他上学。</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当然不爱听了,那时候,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和他一母同胞,是他的亲大哥,是长兄!</p><p class="ql-block">因为我们两家离得很近,村里人不免经常提及他的身世,云飞哥自尊心很强,他不愿听那些闲言碎语,更不想让人们指指点点,因此总是躲着我们。</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好不容易在供销社看到了他,弟弟赶紧跑过去喊了声:“云飞哥!”云飞哥回过头来,看到那么多人都盯着自己,真是又羞又气,他二话没说,踹了弟弟一脚,扭头走了。</p><p class="ql-block">当时弟弟只有七八岁,为这事他哭得伤心极了。</p><p class="ql-block">妈妈去赵保壕串门儿,崔婶听说后把妈妈叫到家里吃了一顿饭,妈妈知道崔婶不太会做针线活儿,于是给云飞哥缝了缝衣服,妈妈走后,云飞哥故意问道:“妈,今天来的是谁啊?”崔婶说:“住在前壕的一个村亲。”</p><p class="ql-block">云飞哥问:“那么,我该叫她什么呢?”</p><p class="ql-block">崔婶说:“叫大娘就行了。”</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又问:“那是什么大娘呀?”</p><p class="ql-block">崔婶赶紧说:“是村亲大娘。”</p><p class="ql-block">作为养母,遮遮掩掩,生怕儿子知道自己的身世,这一切再正常不过。更何况他们老两口把这个儿子当宝贝看,从小到大不让吃一点苦,受一点罪,那种宠爱简直到了让人羡慕,甚至于嫉妒的地步。</p><p class="ql-block">但是血缘是神奇的,是巨大的,是永远也割不断的。</p><p class="ql-block">上小学时,云飞哥和三姐在同一个班,那时大家都在饿肚子,只有云飞哥带着干粮,那是一个白面做的大烙饼,看得让人眼馋。趁同学们不注意时,他总会掰一块烙饼递给三姐。</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姐夫姐姐都是老师,住在校园里,云飞哥和他们走得很近,渐渐地和我们也交往起来。</p><p class="ql-block">一次,云飞哥随几个小伙子来到我家,我们全家高兴极了,妈妈说:“飞飞,你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吧?”</p><p class="ql-block">云飞哥说:“以前就来过,我还记得呢。”</p><p class="ql-block">是啊,那一年,妈妈和二哥准备去孤山接云飞哥回来看看,担心崔婶不会同意,因此特意去赵保壕请杨婶(栓牛姐的生母)一起上了孤山,崔婶碍于面子,勉强答应了,于是二哥牵着毛驴,将云飞哥和栓牛姐接到家里住了三天。</p><p class="ql-block">那时,云飞哥仅仅三岁。</p><p class="ql-block">一个三岁的孩子居然记住了自己的出生地,那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啊!</p><p class="ql-block">因为这句话,妈妈难受了好长时间,作为生身母亲,只有她才能品出其中的滋味,掂出其中的分量。</p><p class="ql-block">妈妈永远忘不了他用小指头捅开的一个个小窗眼,更忘不了他叫妈妈时那个稚嫩的声音,以及那种灵动的眼神,而现在站在眼前的已经是一个十几岁的帅小伙了,这让妈妈很欣慰,很高兴,对崔叔崔婶充满了感激之情。</p><p class="ql-block">赵保壕村子不大,也就是十几户人家,离我村不足二里,所以两村之间颇有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意境。</p><p class="ql-block">因为离得近,两村的庄稼地只隔一道地界,所以哪块地种了什么作物彼此都了然于胸。</p><p class="ql-block">当时村里年轻人多,又喜欢起哄,大家只要聚到一起,你看吧,不是去邻村偷豆角,就是在本村拔蔓菁,集体实施一次蓄谋已久的“清剿”行动。好在村里的地多,庄稼多,即使被发现了,憨厚的村民也只是一说了之,懒得较真。</p><p class="ql-block">正是在赵保壕地里摘豌豆角时,从那个小村里传来一阵笛子声,在乡村静谧的夏夜,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显得那么婉转悠扬,那么美妙动听,就连我们这帮偷偷摸摸摘豆角的人都放慢了手脚,一个个听得入了神。</p><p class="ql-block">同伴告诉我,这个吹笛子的人是云飞哥。</p><p class="ql-block">啊!是云飞哥,我的心里好一阵惊喜,好一阵激动。</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和云飞哥的交往并不多,我只知道他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人长得帅气,又有文化,可是根本不知道他还会吹笛子,并且吹得那么美妙动听,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说不出的激动。</p><p class="ql-block">我打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刚进地时心怦怦怦乱跳,摘豆角的手还不住地打颤,但是听到云飞哥的笛声后居然一点也不怕了,好像云飞哥离得不远,甚至就在身边,感觉特别温暖,特别亲切。</p><p class="ql-block">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小算盘,那就是,崔叔是生产队长,即使抓住我们这帮蟊贼,云飞哥也是我和三姐的保护伞,有什么可怕的呢?</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多么静谧多么恬淡的乡间夏夜啊!皎洁的月光均匀地飘洒在海海漫漫的豌豆地里,银灰色的豆苗一团一团缠联在一起,随风涌动着,涌动着,宛如潮水一般,看上去如梦如幻,诗意盎然。</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多么美丽多么温婉的乡村夏夜啊!一位踌躇满志的知识青年,坐在矮墙上,用一支长笛尽情倾诉着自己的理想、志趣与情感,那笛声时而舒缓,时而激越,飘在夜空中,融到月色里,听起来曼妙如诗,美轮美奂。</p><p class="ql-block">一晃过去五十多年,但是那段美妙的回忆让人依然耳目一新,并且终生难以忘却。</p> <p class="ql-block">六十九、血脉相连,手足情深</p><p class="ql-block">小学毕业后,我辍学了,妈妈交给我的光荣任务是到哥哥家看孩子。那时候云飞哥经常到哥哥家,接触多了,我和云飞哥也渐渐惯熟起来。</p><p class="ql-block">云飞哥来了,嫂嫂就给他做炸酱面,放不少肉,云飞哥吃得很香,夸嫂嫂厨艺不错,嫂嫂是个实在人,此后只要云飞哥来家就给他做炸酱面吃,说实话,嫂嫂是读书人,除了炸酱面,其它饭菜还真的不会做。</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哥哥工作很忙,好像每天都有许多大事要做,根本顾不上和我们交谈,即使询问什么事情,也很严肃,就像审案一般。</p><p class="ql-block">但是见了云飞哥就大不相同了,哥哥不仅话多,而且还一直笑眯眯的,他不仅问候崔叔崔婶两位老人,询问栓牛姐的生活情况,而且还很关注村里种了哪些庄稼,长势怎样?</p><p class="ql-block">从哥哥和云飞哥的对话中得知,我们这位崔叔很不简单,原来他是一位土生土长的农业专家,而且还多次受过县里、和市里的表彰。</p><p class="ql-block">崔叔会看天象,他能预测出来年的天气状况,因此适合种什么,不适合种什么,他自有主张。</p><p class="ql-block">那一年,赵保壕种了许多谷子,要知道,农活儿中最累的莫过于间谷苗和拔麦子了,那都是蹲在地里一步一步往前挪的活儿,干起来特别劳累,特别费劲儿。眼看着邻村的夏锄都结束了,可赵保壕还有好多谷子没间苗呢,满梁满洼的,别说干了,就是看一眼也把人愁得够呛,因此没少受到人们的抱怨。</p><p class="ql-block">崔叔很能沉得住气,他不温不火,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权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p><p class="ql-block">到了秋天,周边的村子大都欠收了,而赵保壕则是大丰收,让人想不到的是,那年的谷子秸秆比谷米的价格还高,单单卖谷秸就赚了不少钱。</p><p class="ql-block">那些年,崔叔种什么庄稼,其它村子就跟着来,这样丰收就有了保障,为此,赵继保县长亲自来家,用二一二吉普车把崔叔接到县政府开代表大会,崔叔当了县人大代表,成了远近闻名的农业专家,农业学大寨时,崔叔和县里的领导去山西参观,陈永贵还接见了他们。</p><p class="ql-block">包产到户第一年,崔叔家靠卖粮成了万元户,崔叔当选为市人大代表,被邀请到包头市第一工人文化宫参加了市人大代表大会,并且获得了一块毛毯,一枚光荣纪念章的奖励。这次又是小车接走,小车送回,单单这点就让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这一来,崔叔更出名了,人们越传越远,越说越神,到最后,居然说崔叔能掐会算,这年景是靠讲迷信掐算出来的。</p><p class="ql-block">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云飞哥是最好的见证,他说:“老父亲平时很关注天气,尤其是每个节气的晚上,老人总要出去看天,直到很晚才回来,几十年来风雨无阻,从没间断。”</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崔叔带了不少钱去给生产队买农机,他将一沓一沓的十元币装在包里,塞进麻袋,到了固阳新建旅馆后,将麻袋往地下一放就出去了,直到联系好农机后,返回旅馆将麻袋一背,付款去了,这件事传到人们耳中,既佩服他的智慧,又为他捏了一把冷汗。</p><p class="ql-block">哥哥每次回家都要去看望崔叔崔婶,并且告诉他们,不要过分宠爱云飞哥,让他好好学习,不能由着性子来,在哥哥眼中,崔家不仅有他的亲弟弟,有懂事的栓牛姐,还有值得敬重、值得爱戴的两位老人,就像自己的父母一般。</p><p class="ql-block">当时只要有朋友过来,哥哥会很高兴地介绍道:“这是我的亲弟弟,在我家排行老五”。人们都夸云飞哥帅气,俊朗,不愧为是弟兄,长得和哥哥十分相像。</p><p class="ql-block">哥哥一高兴话就多了,利用吃饭时间,他给云飞哥讲了许多往事,这些我们从来都不曾听说过,比如,当年接待外宾时,大学生站在最前排,哥哥负责放气球,当五颜六色的气球徐徐升上天空时,那景色真是色彩斑斓,蔚为壮观。</p><p class="ql-block">比如,分配到青海后所了解到的藏民那些风俗习惯,说着说着,哥哥还做起了示范,他模仿藏人跪着敬茶的样子,说了几句大家根本听不懂的藏语,把我们都逗乐了,细细品味,感觉那么新奇,那么有趣,简直就像天方夜谭。</p><p class="ql-block">当时追求云飞哥的姑娘很多,但是他一个也没看上。后来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从达茂旗回来探亲的嫂子,很快就订婚了。</p><p class="ql-block">嫂子家原来住在我们村,在她很小的时候搬到牧区,嫂子在那里上学,懂得蒙汉两种语言,不仅长得漂亮,人也很精明很能干。</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中蒙关系比较紧张,去中后旗得到县公安局办理边防证方才放行,嫂子家住在离外蒙不远的地方,从她那里我们了解了不少牧区的生活状况,知道了蒙古人住毡包,喝奶茶,出门骑骆驼,牧羊时都骑着马,而且偌大的一片草场只住着她们一家,隔十来八里才能看到蒙古包,才有人家……</p><p class="ql-block">真是这样吗?只住一家人,那不孤独、不害怕吗?嫂子说她们已经习惯了,再说养了那么多羊,还有骆驼和马,没什么可怕的。嫂子还说,蒙古人特别好客,只要有人来,大家喝酒,唱歌,热闹着呢。</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和嫂子每次去固阳总会领着我去看电影,不是《地道战》《地雷战》,就是《英雄儿女》《南征北战》,那个年代的经典之作全是战斗片,而且仅有那么几部,我们在村里看,在固阳县城看,看了无数遍,连台词都背会了,但是依然喜欢看,真可谓百看不厌。</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和嫂子结婚时,哥哥找了一个认识的裁缝,并且陪着他们到裁缝店做衣服,对我们,哥哥从来都没这么细致入微地关心过,但是对云飞哥,对爱叶姐就不同了,既是长兄,又像老人,考虑得很周全,关照得很周到。</p><p class="ql-block">我家七四年搬走后,我们年年都会回村里看看,每次回来,嫂子总是用中后旗带回的羊肉招待我们,那里的羊吃的是沙葱,肉质鲜美,特别香。</p><p class="ql-block">那次回去,我住在大姑家,只顾和村里的姑娘们红火热闹了,一直没去云飞哥家,那天在大姑家门口见到了云飞哥,他责怪我回来几天都没露面,生气地说:“我不相信这儿比那儿还亲!”</p><p class="ql-block">说这话时,他用下巴指了下大姑家,又指了下赵保壕,那意思我自然是心知肚明。</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儿子生生结婚那年,利生的女儿崔娟只有七八岁,从打见了我们,这孩子就和我们一步不离了,就连晚上都要和我们睡在一起。</p><p class="ql-block">为此,栓牛姐很是感慨,她说:“这就是血缘,即使从来不见骨子里也连着,永远割不断啊!”</p><p class="ql-block">一三年,我和姐姐、三姐回村里聚会,晚上住在栓牛姐家,当时云飞哥在大水卜洞矿山上班,得知这个消息后,骑着摩托车星夜赶了回来。</p><p class="ql-block">看到云飞哥,栓牛姐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她知道云飞哥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坐在旁边不断地给他夹菜。这姐弟俩从小在一个家里长大,长姐如母,那种亲情是谁也无法取代的。</p><p class="ql-block">这天晚上我们姊妹几个聚到一起,聊了好长时间,直到很晚了,云飞哥才恋恋不舍地走了。</p><p class="ql-block">送出大门,姐姐看了看后面黑乎乎的大山,很是担心,她关照云飞哥骑车慢点,回去后一定打个电话过来。</p><p class="ql-block">云飞哥走后,我们姐妹几个心里很不好受,白天在矿山忙了一天,晚上又跑来看我们,毕竟六十多岁的人了,这黑天半夜独自行走在十几里远的深山沟里,让人多揪心啊!</p><p class="ql-block">一周后,我随同学创办的九歌艺术团来到大水卜洞赶庙会,知道我来了,云飞哥特意去固阳把嫂子接来,我们在村里见了一面,晚上嫂子回固阳了,云飞哥和我坐在一起,边看节目边聊天,感觉有好多话要说,总也说不完。</p> <p class="ql-block">七十、星光月夜,笛子声声</p><p class="ql-block">一七年,由莉莉儿子康世宁驾车,我随嫂子、莉莉、二晶一起回了趟村里,本来知道云飞哥新建的房子就在新村对面的西坡上,可人们误以为找张云飞,结果给指到村子后面,兜兜转转,我们把村子前后转了一大圈。</p><p class="ql-block">这样一来,莉莉把记忆中的故乡又重新梳理了一遍,她一边走,一边辨识着老屋的位置,门前的树园,旁边的河槽,以及河槽对面的庄稼地,不论走到哪里都感到分外亲切。</p><p class="ql-block">转回来后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一问才知,那是利生的二姑娘,孩子赶紧跑到新村,不一会儿,云飞哥从新村那边走来了。</p><p class="ql-block">莉莉一看,眼眶立马湿了:“快看!那就是我云飞爹爹,看到他就像看到了我爸爸,他们兄弟俩连走路的姿势都一模一样。”</p><p class="ql-block">莉莉很忙,她是挤出几个小时的时间特意来看云飞哥的,见面后,我们拍了几张照片,匆匆地走了。</p><p class="ql-block">路上,莉莉回忆了许多往事,她说:“我爸爸在世时最亲我云飞爹爹了,我既然回包头了,就是再忙也得回来一趟。”</p><p class="ql-block">刚出村时还阳光灿烂,但是不一会儿,北面就泛起一团一团的黑云,黑云越来越厚,越来越浓,仿佛全都堆积在明灯山脉的上空,就在我们庆幸走得及时没被大雨所困时,莉莉喊了声:“雨帘,雨帘,多么好看的雨帘啊!我还从来都没有见过呢。”</p><p class="ql-block">二晶也探出头去,高兴地说:“就是好看,我也从没见过。”</p><p class="ql-block">可不,这个雨帘确实少见,它顺着明灯山脉的走向一字排开,时而浓,时而淡,宛如上天拉开的帷幔,轻柔而又高远,又好似高空垂下的珠帘,一道道,一串串,远远望去,美轮美奂,特别壮观。</p><p class="ql-block">这次回来,不仅感受到浓浓的亲情,而且观赏到家乡的美景,真乃收获多多,不虚此行。</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年轻时当过民办教师,当过拖拉机手,现在是村里的养羊专业户。</p><p class="ql-block">前些天,姐姐回了趟村里,她说利生在云飞哥家旁边建起了新房,房子挺好,又大又敞亮,云飞哥和嫂子一再关照,让我们姐妹几个明年一定回去,多住几天,好好转一转,唠一唠。</p><p class="ql-block">在电话里,姐姐给我讲述了这次回乡的情况,说到云飞哥,姐姐的语调有些激动,有些感伤,她说:“你飞哥老了,恋恋不舍的,更懂得亲咱们了。”</p><p class="ql-block">是啊!离得远了,见面少了,年龄越来越大了,云飞哥看我们的眼神也和以前不一样了,他总是笑眯眯的,多了几分关爱,多了几分慈祥,感觉分外亲切。</p><p class="ql-block">姐姐又说:“你飞哥越来越像老父亲了,就连举手投足都很相像。”</p><p class="ql-block">不仅如此,姐姐还告诉我,他们姐弟俩见面后还多次谈到哥哥,云飞哥十分感慨地说:“哥哥是六十九岁那年走的,一晃十四年了,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总觉得哥哥好像还在呢。”</p><p class="ql-block">又说:“我今年也六十九了,马上就七十岁了,越老越爱回忆往事,睡不着时想哥哥,想三仁,净想咱们这些姊妹了。”</p><p class="ql-block">姐姐在电话那头说,我在电话这头听,说着,听着,姐俩都落泪了。</p><p class="ql-block">应该承认的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每一个成员,时时处处都被亲情裹挟着,包围着,本来是很欣慰,很幸福的,然而谁能想到,在哥哥和弟弟相继离开之后,我们哪一个不是为情所累,为情所伤呢?</p><p class="ql-block">当年,哥哥每逢假期都会去趟赵保壕,当听说云飞哥不想上学时,哥哥特别生气,板着脸把他狠狠地数落了一顿。</p><p class="ql-block">哪里知道,云飞哥不是不想上学,而是不想看见我们,每当从我家门前经过时,面对手拿鸡蛋的母亲,他不知有多么困惑,多么为难,多么心烦。</p><p class="ql-block">当年,弟弟在供销社喊了声:“云飞哥!”看到那么多人都盯着自己,云飞哥又羞又气,不但没有答应,反而踹了他一脚,不为别的,就是不想让人们说三道四,以免伤了抚养自己长大的两位老人。</p><p class="ql-block">我想,倘若弟弟在天有灵,他一定知道,他走之后,云飞哥哭得该有多么伤心,多么悲痛,好长时间都走不出笼在心头的那片阴影……</p><p class="ql-block">今天,好想邀上同伴,乘着月色,再去赵保壕偷偷摘一次豌豆角,从而能好好欣赏一番那婉转悠扬的笛子声。</p><p class="ql-block">今天,好想还原那夜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幅画面,以便准确地揣摩出在星光月色下,云飞哥吹奏笛子时的那种心境。</p><p class="ql-block">乡间的夏夜该是多么静谧,多么恬淡啊!皎洁的月光均匀地飘洒在海海漫漫的豌豆地里,汇成一片银灰色的海洋,微风拂过,泛起一轮一轮的波浪,在星光月色下轻轻地、轻轻地翻滚涌动。</p><p class="ql-block">乡村的夏夜该是多么美丽,多么温婉啊!一位踌躇满志的知识青年,坐在矮墙上,正用一支长笛倾诉着自己的情感、志趣与理想,那笛声时而舒缓,时而激越,轻轻地飘扬在空旷的夜空里,静静地消融在那片无垠的月色中。</p><p class="ql-block">多么美妙的意境啊!那是乡村夏夜的一首诗,一幅画,更是我们童年时代一个动人的歌谣,一个神奇的梦境。</p><p class="ql-block">多么富有诗意的画面啊!那是一段人间大爱,更是一段手足深情,它亘古不变,刻骨铭心,带给人们的将是永远永远的美丽,永远永远的感动。</p> <p class="ql-block">七十一、我和三姐</p><p class="ql-block">三姐长我三岁,其实,我俩都是妈妈准备抛弃的孩子,用妈妈的话说:“儿子(云飞哥)都送人了,我要女子做甚呀。”</p><p class="ql-block">三姐出生后,在她张嘴大哭的时候,妈妈随手抓起一把黄土,支在嘴边,慢慢地往里滑溜,听不到哭声了,赶紧用棉裤盖住……</p><p class="ql-block">我呢,两次送人,第一次被“遣返”回来,第二次被二爹要了回来,妈妈当时就气哭了,心想:好不容易办成的事,这不,又让老二给搅黄了,他也不想想,家里有这么多闺女拖累着,叫我那两个儿子怎么出去找对象呀?