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庄子》“汪洋辟阖,仪态万方”,是很难读得懂的一部书。民国研究庄子的国学大师刘文典先生曾言,天下读懂庄子的只有两个半人,一个是庄子本人,一个是他刘文典,天下其他读庄子谈庄子的人集合起来仅算得上半个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话来得狂。狂人说狂话,我们俗人只有听着的份,毕竟刘先生研究《庄子》是卓有成就的。从另一方面说,它也再次告诉我们,《庄子》难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15px; color: rgb(237, 35, 8);">刘文典先生雕像</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人们往往怀着这种心理,得不到的想要得到,读不懂的偏要读读。至于真的能否得到,真的能否读懂,也就不太好说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读《庄子•逍遥游》,也有这样的心理。读是读了,其实也不太懂。不过,这又何妨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逍遥游》的主旨,古往今来解读者甚众,见仁见智,不可赘述。“《逍遥游》主旨是说一个人当透破功名利禄、权势尊位的束缚,而使精神活动臻于优游自在、无挂无碍的境地。”(《庄子今注今译》)陈鼓应先生的解读就是很有见地且影响广泛的一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陈鼓应先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陈先生是大学问家,我辈岂能望其项背!常言道:“一千个观众就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我也读读《逍遥游》,从一个小小的方面读读庄子,也是有一些小趣味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只想说说《逍遥游》中的“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逍遥游》首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大”是“大鹏”。“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搏扶摇而上者九万里。”</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是何等神奇的形象啊!大鹏来源神奇:它原是“幽冥”北海的鲲,本是“滞弱之虫”,但它却不安现状,勇于否定自己,毅然离开昏暗的北海,奋翅飞向“启明之方”的南海,“化”而为鸟,弃暗向明,舍滞求飞。大鹏外形神奇:它有几千里宽大的背,有像天边云彩的翅。大鹏行动神奇:它翅拍旋风直上九万里,激起的水花高达三千里,真是不飞则已,一飞惊天。</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庄子创造了一个硕大伟岸、雄力无量的大鹏形象。它挣脱一切束缚自身的羁绊,鲜明彰显志在远方的理想,借助扶摇之力,翱翔苍天之上。虽说庄子只是借大鹏形象与蜩、学鸠对比而言,阐释“有待”而动,终究未至道家“无待”的逍遥境界,但“大鹏”形象一经产生,就成为后代文学作品创作的灵感源泉,也因其神奇形象成就了无数优秀的文学作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逍遥游》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第二个“大”是“大智”。“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日月都出来了,而烛火还不熄灭,要和日月比光,不是很难吗)!.....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尧是儒家理想的圣王,他将天下禅让给许由。对于这“禅让”之说,自古以来疑风尤盛,有批评禅让之举动的,有怀疑尧舜存在的真实性的,不一而足。从学术角度说,稽考历史人物事件真实与否,是大有必要的;从文学作品角度说,我们却不妨把它当作一个寓言去看,“《庄子》之言,寓言十九。”庄子杜撰或者说创造了大量虚构的人物、事件、故事,乃至词语(例如“扶摇”),借此阐释自己的思想,这本是文学方面奇异之现象,不可用科学思维去太较真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尧治天下而天下太平,当他发现有比自己更有贤德更有才能的许由在,便要将治理天下的大任让位于他。让位于贤,这是“大智”。有这等好事,可许由却不干。他振振有词地说,让我来替你治理天下,我是为了名吗?是为了利吗?他还打起比方说“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你还是请回吧,我要天下做什么呢?</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许由辞让</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接下来的《肩吾问于连叔》章中,庄子继续阐述自己的理念。那位“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的姑射山神人,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游于四海之外。肩吾不以为然,认为这是接舆大而无当的诳言。连叔说,神人自有神人奇特之处,又岂是你俗人能理解的呢?那个神人,超然世外,他怎肯劳形伤神去管世间的俗事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许由、连叔之言又使人想到《庄子钓于濮水》。不营营于功,不汲汲于名,不屑于担当,不欣赏进取,不受俗世羁绊,不舍无拘自由,这是常人难为而庄子独有之境界。这是庄子的“大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 rgb(237, 35, 8); font-size: 15px;">姑射山仙人</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逍遥游》呈现在我们面前的第三个“大”是“大用”。惠子对庄子抱怨说,他收获的葫芦太大了,用来盛水,拿起来就会破;剖开当水瓢用,却又大得没处安放。葫芦大而无用。庄子会怎么说呢?庄子一定是给你讲一个故事。“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一个宋国人世代以漂洗丝絮为业,因为有了“不龟手之药”,即使在冬季也能使手不致于冻裂。“不龟手之药”在宋人手中仅是家人工作时的防冻之药,再无他用。但是,这“不龟手之药”到了“客”之手,却变成了吴人大败越人的利器,“客”也因此受到国君的封赏。药还是那药,所用之异,功业则殊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庄子眼中,世间万物皆有用。如果你智慧超群,那物就都有大用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世间万物皆有大用,这话是不是绝对了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大樗树干木瘤盘结不合绳墨,小枝弯曲不合规矩,生长在路边上,木匠师傅们是看都不看一眼的。樗树大而无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庄子异禀,非常人能企及。“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任意地排徊在树旁,自在地躺在树下)。”这样的树不会遭受斧头砍伐,也没有其他东西来侵害它。无灾无祸,寿及天年,这不就是它的大用吗!</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连无用都是有用的,而且可以是大用,就不存在绝对的问题了。“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人间世》)“有为”固然是智慧,“无为”才是庄子的大智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逍遥游》通篇以一个“大”字贯之,“大”鹏、“大”智、“大”用。无论是“大鹏”,还是“大智”、“大用”,都是超凡脱俗的大境界。要想接近——世人是永远达不到的——这大境界,途径就在一个“化”字。“化”是变化、转化,即改变原有的状态。凝而固之是为呆,化而变之是为灵。鲲“化而为鸟”,才有了“翼若垂天之云”的鹏,才有了挣脱“滞弱之虫”化为勇求自由的宏大的神鸟;许由不受尧之禅让,是跳出世俗功名的诱惑,才有心不役于形之超然;大樗之无用,乃世俗之常理,而站在“保身”“全生”“养亲”“尽年”的“无为”之地,大樗得以无夭全寿,这又是生命中何等的幸事啊!</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篇《逍遥游》,庄子如仙人指路,使我们醍醐灌顶。只是,我们正沾沾自喜时,却仿佛听到远在云端的庄子说:“嘿,小子,你们还差得太远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文/楚红辉 2024年4月14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