</p><p class="ql-block">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渐渐地风向变了,三姐变成了宠儿,而我却越来越不招人待见了。</p><p class="ql-block">就拿哥哥来说吧,当年,哥哥想家时就编些顺口溜,把我们一个个写出来。他写三姐是:“三三是个好娃娃,人人见了人人夸。”写我则是:“四大胖,脾气古,要吃好的无其数。”我虽然听不懂意思,但从姐姐读信的语调以及大家的笑声中明白了一点,肯定是说我的不好呢。</p><p class="ql-block">倘若别人说也就罢了,可哥哥怎么也说我的坏话呢,我可是最亲他的呀,那几天,我心里真不是个滋味。</p><p class="ql-block">妈妈和村里的婶子大娘拉家常,总是说:“我们三三可爱好呢,看看人家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新有新的样,旧有旧的样,不像四女子,她三姐光光浆浆的衣服,给了她,穿不了几天就给蹬打烂了,可费衣服呢。”</p><p class="ql-block">想想看,在那个少吃没穿的年代,一个又贪吃又费衣服的熊孩子,谁喜欢啊!</p><p class="ql-block">从此,我和三姐就在心里结下了梁子,她看我不顺眼,我心里怨恨她,包括在门前玩“过家家”,我去爱叶姐家串门儿,从来不去她家。</p><p class="ql-block">不过也有例外,三姐打猪草时领过我;捡麦穗、捡土豆时领过我;带着墨水瓶做的煤油灯去教室上夜自习时领过我;在大西滩照看土豆时也领过我。</p><p class="ql-block">秋收时节,社员们白天起土豆,傍晚才分,分着分着,天就黑了。</p><p class="ql-block">我家人多,分得多,住得远,从大西滩到家来回一趟就得好长时间,眼看着天越来越黑,人也越来越少,最后偌大的地里只留下一堆土豆和照看土豆的我和三姐,别提多害怕了。</p><p class="ql-block">当年大西滩住着一窝白狐狸,更可怕的是传说这里夜晚还有“鬼火”呢,远看闪闪烁烁,走近什么也没了,可就在不经意间,这闪烁的“鬼火”又在别处出现了。</p><p class="ql-block">而我们现在所处的正是传说中“鬼火”闪烁的地方,能不害怕吗?</p><p class="ql-block">万般无奈之下,姐俩只好硬着头皮,直直地站在那里,冲着村子方向看啊看,盼啊盼……</p><p class="ql-block">远远看到了两个黑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看清了,前面是二姐,后面的是父亲,我俩“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虽然小,但是尝够了饥饿的滋味,即使再害怕也不会丢下土豆走掉的,所以看到父亲和二姐时,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嗓门儿上,使劲儿哭了出来。</p><p class="ql-block">现在想想,这应该是我和三姐最有共情的一次,也是哭得最伤心、合作最默契的一次。</p><p class="ql-block">记得当年去新建公社赶交流时,妈妈每人只给五毛钱。三十里路,我们一帮人早上走去,下午返回,没看过大戏,好像只眊过一次“西洋镜”,实在喜欢得不行,再买个“琉璃咯嘣儿”吹吹,这玩意儿好听好看但是不中用,吹不了几下就爆了,我可惜得不行,吹爆了也仍然拿在手上,结果让三姐“剜”了一眼,数落了一顿,这才扔了。</p><p class="ql-block">最划算的是挤进人群看耍猴、看变魔术,不想花钱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没等散场赶紧撤离,这是三姐教的。</p><p class="ql-block">临回时,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听到“卖麻花了,卖麻花了,又甜又脆的大麻花”的叫卖声,两腿就迈不动了,我俩每人花一毛钱买根大麻花,这一路上边走边吃,边吃边走,那感觉好美,那滋味好香。</p><p class="ql-block">不过,类似这样友好相处的机会并不多,平时,姐俩不是谁也不搭理谁,就是“瞅眉剜眼”,吵嘴打架,爱叶姐也没闲着,净忙着从中协调、劝解、拉架了。</p><p class="ql-block">最让我生气的是,我和三姐打架,爱叶姐拉开后,她边给我擦泪边说:“四四不要哭,四四不要哭。”我恳求她说:“爱叶姐,你比我三姐大,你可以打她呀!”</p><p class="ql-block">可是爱叶姐不光不打,连骂也没骂,我生气了,抱怨她说:“哼!你就记得乖哄我,你怎么不去打她呀?”</p><p class="ql-block">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任我怎么恳求,任我怎么抱怨,爱叶姐就像没听见一样。莫非爱叶姐也偏向三姐吗?倘若如此,那我可就成了孤家寡人一个,真正的姥姥不疼舅舅也不爱了!</p><p class="ql-block">更添堵的是我和三姐一起下地打猪草的事情,三姐挎着四系大箩头,我挎着两系小箩头,三姐的猪草一把挨着一把,密密实实地排了一层又一层,没多久就塞了满满一箩头,我呢,在庄稼地里顺着麦垄走,边走边扒拉开麦苗寻找猪草,眼又拙,手又慢,因此拔得很少,回家时也只能勉勉强强地装满一小箩头。</p><p class="ql-block">回家路上,早已对我深恶痛绝的三姐独自走在前面,我悻悻不乐地跟到后面,忽然觉得不对劲儿,你听,三姐每走一步,她挎着的箩头就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而我的什么动静也没有,如果让妈妈发现,或者是三姐回去再告一状,奏一本,那可就麻烦了,于是急中生智,将手伸到箩头底部,慢慢地往上扶,轻轻地往虚抖,力争把猪草扶得高些,抖得多些,好回去交差。</p><p class="ql-block">不过,这一招既好使也不好使,蒙混过关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更多的情形是被妈妈抓个现行,逮个正着。</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和三姐积怨越来越深,由动嘴到动手,矛盾自然升级了。</p> <p class="ql-block">七十二、磕磕绊绊走过的岁月</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每次打架,我们都不让妈妈知道,而每次打架,我都不是三姐的对手,但是越打不过她,心里越不服气,结果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由阵地战打成了持久战。</p><p class="ql-block">人们说,挨肩姊妹打架不记仇,怎么可能呢?就拿我和三姐来说吧,她从不拿好眼看我,我呢,把一切不公正的待遇都归咎于她,久而久之“火山”终于爆发了。</p><p class="ql-block">那是上中学以后,不知因为什么,我和三姐在哥嫂给我们租的屋子里打起来了,我被三姐推倒在地,一直抓着她的腿,想站却站不起来,而三姐的拳头在我的头上不停地挥舞,当时门口看热闹的人不少,最后还是住在隔壁的俊玲妈妈过来拉开的。</p><p class="ql-block">俊玲妈妈是个瘸子,拄着根拐杖,她盘着高高的发髻,说着标准的普通话,平时笑盈盈的,谈吐不俗,很有文化素养,所以我们都很敬重她,正因如此,人家才不看热闹,拄着拐杖过来劝解、拉架,这一来,我们也没理由继续打下去了,只好就此作罢。</p><p class="ql-block">当时哥哥出差不在家,嫂子下班路上碰到邻居,人家对嫂子说:“鲁老师,快回去看看吧,你那两个小姑子正打架呢,你不知道,两个胖姑娘打开架可有意思呢,也可好看了,把人们笑得肚子还疼呢!”</p><p class="ql-block">嫂子回来后,我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哭,我想嫂子一定知道我受委屈了,虽然不表态,心里肯定是同情我的。</p><p class="ql-block">然而我错了,事后,嫂子说三姐的腿被我抓的多处是伤,言语中充满了同情,也流露出了对我的谴责。我彻底无助了,也无语了,那几天我头疼头晕得厉害,试问,头上的伤该怎么给人看呢,话说回来,这伤能看得到吗?</p><p class="ql-block">七五年,我转到包十九中高中就读,三姐在此任教,于是我也堂而皇之和她与王俊兰老师一起住进了教工单身宿舍。</p><p class="ql-block">每天一放学,我立马回到宿舍生火做饭,一次,班主任吴培基老师从宿舍门前走过,逗我说:“张凤枝,你真傻,你看,你三姐挣钱自己花,你每天在这里给她做饭当保姆,亏不亏呀!”</p><p class="ql-block">我对三姐本来就是一肚子不满,何况又是个遇事不走脑子的人,对吴老师的话呢,更是言听计从,于是就摆不平了,终于找了个由头,和三姐大吵了一架。</p><p class="ql-block">没想到,放学后我被吴老师教训了一顿,他将两手一摊,无奈地说:“说你傻,你真的很傻,跟你开个玩笑居然当真了,你就不动脑子想想,不是你三姐,你能来这里上学吗?”</p><p class="ql-block">说完,还不解气,又点着我的脑门儿补充了一句:“唉,你呀,真是食大如牛蠢如猪啊!”</p><p class="ql-block">一句话把我逗笑了,吴老师也笑了,说:“赶快做饭去吧,凭上你个蠢才,刚刚我让你三姐和一帮女老师给狠狠批判了一顿。”</p><p class="ql-block">直到今天,我都没有忘记吴老师对我的这个“褒奖”,吴老师说得没错,自己还真是食大如牛蠢如猪啊!在自嘲的时候,免不了引用它幽默一下,因为在我看来,吴老师的话那可是大家之言,堪称经典啊!</p><p class="ql-block">不过,吵归吵,打归打,但三姐那份聪明能干谁也否认不了。</p><p class="ql-block">二姐成家后,当时只有十五六岁的三姐就接过了挑水的扁担。三姐梳着两条大辫子,挑水时怕扁担挂着头发,于是将两条辫子拢在一起,用手绢一绾,让它自自然然地垂在胸前。她是个不愿服输的人,起初还在河槽中间歇一歇,后来硬是坚持着一路挑回来,水缸挑满后,还要浇花,只要侍弄花草,她从来都是乐此不疲,不遗余力。</p><p class="ql-block">三姐从小就喜欢养花,我家花池里每年都种着各种各样的鲜花,有金黄的菊花,粉红的大出奇,绿茵茵的洋沙蓬,还有娇艳的海娜,以及珍贵的牡丹,花开时节,姹紫嫣红,香飘满院,只要闻一闻,看一看,就会使人感到神清气爽,心情愉悦。</p><p class="ql-block">三姐喜欢打乒乓球,她用土坯在西墙根下垒起一个球台,中间支个网,闲暇时总会叫来弟弟打几局,球台是用黄泥抹的,球拍是用薄木片做的,尽管十分简陋,但玩起来照样很开心,很尽兴。</p><p class="ql-block">三姐也喜欢乐器,不过她不像二姐那样“吱吱吜吜”拉二胡,而是弹手琴,那是一个很精致的淡绿色手琴,琴键是指甲盖儿大的圆片,上面标有音符,总共两排,弹起来声音清脆极了,她弹得最拿手的莫过《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还有《英雄儿女》《地道战》《苦菜花》等影片中的插曲。</p><p class="ql-block">三姐生性要强,并且特别能干,那一年,当地驻军把村里的基干民兵组织起来,利用劳动之余进行打靶训练,在一次实弹演习中,三姐一连打出两个七环、一个九环,在众多的参赛者中可谓名列前茅,成绩斐然。</p><p class="ql-block">三姐参加工作后,将我转到她所执教的包十九中,培养我完成了高中学业,但是,我们的关系好像并没有多大的改善。</p><p class="ql-block">毕业后,我就回到新近搬迁的下小营子村了。</p> <p class="ql-block">七十三、接站</p><p class="ql-block">那一次,我从包头回来,临行前和三姐约好,一周后我去西斗铺火车站接站,三姐准备去哥哥家一趟,带些水果回来送给村里的亲戚们。</p><p class="ql-block">我先去了趟忽鸡沟姐姐家,然后和同学张美莲搭乘了一辆顺路汽车往回返。这是一辆被淘汰下来的公交车,两边是单排座,中间留有很大的空档,但空档不空,地上摆着一些杂物和几个空汽油桶,车里一股难闻的汽油味,好在大后座中间空着两个位子,我和美莲很高兴,便美滋滋地坐上去了。</p><p class="ql-block">谁知这一路可遭大罪了,从忽鸡沟到固阳还好,只是颠簸,还能忍受,出了固阳往后山走,路况本来很差,车又开得很快,我们俩人没东西可抓,被颠起来,摔下去,还没缓过神来,又被高高颠起,重重摔下。</p><p class="ql-block">这且不说,那几个空油桶也和我们同步,颠起落下,落下再颠起,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动作,颠着颠着,居然颠到我们面前来了,“嗵”的一声,砸在我俩的脚上,结果两个人的脚趾全被砸中,她左我右,很快,血从布鞋上渗了出来。</p><p class="ql-block">尽管痛得钻心,但是在应对颠簸的惶恐中,我们根本无暇顾及,也不敢喊,想想看,自己没花一分钱,白坐车回家,能喊吗?</p><p class="ql-block">好不容易到了兴顺西,我和美莲下了车,走了两里路,一瘸一拐回到黑土坡的美莲家,第二天,我坐班车回到下小营子,一回家就不能动了,脚肿得连鞋都穿不上了。</p><p class="ql-block">三姐回来那天,我坐在炕上动不了,也不懂得托村里的亲戚去接站,只是干着急。</p><p class="ql-block">包白线火车晚上八点四十到西斗铺车站,从西斗铺到下小营子有十里路,走一个多小时也该回来了,可是十点多了也没见三姐回来,我想,可能三姐不回来了,于是心安理得地睡觉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一大早,妈妈去凉房取东西,远远看见从点力素太的垅道上走来两个人,一大一小,带着不少东西,妈妈还奇怪呢,这大清早,来的是谁家的亲戚啊?</p><p class="ql-block">一会儿,三姐和三晶回来了,三姐用一根长棍,前面挑着几个袋子,后面挑着几个纸箱子,还有手里拎着,背上背的,就连七八岁的三晶也背着一个袋子,抱着一只下蛋母鸡(这是嫂子给我们带的),你猜怎样,这姑姑侄儿居然带回大大小小九件水果,俩人既像逃难的,又像贩运的,那两张大红脸上条条道道的汗渍,那一路负重前行疲惫不堪的样子,让我真有点不忍直视,准确地说,是难以面对了。</p><p class="ql-block">三姐平时爱发火,尤其是对我,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好头脸,这次例外,别说责怪,就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更谈不上说话了。</p><p class="ql-block">我呢,伸着一条腿,翘着一只受伤的脚,低眉顺眼坐在炕上,愧疚得不知说什么才好。</p><p class="ql-block">妈妈急了,赶紧解释:“她把脚砸了,不能去接你,这是没办法的事。”然后又心疼地对三姐说:“你昨天晚上半夜黑地下了火车,今早才回来,领着三晶,又带着这么多东西,真是受了大罪了!”说着说着,妈妈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了。</p><p class="ql-block">只有三晶很高兴,终于见到奶奶了,他是奶奶带大的,一直很恋这个家,只要有人领,每个假期都想回来。</p><p class="ql-block">妈妈摸摸三晶的头,泪眼婆娑:“唉,啥也别说了,这次孩子也跟上受罪了。”</p><p class="ql-block">后来才知道,三姐下车时,天已不早了,她看遍站台也没有我的影子,没办法,只能让三晶照看着东西,她将这些箱箱袋袋一件一件往前搬。</p><p class="ql-block">天越来越黑,又不熟悉路况,三姐不敢离三晶太远,走一段就返回来了,她担心三晶害怕,还时不时地和三晶说着话。</p><p class="ql-block">从西斗铺到下小营子,途径新民村、点力素太两个村子,三姐尽管一段路、一段路倒腾得次数挺多,但是走过的路实在有限,现在刚走到新民村,也就是说,仅仅走出二里路,这怎么行呢?</p><p class="ql-block">没有星光月色的乡村夜晚,天黑黢黢的,连路也看不见了,再说那只鸡也饿了一天了,人不吃东西还行,可鸡不能再饿着了,于是三姐敲开路边一家人家的门,在人家家里借宿了一晚。</p><p class="ql-block">没想到,这家人家和宝林哥很熟,第二天准备套马车送三姐回来,生性要强的三姐不愿给人家找麻烦,她给人家放下一些水果,然后要了一根细木棍,将这些纸箱箱、布袋袋用绳子固定起来,凭着当年“铁姑娘队长”练就的肩膀,步行八里路,硬是挑回来了,要知道,那可是一百多斤的水果啊!</p><p class="ql-block">住了两天,三姐就要回到十九中上班去了,临走前,她将这些水果分开,送给我们四位本家哥哥,以及其它亲戚和邻居们,以此表达我们对亲友们的感谢。</p><p class="ql-block">反思这件事,能说明什么问题呢?</p><p class="ql-block">其一,是因为贫穷。那时候从西斗铺到包头,火车票一块九,为了节省这一块九,我砸伤了脚不说,还让三姐和三晶受了那么大的罪。</p><p class="ql-block">其二呢,还是因为贫穷。不过只听说贫穷限制了人们的想象,并没听说还能限制正常的思维啊!想想看,我那时已经二十多岁了,脑子还是那么死板,那么僵硬,自己不能动就没办法了,倘若托村里的亲友们前去接站,这不就解决了吗?</p><p class="ql-block">唉,那时的我啊,确实是让人无语,那时的窘境啊,也确实让人难言!</p> <p class="ql-block">七十四、往事并不如烟</p><p class="ql-block">上师范时,我每个星期天都去三姐家一趟,尽管生活不宽裕,但每个星期我们都会改善生活的,临走时,包里大饭盒小饭盒装得满满的,真正是吃不了兜着走了!</p><p class="ql-block">师范毕业后,我被分配到北梁的包四十一中,三年后,三姐费了好大周折把我调到包八中,从此我们姐俩一直都在同一所学校,并且常常被安排在同一个年级组工作。</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只要我承担公开课,三姐就坐不住了,她从高中部请来语文教研组长方慧敏老师,一起听我试讲,为我把关。</p><p class="ql-block">说来也怪,我一边试讲,一边偷看三姐的表情,三姐的脸一拉,我心想,坏了,又不知哪里出错了,这一走神,说了半句的话就没了下文。</p><p class="ql-block">下课后一进办公室,三姐就数落开了,气呼呼地说:“你平时就这样讲课吗?怎么说了半句话就没词了呢?这样的课,别说是公开教学,就是平时也不能过关,不行,重新备课,重新梳理思路,组织语言,明天到我班上讲去。”那语调不容置辩。</p><p class="ql-block">说实话,公开课上我讲着讲着就不害怕了,可是三姐听课时,我却声音颤抖,词不达意,什么原因呢?我想,一定是几十年的高压、震慑所产生的条件反射吧,若说不怕,可能吗?</p><p class="ql-block">三姐生来就是干活儿的命,什么事她都想在先,干在前,为我可真没少操心。</p><p class="ql-block">八三年,我得了急性黄疸肝炎,住院后不但没控制住病情,反而发展得更厉害了,那脸色就像医院的墙围子一样,一天天由黄变绿了。三姐夫看了医院的药方,茵陈只有十克,于是添加到六十克,每天在家里煎好送到医院来。</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曹波、曹涛还小,三姐又带着毕业班,下了晚自习,她顾不上管孩子,也顾不上吃饭,赶紧给我送药。当时二医院全是平房,最南面是传染科,旁边就是太平房。有一次,三姐过来时正好碰到送遗体的,我担心她害怕,她却说:“有什么可怕的,来了医院谁还在乎这个。”</p><p class="ql-block">后来,学校组织教工外出旅游,我呢,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心也不用操,什么事也懒得管,不论去哪里玩只管跟在后面,操心费力的事全是三姐。</p><p class="ql-block">吃饭时更有意思,我四平八稳坐在那里看包,歇脚,三姐排在长长的队伍里买饭,好笑的是,九三年去北京,因为点菜,姐俩都快吵起来了。</p><p class="ql-block">当时生活都不宽裕,学校组织旅游,本来省了不少钱,但是我们仍然不舍得吃,也不舍得花,每次出门,女老师们都会带一些白焙子,榨菜,茶叶蛋,到了饭馆大都是一碗面,点菜的人少得可怜。</p><p class="ql-block">那天进了饭馆,不少人都点了鱼香肉丝这道菜,三姐也点了,我一听就来气了,冲她嚷嚷道:“咱们出门在外,吃碗面就行了,瞎花那钱干什么?”</p><p class="ql-block">三姐说:“花就花上点儿,人家某某某老师还吃,咱们为什么就不能吃呢?”</p><p class="ql-block">我回敬她说:“人家某某某老师吃,咱们就一定得吃?要吃你吃,我不吃。”</p><p class="ql-block">某某某老师遭遇很不幸,生活很困难,和她比,我们好像还宽裕一些。</p><p class="ql-block">结果你猜怎样,鱼香肉丝上桌后,三姐夹了一筷子,其余的全都扒拉到我的碗里了。</p><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吃排骨,妈妈看到三姐碗里的排骨少,非要再给她加一块,可三姐硬是挑出去,再给,还是不要,我就纳闷了,人家不爱吃,妈妈偏给夹,我还想吃,可妈妈却不给,这不是偏心是什么?</p><p class="ql-block">所以,那时的我一直以为,三姐生来不爱吃好的,就爱干活儿。</p><p class="ql-block">也许就因为这两点,在全家人眼中,三姐和我成了正反两面的典型。</p><p class="ql-block">的确,三姐的那份聪明睿智,以及对这个大家庭的付出和担当,是我远远不及的。</p><p class="ql-block">当年,我们学校到农村给教职工拉土豆,三姐登记了八麻袋,成为包八中之最。要知道,她不仅背负着老人,还背负着每一家兄弟姐妹啊!</p><p class="ql-block">九七年,学校组织我们去银川旅游,临回的前一天,三姐买了好多又大又水灵的李子,她说:咱家人多,多买点,让大家都尝尝。</p><p class="ql-block">回来时路过前旗,看到一片瓜地,乔校长耐不住大家的软缠硬磨,于是同意下去买瓜。瓜农呢,更是豪爽,干脆让人们下地去自选。不用问,三姐自然是采买大军的主力。</p><p class="ql-block">这一来可不得了了,买来的瓜果搬上汽车,搁在行李架上,堆在座位下面,以致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了。</p><p class="ql-block">结果呢,晚上走到张家营子附近,大汽车不堪重负,左摇摇右摆摆,实在支持不住,“嘭”的一声,车带爆了,一时大家都傻了眼,虽说乔校长没说什么,但人们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一个个面面相觑,像犯了错误的学生一样,老老实实待在黑漆漆的荒郊野外,耐心地等待着“救援”。</p><p class="ql-block">等前面的车返回来把我们接到学校,已是半夜三点了,多亏晓燕和小路两口子开车把我和三姐以及那些大包小袋送回了家,否则真的一筹莫展了。</p><p class="ql-block">退休后,三姐老两口加入候鸟一族,一年之中将近有半年住在海南,为了让我们吃到新鲜水果,三姐又当起了“搬运工”,她所带回的水果中,仅芒果就有七八个品种。</p><p class="ql-block">唉,三姐这个人啊,天生就是爱操心爱干活儿的命,永远不服输,任你怎么说,她都是那么固执,那么倔强,有什么办法呢?</p><p class="ql-block">我退休后,也有时间出门了,打开衣柜一看,那几件像样的衣服全都是三姐给买的,不由得掉泪了,你说,摊上我这样的“优秀队员”,三姐得背负多少年,得操多少心啊!</p><p class="ql-block">古稀之年,姊妹们漂在异地,见一面都很难,好在有手机,可以经常聊聊天,这才觉得,跟三姐吵吵闹闹、磕磕绊绊而又不离不弃走过的那段岁月,却原来那么绚丽多彩,那么富有情趣,那么诗意盎然。</p> <p class="ql-block">七十五、三姐夫</p><p class="ql-block">在我们这个大家庭中,从事医学工作的只有三姐夫一人。</p><p class="ql-block">三姐夫从内蒙古医学院毕业后,一直都在包头工作,他性格随和,心地善良,只要是力所能及的,他总是有求必应,因此结交了不少人。</p><p class="ql-block">那时候只有三姐一家住在包头,因此她家就成了我们的中转站、落脚点。知青返城时,三姐夫帮忙给弟弟办了回城手续,并且安排了工作,从那时起,大家就有了在包头盖房的念想。</p><p class="ql-block">后来,三姐夫和三姐看中了姑姑家西边的那个大土包,它位于西脑包后梁,要想建房必须先挖土方,那工程可大了去了,但是对我们来说,初来乍到,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个土包上做文章了,于是一场愚公移山的战役就在这个无人问津的土包上打响了!</p><p class="ql-block">在建房过程中可谓困难重重,一波三折,三姐夫付出很多,有关内容在“挖山盖房”一节做了详细介绍,这里就不再赘述了。</p><p class="ql-block">房子盖好后,家里用钱的地方多了,经济比较紧张,三姐夫从朋友那里带回一些铝制的火锅零件,要父亲打磨,加工一个火锅能挣五角,十个就是五元,收入还算可观,只是离得太远,三姐夫骑着自行车来回接送材料,实在太辛苦了。</p><p class="ql-block">一次,系材料的铁丝绳断了,十个火锅的材料叽里桄榔滚了一马路,三姐夫打住自行车,满马路跑着捡,真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认识他的人不无可惜地说:“放下好好的大夫不当,你怎么加工开火锅了?”一句话把尴尬的三姐夫逗笑了。</p><p class="ql-block">三姐夫不仅性格好,而且医学知识宽泛,临床经验丰富,医术也很高,因为有他,八十九岁的父亲从没住过医院,九十一岁的母亲做白内障手术,只住了一次医院,平时闹病全靠三姐夫了。 </p><p class="ql-block">几十年来,三姐夫就是我们大家的保健医生,不论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管刮风还是下雨,他总是任劳任怨,随叫随到。</p><p class="ql-block">父亲在八十一岁那年,突发气管炎,病得很重,多亏三姐夫诊治及时,彻夜抢救,方才脱险。后来,每当谈及此事,父亲总是感激地说:“唉,要不是小曹看得及时,我早死了。”</p><p class="ql-block">父亲早年得了气管炎,一直没得到很好的治疗,到了晚年常常发病,好在有三姐夫的及时诊治,每次都能化险为夷。</p><p class="ql-block">但是八十一岁这次发病来势很凶,用常规治疗根本不起作用,那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连医院也去不了了。</p><p class="ql-block">没办法,三姐夫决定放手一搏,他立刻调整了方案,并且加大了剂量,他安慰大家,只要熬过这一夜就有希望,结果真的见效了。</p><p class="ql-block"> 早上,医院一上班,三姐夫找他的同学从内部买了两支人血白蛋白,骑着摩托一路飞奔回来,进门后才发现,药品没了,当时真把人急坏了。</p><p class="ql-block">就在他骑上摩托准备返回医院时,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结果发现了旁边的药盒,捡起来一看,高兴坏了,正是那两支药,居然丢到家门口了。</p><p class="ql-block">再看药盒,上面粘了一层泥土,泥土上还有明显的车辙,看来已经被车碾压了,赶紧打开包装一看,里面的药瓶好好的,真是不幸之中的大幸啊!要知道,一瓶药五百多,是我们一个月的工资,关键是不找人根本买不上。</p><p class="ql-block">在三姐夫的精心治疗下,父亲的病渐渐好起来,终于闯过了这一关。</p><p class="ql-block">母亲生了八个儿女,落下一身病,平时药不离口,三天两头的输液打针,即使不病,三姐夫一来,总要把把脉,询问询问,因此一直维持得很好。</p><p class="ql-block">二零零四年,父亲刚刚去世,妈妈突然病了,很快就昏迷了,三姐夫准确地做出诊断,及时用药,过了一会儿,妈妈总算苏醒了。</p><p class="ql-block">三姐夫说,这是颅压过高引起的昏迷,是青光眼造成的,必须住院手术治疗。</p><p class="ql-block">妈妈住到七医院以后,三姐夫一直都在关注着妈妈的病情,关注着治疗方案。</p><p class="ql-block">手术那天,大家早早来到病房,妈妈像孩子似的询问我们:她的手术得多长时间,什么时候才能出院。我们告诉她,这是小手术,很快就做完了,不想住院那就早点回家,反正有我三姐夫呢,你就尽管放心吧。</p><p class="ql-block">我想,八十六岁的妈妈即使做手术也不会太过恐慌,家里有个大夫,那可是全家人的定心丸。</p><p class="ql-block">二十九岁那年,我得了急性黄疸肝炎,住院后靠常规用药效果很不明显,三姐夫一看,不能拖了,再拖下去麻烦就大了,于是他把医院的药方私下做了调整,单单一味茵陈,从医生的十克加到六十克,这才控制了病情。</p><p class="ql-block">那时一瓶鸡骨草丸四元五角,十瓶一个疗程,而我的工资只有四十九元,工费医疗每月五元,根本买不起这么贵重的药。三姐夫用他和三姐的工费医疗每月开两瓶,攒下十瓶,全给我了。</p><p class="ql-block">人们常说,医者仁心,这一点,在三姐夫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p> <p class="ql-block">七十六、我的弟弟</p><p class="ql-block">一阵剧烈的咳喘之后,弟弟闭上眼睛,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p><p class="ql-block">看看他那张蜡黄的脸,再看看额上我给打下的那两道疤痕,我的心像针扎一样地痛,谁能想到,先前那么健壮、那么勤快、终日乐乐呵呵的一个人,一下子变成了这样,真是造化弄人啊!</p><p class="ql-block">假如真有神灵,我愿跪在它的面前,一遍遍地向它祈祷:愿苍天开眼,保佑我的弟弟,保佑所有的善良之人!</p><p class="ql-block">此时,医院里出奇的安静,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在一根根崩溃,死神的魔影仿佛在一步步逼近……</p><p class="ql-block">弟弟小我两岁,在家里排行老八,</p><p class="ql-block">弟弟十岁那年,我们俩在哥哥家打架,我打他几拳,他反手打我几拳,我一把将他的头按在炕沿上,一连打了几拳,然后,返回身抱住脑袋准备挨打。忽听弟弟喊道:“四姐,快过来!”我一看,顿时傻了眼,只见弟弟的额上直冒鲜血,就连炕沿也被染红了。</p><p class="ql-block">原来,弟弟的衣兜里装了几个小药瓶,我打他时,衣兜正好压在额下,扎了两个口子,多险啊!</p><p class="ql-block">我永远忘不了当年弟弟额头血流如注的样子,更忘不了从医院包扎回来时他叮嘱我的那几句话:“四姐,哥哥要问,就说我自己不小心碰的,要不你会挨骂的。”</p><p class="ql-block">从此,两道伤痕永远留在了弟弟的右额上,也永远刻在了我的心上。</p><p class="ql-block">弟弟是家里的老小,三岁前常常闹病,所以父母对他疼爱有加,十分娇宠。</p><p class="ql-block">弟弟长得白白净净,眼睛毛乎乎的,特别讨人喜欢。哥哥给他买过一支白色冲锋枪,并教给他一首歌:“我爱我的枪,枪在我身旁……,枪啊枪,你要瞄准敌人的方向。”</p><p class="ql-block">听说他病了,二哥连夜从阴森森的石拐沟跑回来,那里常有狼和狐狸出没,二哥就时不时放个麻雷给自己壮胆。</p><p class="ql-block">姐姐在师范上学,每天中午能领一个大馒头,她每次吃半个留半个,周末带三个大馒头回来,切成片儿给弟弟做干粮。</p><p class="ql-block">其实,我也是很亲弟弟的,弟弟吃干馍片时,我总是把一只手支在他的下巴边,将洒下的馍片碎屑接住,然后拢在一起,全都扒拉到弟弟嘴里,在我看来,那些好吃的东西都应该给弟弟吃才是。</p><p class="ql-block">有一次贾婶来我家串门,正好看到这一幕,贾婶奇怪地对妈妈说:“你是怎么教育子女的,你家四女子比三仁大两岁,才五岁,也是个小孩子啊,一个吃,一个看,要在我家,那还了得,早就打起来了。”</p><p class="ql-block">当年,妈妈被分到养鸡场,每天早上,她从家里带颗鸡蛋,带点白面,然后背着弟弟,领着我,娘仨来到养鸡场,一阵忙乎后,该休息了,妈妈就开始给我们做拌汤,金黄的蛋黄,雪白的蛋清,吃起来特别香。</p><p class="ql-block">可惜好景不长,因设备太差,养鸡场很快就倒闭了,又赶上灾荒年,别说鸡蛋拌汤,就是粗茶淡饭能填饱肚子就很不错了。</p><p class="ql-block">到了十来岁,弟弟变得特别贪玩儿,不管走到哪里,后面总有几个小跟班,他成了名副其实的孩子王。</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村子南边打了眼机井,井边架起了高压线,线路终于接通了,小山村也像城市一样能够电灯照明了,只不过多了开闸、合闸的程序,为此,电工每天都得爬两次电杆。</p><p class="ql-block">那些天,不管风多大,天多冷,我和弟弟跟着一帮孩子,每天都要跑到离村子几里外的机井边,捅着袖子,跺着脚,焦急地等待着电工的到来。</p><p class="ql-block">电工一合闸,只见“哗”的一下,整个村子一片通明,我们一边欢呼,一边往回跑,别看弟弟冻得直哆嗦,他常常是第一个跑回村子的人。从他的脸上,你可以分享到欢乐,分享到喜庆,分享到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阳光般的美好心境。</p><p class="ql-block">弟弟的动手能力很强,他给自己做了不少玩具:大大小小的弹弓,花花绿绿的风车,还有用铁皮、木头做成的小手枪等。</p><p class="ql-block">弟弟的拿手绝活儿是“扎耗仓”,“耗仓剑”是自制的,特别好使,再加上他善于动脑,有时一上午能挖两三个,足有半袋粮食,令同伴望尘莫及。</p><p class="ql-block">弟弟最大的乐趣是捡沙鸡。鹅毛大雪下过后,弟弟不顾大人阻拦,担着箩筐顺着高压线走了,每当他徒步四十里,担着满满两箩筐沙鸡回到村里时,孩子们喊着:“大三仁回来了,大三仁回来了!”然后一边询问,一边簇拥着弟弟往家走。</p><p class="ql-block">那时候,他不过十四五岁。</p> <p class="ql-block">七十七、弟弟的求学经历</p><p class="ql-block">小学毕业后,弟弟也来到固阳中学就读。我们在二哥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因为离学校太远,就搬到爱叶姐旁边的一间小土房里住下来。</p><p class="ql-block">弟弟是被父母亲娇宠大的,又是第一次离家,所以他特别想家,好不容易等到星期六下午放学,我们姐弟俩赶紧背起书包,兴冲冲地跨出校门,连跑带颠地往家赶,要知道,等着我们的,那可是整整四十华里的山路啊!</p><p class="ql-block">走不了多远,太阳就落山了,到了万胜壕,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没有月色的乡村夏夜,到处是黑漆漆一片,好在我们走的是一条再熟悉不过的公路,又是姐弟作伴,还算踏实一些。</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姐弟俩跌跌撞撞来到明灯山下,我的腿有些不听使唤了,只好使劲儿甩着胳膊跟在弟弟后面。而弟弟则手上拿块小石子,边玩儿边走,好像不累似的。</p><p class="ql-block">我知道,在前面的山路上,存留着弟弟儿时顶风跋涉的足迹,还有那些冒雪捡沙鸡的乐趣,有了这种经历,路再远,人也不会疲惫。</p><p class="ql-block">回到村子,只有我家的灯还亮着,不用说,母亲正在等着我们呢,此刻一种特别温暖的感觉涌上心头:妈妈,我们回来了,我们终于走回来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醒来,我的胳膊疼得厉害,手都肿了,弟弟笑着对妈妈说:“我四姐可有意思了,走不动,一路上使劲儿甩胳膊,你想她的胳膊能不疼吗?”</p><p class="ql-block">下午,我们姐弟俩又得走了,尽管一百个不乐意,但是没办法。</p><p class="ql-block">为了给我们解决市镇户口,哥哥费了不少周折,将我们的户口一迁再迁,弟弟随后转学到了集宁。</p><p class="ql-block">在集宁嫂子家上学时,弟弟就像个小大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什么活儿都会干,并且干得又利索,又细心。一次,三晶的衣服破了,扣子也掉了,弟弟居然拿起针线,给三晶补衣服,缝扣子,这让嫂子非常感动。</p><p class="ql-block">后来,弟弟又转到西斗铺中学上高中,学校离家十里路,他每天骑自行车跑校上学。</p><p class="ql-block">每天下午,估计弟弟快回来的时候,妈妈做好饭,站在门前的高地上,手搭个凉棚往马路上瞭啊瞭,瞭啊瞭,只要看到弟弟的影子,妈妈就像孩子一样高兴地喊起来:“三仁回来了,三仁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后来,弟弟常常和同学郭效增一起搭伴儿回来,郭效增特别朴实,不怎么说话,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听弟弟讲说,憨憨地笑着。</p><p class="ql-block">妈妈对我说:“这孩子和三仁可相好呢,他家住在点力素太,每次路过村子不回家,总要多走二里路,陪三仁一起回来,来了也不多说话,更不吃饭,坐一会儿就返回去了,真是个皮实憨厚的好娃娃。”</p><p class="ql-block">说这话时,妈妈笑眯眯的,一脸的慈祥。</p><p class="ql-block">高中毕业后,弟弟就回到下小营子村插队了。</p><p class="ql-block">当时,我们用弟弟的知青安家费购置了一些用具,印象最深的是那个绿色的手摇风箱,又实用又好看。弟弟每天下地干活儿,从不喊苦叫累,终日乐呵呵的,那时的乡村很闭塞,所以,每天中午抱着小收音机听评书,就成了弟弟一大乐趣。</p><p class="ql-block">我那时在大六份子学校当民办教师,由于路远,衣裳单薄,冬天常常闹胃病。每当我夜间发病,弟弟总会急匆匆地到邻村请来赤脚医生。有一次,他一连跑了几个村子,好不容易找到医生,可人家嫌天黑路远,怎么恳求也不出诊,没办法,弟弟只好悻悻而归。</p><p class="ql-block">恢复高考那年,我们姐弟俩每晚都坐在灯下紧张地复习,困了,把头探出门外,让风吹吹,接着学。临进考场前,弟弟恳切地对我说:“四姐,好好考,别为我多想,我是知青,还有回城的希望,你就不同了,一定抓住这个机会。”</p><p class="ql-block">本来,弟弟的数学学得很棒,但因频繁转学,其它功课拉了不少,考试时,他以十几分之差落榜了。后来,他被抽到公路机械修造厂当工人。</p> <p class="ql-block">七十八、永远抹不平的伤痕</p><p class="ql-block">十几年后,工厂倒闭,年近四十的弟弟赶上了下岗。</p><p class="ql-block">在四处打工的困境中,弟弟白了头发,掉了牙,一下苍老了许多。生活的窘迫,求职的艰难,使他变得更加吃苦耐劳,意志坚强。为了生计,弟弟没日没夜地干活儿,以致忽略了自我,轻视了健康,一直拖到连流食都难以下咽的时候才就诊,真让人扼腕叹息心痛不已啊!</p><p class="ql-block">在亲人的呵护下,弟弟到北京成功地做了食管切除术,十二天后,他带着全家人的热切期盼和美好祝愿,平安归来。</p><p class="ql-block">面对前来探视的亲友,弟弟情绪稳定,面带笑容,一再宽慰大家,不必为他担心,并关照姊妹们也该多多保重,同时他告诉我们,从入院检查那天起,他对自己的病情就已经心知肚明,好在现在已经成功地做完手术,绝不会有事的,大家尽管放心。</p><p class="ql-block">弟弟的那份坚强,那份镇定,震撼了在坐的每一个人,这既让我们感到欣慰,又让我们感到一阵阵揪心的痛。</p><p class="ql-block">他是我们最小的弟弟,现在却身患绝症,那种同根同生的手足之情,让我们怎能不把他的健康时刻牵挂在心?又怎能不为他的安危终日忧心忡忡。</p><p class="ql-block">不幸的事最终还是发生了,一个多月后,极度虚弱的弟弟感染了吸入性肺炎,他不得不再次住院四十多天。在病榻上,在难以想象的煎熬中,我们眼睁睁地看着瘦骨嶙峋的弟弟,病情一天比一天重,身体一天比一天弱,甚至又眼睁睁地看着他怎样走完那段短暂的人生之旅,直至走向生命的最后终结。</p><p class="ql-block">昨夜,我和三姐还在精心服侍着弟弟,今夜,却只能为他守灵了。</p><p class="ql-block">弟弟的面容很安详,一切烦恼和病痛已经不复存在,既然如此,就让我们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和弟弟做一次彻夜长谈,权当为弟弟壮行,权当与弟弟话别。</p><p class="ql-block">该从何说起呢?我看,就说说我们小时候的那些故事吧。</p><p class="ql-block">弟弟:你大概不知道,当年你一犯病,那可真能吓死人,不过,有那么多亲戚邻居守着,每次你都能慢慢苏醒过来,慢慢睁开眼睛。</p><p class="ql-block">弟弟:你还记得吗?每逢灾荒年,我们都要忍饥挨饿,陷入那种艰难困苦的处境,好在我们都很懂事,有点吃的总是你推我让,从来不抢不争。</p><p class="ql-block">唉!还是说点别的吧,这个话题此时说来也实在太伤感,太压抑,太沉重。</p><p class="ql-block">那么,弟弟,就说说你儿时的趣事吧,让我们再听听你爬墙上树、攀岩下井掏鸟窝、端鸟蛋的历险经过;让我们再听听你漫步田间扎耗仓、顶风冒雪捡沙鸡的所见所闻。</p><p class="ql-block">我们知道,说起这些往事,你总是那么绘声绘色,滔滔不绝;说起这些往事,你总是那么洋洋自得,满面春风。</p><p class="ql-block">弟弟:你知道吗?每当看到你躺在病榻上憔悴不堪的模样,我总会想起乡间那个活蹦乱跳的年少的你、健康的你,真不敢想象,人生的落差竟会如此之大,造化弄人竟然这般无情!</p><p class="ql-block">我可怜的弟弟啊!我知道,你遭受过下岗失业的打击,经历过四处打工的艰辛,从此,你没日没夜地干活儿,拼死拼活地劳动,含辛茹苦几十年,绝不是一般的不容易。</p><p class="ql-block">但是,你不该不珍惜健康,不善待生命,更不该把自己的疾病一拖再拖,麻木不仁,以致酿成如此不堪的后果,让人心痛不已,抱憾终生。</p><p class="ql-block">五十而终的弟弟啊!你实在太年轻啊太年轻,你奋力打拼的生活本已苦尽甜来,你完全可以安享一生,可此时,你却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走得那么绝情,不管有多少人在呼唤,多少双手在挽留,你都那样冷若冰霜,无动于衷。你知道,我们此时此刻的道别该有多么悲切,多么凄惨,多么揪心。</p><p class="ql-block">昨夜,弟弟还在一声声呼唤我们,而今夜,他却安详地躺在那里,一声不吭了。</p><p class="ql-block">弟弟啊!莫非你还陶醉于往事的回忆?莫非你正沉溺于酣畅的梦境?总之,今生今世,我们再也听不到你熟悉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你和善的面容,那将是怎样的悲痛与不幸!</p><p class="ql-block">弟弟啊!在这个最后的夜晚,让我再摸摸你的脸,摸摸你额上的那两道疤痕,我知道,它只是个童年的印记,早已不再疼痛。但是,今夜摸到它,我该是怎样一番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不用说,这种痛啊,它会让我永远永远疼在心底,痛彻此生。</p><p class="ql-block">弟弟啊!你一路走好,多多珍重,假如真有来生,央求你还做我的弟弟,让我们再续这段今生未了的同胞手足情。</p><p class="ql-block">弟弟啊!你一路走好,多多珍重,假如真有来生,央求你还让我做你的姐姐,好让我有机会把你额头的那两块疤痕轻轻地、轻轻地抚平。</p> <p class="ql-block">七十九、无尽的牵挂</p><p class="ql-block"> 1</p><p class="ql-block">八四年暑假,我去了趟北京,在莉莉就读的北师大学生宿舍住了十二天,然后和她一块儿返回集宁榆树湾乌蒙五七干校,在哥嫂家又待了几天,这一来,走的时间就有点长了,说实话还真有些想家了。</p><p class="ql-block">回来时已是傍晚时分,当我背着鼓鼓的行囊登上台阶,走进院子时,看到屋里温馨的灯光,看到围坐在桌旁吃饭的父母和弟弟,心头一热,眼泪马上流出来了。</p><p class="ql-block">一进门,妈妈先是一愣,然后惊奇地大喊起来:“哎呀,是你呀,我正琢磨着,这么晚了,怎么从台阶上还走上来个要饭的,真是的,你看,天都黑了,你走后也没个信息,我们根本就没想到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p><p class="ql-block">放下大包小包,端起妈妈递过来的热腾腾的饭菜,还没等扒拉进嘴里,她老人家就坐在旁边数落起来,责怪我走这么长时间也没往家里捎个书,写个信,让她天天揪着个心,尽往坏处想了。又说这回我是独自一人出门,走得又那么远,外面又那么乱,她天天都悬着个心,想想都害怕得不行,等等,等等。</p><p class="ql-block">起初我还忍着,后来越听越不爱听,最后索性态度生硬地顶撞起来:“那么远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不是走着去的,再说我已经三十岁了,又有莉莉关照着,能怎样?哼!不知道你每天瞎担心些什么,今天顾虑这个,明天牵挂那个,好像不把自己的心情搞得一塌糊涂不行。”</p><p class="ql-block">妈妈看看我,笑了,赶紧说:“哎,当老人的,不由地瞎想,从来不往好处想,尽想一些不沾边的事,结果把自己惊吓的吃不下也睡不着,唉!这些现在跟你们说你们也不知道,将来轮到你们自然就会明白的。”</p><p class="ql-block">几天后收到莉莉的来信,她告诉我,当她从集宁一中匆匆赶回家时,我早已不在了,这让她很难过,很失落,本来临去母校时已经说好,等她回来后我再动身,没想到我突然改变主意,提前走了。信的最后,她这样写道:“四姑,你的不辞而别让我好自责,好懊悔,你大概不知道,我是多么希望到站台上去送送你,送送你啊!”</p><p class="ql-block">捧着那几页淡绿色的信纸,我好像听到了莉莉亲切温婉的声音,触摸那一行行清秀的字迹,我清楚地读出了她洒在字里行间那些斑斑驳驳的泪痕,我知道自己当时是怎样尴尬的处境,也理解莉莉牵挂我的那一片苦心,于是愧疚、辛酸、委屈、感动都化作一行行泪水,久久地、久久地翻滚在自己脆弱的心中。</p><p class="ql-block"> 2</p><p class="ql-block">那一年我大病初愈,整日萎靡不振,哥哥说环境能改变人的心境,建议我去北京和莉莉住一段时间,观观景,散散心,于是和莉莉联系好后,我带着二百元现金,二十斤全国粮票,三十颗煮熟的鸡蛋,还有几件换洗的衣服,然后独自上车了。</p><p class="ql-block">在硬座上颠簸了十七八个小时后,列车到了北京站,我随着人流出了站,信心满满地站在那里,等着莉莉接站,可是等啊等,一直没见莉莉的影子,这下着实慌了,赶紧找出她的来信,照信中所说坐上线路车,直奔北师大校园而去。</p><p class="ql-block">当时正值午休,但校门口出出进进的学生依然不少,因此我没被盘查就顺利地混进去了。经人指点,我顺着林荫道走了好远好远,这才来到女生宿舍楼前,可楼门已经落了锁,门卫探出头来,用审视的眼光看了看我这副打扮,说什么也不让进去。没办法,只有在这里等了。</p><p class="ql-block">大约等了半个钟头,我忽然想到莉莉的来信,对呀,这不是很好的身份证明吗?于是我把它递进去,并且告诉门卫,我刚从内蒙来,专程看望自己的侄女的,等等,等等,言辞恳切到几乎让人落泪的地步,看到这副情形,人家也懒得理论了,于是高抬贵手,开门放行。</p><p class="ql-block">走进莉莉宿舍,一看,她正躺在那里看书呢,见到我,她一脸的惊愕,说:“四姑,你不是明天才来,怎么提前到了?”我听后真是哭笑不得,唉!我这个粗心的侄女啊,难怪把我晾在出站口傻等了半天,原来她把接站的时间都给搞错了。</p><p class="ql-block">见到莉莉后,我紧绷着的弦儿总算放松了,以后什么也懒得往心里记了,像个跟班儿似的,她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她去哪儿,我跟哪儿,哪怕一连去过几次的地方,我也绝不敢独自一人过去,即使去了,也是心慌眼跳的,什么也找不着。</p><p class="ql-block">莉莉生气了,她质问我,当初她没接站,我怎么能独自找到学校?为什么见到她后反而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了呢?这样下去,永远两眼一抹黑,这趟北京不是白来了吗?最后莉莉气呼呼地说:“我当年考到北京,才十六岁,靠过谁?不是全凭自己吗?四姑,不客气地说,你和我妈一样,懒得厉害,哼!都属于典型的惰性气体。”</p><p class="ql-block">不过说归说,做归做,我还是老样子,记不住,也不想记。莉莉也懒得计较了,她像小大人一样,不仅照顾我的饮食起居,而且还领着我转了不少地方,每到一处,她都会讲一些新鲜而又有趣的知识给我听,以致三十年后的今天,我还能清晰地回忆起清香四溢的紫竹院,群星璀璨的天文馆,以及闻名于世的故宫博物院。</p><p class="ql-block">在北海公园,莉莉一边划船,一边兴致勃勃地唱起来:“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海中倒映着美丽的白塔,四周环绕着绿树红墙……”</p><p class="ql-block">这首歌对我们来说真是太熟悉太亲切了,从上小学开始,我们就无数次地听过并且唱过,不过今天的感觉非同寻常,因为白塔、绿树、红墙这些景物此刻全都一一呈现在眼前,泛舟海中,我们正体验着歌中所描绘的“小船儿轻轻,飘荡在水中,迎面吹来凉爽的风”的那份逸致,那份闲情。</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们划着小船,一边唱歌,一边观景,一会儿觉得自己已经走到了歌里,踏进了画中,一会儿又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是那么飘渺,那么虚幻,还真有些难以确定。</p><p class="ql-block">莉莉告诉我,设计者独具匠心,用北海挖出的土石方又建成了美丽的景山,只要登上景山山顶,就可以俯瞰整个紫禁城,那景色真是别具一格,气势恢宏。</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们拾级而上,兴冲冲地登上山顶,尽情观赏紫禁城金碧辉煌的美景,这时莉莉指点着远处一条宽阔的大道告诉我,当年李自成的军队就是从这里浩浩荡荡地开进了北京城,半山腰那棵歪脖树正是崇祯皇帝上吊的地方,可见当时的统治阶级在这支农民起义军面前是何等的狼狈不堪,何等的惊恐万分。</p><p class="ql-block">之后,我们又去了人民大会堂,去了徐悲鸿纪念馆,在观赏了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像后,还买了一本《徐悲鸿的一生》作为留念。</p><p class="ql-block">一日游那天,莉莉坐在没有扶手的加座上,车子拐弯时竟把她摔下座来,面对大家关切的询问,她赶紧站起来很坦然地笑笑说:“没什么”,旁边一位老人询问她是哪里人,她回答得很干脆:“内蒙人”,又问她到北京干什么,她直截了当地说:“读书”。这一来,大家都开始关注起这个全车最小的女孩了。</p><p class="ql-block">记得那天,天有点阴,空气很湿润,当我们来到八达岭长城时,看到蜿蜒起伏的长城上已经挤满了熙熙攘攘的游人,莉莉一边攀爬一边笑着对我说:“不到长城非好汉,四姑,今天我们登上长城后可就全变成好汉了”,于是我们一鼓作气连续攀登了几座烽火台,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爬在城墙上歇一歇,看一看风景。</p><p class="ql-block">长城好雄伟啊!它顺着连绵起伏的山脊一直向前延伸,宛如一条长龙盘桓在莽莽苍苍的高山大壑之中,前不见首,后不见尾,声震山河,气势恢宏。</p><p class="ql-block">长城好伟大啊!它历经千年风雨,巍然屹立,傲视苍穹,造就了多少英雄豪杰,写下了多少历史沧桑?它让华夏儿女引以为豪,它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脊梁。</p><p class="ql-block">不过它的建设者更伟大,他们不仅建造了长城,而且还把一个永远难以破解的谜留给了后人。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举世闻名的防御工程,在几千年前的古人手中是怎样一砖一石地把它们筑成一道绵延万里的巍巍长屏?更不可思议的是,这些条状的石块重达千斤,在科技很不发达的古代,它们又是怎样靠人工搬上了这些绵延起伏的崇山峻岭?</p><p class="ql-block">其实,长城这个概念并不陌生,我们打小就从妈妈口中听过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并且耳熟能详。在惊天地泣鬼神的恸哭声中,我们仿佛看到怀抱寒衣千里寻夫的孟姜女,看到轰然坍塌的八百里古长城,看到孟姜女捧起丈夫那堆含冤的白骨,破指洒血,看到夫妻羽化成仙,在人们的惊呼声中飘然升天的感人情景…… </p><p class="ql-block">也许从那时起,我就固执地认为,这长城的根基很不一般,它应该是血泪,是辛酸,是孟姜女那样痴情女子声闻九天的凄惨悲切,是范杞梁那样傲骨铮铮血肉之躯的重重堆叠,于是那种悲壮与敬畏之情便油然而生了。</p><p class="ql-block">今天登临古长城,自然不会纠结于这段神话故事之中,说实话,此刻的我早已被它的巍峨雄伟蜿蜒跌宕所折服,所惊叹,心中涌起的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激励,感奋与震撼。</p><p class="ql-block">这次凭吊古迹,登临长城,居然荡涤了常年压抑在胸的那团阴影,摆脱了终日缠身的顽固疾病,刹那间,我觉得自己有了力量,有了精神,有了足够的坚强,有了与命运抗争的勇气和信心。</p><p class="ql-block">的确,在人类创造的奇迹面前,个人的一切又是何等渺小,何等微不足道?与其整日病病怏怏,庸人自扰,何不调整心态,投入大自然的怀抱,去尽情领略名山大川雄浑壮丽的磅礴气势,去真切感受万里长城亘古不变的高尚情操……</p><p class="ql-block">那一刻,我彻底想通了,并且释然了。</p><p class="ql-block">哥哥说的没错,换个环境就可以改变人的心境,这次北京之行,不仅开阔了我的视野,而且也开阔了我的心胸。</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又去过几次北京,但都是短暂的停留,也登过几次长城,可以说,每次登临都会有一种全新的感觉,每次登临都会产生一种发自肺腑的感慨与感动。</p><p class="ql-block"> 3</p><p class="ql-block">三十年一晃就过去了,回首往事,历历尽在眼前。要知道,那是我平生第一次独自一人出远门啊!去的地方呢,是那个打小就令人无限神往,感觉有些遥不可及的天边——北京,这一切对大病初愈的我来说,充满期待,又忐忑几分。为了寻亲,为了散心,更为了摆脱疾病的困扰,改变不佳的心境,我强打精神迈出了家门,虽然有过盲人瞎马般的瞎碰乱撞,但收获的却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体验,一种大学校园的昂扬励志,一种亲情无处不在的温馨与感动。</p><p class="ql-block">多想像当年那样,背着行囊,挺起胸膛,独自远行一趟,让自己的双脚走出一道“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的孤旅诗行,而后慢慢体会,细细品味,看看它到底会有多么落寞,多么困惑,多么忧伤。</p><p class="ql-block">多想登上台阶,走进院子,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看父母和哥哥弟弟一家人围坐桌旁吃饭时那副说说笑笑的开心模样,那真是“家人闲坐,灯火可亲”啊!此刻,不论旅途多么疲惫,不管心情多么沮丧,你的心中也一定会充满温馨,充满希望。</p><p class="ql-block">多想展开一叠稿纸,写啊写,写啊写,写尽悲欢离合,写尽人世沧桑,而后把充满思念融满亲情的信笺叠成纸鹤,让它们带着美好的祝福,舒展开轻盈的翅膀,翩翩飞回故乡,飞往那个空旷寂寥的远方。</p><p class="ql-block">在这个塞外北疆的冰雪寒天,在这个象征团圆的佳节到来之前,我那些已故的亲人啊!好想知道,这些年你们到底生活得怎样?你们究竟会落脚何方?真的离我们很远很远吗?真的此生就不得相见了吗?</p><p class="ql-block">但愿我寄出的是一份亘古不变的亲情,与你们不离不弃,一路同行,走过春秋,走过冬夏。</p><p class="ql-block">但愿你们收到的是一份永无止境的牵挂,几句简单的问候,几件普通的衣袜,为你们抵御雨雪,为你们遮挡风沙。</p> <p class="ql-block">八十、为大姑扶灵回乡</p><p class="ql-block">我家七四年搬迁后,可苦了大姑了,每次看到老屋,大姑就会流泪,用她的话说,几十年都没离开过娘家,老了,反倒见不到自己的哥嫂了,心里真不是个滋味。</p><p class="ql-block">搬走后,我们年年都会回来,大姑在,家就在,吃着喷香可口的家乡饭,睡着留有童年温馨的热炕头,静静地倾听坐在身旁的大姑娓娓长谈,那种感觉好爽啊!</p><p class="ql-block">大姑夫呢,就像个孩子,见到我们非常高兴,他笑盈盈地从兜里取出一串钥匙,将旁边的小柜子打开,取出一些小吃,递到我的手上说:“吃吧,这是你有哥给我买的,孙子外孙谁来了也不空手,你吃吧,还有呢。”</p><p class="ql-block">正在做饭的大姑狠狠瞪了大姑夫一眼,生气地说:“谁给你买的也用不着锁在柜子里哇,家里就我和你,用不着防贼,再说,你给我吃我还不吃呢。”</p><p class="ql-block">我回去后,不论去谁家,大姑都要跟过去看看,最好笑的是有家邻居叫我吃饭,大姑跟过来,悄悄地说:“她家不干净,还是回咱家吃吧。”</p><p class="ql-block">我走的这天,大姑早早起来给我包饺子,然后抹着眼泪把我送到车站,结果车来了,超员,没停,我急得快蹦起来了,大姑却笑了,她安慰我说:“今天走不了明天走,着急甚了,走哇四四,咱们回家煮饺子去。” </p><p class="ql-block">多少次,年迈的大姑把我送到车站,拉着我的手,再三叮嘱,叮嘱再三。</p><p class="ql-block">多少回,在这条融满亲情的公路上,我们与大姑依依不舍,洒泪而别。</p><p class="ql-block">今天,就在大姑七十八岁高龄的今天,我们和她老人家永别了。九曲回肠般的公路上,我们怀着无限的哀思扶大姑的灵柩回乡,举家搬迁后,我们兄妹几个同时回乡,这还是第一次。时光荏苒,一晃就是二十五年,望着古老苍凉的明灯山,怎不叫人唏嘘连声,思绪万千?</p><p class="ql-block">故乡啊,我可爱的故乡,在你博大的胸怀中,我们感受过多少亲人的关爱与深情,那般感人肺腑,那般刻骨铭心;起伏的麦浪啊飒飒的风,此刻仿佛正用浓浓的乡音,低低诉说着那一段段至纯至真的骨肉亲情。</p><p class="ql-block">出殡汽车从村中的公路向南一拐,走不了半里便来到大姑的坟前,这时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乡亲们都围了过来,大家争相拉着我们的手,亲切地问这问那,并且感慨地说,多年不见,我们都见老了。可不,离乡二十余载,今日归来,我们兄妹都已头发花白,沧桑满面,还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所描绘的那般人生况味。</p><p class="ql-block">其实,这些年来,我们不仅乡音无改,那种悠悠的思乡情啊,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愈来愈炽热浓烈。今天,踏着厚重的家乡土,见到久违的父老乡亲,我们仿佛又回到从前的岁月,回到我那如诗如画般的金色童年,打心底泛起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正是挥镰收割的大忙季节,为了给大姑送行,为了与我们见面,乡亲们一大早就下地了,刚刚才从各自的地里聚来,热心的栓牛姐大清早就出去掰了玉米,已经煮好了,邀我们到家一聚,他们责怪我们这些年不常回来,并关照我们,城里缺什么,只管回来拿。</p><p class="ql-block">望着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握着一双双粗糙有力的大手,听着一句句亲切纯朴的话语,一种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啊!乡音,乡情,父老乡亲,使久居城中的我们有一种回归自然返璞归真的感觉,真可谓“人是故乡好,月是故乡明”啊!此时此刻,我们的体验是那么具体、真切,我们的感悟又是那么细致、深刻、强烈。</p><p class="ql-block">大姑的灵柩掩埋在故乡的黄土中,与故乡的山故乡的水溶为一体,朝夕相伴。远望古老苍凉的明灯山,此刻更显得那么深沉,那么凄婉。</p><p class="ql-block">忘不了啊,故乡的山,你那美丽的神话传说,史诗一般;抹不去啊,那打着童年印记的火红的山丹,人们采撷的岂止春色一片?那分明是春的希冀,秋的企盼。</p><p class="ql-block">我们这个大家庭根植于大山,情系大山,不论走到哪里,身在何处,也不论再过多少月,多少年,我们的心依旧,情依然,直到永远永远。</p> <p class="ql-block">八十一、秦长城一一历史的绝响</p><p class="ql-block">二零一四年夏天,我和姐姐一家又回了趟固阳,由于刚刚下了场大雨,回去后感觉很冷。一看,这里的人们大都穿上了褂子,甚至还有线衣,可我们带的衣服并没那么多,因此也只能待在外甥女丽萍家了。</p><p class="ql-block">第二天早上,我和丽萍两口子、丽君乘车去县城以北的大山里采扎蒙。奇怪的是,翻了好几座山也没采到几朵,就在我们感到困惑的时候,隐约听到一阵“咩咩咩”的羊叫声,循声望去,在最后面的那座高山上,一大群羊正吼叫着,簇拥着,攀上了山顶。这才反应过来,难怪我们一无所获呢,原来羊群已经抢先一步,将满山的扎蒙一扫而空了。</p><p class="ql-block">真是山高皇帝远啊,“禁牧令”在这里居然徒有虚名,你瞧,眼前的羊群不正肆意践踏着这些刚刚恢复不久的生态环境吗?让人真是好无奈,好不甘心。</p><p class="ql-block">得知翻过后面那座大山就可以看到秦长城,有恐高症的我和丽君对视了一眼,便毫不犹豫的攀爬起来。起初还紧跟在丽萍两口子后面,不一会儿就拉远了,我俩既不敢往上看,也不敢向下看,只是低着头,弯着腰,两眼盯着脚下,走一走,歇一歇。爬到陡峭处,丽君便伸手拉一把,并鼓励我再坚持一下,于是我们鼓起勇气继续往上攀爬。</p><p class="ql-block">费了好大劲儿,总算爬上了山,来不及喘口气,赶紧往下看,嗬!那条修筑于两千年前的秦长城啊,此刻就横亘在我们眼前。</p><p class="ql-block">正如余秋雨所说:“秦长城是中华文明留在固阳的一个脚印。”</p><p class="ql-block">这是一枚多么丰硕、多么瑰丽、多么神奇的脚印啊,它为我们的家乡,为固阳这座古城,书写了怎样一段民族的繁盛,再现了怎样一段历史的辉煌?</p><p class="ql-block">据考证,公元前214年,秦始皇为实现北筑长城,驱逐匈奴,开展屯田,巩固边疆的宏图大略,派公子扶苏亲自来到塞北,监督大将蒙恬率三十万之众修筑长城,历时十三年,终于修建了一道坚固的御敌屏障,使之巍然屹立于秦王朝的正北方。</p><p class="ql-block">一九九六年,固阳秦长城遗址被列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为世界优秀历史文化遗产的中国长城的重要组成部分。</p><p class="ql-block">也许人们看惯了八达岭长城的巍峨险峻,气势磅礴,而眼前的秦长城似乎平淡了一些,逊色了一些,但是请你记住,它修筑在两千多年前的大漠边陲,位于黄沙莽莽绝人烟的塞外北疆,所以在绵延不绝的起伏跌宕中,同样能读出巍峨雄浑的气势,以及北国边城所特有的古朴苍凉,因此不能不让人回肠荡气,血脉偾张。</p><p class="ql-block">还是近距离看看吧。于是我们走下山来,顺着长城走了长长一段,并观看了秦代大将蒙恬、汉代大将军卫青的塑像,之后登上对面的凉亭,一边休息,一边观景,心中涌动的是时空的转换,是历史长歌的激昂悲壮。</p><p class="ql-block">“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黄尘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p><p class="ql-block">是啊!岁月抹不去古长城的印迹,也带不走那些戍边英雄的赫赫威名。想想看,两千年前,在这崇山峻岭之间,时而击鼓鸣金,排兵布阵,时而战马嘶鸣,一片杀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该是多么激烈,多么残酷啊!它的防御工程又是何等的艰巨,何等的繁重?多少个范杞梁在统治者“跑马修长城”(马跑得多快,长城要修得多快)的苦役中凄惨丧命,多少个孟姜女在巍巍长城脚下撕心裂肺,痛哭失声。</p><p class="ql-block">然而时势造英雄,因此也成就了众多威震敌胆的民族英雄,让他们永垂青史,留下千古美名。同时也造就了不少自成一派的边塞诗人,那些抒写大漠情怀的诗作才得以薪火相传,一直流传至今。</p><p class="ql-block">几年前,在考察了这段古长城遗址后,余秋雨的即席讲演,让所有人都激动不已,感慨良深。殊不知面对这些历史遗存,大师可曾有过《千年一叹》,可曾留下《山居笔记》,可曾祈求《借我一生》?不过此时此刻登临古长城的我,真可谓感慨万千,心潮难平。</p><p class="ql-block">古韵悠悠,悠悠古韵,唱响大漠边陲,唱响塞外北疆,那是回荡在人们心中一曲遥远的历史绝响啊!永远撼人心扉,永远回味绵长。</p> <p class="ql-block">八十二、春坤山</p><p class="ql-block">下了电瓶车,再走一段山路,就登上春坤山了。一阵清风拂过,送来浓浓花香,深深吸几口,感觉好滋润,好清爽!</p><p class="ql-block">放眼望去,一座硕大无朋的蒙古包就耸立在对面的高山顶上,两边是郁郁葱葱的山峦,连绵不断,开阔而又寥远,一直伸向遥远的天边。</p><p class="ql-block">脚下呢,到处都是鲜花,赤橙黄,青蓝紫,色彩尤为鲜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小花,粉的呢,清素淡雅,白的呢,宛如天边的云霞,它们虽不是主流色调,但是只要低头看一看,同样也特别养眼。</p><p class="ql-block">这些花啊,草啊,长成一簇,连成一片,铺就了眼前的大沟小壑,渲染着周边的漫山遍野,让每个游人都会感到心旷神怡,目不暇接。</p><p class="ql-block">你瞧,绿草间,花丛中,蚂蚱蹦来蹦去,蜜蜂嘤嘤嗡嗡,翩翩而至的蝴蝶在你的前后绕来绕去,而身着一袭绿装的蜻蜓往你的脚下一蹦,先尖叫一声,之后呢,飞一飞,停一停,俨然一位导航者,领路人。</p><p class="ql-block">这一切真有鲁迅先生笔下百草园中“油蛉在这里低唱,蟋蟀们在这里弹琴”的那番意境,因此令所有的游人都放慢了脚步,认真地去观赏,仔细地去聆听,倘若克制不住,那就随手采摘一朵山花看一看,闻一闻吧,总之千万不要错过这种原生态的美景,更不要不去享受这种充满自然之趣的登山过程。所以当你踏着一路芬芳登上山顶时,一定感受不到一丝一毫跋涉的疲惫,心中拥有的只有愉悦,只有欢欣。</p><p class="ql-block">更为欣慰的是,等我和姐夫姐姐上山后,我们的“先头部队”丽萍、建平、丽君已经在蒙古包旁支起一顶彩色帐篷,帐篷前面铺上毛毯、塑料布,吃的用的摆在一边,这便是此次野游的“大本营”,佳佳和睿睿高兴极了,姐弟俩从帐篷里钻进钻出,兴致勃勃地玩耍着,吼叫着。</p><p class="ql-block">野餐开始了,我们围成一圈坐下,手里拿着筷子,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这里的景色,此刻,一切美食都失去了原有的滋味,倒是这里的山景妙不可言,趣味横生,让人品不完,看不够,真正的秀色可餐啊!</p><p class="ql-block">之后,我们又登上山顶,戴着望远镜,向春坤山的四周望去,最后,目光停留在东南方,那是我们故乡之所在,遗憾的是,因大山重重阻隔,看了好长时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p><p class="ql-block">不过,凭借望远镜,倒是把下湿壕、武川一带的地形看了个清清楚楚,真是别有一番韵味。</p><p class="ql-block">你瞧!层层叠叠的山峦向东铺陈开来,山脊的纹理特别清晰,也特别细腻,宛如涌动的波纹,又好似褶皱的绸缎,从山顶一直延伸到幽深的谷底,一条条,一道道,就像人工刻画的一般,看上去特别美丽,特别壮观。</p><p class="ql-block">观赏了一番后,我和外甥们一道,转过蒙古包,去高山草甸上采蘑菇了,要知道,春坤山的蘑菇很有名气,那可是一道山珍美味啊!机会难得,所以到此一游的人们自然不会轻易错过。</p><p class="ql-block">当然,我们的重头戏还在后面呢,那就是一定要走到幽深的谷底,亲眼看看那些原始森林是不是像人们所描述得那样美丽,那样神奇。</p><p class="ql-block">春坤山后面的山坡呈扇形结构,特别开阔,又十分陡峭,植被很厚,看上去绿油油的,好像涂抹了色彩的画布一样,颜色润泽鲜艳,好看极了,不过并不好走,踩上去软绵绵的,很滑溜,一不小心就会摔倒的。</p><p class="ql-block">采蘑菇时,我们盯着脚下这片绿地,找啊找,看啊看,只要发现草丛中露出一顶或几顶小白帽,赶紧跑过去,运气好的话,往往能采到好几个。虽然采蘑菇的人很多,过去一拨又一拨,但是大山是极其慷慨的,只要走一遭,保证人人都有不少的收获。</p><p class="ql-block">为了一睹原始森林的自然风貌,我们走了一段特别险峻的山路。在一条隐蔽于石头荆棘丛中的羊肠小道上,我居然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把丽萍、丽君姐俩吓得够呛,我的心也是“怦怦怦”直跳。</p><p class="ql-block">或许就在那一瞬间,我的眼前一亮,并且忘记了膝盖的疼痛,因为我终于看到山下那一大片一大片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p><p class="ql-block">如此美景,自然不能错过。我们站在一块悬在空中的石崖上,悬着一颗怦怦乱跳的心,战战兢兢地拍了景,也拍了照,还不尽兴,又顺着山路绕到对面,走了下去,这才发现,山谷里的原始森林原来是清一色的白桦树,简直太震撼了!</p><p class="ql-block">这些白桦树的躯干通体洁白,并且伟岸、粗壮、笔直,稠密的树叶像浸了水一样,鲜嫩,碧绿,油亮,铺满了山谷,填平了沟壑,满眼都是一片水灵灵,绿汪汪,看得简直叫人如痴、如醉、如狂。</p><p class="ql-block">春坤山是家乡新近开发的一个旅游景点,它最显著的特点就是纯天然,原生态。在这里,满山的鲜花扑鼻香,遍野的蘑菇任你采,还有大山脚下的原始森林,挺拔的白杨一丛接着一丛,一片连着一片,繁茂的枝叶蓬蓬勃勃,郁郁葱葱,犹如绿汪汪的一片海。</p><p class="ql-block">朋友,假如到我的家乡来,那么春坤山美妙的景致啊,一定会让你喜滋滋,乐开怀!</p> <p class="ql-block">八十三、新村建成,老屋被拆</p><p class="ql-block">既然到了固阳,就得回村里看看,从搬迁到现在,一晃过去四十年,对那些热情的乡邻,对那座巍巍而立的老屋,我们一直都很牵挂,也很眷恋。</p><p class="ql-block">一位乡土作家说过:什么是故乡,它就是早年你执意想要离开,而晚年想回却回不去的地方。</p><p class="ql-block">其实,为解乡愁,我们姐妹几个几乎每年都要回去一趟,每次回去,总要围着老屋走一走,看一看,谈一谈往事,忆一忆当年,感觉好温馨,好亲切,那颗浮躁的心就会踏实一些。</p><p class="ql-block">这次回来,村里有了不小的变化,公路边新建了几栋红砖房,不仅外观整齐漂亮,就是布局也和城里的楼房一样:客厅、卧室、厨房、卫生间、储藏室一应俱全,看后让人眼前一亮。王世锋告诉我们,这是政府投资建成的新村,凡是住危房的人家,只要拆掉土坯房,再象征性地花一点钱就可入住了。</p><p class="ql-block">家乡巨变,让人欣喜若狂,可王世锋冷不丁又冒出一句:“你家老屋已经拆了,我妈搬到新村了。”</p><p class="ql-block">什么,老屋拆了?为什么要拆?什么时候拆的啊?那一刻,我们有些吃惊,有些激动,语气中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气愤。</p><p class="ql-block">其实,早在四十年前,我们的老屋已经卖给了王世锋的母亲,即我们的远房亲戚四姨,现在拆与不拆,其实与我们毫不相干,但是在情感上却让人好难接受,好难割舍啊!</p><p class="ql-block">不行,得赶紧回去看看。于是我和姐姐,丽萍、丽君一起来到旧居,果然,老屋已被夷为一片平地,我们的眼前除了一片空白,一片废墟外,剩下的只是一片苍凉,一片沉寂。</p><p class="ql-block">四下看看,再也找不到先前的一点印迹,至于门前的撑杆井,郁郁葱葱的菜园,铺满石子的河槽,半圆形的回水湾,连枷声声的打谷场,等等,等等,早已迷茫在时光的长河中,消融在岁月的风雨里。</p><p class="ql-block">面对几蓬衰草,一片废墟,我们的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但最终没有流出来,而是统统流进了肚里,流到了心底,我们谁也不说话,也确实没话可说,此刻,语言显得那么空洞无味,那般苍白无力。</p><p class="ql-block">我知道,这片废墟已经埋葬了我们所有的儿时印记,童年时代那段最美好最欢腾的时光,就这样被抹杀得悄无声息了,此时此刻,我们站在这片废墟上,真可谓欲语无言,欲哭无泪啊!</p><p class="ql-block">从老屋废墟回到栓牛姐家,我们心里空落落的,吃了饭,又到其它邻居家看了看,然后就到蔺家渠了,因为几家表哥都不在,我们也不便逗留,于是将礼物放下,赶紧驱车返回。</p><p class="ql-block">从蔺家渠通往公路的便道两旁栽着笔直的白杨,那些稠密的绿叶为这条平坦的石子路罩上一片爽爽的阴凉,说起来真是再熟悉不过,这里就是大西滩——我村所有土地中一个最开阔最平整的地方。</p><p class="ql-block">你瞧!便道以东,是红根儿绿叶儿的荞麦,此时正值花开时节,远远望去,洁白的荞麦花,宛如飘向天边的一片云霞。便道以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油菜地,黄灿灿的菜花,绿油油的菜叶,清香四溢,色泽鲜艳,因此招来蜂,也引来蝶,看得叫人目不暇接。</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我们看到了自家的祖坟,它就在东边的荞麦地里,一边紧挨着石子路,其余的部分都被洁白的荞麦花围起来,宛如安置在一个浑然天成的花园中,与其它坟茔相比,感觉很是不同。</p><p class="ql-block">我们赶紧下车,面对逝去的先人,心中默默道:“爷爷、奶奶,孙女们看你二老来了!”</p><p class="ql-block">“二爹、二妈、三爹,侄女们看你们来了!”</p><p class="ql-block">记得小时候,父亲带着祭品去上坟,我想跟着看个究竟,父亲坚决不答应,理由是:自古以来女娃娃就不能进祖坟。所以我只知道它的大致方向,从没祭拜过。</p><p class="ql-block">今天,一条便道修筑在祖坟旁,我和姐姐这两个父亲眼中的“女娃娃”也终于能够“认祖归宗”了,想一想,心中真是悲喜交集,五味杂陈。</p><p class="ql-block">这次回乡实在不同于以往,感觉内心空空荡荡,平添了一种难以言述的落寞与忧伤。记得鲁迅先生在《故乡》的结尾这样写道:“老屋离我愈远了,故乡的山水也都渐渐远离了我……”</p><p class="ql-block">教学中,我自以为能领悟到作者离乡时那种纠结困惑、孤独与悲凉。其实不然,在搬迁四十年多后的今天,我好像才真正触摸到那么一点影像。</p><p class="ql-block">现在老屋已经不复存在了,那一片废墟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悲哀与凄凉,而且还有今生今世难以排遣的落寞忧伤,以及今世今生无法割舍的牵挂与念想。</p><p class="ql-block">但是无论怎样,我们都会回来的,老屋虽然不在,但是祖坟还在,根还在,追本溯源,这里应该永远都是我们的家,一个父慈母爱、兄妹八人手足相连的家,一个温馨和睦其乐融融的家;这里应该永远都是我们的故乡,一个生我养我的故乡,一个令人梦牵魂绕终生难忘的故乡。</p> <p class="ql-block">八十四、难以直面的废墟</p><p class="ql-block">二零一五年夏天,我们随嫂子、张晶一起回了趟故乡。</p><p class="ql-block">那是怎样一段剪不断理还乱、浓得让人难以化解的乡愁啊!</p><p class="ql-block">下了那条穿村而过的漫漫长路,我们的车沿着记忆中那道铺满石子的河槽,绕过曾经郁郁葱葱的树园,径直向村后的老屋旧址奔去。</p><p class="ql-block">尽管早已知道,老屋在去年的新村建设中已被拆除,但是,当我们看到眼前光秃秃的土堆时,依然那么失魂落魄,那么黯然神伤,心中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酸楚,一种无法排遣的凄凉。</p><p class="ql-block">记忆中那座风雨飘摇但依然巍巍而立的老屋啊!你现在到底跻身哪里,坐落何方?难道就应该是眼前这番空空如也的模样?</p><p class="ql-block">其实,老屋早就不属于我们了。早在七四年举家搬迁时,我们的老屋就卖给邻居四姨了,正如鲁迅先生在《故乡》中所描绘的那样,我们也是“永别了熟识的老屋,远离了熟识的故乡,搬家到我在谋食的异地去”,当时的境况大体就是这样。</p><p class="ql-block">在《老屋》一文中,我曾写过一段文字,可以说,那是我与祖母般的老屋依依难舍的最后话别,是分手之时万般凄楚的心底呐喊:</p><p class="ql-block">“就在马达响起的一刹那,就在车轮转动的一瞬间,我转过头去,不由地又看了看那个熟悉的院落,和那座巍巍屹立于寒风中的老屋,不知为什么,突然涌出一种被淡忘被遗弃的感觉。</p><p class="ql-block">是啊,这一去之后,老屋还会像以前那样接纳我们吗?若干年后,谁又能保证我们不会遗忘老屋呢?想到这里,禁不住心头一热,鼻子一酸,此时的我早已是泣不成声,泪流满面。</p><p class="ql-block">载重汽车凭借着车灯的亮光,缓缓行驶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轻飘飘的,有些无所适从,心里也空荡荡的,似有所忧、若有所失一般。一路上,我的眼前一遍遍回放着老屋的影像,那么清晰,那么真切,让人依依难舍,令人无限神往。</p><p class="ql-block">是啊,莫非挥挥手就能让我们和赖以生存几十年之久的老屋从此告别?难道易主之后,就能割断我们和老屋之间骨肉相连的那份情缘?</p><p class="ql-block">要知道,老屋和我们,我们和老屋,几十年来风雨同舟,相依相伴,共同走过怎样一段坎坷而又漫长的艰难岁月?同时,又拥有怎样一段厚重而又久远的历史渊源……”</p><p class="ql-block">从七四年到现在,我们搬离故乡已经四十多年了,可是每每读到这段文字,我的心都会隐隐作痛。为了这段永远无法割舍的情缘,每次回来,我们都要走进老屋看一看,房前屋后转一转,依恋极了,也难舍极了。</p><p class="ql-block">去年建新村,拆除土坯房,千疮百孔的老屋自然不能幸免。暑假回来,年迈的四姨已经搬进新村,而留有我们童年温馨的老屋却被夷为平地,当我们站在那片废墟之上,谁能想像得到,那种心情该是多么失落,多么沮丧,多么感伤!</p><p class="ql-block">现在回来,我们所面对的老屋遗址简直平淡得令人无法想象,一片衰草,任风吹拂,几堆黄土,杂乱无章。镌刻着我们童年印记的老屋啊!已经完全变成不堪入目的一片废墟了,此刻她正静静地躺在那里,任由年轮挤压,风雨侵蚀,那般孤寂无助,那般凄楚荒凉,即使你拼出浑身解数,也恢复不了她往日的神韵,旧时的模样。</p><p class="ql-block">我们始终不敢想象老屋轰然倒地的刹那间是怎样一番景象,但是却清楚地意识到,她像一棵古树,倒在泥土里,消融在大地上;她像一部古籍,任风掀动泛黄的纸张,随雨尘封于村子一旁,从此以后,有谁会感受这片废墟所带来的凄楚与苍凉?</p><p class="ql-block">今天,我们回来了,站在废墟之上,张晶声情并茂地讲述着童年的故事。原来,他小时候回到村里,也和他爸爸当年一样,拿着羊杈,带着干粮,跟随爷爷上过山,放过羊……</p><p class="ql-block">忘不了啊!九三年,哥哥利用回固阳开会的机会,带着几位身居要职的学生,回到阔别二十多年的故乡。</p><p class="ql-block">当时四姨正在地里劳动,铁将军把守着院门,无奈之下,哥哥只好从门缝把老屋看了一遍又一遍,把小院扫了一圈又一圈,之后,又绕着院子的前后左右转了转,他一边走,一边指点,无限深情地给学生们讲述着自己的童年,讲述着在老屋度过的那段难忘的岁月。</p><p class="ql-block">乡亲们闻讯后,都急急忙忙从地里赶来,老人们亲切地呼唤着哥哥的乳名,哥哥呢,紧紧握着叔叔大爷、婶子大娘的手,关切地询问他们的生活状况,与他们亲切地交谈,临走,哥哥将早已准备好的钱,一一塞到那些老人们的手中,并再三关照,要他们多多保重,然后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这个永远梦牵魂绕的小山村。</p><p class="ql-block">要知道,哥哥于五七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北京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他是从这个不起眼的小山村走出的整个大榆树滩唯一的一位大学生,他让乡亲们脸上有光,并且让家族引以为荣,从此老屋被罩上耀眼的光环,在人们心目中,它不仅位置显眼,其份量也实属举足轻重。</p><p class="ql-block">然而时过境迁,岁月匆匆,在新村建设中,年事已高的老屋已是满目疮痍,破烂不堪,整体看来,的确碍眼,拆除一事自然在所难免。</p><p class="ql-block">曾经风光并且辉煌的老屋啊,即使变成一片废墟,也终究不会走出人们的视线,你瞧,我们又回来了!</p><p class="ql-block">废墟不废。在我们心中,它是一座既普通又别致的农家房舍,俨然慈祥的祖母。在我们眼前,童年的乐趣俯拾皆是,儿时的影像清晰可见。</p><p class="ql-block">废墟不废。在这里,父母辛勤劳作的影子犹在,哥哥弟弟的音容笑貌犹在,儿时的天真烂漫犹在;在这里,恬淡的农家生活,美丽的乡村风光,在我们眼前徐徐展开,一帧帧,一幅幅,一幕幕,宛如画卷…… </p><p class="ql-block">这一切,难道不正是废墟的精髓吗?</p><p class="ql-block">相信老屋走出的每个后人,都会从这片废墟中感悟出人生,汲取到能量。</p><p class="ql-block">相信老屋迎来的每位亲人,都会从这片废墟中感受到责任,聆听到期望。</p><p class="ql-block">今天,不论身在哪里,不管托足何方,我们都要面对一个重大的课题,那就是:要经得起视觉的强烈冲击与心灵的剧烈碰撞,去直面废墟,去探寻过往,从而解读为我们遮风挡雨几十年俨然祖母般的老屋,解读我们这个大家庭几代人所谱就的那部创业史,乃至每一页,每一篇,每一章。</p><p class="ql-block">当然,更要细细解读眼前这个小村庄,我相信,不论走得多么遥远,不论离开的时间有多么漫长,我们都会深情地回头瞭望,那是梦牵魂绕的故乡啊!永生不能忘,不能忘!</p> <p class="ql-block">八十五、伸向远方的路</p><p class="ql-block">说来幸运,因为一条砂石公路穿村而过,我们这些乡村孩子还真是眼界大开,俨然成了那个年代颇有见识的一帮小大人。</p><p class="ql-block">其实,这条路坑坑洼洼很不好走,而且常常被洪水冲垮,年年冲,年年修,最终变成一条“搓板路”,步行还好,骑自行车就不同了,“咯噔噔,咯噔噔”,一路那个颠呀,好像五脏六腑都快被颠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在人们的印象中,这条路西到固阳,东到武川,最远可延伸到什么地方,谁也说不清,因为那个年代的乡村非常闭塞,村里人平时很少出门。</p><p class="ql-block">不过细细想来,这条路上倒是走来过不少异乡人,少则一两个,多则一大群,一拨一拨的,在带来新奇刺激的同时,他们也给人们留下不少的悬念和疑问。</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记忆中,最早走来的是一帮拖儿带女衣衫褴褛的异乡人,这些人不是衣不蔽体,便是打着赤脚,而且一个个面色黧黑,形容枯槁。</p><p class="ql-block">这事发生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这些人来自河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一、侉侉,二、移民。</p><p class="ql-block">其次是货郎,你瞧,货郎挑着担子,摇着拨浪鼓,从公路上颤巍巍地走来了,那是刻在我们脑海中多么诱人的一幅画面,多么亮丽的一道风景!</p><p class="ql-block">再者就是赶交流了,在这条公路上,今天走来晋剧团,明天迎来马戏班,还有杂耍、商贩,样样不缺。</p><p class="ql-block">因为这条公路的不断养护、拓宽,交通便利了,高压线也架起来了,一根根高高耸立的水泥电杆,一排排日夜吟唱的高压电线,为沿途的每一个村落,为广袤无垠的大榆树滩,增添了亮丽的色彩,弹奏着欢快的琴弦。</p><p class="ql-block">因为有大片的花海,再加上便利的交通,所以每年都会有养蜂人光顾我村,来者大都是浙江人,你看吧,公路两旁摆上了一排排木制的黑褐色蜂箱,地头地畔蜂飞蝶舞,嘤嘤嗡嗡。</p><p class="ql-block">文化大革命初期的红卫兵大串联,给这条村中公路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欢腾,直到这时,我们方才知道,原来呀,沿着这条公路,能够一直走到北京,走到天安门。</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公路沿线的村子驻扎了一支部队,于是寂静的山村多了美丽的橄榄色,回荡着一阵阵嘹亮的军号声。</p><p class="ql-block">我们一帮孩子喜欢跟在教导员后面,听他唱“康定情歌”,不觉沉溺在歌词所描绘的那片美景中,好想知道,那个跑马溜溜的山究竟是什么样的山,那个康定溜溜的城到底是怎样的一座城,还有那看不够的弯弯月亮,飘不完的溜溜白云…… </p><p class="ql-block">后来,我们外出求学,在这条长达四十华里的公路上,我们徒步走过,坐胶车走过,骑自行车也走过,因此,沿途那些山石草木沟沟壑壑早就铭刻在心底了。</p><p class="ql-block">一九七四年,我们举家搬迁离开了故乡,此后忙学业,忙工作,忙家庭,回去的次数越来越少了。</p><p class="ql-block">家乡最大的变化在近几年,首先,那条颠簸不平的搓板路变成了柏油路,接着拓平拓宽,成为国家一级公路。 ,原来的土坯房全部拆除,统一规划后,紧靠马路盖起了漂亮的戏院,建起了美丽的新村,整体面貌焕然一新。</p><p class="ql-block">前几年,我们姐妹几个结伴回了趟故乡,走在平展展的311省道上,指点着沿途熟悉的村落,观赏着如诗如画般的家乡风光,不断追述着桩桩件件儿时的过往,这一路上啊,我们的心情别提有多么舒坦,多么激动,多么得爽朗。</p><p class="ql-block">回到村里,见到了久违的乡亲们,彼此之间好一番热切地问候、叙旧,真有说不完的往事,唠不尽的家常。</p><p class="ql-block">一打听才知道,又有几位老者离开了,村里硕果仅存的只有辛四女老人,老人家耳不聋,眼不花,思维依然清晰,只是腿脚不好,又不愿待在家里,每天拄着一根拐杖,在新村与旧址之间踽踽独行,那么执着,那么坚定,仿佛在丈量着历史,丈量着人生。</p><p class="ql-block">辛四女是值得人们敬重的一位老人,她的命运十分坎坷,多病的丈夫早早去世,接着又遭遇了丧子之痛,艰难了大半生,也贫穷了大半生,但是她靠着乐观和坚强走出了阴影。晚年,她以一颗善良悲悯之心,尽心尽力地服侍并送走了村里好几位孤苦无依的老人,这一点不能不令人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自从撤点并校后,村里的孩子都进城上学去了,他们的父母也到了城里,边陪读,边打工,发展得都不错,不少人还在城里置了楼房,买了小车,每当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重大活动,大家都会开着私家车风风光光地赶回村来。</p><p class="ql-block">这帮年轻人,不论在外打拼得多么不易,多么艰辛,但是过年回来,他们都会主动出资,慷慨解囊,组织全村人一起大聚餐,办秧歌,村子里热热闹闹,红红火火,呈现出一派新风貌,新气象。</p><p class="ql-block">而送往迎来的所有活动,都集中在这条穿村而过的漫漫长路上。</p><p class="ql-block">因为这条路,不甘寂寞不甘落后的小山村变得越来越美,一年一个样。</p><p class="ql-block">因为这条路,敢于挑战自我的年轻人,远离家门,奋力打拼,其足迹遍布四面八方。</p><p class="ql-block">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公路,它记录了家乡父老的生活轨迹,承载着太多太多的激情与梦想。</p><p class="ql-block">这不是一条普通的公路,它见证了一个村落的历史沿革,谱写了一代代村民的奋斗乐章。</p><p class="ql-block">从这条路走出去的年轻人,开阔了视野,开阔了胸襟,昂扬励志,奋发向上。</p><p class="ql-block">从这条路返回来的儿女们,懂得了孝顺,懂得了感恩,大美无言,大爱无疆。</p><p class="ql-block">望着家乡的这条公路,一种崇敬之情油然而生,这分明就是一条心路啊!它一头牵着历史,一头连着未来,让每个走出村子的年轻人,把创业史、奋斗史写进生命的旅程,把乡愁、把梦想延伸到祖国很远很远的地方。</p> <p class="ql-block">八十六、永远的大本营</p><p class="ql-block">我家和栓牛姐同住一个村,因为她是云飞哥的姐姐,因此我们全家人把她当做这个大家庭的一个成员。</p><p class="ql-block">姐夫叫贾世华,和我家姐姐是同学,当年姐姐在万胜壕上高小时,每个周末回家,实在走不动了,只好拽着贾世华和韩培仁的后襟,一边流泪,一边跌跌撞撞往家走。后来这段求学经历成为他们念念不忘的一段佳话。</p><p class="ql-block">打我记事起,姐夫就是生产队的会计,分粮时,他手里拿着帐本,一家一家叫号,报出所分粮食的数字。年终分红时,他按人口多少,所挣工分多少,精准核算,受到全体社员的尊敬和信任。后来姐夫又当了大队会计,这位几十年党龄的老党员,为人公正,性格善良,是典型的踏踏实实做事,本本分分做人的那种高素质的好人。</p><p class="ql-block">当年,贾大爷家住在前壕,紧挨公路,而我家住在后壕,每次去固阳等班车,我们都会去他家,贾大爷和贾大娘心地善良,待人很热心,尤其是娶回栓牛姐后,我们两家走得更近了。</p><p class="ql-block">七四年搬走后,我们每年都回村里看看,栓牛姐家就成了我们的大本营,落脚点。</p><p class="ql-block">那年秋天,妈妈领着莉莉、丽萍、三晶回来了,栓牛姐中午炖了一锅羊肉,晚上又煮了一锅大豆角、豌豆角,孩子们一个个吃得新鲜,玩得开心,高兴地说:“这农村真好玩儿,姑姑做的饭真香!”</p><p class="ql-block">二零零零年,我们姐妹几个随父母回乡一次,那时父亲八十五岁,母亲八十二岁。虽然路途遥远,坎坎坷坷,但是两位老人情绪特别高,精神分外好,他们一会儿指点窗外的村落,一会儿叙述过去的事情,就像孩子回家似的,那么高兴,那么激动。</p><p class="ql-block">回村后,我们来到栓牛姐家,稍事休息,父亲就拄着拐杖去探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中午乡亲们来了不少,大家坐在栓牛姐家那盘大炕上高兴地叙旧,聊天。</p><p class="ql-block">栓牛姐知道我们爱吃家乡饭,她蒸了馒头,做了黄灿灿的糜米饭,而且烩了一大锅腌猪肉烩酸菜,在香喷喷的饭菜中,我们一边感受着浓浓的亲情,一边品尝着家乡的美味,心情无比地激动,无比地兴奋。</p><p class="ql-block">二零一三年,我和姐姐、三姐回村里聚会,晚上来到栓牛姐家,栓牛姐给我们炖了排骨,还将几套新被褥取出来给我们用。</p><p class="ql-block">云飞哥知道后,连夜从矿山赶了回来,姊妹几个聚到一起,感觉有许多话要说,有许多事要讲,好像总也说不完,道不尽。</p><p class="ql-block">可不,我们和云飞哥乃是一母同胞,手足相连,而云飞哥又是被栓牛姐背着长大的,他们从小同吃同住,相依相伴,那种特殊的经历,那段刻骨的亲情,说来不能不让人万分感动,感动万分。</p><p class="ql-block">栓牛姐搬到新村后,云飞哥也在村子西边盖起了宽敞明亮的新砖房,到了晚年,姐弟俩终于住到一个村了。</p><p class="ql-block">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当年那两个骑着毛驴走出孤山的孩子,现在都已步入古稀之年,回首往事,一切的一切恍如做梦一般。</p><p class="ql-block">这姐弟俩的童年该是多么阳光,多么美好啊!父亲惯着,母亲宠着,既没有挨饿,也不曾受冻,姐弟俩不离不弃,相依相伴,房檐上晾面人,房顶上搭凉棚,玩得何等快乐无忧,何等活泼天真?</p><p class="ql-block">他们的青年时代多么富有情趣,富有诗意啊!夏夜,云飞哥往旁边的矮墙上一坐,不是拉二胡,就是吹笛子,优美的琴弦环绕着月色,悠扬的笛声追逐着星光,那是乡村夏夜绚丽的诗画,那是青春时代华美的乐章。</p><p class="ql-block">这时,栓牛姐总会站在一旁,姐弟俩一个演奏乐器,一个纵情歌唱,在这个宽天阔地的舞台上,表演得那么开心,那么尽兴,简直如痴如醉如狂。</p><p class="ql-block">乡村的夏夜原本是沉寂的,落寞的,不仅压抑,似乎还有一些淡淡的忧伤。而云飞哥和栓牛姐的激情演绎,不仅为这个偏僻的小山村增添了活力,而且还营造出一段诗画般的静美时光。</p><p class="ql-block">高中毕业后,云飞哥曾手执课本立足于三尺讲台,也曾开着拖拉机驰骋在家乡的原野之上,作为民办教师,作为拖拉机手,他为建设家乡发过光,发过热,贡献出自己的青春与力量。</p><p class="ql-block">栓牛姐成家后,依然激情满怀,斗志昂扬,劳动之余,她积极参加基干民兵训练,把自己的追求与理想融入异常严格的军训中,写进实弹演习的打靶场。</p><p class="ql-block">如今他们见老了,但是从伛偻的背影中,依然能够折射出那段激情岁月的灿烂与辉煌。</p> <p class="ql-block">八十七、故乡的守望者</p><p class="ql-block">盘点栓牛姐和云飞哥曾经的过往,宛如打开一部乡村生活的立体画卷,一帧一帧徐徐展开,一遍一遍细细观赏,此刻,我仿佛听到了浓浓的乡音,并且嗅到了故乡泥土的馥郁芬芳。</p><p class="ql-block">栓牛姐生于四七年,云飞哥生于五一年,他们姐弟俩的平均年龄,正好与共和国同龄,他们随着新中国的脚步一起走来,见证了社会的变革,也见证了历史的沧桑。</p><p class="ql-block">要知道,与他们并肩前行的那可是整整一代人啊!</p><p class="ql-block">这代人,过去是这片土地的耕耘者,建设者,怀揣着梦想,播种着希望,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抒写了青春,也抒写了人生的辉煌。</p><p class="ql-block">而今,这些古稀老人依然不离不弃地守望着故土,守望着家乡,这里是他们的根,这里有他们的梦,他们的根就在脚下的泥土里,他们的梦也绝不会是缥缈的远方。</p><p class="ql-block">在已经被边缘化了的乡村,他们打理着门前的小菜园,吃着自己亲手耕种的各种杂粮,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得有滋有味,笑得喜气洋洋。</p><p class="ql-block">在物质生活优越的今天,他们领着政府发的生活补贴,守着自己的一盘大炕,老有所依,老有所养,常怀感恩之心,常讲当年之事,矢志不渝,初心不忘。</p><p class="ql-block">这是怎样的一个群体啊!他们究竟有怎样的一种胸怀,又有着怎样的一份担当?</p><p class="ql-block">其实他们很平凡,平凡得让人有些不以为然,倘若把他们比作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铺路石子,这样的评价不知是不是客观,是不是恰当?</p><p class="ql-block">其实他们很普通,普通得让人可以视而不见,倘若把他们比作土地承包责任制的先行者,你会不会觉得有些刻意,有些夸张?</p><p class="ql-block">但愿我们常回去看看,盘腿坐在热乎乎的大炕上,品一品他们亲手做的饭菜,说一说那些永远都唠不完的里短家常。</p><p class="ql-block">但愿我们能走进他们的生活,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去探究那些久远的乡村往事,去解读镌刻在我们血脉中那个美丽的故乡。</p> <p class="ql-block">八十八、崔叔</p><p class="ql-block">——从大榆树滩走出的农业专家</p><p class="ql-block">崔叔名叫崔七十二,是固阳县新建公社三城仁壕大队赵保壕小队的农民,他当生产队长多年,会看天象,是固阳县有名的农业专家,老人家2006年去世,享年86岁。</p><p class="ql-block">崔叔一生收养了两个孩子,一个是他的亲侄女栓牛姐,一个是我的三哥一一云飞哥,崔叔不仅宠爱他的一儿一女,对我们也很关注,也很慈爱,每次见面,崔叔总会笑眯眯地喊我们“三爱子,四爱子”,这是崔叔给我和三姐起的名字,这辈子也只有他一个人这样叫我们,所以听起来特别入耳,特别亲切。</p><p class="ql-block">直到晚年,崔叔都能说出我们姊妹几个的生日,记性好是一方面,主要还是一种情分,在他老人家看来,云飞哥是他的儿子,那么,我们姊妹几个也绝不是外人。</p><p class="ql-block">崔叔娇惯孩子是出了名的,在那个年代,栓牛姐和云飞哥是从来不缺零花钱的。用栓牛姐的话说,她只要一伸手,崔叔就会把手伸到夹袄里,从胸前的衣兜里给她掏一块钱。她不满意,还要,崔叔再掏一块,说:“花完再给你,给多了丢了呀!”</p><p class="ql-block">栓牛姐不买账,自己动手再掏,崔叔说:“行了,掏几块就行了,有这些管够你花了。”</p><p class="ql-block">当年新建公社赶交流,正好村里有人要去摆摊儿卖炖羊肉,崔叔将两个孩子托付给赶车的,告诉他们将两个孩子关照好,等交流会结束后,饭钱、住店钱一并结算。</p><p class="ql-block">临走时,崔叔给栓牛姐和云飞哥每人十九块钱,让他们看戏、买东西用,等交流会结束,两个孩子不仅花完带走的那些钱,还带回整整三十八块钱的“外债”。</p><p class="ql-block">栓牛姐回忆说,别人一天看一场大戏,他们姐弟俩场场不误,看戏中途总要出去几次买零食,看门人都奇怪地说:“这两个娃娃不好好看戏,瞎跑甚了。”</p><p class="ql-block">这且不说,姐弟俩上顿下顿都是炖羊肉,有时戏还没散呢,卖羊肉的大叔就到戏园子里,扯着嗓门儿大喊起来:“栓牛子¬¬,云飞子,快点回来吃饭!”</p><p class="ql-block">原来是中午的炖羊肉没卖完,天热放不住,就让这姐弟俩“内销”了,精明的大叔知道,反正这笔账记在本子上,花多花少,崔叔会一并结算的。</p><p class="ql-block">这姐弟俩倒好,吃着炖羊肉,还不误买零食,买玩具,海吃海花,就这样把钱花了个精光。</p><p class="ql-block">你知道我和三姐是怎样赶交流的吗?</p><p class="ql-block">我们当年去新建赶交流,妈妈每人只给五毛钱。三十里路,我们一帮人早上走去,下午返回,没看过大戏,好像只眊过一次“西洋镜”,实在喜欢得不行,再买个“琉璃咯嘣儿”吹吹,这玩意儿好听好看但是不中用,吹不了几下就爆了,让人特别可惜,因此,尽管吹爆了也仍然拿在手上,迟迟舍不得丢掉。</p><p class="ql-block">最划算的是挤进人群看耍猴、看变魔术,不想花钱的最好办法,那就是没等散场赶紧撤离。</p><p class="ql-block">临回时,我们肚子饿得咕咕叫,听到“卖麻花了,卖麻花了,又甜又脆的大麻花”的叫卖声,两腿就迈不动了,花一毛钱买根大麻花,这一路上边走边吃,边吃边走,那感觉好美,那滋味好香。</p><p class="ql-block">回头看看,同是赶交流,我们和栓牛姐云飞哥能比吗?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啊!</p><p class="ql-block">对云飞哥,崔叔崔婶更是宠得厉害。</p><p class="ql-block">小时候,我们最喜欢的就是清明时节的“寒燕燕”,七月十五的“面人人”,那是妈妈送给孩子们一种最深情的祝福,是一份最美好的礼物。</p><p class="ql-block">当时人们的生活很困难,尤其是白面,简直少得可怜,所以尽管年年都在做这样的面点,但是数量实在有限。</p><p class="ql-block">我家姊妹多,每人只能分一两个“面人人”,十几个“寒燕燕”,可栓牛姐和云飞哥就不同了,他们姐弟俩分多少呢?就拿“面人人”来说吧,一个个摆在房檐上,居然有长长的两排,等晾得半干后,再用双线串起来,挂在凉房墙上,便是长长的两大串儿,看上去真叫人眼馋。</p><p class="ql-block">从打晾下这些“面人人”,云飞哥就有干粮可吃了,而栓牛姐不舍得吃,她那串儿一直挂在墙上,一个不差,完好无缺。</p><p class="ql-block">云飞哥的那份吃完后,栓牛姐的“面人人”可就遭了大难,今天这个少一只胳膊,明天那个缺一条腿,七零八落,都不成样子了。</p><p class="ql-block">不用问,一定是云飞哥给掰了,栓牛姐气得大哭起来,崔叔崔婶安慰她说:“吃就吃了,又不是外人,他是你弟弟哇!”</p><p class="ql-block">又说:“别哭了,要怨就怨你自己吧,谁让你不舍得吃呢?”</p><p class="ql-block">如此一说,栓牛姐也就没法理论了。</p><p class="ql-block">栓牛姐从小就很懂事,很听话,她比云飞哥大四岁,时时处处都让着他,护着他,不论去哪里玩儿,总要把他背在背上,云飞哥六七岁时,个子已经长高了,但是还很依赖姐姐,只要出门,自己不走,非要姐姐背着。</p><p class="ql-block">当时是集体经济,全大队合算,崔叔是领车队长,带着大家常年跑运输,搞副业,他们去前旗修飞机场、去乌兰计修火车道、去公益民挖石毛、去二道沙河打大井……,总之给大队挣了不少钱。</p><p class="ql-block">那一次,崔叔领着车队又要走了,云飞哥非要跟,栓牛姐不让走,怕他耽误功课,可云飞哥执意要走,就这样拉拉扯扯,一直追上了南梁,后来姐弟俩居然打起来了。</p><p class="ql-block">眼看胶车走远了,崔叔没办法,只好将云飞哥领走了,到了包头,父子俩在“三三照相馆”照了一张相作为留念,那一年,云飞哥十岁。</p><p class="ql-block">崔叔一生只给云飞哥发了一次火,让云飞哥真正领教了他老人家的厉害,事情是这样的。</p><p class="ql-block">崔叔特别喜欢他的几个孙子,生下四毛后,云飞哥和嫂子决定把这个四儿子送人,他们想再生个女儿,可崔叔不同意。结果呢,领养孩子的人居然登门了,这可把崔叔气坏了,他二话不说,往旁边的场壕里一躺,说什么也不起来。</p><p class="ql-block">云飞哥好话说了一大堆,最后承诺,孩子不送人了,崔叔这才起来,他流着眼泪对云飞哥说,自己梦见院子里结了四个瓢葫芦,尤其是第四个,小小的,红红的,可袭人呢,你们要把我这个孙子送了人,那我也活不成了。</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崔叔以死抗争留下了四毛。</p><p class="ql-block">崔叔特别宠爱这四个孙子,他不无自豪地跟人们说:“都说我的儿子是抱养的,我现在有四个孙子了,这四个孙子总不是抱养的哇!”</p><p class="ql-block">在外地做工那些年,每次出去结算的工钱都不是小数目,人们担心路上不安全,要崔叔带几个人,可崔叔不肯,他怕误工,所以每次都是独来独往,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以为然了。</p><p class="ql-block">那是临近过年的一天,崔叔乘火车结账去了。第二天晚上,五六个年轻人在临河车站接上崔叔,大家眼巴巴地等着钱回家过年呢,看他背着一个破袋子,手里连个包都没有,担心没领到钱,一直追问:结账了没?算回钱来没?</p><p class="ql-block">崔叔笑笑说:“回去再说。”这帮人心里更没底了,还在追问,崔叔说:“唉,你们这些人,着急甚了,回去再说,谁的也少不下。”</p><p class="ql-block">回到工棚,崔叔将袋子扎口一解,提起来一倒,一沓一沓钱全倒在铺上,这帮人很高兴,但是紧接着就抱怨开了,说他领回钱却不说一声,害得他们担心了一路,生气了一路。</p><p class="ql-block">崔叔不紧不慢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沉不住气,咱们出门在外,钱的事,能在路上说吗?”</p><p class="ql-block">这时大家才看清,原来装钱的袋子,正是崔叔那个又黑又明的大长枕头。</p><p class="ql-block">崔叔临走前,瞒着众人将荞麦皮倒掉,装上钱后,把满是汗腥味儿的袋子往上一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所以一路很安全,很顺利。</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去石拐粜粮,领上钱后天色已晚,好几个生产队长都住在一个车马大店里。因为带着钱,所以人们大都不敢踏踏实实睡觉。可崔叔不然,他将钱放到自己的高腰子毡靴里,再把厚厚的布袜子盖在上面,之后往大炕上一躺,“呼哧呼哧”打着呼噜睡着了。</p><p class="ql-block">崔叔会看天象,他能预测出来年的天气状况,因此适合种什么,不适合种什么,他自有主张。</p><p class="ql-block">那一年,赵保壕种了许多谷子,要知道,农活儿中最累的莫过于间谷苗和拔麦子了,那都是蹲在地里一步一步往前挪的活儿,干起来特别劳累,特别费劲儿。眼看着邻村的夏锄都结束了,可赵保壕还有好多谷子没间苗呢,满梁满洼的,别说干了,就是看一眼也把人愁得够呛,因此没少受到人们的抱怨。</p><p class="ql-block">崔叔很能沉得住气,他不温不火,该怎么干就怎么干,权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都没听见。</p><p class="ql-block">到了秋天,周边的村子大都欠收了,而赵保壕则是大丰收,让人想不到的是,谷子秸秆比谷米的价格还高,单单卖谷秸就赚了不少钱。那几年,别的生产队分红一、二毛钱,而赵保壕能分一块以上。</p><p class="ql-block">常言道:庄户人,不用问,一家做甚都做甚。后来,崔叔种什么庄稼,其它村子就跟着来,这样丰收就有了保障,为此,赵继保县长亲自来家,用二一二吉普车把崔叔接到县政府开代表大会,崔叔当了县人大代表,成了远近闻名的农业专家。农业学大寨时,崔叔和县里的一些领导去山西参观,陈永贵还接见了他们。</p><p class="ql-block">包产到户第一年,崔叔家靠卖粮成了万元户,崔叔当选为市人大代表,被邀请到包头市第一工人文化宫参加了市人大代表大会,并且获得了一块毛毯,一枚光荣纪念章的奖励。这次又是小车接走,小车送回,单单这点就让人羡慕不已。</p><p class="ql-block">这一来,崔叔更出名了,人们越传越远,越说越神,到最后,居然说崔叔能掐会算,这年景是靠讲迷信掐算出来的。</p><p class="ql-block">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云飞哥是最好的见证,他说:“老父亲平时很关注天气,尤其是每个节气的晚上,老人总要出去看天,直到很晚才回来,几十年来风雨无阻,从没间断。”</p><p class="ql-block">赵保壕村子不大,也就是十几户人家,离我村不足二里,所以两村之间颇有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意境。</p><p class="ql-block">因为离得近,两村的庄稼地只隔一道地界,所以哪块地种了什么作物彼此都了然于胸。</p><p class="ql-block">一天夜里,我村那帮不安分的年轻人,挎着箩头,提着布袋,说说笑笑从老屋旁边的河槽里走来,不用问,一定是去赵保壕偷豆角的。我和三姐赶紧跟上,翻过我家老屋后面的那座小山包,走进一块特别大的豌豆地里,借着月色,手忙脚乱地摘起来。</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从那个小村里传来一阵笛子声,在乡村静谧的夏夜,这声音传得很远,很远,显得那么婉转悠扬,那么美妙动听,就连我们这帮偷偷摸摸摘豆角的人都放慢了手脚,一个个听得入了神。</p><p class="ql-block">这时旁边的人压低嗓门对我说:“你猜猜吹笛子的是谁?”</p><p class="ql-block">“谁呀?”</p><p class="ql-block">“告诉你吧,是你云飞哥。”</p><p class="ql-block">啊!是云飞哥,我的心里好一阵惊喜,好一阵激动。</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们和云飞哥的交往并不多,我只知道他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人长得帅气,又有文化,可是根本不知道他还会吹笛子,并且吹得那么美妙动听,心里真有说不出的高兴,说不出的激动。</p><p class="ql-block">我打小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刚进地时心怦怦怦乱跳,摘豆角的手还不住地打颤,但是听到云飞哥的笛声后居然一点也不怕了,好像云飞哥离得不远,甚至就在身边,感觉特别温暖,特别亲切。</p><p class="ql-block">其实我心里还有一个小算盘,那就是,崔叔是生产队长,即使抓住我们这帮蟊贼,云飞哥也是我和三姐的保护伞,有什么可怕的呢?</p><p class="ql-block">那些年,哥哥每次回家都要去看望崔叔崔婶,并且告诉他们,不要过分宠爱云飞哥,让他好好学习,不能由着性子来,在哥哥眼中,崔家不仅有他的亲弟弟,有懂事的栓牛姐,还有值得敬重、值得爱戴的两位老人,就像自己的父母一般。</p><p class="ql-block">有一次,传达室给三姐打来电话,说一位亲戚来学校了,我们出去一看,是崔叔,他老人家蹲在校门口的墙边,抽着一袋旱烟,看到我们,笑眯眯地说:“三爱子,四爱子,可多年不见,你们也老了。”</p><p class="ql-block">这次见面,我们才知道,崔叔不仅记得我们姊妹八个的年龄,就连我们每个人的生日也清楚记得,这一点,除了父母,连我们自己都做不到,我只记得自己和弟弟的生日,因为我们家只给弟弟过生日,说白了,是因为改善生活吃好的才记住的。</p> <p class="ql-block">云飞哥的大儿子生生结婚时,我们见到了崔叔,虽然行走不便,但是老人家思维很清晰,见了我们很高兴,他一遍遍地呼唤我们的名字:爱花儿、二爱子、三爱子、四爱子,叫得特别深情,特别亲切。</p><p class="ql-block">当时的中学语文教材有《梁生宝买稻种》一文,每每讲到这篇课文,我就会想到崔叔,甚至觉得书中的梁生宝那就是崔叔,只不过他们给生产队买的东西不同罢了。</p><p class="ql-block">那一年,崔叔带了不少钱去给生产队买农机,他将一沓一沓的现金装在包里,塞进麻袋,到了固阳新建旅馆后,将麻袋往地下一放就出去了,直到联系好农机后,返回旅馆将麻袋一背,付款去了,这件事传到人们耳中,既佩服他的智慧,又为他捏了一把冷汗。</p><p class="ql-block">崔叔为生产队谋了不少福利,为村民办了不少实事,可他每次出门,住的是车马大店,吃的是从家里带来的炒面,偶尔买两个黑面月饼,这就是最好的食物了,从来都不舍得下饭馆。</p><p class="ql-block">像崔叔这样的生产队长,活脱脱就是《创业史》中的梁生宝啊!</p><p class="ql-block">晚年,崔叔给他的儿女留下一份礼物,他将后三十年种什么庄稼都写出来,不是写在本儿上,而是将对联揭下来,写在背面,一儿一女,每家一份儿,他关照子女,照着这个单子去种地,保证没错儿。当时栓牛姐还抱怨他,为什么不写在本儿上,没本儿你说话了哇,你去不了供销社,我们可以买呀!</p><p class="ql-block">这份写在对联背面的礼物沉甸甸的,应该是崔叔毕生的心血,是无价之宝啊!</p><p class="ql-block">因此,姐夫将这些内容工工整整抄在一个笔记本上,结果让城梁的王先宝借走了,这个人是栓牛姐他们养牛时认识的,后来栓牛姐去他家索要,人家说不知放到哪里了,等找见就还呀,这以后就没了音信。</p><p class="ql-block">其实,崔叔的预测并非空穴来风,他与天象是有渊源的。</p><p class="ql-block">崔叔是河西人,七岁时就没了母亲,他的父亲是私塾先生,崔叔只上了两个冬塾(只在冬天开课),父亲就不让他上了,让他喂毛驴,做营生。</p><p class="ql-block">十六七岁时,崔叔被当地的保甲长抓了壮丁,到了东胜的军营,当兵的问他:你们弟兄几个?</p><p class="ql-block">崔叔说:“连我大加上弟兄两个。”并且边掰手指头边叨叨:“我大,我,弟兄两个。”</p><p class="ql-block">当兵的伸出手说:这是几个?崔叔上去扳住人家的手,数了半天也没数清。</p><p class="ql-block">当兵的生气地说:你来这里做甚来了?崔叔说:“人们说来你们这儿能吃上花饼饼了,我吃花饼饼来了。”</p><p class="ql-block">当兵的更生气了,狠狠踢了他两脚,说:滚!回头责怪保甲长:这么个蔫货抓来做甚呀,赶快叫滚!</p><p class="ql-block">抓壮丁的那两个人无奈地说:“全神树塔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精人,怎么变成蔫货了?”</p><p class="ql-block">就这样,崔叔用他的聪明才智躲过了一场劫难。</p><p class="ql-block">崔叔从河西来到大后山,随身带着两本用黄裱纸写的《玉匣记》,那是老人留下的遗物,崔叔视为珍宝一般,他不仅多次读了里面的内容,而且每一章每一节都烂熟于心,要知道,他观测天象的知识就是从这两本书中获得的。</p><p class="ql-block">结果,趁崔叔不在家,本大队的一个老师来家,威胁崔婶说,这是封建迷信,不交出来要挨整的,就这样骗走一本,另一本是让三岔口的一个人骗走了。这两本书都是崔叔不在家时被骗走的,崔叔回来后,赶紧到三岔口找寻,原来那里根本就没有这个人,干脆就是个骗子。为此崔叔很惋惜,很伤心,那是老人留下的遗物,是宝贝啊!</p><p class="ql-block">那些想方设法得到“秘诀”的人哪里知道,崔叔的天象知识不仅仅是看这两本书,更主要的是几十年的观察,几十年的探索,几十年的验证,真正的千日之功而非一日之寒啊!岂是行骗一本书所能得到的。</p><p class="ql-block">崔叔临终时,嘱咐栓牛姐,他走时,一定要把那枚光荣纪念章给他别在胸前,那样他就满足了。可见,这份荣誉在他心里占据多大的地位,有多么重的分量。</p><p class="ql-block">让我们记住这位老人吧,他叫崔七十二,一位朴实厚道大智若愚的老农民,一位为大榆树滩创造了神话的农业专家。</p> <p class="ql-block">八十九、老年食堂 惠及民生</p><p class="ql-block">——记固阳县首家由村委自主经营的“老年食堂”</p><p class="ql-block">再过三年,三城仁壕建村整整一百年。对这个百年老村来说,2023年乃是喜事一件接一件。</p><p class="ql-block">让老百姓最暖心、最实惠的一件大事,就是全县首家由村委自主经营的、开在家门口的“老年食堂”。</p><p class="ql-block">新村建成后,一栋栋民居外观时尚漂亮,住起来舒适敞亮,不过,因为年轻人大都在外打工,村里只有“留守老人”,这些把毕生心血和汗水洒在这片土地上的老人们,成为家乡最忠实、最执着的守望者。</p><p class="ql-block">民以食为天,要想实现老人们“在家门口养老”的愿望,首先要解决他们的吃饭问题,于是村委会建起了“老年食堂”,用落炳序书记的话说,那就是:“城里人有的,我们农村也要有,城里没有的,我们想办法也要有,大不了就是再忙点,再累点。”</p><p class="ql-block">没错,落书记是这样说的,他和村委会一帮人也是这样做的。</p><p class="ql-block">办食堂可不是小事,搞好了是实实在在的民生,搞不好就是劳民伤财。是墨守成规,还是迎难而上?村委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p><p class="ql-block">为了让老人们吃得好、吃得饱,还要让大家吃得起,这个“老年食堂”汇聚了民政、党建、乡村振兴等多种力量,坚持成本价运营,每人每顿饭只需花几元钱,就可以吃上热腾腾香喷喷的饭菜了。</p><p class="ql-block">具体操作与收费标准:</p><p class="ql-block">早餐3元,有烧麦、羊肉汆面、油饼、小米粥、小菜等。</p><p class="ql-block">午餐6元,有馒头、米饭、炸油糕、包子、饺子、焖面,副食是三菜一汤,两热一凉。</p><p class="ql-block"> 晚上是小酒馆,自由组合。星期六日免费提供团体聚会场地,食堂支持辖区内送外卖。</p><p class="ql-block">村民们高兴地说,即使自己做饭,这点钱也不够,何况吃得改般调样,一周之内饭菜不重复,说到底,还是党的惠民政策好,是村委会领导班子好,要不,去哪寻这好事呢?</p><p class="ql-block">可不是嘛,为了创办食堂,为了争取就餐补贴,领导班子做了多少前期工作,落书记是怎样废寝忘食四处奔波的,这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并且记在了心上。</p><p class="ql-block">老人们不仅能在“老年食堂”吃到喷香可口的家乡饭,还能在“文体活动室”分享到村委会提供的精神食粮。活动室设有图书室、棋牌、观影视区、按摩理疗等休闲功能区,还定期开设了健康、法律等专题讲座。在这里,大家可以畅谈家里事村中事,了解国内外新闻,进行经验信息等方面的交流,养老与享老一体化,安享高质量的晚年生活。</p><p class="ql-block">大圐圙村紧靠大山,每逢雨雪天,那条主干道泥泞难行,村民苦不堪言,经过村委会努力,引起上级部门的重视,终于促成了修路一事,具体说,就是从三城仁壕开始,途经赵保壕,然后再到大圐圙,一条宽阔的水泥马路,将三个自然村连在了一起。</p><p class="ql-block">工程队进村后,村民纷纷跑来为他们介绍情况,做饭送水;公路修通后,大圐圙的老人们喜极而泣,他们说:大圐圙祖祖辈辈没走过水泥路,现在让我们赶上了,还是共产党好哇!</p><p class="ql-block">为村民的身体健康着想,村里建了水房,并且给每户村民发500元的卡,一个专用水壶,这下村民都能喝上直饮水了。 </p><p class="ql-block">对三城仁壕的老人来说,在家门口养老,那是多大的福气啊!吃的是“老年食堂”地地道道的家乡风味,喝的是纯净的直饮水,享受的是现代化的休闲娱乐生活,尤其是新修了通往大圐圙的水泥路,极大地方便了村民的出行,并且美化了环境,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民生,体现的是党和国家对农村老人无微不至的关心。</p><p class="ql-block">尽管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老人村,但是在落书记和村委会的带领下,三城仁壕的党群关系十分融洽,凝聚力很强,村里的烟火气浓,人情味儿重,大家的精神面貌涣然一新。</p><p class="ql-block">因为子女们不在身边,老人们有个大事小情,有个灾灾病病,首先想到的是找村委,找落书记,在村民看来,落书记就是自家人,他嘘寒问暖,扶危济困,对村民的事很关切、很上心,是位值得信赖的人。</p><p class="ql-block">小南窑子村的老党员王板淖身患重病,落书记带村委和一部分党员前去探望,不仅送去了米、面、油,还送去了学习资料,送去了党组织的关怀和温暖。</p><p class="ql-block">河落图村的王海成、刘候双、苏锁林患病后,落书记和村委先后几次来到河落图,带了米、面、油等,安慰了这几位患者和他们的家人,并且关照他们,有什么困难尽管说,村委会尽力帮助解决。</p><p class="ql-block">最让人感动的是,疫情期间,蔺家渠杨占荣的老伴儿突发脑梗,而杨占荣老人卧病在床多年,孩子们因抗疫封城都回不来,是落书记第一时间将患者送到市属医院,因为救治及时,所以挽救了一条生命。</p><p class="ql-block">落书记本来是一位下乡驻村干部,但是在村民眼中,他年轻有为,一心为民,信得过,靠得住,就像自家孩子一样知冷知热,是每一位“留守老人”的精神支柱,是主心骨。</p><p class="ql-block">在精神文明建设方面,三城仁壕村委的工作细致入微,务实求新,桩桩件件,可圈可点。</p><p class="ql-block">传统节日是乡土文化的基石,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灵魂。每年五月端午,落书记和村民一齐动手,包棕子,叙乡情,营造出浓郁的节日气氛,真可谓:粽香沁人心,浓浓端午情!</p><p class="ql-block">为了展示民间技艺,传承乡土文化,村委会组织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剪纸术”的现场教学,充分调动了广大妇女的创作热情。现在,那些出自村民之手的获奖剪纸作品,悬挂在村委会过道的两面墙上,一帧帧,一副副,乡土气息浓郁,文化底蕴厚重,成为乡村文化长廊里一道亮丽的风景。</p><p class="ql-block">每年“七一”, 村委会都要组织党员和村民举行庆祝活动,在红色教育基地观摩乡村振兴示范村;“重温红军路”,开展形式多样的党建活动……。尤其是落书记带领新、老党员,在党旗下庄严宣誓的那一幕,让人特别感动,特别振奋。</p><p class="ql-block">九九重阳,登高望远,落书记曾带领三城仁壕党支部的党员干部,登上固阳最高的山——阿塔山,在巍巍阿塔山顶,大家高举鲜艳的党旗,举行了庄严的宣誓仪式!</p><p class="ql-block">落书记对大家说:“会当临绝顶,一览众山小,九九重阳节,我们一起登上固阳最高峰阿塔山,目的就是要求党员干部齐心协力,带领广大村民攀高峰,奔小康,这是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我们为之努力奋斗的方向!”</p><p class="ql-block">立冬后,飘飘扬扬下起了大雪,雪停后,落书记和村干部立刻组织村民清理马路,你听,鲜活生动的打油诗从“乡亲群”发出来了:</p><p class="ql-block">“天上飘着雪花花,地上结着冰茬茬,走在路上打滑滑,小心摔个马爬爬。</p><p class="ql-block">天气预报灵神神,白雪飘下一层层,路上滑得不行行,无事不要出门门!”</p><p class="ql-block">哈哈哈哈!看看老百姓的生活,真是幸福满满,乐趣多多啊!</p><p class="ql-block">当第一批“暖心煤”深夜进村后,跟车拉煤的落书记也下车了,为了保证煤的质量,他亲自跟车拉煤,严格把关,这让村民们非常暖心,非常感动。</p><p class="ql-block">瞬间,“乡亲群”里一片赞叹,一片欢声:</p><p class="ql-block">“村民:辛苦了领导!</p><p class="ql-block">落书记:谢谢,杨军和班子成员更辛苦!</p><p class="ql-block">村民:雪中送炭!</p><p class="ql-block">村民:以上率下,身先士卒!</p><p class="ql-block">村民:落书记不愧是人们的公仆,是老百姓的父母官。</p><p class="ql-block">村民:领导班子成员都是好样的,老百姓都感受到政府的关心,幸福感爆棚!” ……</p><p class="ql-block">说得不错,落书记就是人民的公仆,他经常深入各个自然村,了解群众的生活情况,哪里有困难,哪里就有他的身影。正因为他及时发现问题,及时解决问题,化解了许多矛盾,因此,在他上任的这些年,从没出现过打架斗殴事件,更没有一个上访的人。</p><p class="ql-block">民生是所有工作的落脚点,民为邦本,本固邦宁,为人民服务在这里绝不是一句空洞口号,而是深入推进乡村振兴建设、内化于心外化于行的实际行动,全心全意为群众谋幸福是共产党人的初心和使命,这一点,落书记和他的领导班子做到了。</p><p class="ql-block">7月30日,侯永峰县长与有关领导来到三城仁壕,走了走水泥路,看了看直饮水房,重点视察了“老年食堂”,经过深入调研后,侯县长连声说:挺好,挺好,实实在在的民生,是推动主题教育的生动实践!</p><p class="ql-block">2022年,三城仁壕被评为包头市文明村镇,落书记激动地说:“我们拿下市级文明村,从此我们都是文明人、文化人、有水平的人、有身份的人,大家齐心协力,争取明年拿个国家级的文明村镇!”</p><p class="ql-block">2023年7月14日又传捷报,三城仁壕获得了“最强党支部”的光荣称号,并且两次登上今日头条等平台热搜榜。</p><p class="ql-block">2023年11月24日,第四届村党组织书记比功论剑擂台赛落下帷幕,三城仁壕再次成为“闪亮的名字”,在四年之中的四届擂台赛上,落书记三次荣登领奖台,并且还荣获了单项赛第一名。</p><p class="ql-block">百年老村,百年长卷,百年沧桑沉浮,百年文化底蕴,今天,这些骄人成绩的取得,再现了它崭新的精神风貌,也再现了新一代农村振兴带头人,在这片土地上所展示的亮丽风采,所谱写的无悔青春。</p><p class="ql-block"> 张凤枝</p><p class="ql-block"> 写于2023年</p> <p class="ql-block">九十、我的文学习作之路</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富刚哥是哥哥的初中同学,是我慈祥的兄长,我家五九年的那张全家福,就是富刚哥给拍的。</p><p class="ql-block">富刚哥和哥哥不仅是同学,还是结拜兄弟,所以干妈家就是我们在固阳唯一的亲戚。哥哥上大学时,每个假期都是先回干妈家,然后和富刚哥一起回到我们家,五九年暑假回来,富刚哥特意借来照相机,给我们留下一张弥足珍贵的照片。</p><p class="ql-block">要知道,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村里人根本没照过像,更别说全家合影了,这一切,自然得归功于富刚哥了,是他,为我们留下一个合家欢聚的美好瞬间;是他,给我们留住一段乡村人家的悠悠岁月。</p><p class="ql-block">富刚哥是内蒙地区一位资深的本土作家,曾任内蒙古日报社驻包记者站站长,为包头作家协会会员,北京顺义区作家协会理事,去温哥华探亲,又成为温哥华作家协会会员。</p><p class="ql-block">我之所以喜欢写作,在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富刚哥的引导与培养。</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一九七六年高中毕业后,我回到西斗铺公社下小营子村,之后在大六份子学校当了民办教师。</p><p class="ql-block">富刚哥利用下乡采风的机会常常来家,除了给我辅导写作外,还会带一些学习资料过来,这些资料并非书籍杂志,全是从报上剪辑下来的优美文章,他把所有文章都折叠得大小相同,一篇一篇装订成册,而后再配上好看的封面,看上去就像厚厚的杂志一样,棱角分明,美观大方。</p><p class="ql-block">在那个知识匮乏的年代,这些外表精致内容精美的学习资料,让人品读再三,爱不释手,于是它成了我蹉跎岁月中唯一的精神食粮。</p><p class="ql-block">富刚哥的创作经历也让人非常感动。那次下乡途中,他看到了一群顶着烈日用碎石子铺路的工人,于是下去采访,可这些人只是憨厚地笑笑,连声说“没什么,没什么”,然后埋头铲石子,摊石子,每个人的汗珠子都连成线摔到地上。</p><p class="ql-block">很快,一篇情文并茂的叙事散文“铺路石子”见报了,文章最后,富刚哥饱蘸激情写道:“石子精神啊,永放光芒。”</p><p class="ql-block">一次,富刚哥冒雨来到我家,本想下午就走的,不曾想雨越下越大,河槽里的浪头越来越高,眼看就要危及到紧靠河槽的那几户人家了。</p><p class="ql-block">富刚哥知道情况后,二话没说,披了件雨衣扛了把铁锹走进风雨中,和村民一道防洪,当他得知下游有一道防洪坝时,当机立断,将村民分成两拨,让民兵连长带一拨人负责到坝上开渠疏导,自己和乡亲们一道,将装好的沙袋一层一层垒到河槽边,有效地阻挡了洪水的侵入,保证了这几户人家的生命财产安全。</p><p class="ql-block">洪水退去后,人们这才发现,富刚哥从头到脚全都湿透了,危难之中,这位市里来的大干部挺身而出,组织大家一起抗洪,这一点不能不让村民们所感动,所赞叹!</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七六年冬天,经富刚哥介绍,我到东河宾馆参加了“内蒙古自治区成立三十周年文学创作学习班”。</p><p class="ql-block">那时候我已经是一位民办教师了,在富刚哥的帮助下一直坚持习作,能参加这样的活动,自然是非常荣幸了。</p><p class="ql-block">接到通知时已经晚了两天,一着急,我那风风火火的老毛病又犯了,下了火车,急急忙忙来到东河宾馆,一把推开办公室门,赶紧自我介绍:“我叫张凤枝,我找王志云,是富刚让我来的。” </p><p class="ql-block">当时全屋子的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有些疑惑了,怎么,难道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吗?</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时,一位带着眼镜的高个子老师站起来,他转过头去对大家说:“哦,是富刚老师推荐来的,你们先忙,我去去就来。”</p><p class="ql-block">然后微微一笑,对我说:“好的,我先送你去宿舍休息吧!”</p><p class="ql-block">来到宿舍后,屋里的两位姑娘立马站起来,很有礼貌地说:“王老师好!”</p><p class="ql-block">我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真是太冒失,太没礼貌了,好难为情啊!</p><p class="ql-block">临走时,王老师对那两位姑娘说:“小张刚从固阳过来,是富刚老师推荐的,你们要多多关照她。”</p><p class="ql-block">听听,人家王老师与富刚哥都以老师相称,可我这个愣头青却直呼他们的大名,难怪一屋子人都用那种眼光看我呢,唉!真是太给富刚哥丢人了。</p><p class="ql-block">刚到学习班,我就赶上元旦茶话会,印象最深的是老师们用诗相互点歌,非常风趣,非常幽默,如:赵振寿老师刚刚唱完,就有人递来了条子,上面写着“赵振寿不唱还有我程华寿,一字之差把我漏,再不让我上台我就把你们揍”,逗得陈华寿老师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起来。</p><p class="ql-block">就在我乐不可支的时候,猛然听到一句:“我是固阳的女青年,来了不几天……”</p><p class="ql-block">啊呀!这不是说我吗?可我不会唱歌,再说从来也没在大庭广众面前唱过呀!</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大六份子学校的师生都喜欢唱《银锄开出大寨田》,现在只能选它了。</p><p class="ql-block">“金色太阳照山川,贫下中农意志坚,毛主席指路咱们走,咱们走,银锄开出哎,银锄那个开出大寨田……”</p><p class="ql-block">本来就唱不了歌,一着急还给起高了,后来几句是干吼出来的,当时也顾不上难为情了,不管咋说,总算应付过去了。</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学习班分为小说组、散文组和诗歌组,我分在散文组,要求是:一周后交出稿件,先小组讨论,然后按要求进行修改,一篇文章往往需要讨论几次,修改几次,就这也很难通过。</p><p class="ql-block">我呢,信心满满写出的文章,经过几次“回炉”,越改越没了样,在不断地自我否定中,连读的勇气也没有了,更别说和其他老师相比了。</p><p class="ql-block">散文组有一位老作家特别好,每次都帮我读稿件,那效果比我用此地话读出来好了很多,读完以后,会很认真地说:“小张的文章,有生活。”</p><p class="ql-block">当时我屏声静气地等着,好希望听听其他老师的表扬,可惜,没了!</p><p class="ql-block">我想,一定是写农村的人和事太老土、太俗气了,端不上台面,干脆选别的内容吧,写什么呢?写包钢,写草原,对!就这么定了。</p><p class="ql-block">因为我听了一位老师写周总理为包钢一号高楼剪彩的文章,很感动,又听了一位老师写草原的文章,很新鲜,于是改变思路,决定写包钢,写草原。</p><p class="ql-block">王志云老师看了我的文章后,很委婉地说:“小张,你肯定没去过草原,假如去过就不会这样写了。”</p><p class="ql-block">又说:“没有生活体验的文章,那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啊!”</p><p class="ql-block">结果可想而知,一个月的大浪淘沙,我当了一回张铁生,交出的是一张白卷。</p><p class="ql-block">不过在此期间,我有幸拜读了几位老作家的文章,其中那篇写周总理为包钢一号高楼剪彩的文章,还有那篇写蒙汉团结故事的《骨号》,让我特别感动,特别震撼!</p><p class="ql-block">而写《骨号》的那位老作家,正是帮我读稿子的老师,老师多次帮我读稿,可我却不曾说过一声谢谢。</p><p class="ql-block">学习班结束时,王老师来到宿舍和我们聊天,并询问我们准备坚持写作几年,小郑说三年,小向说五年,我才不含糊呢,斩钉截铁地说,十年!</p><p class="ql-block">王老师笑了笑,鼓励我们说:“好!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后来我考上包头师范,从此就把写作这块敲门砖撂在一边,虽然经常想起去学习班报到时的那副傻样,那份鲁莽,也想起我在王老师与小向、小郑面前的信誓旦旦,曾经有过自责,也曾感到难堪,但是悔之晚矣!好在此后与那些老师和学员再无交集,为此,我甚至还暗自庆幸了一番。</p><p class="ql-block">九九年,我终于拿起了笔,写下第一篇文章《我们这个大家庭》,以抒写自己的乡愁,倾诉对亲人们的思念,这时,距当年的承诺已经过去了二十三年。</p><p class="ql-block">此后一直笔耕不辍,写了不少文字,往大了说,那叫乡村往事,往小了说,那就是家长里短。</p><p class="ql-block">不管咋说,总算没有辜负富刚哥和王老师的希望,补交了一份作业,否则总有一种负债感,为此很是纠结,很是不安。</p><p class="ql-block">二零一五年,我和著名本土作家潘复生老师以及潘老师爱人康向文和小妹康向华老师来到富刚哥家,富刚哥当年下乡采风,常去潘老师家,潘老师一家把富刚哥视为亲人,康向文老师说:“富老师为人可好了,可随和了,当年去了我家,看到我们上班忙,他还动手给我们做过饭。”其实,这件事我听了多遍,但是每次说起,康向文老师总是那么感激、感动,深情满满。</p><p class="ql-block">这次过来,我有两个目的,首先,我想告诉富刚哥我当年去学习班的那些蠢事,然后不无愧疚地说:“富刚哥,你让我去学习,可我给你丢人了!”</p><p class="ql-block">其次,我想汇报一下“战绩”,因为在潘老师和两位康老师的鼓励下,我刚刚写完《憨憨的嫂子》,送来文章的同时,还想告诉他,我已经写了20万字了,在我看来,自己已经很了不起了。</p><p class="ql-block">可来了以后方才知道,富刚哥在退休的这二十年,已经写了170多万文字,而且是手写,光笔记本就垒得那么高一摞。</p><p class="ql-block">当富刚哥和月琳姐得知我被招聘到《包头老年》专刊当了记者之后,很欣慰。交谈过程中,自然会提到哥哥,富刚哥说:“你那篇写哥哥的文章《哥,我想对你说》我读了,又掉了不少眼泪,其实你哥哥的好多事情都值得一写,那是一个为别人而活着的人,你应该再好好详细写写。”</p><p class="ql-block">临行时,富刚哥将哥哥五七年在天安门前拍的一张照片交给我,说:“四四,你把这张照片保存起来吧,这是你哥哥考上大学那年拍的,我保存了整整四十八年。”</p><p class="ql-block">之后,富刚哥一再叮嘱我:写文章和做人一样,一定要实实在在,生活本身就是写作的源头活水,只要养成观察、积累的好习惯,那样就会事半功倍,俯拾皆成文章的。</p><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一五年,在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寻找包头最后的抗战老兵”大型采访活动中,《包头老年》共有八名老记者接受了此项重任,我与潘老师、康向华很荣幸被选中。</p><p class="ql-block">当时,我们的任务是每人采访三位抗战老兵,名单由报社提供。因为离得很远,所以每次采访都是康向华开车带着我,并且负责摄影。同样,她采访时,我也跟着,这样一来,就有六位抗战老兵走进我们的视野,那些英雄事迹带给我们由衷地敬畏与深深地感动。</p><p class="ql-block">我完成的三篇分别是:《郝培全:抗战队伍中的“秀才兵”》《张存柱:“儿童团长”智擒敌探》《王勤华:抗战大军的女后勤》。</p><p class="ql-block">康向华采访的那位抗战老兵叫李丙午,已经九十一岁了,家住远郊,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儿子给开了门,看到我们,老人奇怪地说:“你们不是刚刚来过了,怎么还要问?”</p><p class="ql-block">原来,刚刚送走一拨带着全套录音、摄像器材的报社记者,现在又要面对我们俩人,老人累了,自然也就失去了耐心。</p><p class="ql-block">因为配合得不太好,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于是我们只好再跑一趟,这次老人的儿子不在家,我们只好使劲儿敲门了,敲了半天,屋里总算有了动静,但是仍然没给开门,我和康向华大声喊:“大爷,我们是上次来的那两个记者,给我们开开门,我们不是坏人!”</p><p class="ql-block">喊了老半天,门终于开了,老人一看是我们,痛痛快快让进去了,他说儿子不让他给生人开门,康向华笑着说:“大爷,我们刚刚来过,不是生人,你儿子不会怪你的。”</p><p class="ql-block">然后,我们就要给老人拍照,老人说不行,他要穿上军服才行。</p><p class="ql-block">我们按老人说的地方,找到叠得整整齐齐的军服,然后两个人动手给老人换上,细心的康向华还拿来一面镜子,让老人看了看,直到老人满意了,才开始拍照。</p><p class="ql-block">别看老人九十多岁,脑子一点也不糊涂,他问我们这照片给不给他,他说以前来的拍完照走了,他没看到报纸,也没看到照片,很生气的。</p><p class="ql-block">我和康向华信誓旦旦地向老人保证,一定给他送来,绝不食言。</p><p class="ql-block">是啊!老英雄们为我们舍生忘死,浴血奋战,我们写一篇文章,送一份报纸那还不是理所当然。</p><p class="ql-block">第三次登门,我们多带了几份报纸,就是为了兑现一个承诺,但是任凭我们怎样敲门,屋里也没有一点动静,想问一问邻居,可这是新动迁的楼房,彼此都很陌生,没办法,我们只好把那几份报纸放在老人门前的柜子上,用东西压住,康向华又用圆珠笔在门上写了字,这才离开。</p><p class="ql-block">七</p><p class="ql-block">在审阅稿件的过程中,台里的领导对刘主任说:“别看你们这几位老记者,写出的稿子一点也不比那些专业记者差。”</p><p class="ql-block">我们听了都特别高兴。尤其是我,除了高兴,还有感激,还有荣幸。</p><p class="ql-block">来到报社短短一年,我在这个周刊发表了47篇文章,其中“乡土”一栏,多次刊登过我的回忆散文。</p><p class="ql-block">因为有了这段经历,让我和潘复生、康向文、康向华三位老师,由大榆树滩的同乡,变成了师友,从此以后,潘老师是我的恩师,康向文是我知冷知热的二姐。康向华是我可以推心置腹的小妹,我们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p><p class="ql-block">颇为荣幸的是,几个月前,胡明老师将我加到了“北国文苑”这个群,让漂泊在外的我有一种回家的感觉。</p><p class="ql-block">胡老师的网名,阴山古月,他是一位历史文化学者,致力于秦汉史的田野考证与研究,喜欢独自游走于山川之间,写下不少纪实文学,是一个求实务真很有情怀的人。</p><p class="ql-block">毕竟,我是从文革那个年代过来的,回乡以后,我写了不少假大空文章,比如,在学习班时虚构了一位贫协代表勤大爷,并且编了一些虚头巴脑的故事情节,因此错失良机,交了一份令人难堪的白卷。</p><p class="ql-block">好在一路有恩师点拨,有贵人扶持,我的笔触总算又回归到自然,回归到本真。</p><p class="ql-block">让我怀着十二分的感激之情,真诚地道一声:</p><p class="ql-block">谢谢富刚哥!谢谢王志云老师!</p><p class="ql-block">谢谢潘复生老师!谢谢刘主任!</p><p class="ql-block">谢谢胡明老师!</p><p class="ql-block">你们是我的恩师,是我的贵人,是我文学习作不同阶段的领路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2年11月2日</p> <p class="ql-block">后记</p><p class="ql-block">九九年,我写了第一篇文章《我们这个大家庭》,嫂嫂、姐姐看完都哭了,尤其是写二爹的那一段,连二哥也哭了,第一次看到二哥掉眼泪,并且哭得那么悲伤,我们知道,他想二爹了。</p><p class="ql-block">这次聚会,在大家的眼泪中我感悟到了亲情,也树立了写作的信心。</p><p class="ql-block">然而一搁笔,五年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二零零四年,八十九岁的老父亲不幸去世了,我蘸着眼泪写了《懂你》一文,带着无尽的思念,带着无比的悲痛,我要用这支拙笔留住老父亲的音容笑貌,我要在稿纸上写下他老人家的勤劳善良,以及历尽苦难的一生。</p><p class="ql-block">从那时起,我开始了真正的习作,到现在已是二十年了。</p><p class="ql-block">虽然出生在农村,但是这个大家庭给了我欢乐,给了我亲情,更给了我早期的文学启蒙。</p><p class="ql-block">煤油灯下,妈妈一边做针线,一边讲故事,妈妈不识字,哪有那么多故事啊!有的只是苦难的童年,有的只是悲催的命运,讲到伤心处,妈妈撩起衣襟不住地擦泪,我们姊妹几个都哭了,一个个转过脸去,咬着被角,尽量不要哭出了声。</p><p class="ql-block">哥哥回来后,妈妈搓莜面,哥哥打下手,蒸上莜面后,哥哥一手握着勺把,一手拿着扎蒙,一边炝油一边唱:“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洪湖岸边是呀么是家乡啊……”</p><p class="ql-block">歌声中,我们走进哥哥的内心世界,渐渐领悟了他远行千里之外那份深沉厚重的游子思乡。</p><p class="ql-block">《美丽的哈瓦那》是姐姐最拿手的歌曲,每次唱起,都会给人带来一种说不出的感动,还有那么一丝淡淡的忧伤。</p><p class="ql-block">二姐的性格特别潇洒,她个子高,力气大,挑水时喜欢把两只水桶拎在手上,边走边晃,边晃边唱:“樱桃好吃树难栽,不下苦功花不开,幸福不会从天降,社会主义等不来……”</p><p class="ql-block">于是我们读懂了二姐的志向,她要像电影《我们村里的年轻人》那样,用辛勤的汗水去改变、去建设自己的家乡。</p><p class="ql-block">三姐的手琴弹得不错,劳动回来后,她用手绢将两条大辫子从后面一扎,往炕沿上一坐,把那个淡绿色的手琴搁在腿上,眉飞色舞地弹起来,最拿手的除了《英雄赞歌》就是《毛主席的话儿记心上》。</p><p class="ql-block">最感人的是二哥的励志故事,最暖心的是爱叶姐的温柔善良……</p><p class="ql-block">尽管过去了半个多世纪,但是每每讲来,依然让人那么感动,那么感激,并且那么感伤。</p><p class="ql-block">上小学时,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姐夫,当年,身为乡村教育工作者的姐夫顶着压力把故事会搬进课堂,从此,一帮傲骨铮铮的英雄人物走来了,许云峰、江姐、成岗、刘思扬……</p><p class="ql-block">是他,用绘声绘色的语言营造了生动感人的故事情境,用抑扬顿挫的声音塑造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p><p class="ql-block">是他,为乡村学生打开一扇门的同时,又执着地推开一扇窗,让我们和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并且萌生了一段英雄情结,牢牢记住了文学作品中那些闪闪发光的英雄群像。</p><p class="ql-block">另一位就是改变了我的命运,并且影响了我一生的人,那就是嫂嫂。</p><p class="ql-block">哥嫂六三年结婚,当时哥哥在洛阳第一拖拉机制造厂保卫处工作,嫂嫂在固阳旧城小学任教,婚后嫂嫂去了趟洛阳,回来后,洛阳拖拉机制造厂五分钟生产一台拖拉机的盛况被她解说得活灵活现,宛如就在眼前,对一个乡村孩子来说,那简直就是天方夜谭。</p><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十年代,美国组织实施的一系列载人登月的阿波罗工程,被嫂嫂描绘得有声有色,引人入胜,听得我云里雾里,好像做梦一般。</p><p class="ql-block">听嫂嫂说,北京的姨姐家安了电视,我问她电视是什么,有多大,嫂嫂比划了一下,她告诉我这个物件特别神,不论什么节目,坐在家里就能看到。</p><p class="ql-block">我诧异极了,这么小的电视装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尽管嫂嫂解释了半天,我仍然不大相信。</p><p class="ql-block">盛夏黄昏,我们不是爬上南梁站在绿油油的庄稼地里观赏景物,就是坐在炕沿边放开嗓门儿纵情歌唱。</p><p class="ql-block">梳着大辫子的嫂嫂把二晶抱在怀里,唱了一曲又一曲,那首《马儿啊,你慢些走》,是她的拿手之作,几乎与马玉涛难分伯仲。</p><p class="ql-block">这样的成长经历,这样的家庭气氛,别说农村,就是城里,能有几人?</p><p class="ql-block">倘若不写出来,那实在是太可惜了。</p><p class="ql-block">于是我拿起笔来,写下了那篇《家在大榆树滩》。</p><p class="ql-block">从此,我背起行囊,走进《与羊为伴的童年》,走进《老屋》中度过的《那年那月》。</p><p class="ql-block">喝过《村中老井》的水才知道什么叫甘甜,走过《铺满石子的河槽》里的路,才明白什么叫平坦。</p><p class="ql-block">《当我们呱呱落地的时候》,好想知道,饥寒困顿中的父母该是几多欢欣,几多愁烦?</p><p class="ql-block">《连枷声声》中,我看到父亲加班打场那忙碌的身影,并且闻到他老人家给我们端回那碗炖羊肉的喷香。</p><p class="ql-block">《煤油灯下》,做针线的《母亲》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不知哪来那么多没完没了的《牵挂》。</p><p class="ql-block">《哥,我想对你说》,大榆树滩存留着你厚重的游子思乡情,明灯山能感受到你执着的天涯赤子心。</p><p class="ql-block">《漫漫长路》留下你一串串踏实坚定的脚印,《我们这个大家庭》中处处都有你伟岸的身影。</p><p class="ql-block">带着额上深深的《伤痕》,弟弟走了,永远走了,当年我挥拳打去,弟弟爬在炕沿上,衣襟衬在下面,兜里装着两个小玻璃瓶……</p><p class="ql-block">“四姐,哥哥要问,就说我自己不小心碰的,要不你会挨骂的。”忘不了啊!这是从医院包扎回来时他对我的叮咛。</p><p class="ql-block">我可怜的弟弟啊!好想告诉你,伤痕留在你的额头,但是却疼在我的心中,它啊!让我痛彻心扉;它啊!让我自责一生。</p><p class="ql-block">《老屋》虽然被拆了,但是回到故乡,还能看到留着童年印记的《西山烟云》,顺着那条《伸向远方的路》,我们还能探访到亲人们的遗踪。</p><p class="ql-block">《麦收季节》别忘了观赏故乡那迷人的《诗画黄昏》;《大山深处》记得去看看那些淳朴善良的《乡里乡亲》。</p><p class="ql-block">《山里人家》让我们感受到三位舅舅家的亲情大爱,《有客远来》带给我们太多的期盼,太多的感动。</p><p class="ql-block">应该回一趟《我的第二故乡》,再看看唯美空灵的《雪乡》,那里有我一段执教的经历,那里有一个民办教师的理想与憧憬。</p><p class="ql-block">《有妈陪伴的日子》多好啊!虽说搬到下小营子仅仅两年,但妈妈的关爱,《妈妈的吻》却让人温暖一生,铭记一生。</p><p class="ql-block">《岁月悠悠》啊,《岁月留声》,《行走山水间》到处都有大美的风景。</p><p class="ql-block">《广袤的原野》充满《乡间童趣》,《难忘儿时“滋味”》,更难忘大家庭中的每一位亲人,是他们教会我如何感恩,是他们教会我怎样做人。</p><p class="ql-block">今天当你打开这个长篇纪实散文,走进当年那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你会惊奇地发现,每个人都是一段传奇,每个故事都让人感慨涕零,那一段段往事不仅留住了乡间的峥嵘岁月,同时也留住了我们这个大家庭那种刻骨铭心的骨肉亲情。</p><p class="ql-block">今天,当你打开这个长篇纪实散文,你会走进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重温那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你会感怀古老苍凉的明灯山,感怀杨家将戍守边关的英雄传说,你会感念大榆树滩厚重的历史,你会静下心来,聆听老人们讲述当年走西口的艰辛过往。</p><p class="ql-block">但愿这些家长里短的叙述,能引起大家对历史的回顾,能看到那个年代的社会缩影,但愿清香的墨迹能留住一个小山村的历史沿革,留住我们这个大家庭的励志与温馨。</p><p class="ql-block">但愿我们的桑梓之地——那个由南草地衍生而来的小山村,那个由走西口人艰难创业并代代打拼的百年故乡,能够永远昂扬奋进,永远焕发青春,永远美如画卷,永远如史诗般厚重。</p><p class="ql-block">在这里,我要谢谢富刚哥,几十年来他就像哥哥一样关心我,辅导我,他是我的恩师,是我文学习作的领路人。</p><p class="ql-block">我要谢谢在《包头老年》专刊点拨、扶持我的恩师潘复生老师和年轻有为的刘主任。</p><p class="ql-block">我更要谢谢历史文化学者胡明老师,是他将我的拙作编辑刊发出来,让积压箱底二十多年的这些文章走进“北国文苑”这个有高度、有水准的文化平台;谢谢在“北国文苑”平台一直支持我、鼓励我、鞭策我的每一位文友、同学、师长!</p><p class="ql-block">最后,我要谢谢和我共同分享这些乡村往事的读者朋友,让我真诚地道一声:谢谢你!谢谢你们!</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张凤枝2024年1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