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游瑯琊山

青崖

　　“环滁皆山也，其西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深秀者，瑯琊也……”从上中学起就会背的这篇课文，让我对欧阳修笔下的瑯琊山心驰神往了几十年。为一睹其芳容，四月初，驱车近三百公里，历时四个半小时抵达安徽滁州。

进入瑯琊山景区大门即见山道左侧下方一溪如带，自两峰之间蜿蜒奔泻而来。此时是早晨八点半，游客尚不多。缘溪悠然而上，眼前或潭或瀑或水面如镜或激流宛转，移步之景不同而乐亦无穷也。头顶绿树萌新，道旁碧草茵茵，眼前渐入幽境，耳边水声泠泠，脑中旋即浮起《醉翁亭记》中“山行六七里，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酿泉也”的句子，想必向前不远即是“酿泉”了吧。

　　但自野芳园，经幽香谷，至醉翁潭，一路寻来，却始终不见酿泉身影，最后在醉翁亭下东南不足百米处，终于发现相邻两泉，左右各一，旁有题字:让泉。泉边以青石砌成方池，泉水自石隙溢出，汇入山溪。据说古人见此泉虽有两眼却是轮替出水，此消彼长，颇有君子谦恭礼让之风雅，故名之“让泉”，又因泉水清洌，莹如玻璃，故又称“玻璃泉”。

那么欧阳修文中的“酿泉”又在何处呢？是在来路某处与其失之交臂，还是此泉历经千年已不复存在？总之，这“酿泉”看来今天是无缘一见了！我是带着这样深深的失落和遗憾登上醉翁亭的。

　　醉翁亭始建于北宋庆历七年（公元1047年），原本应是孤亭一座，后世以此亭为中心陆续建做一园。园内除醉翁亭外，尚有宝宋新斋、古梅亭、影香亭、六一亭、玄帝宫等，风格各异，互不雷同，人称“醉翁九景”。仰观醉翁亭，但见檐牙高啄，又如大鹏展翅，让人又不由想起文忠公《醉翁亭记》中“有亭翼然临于泉上”的精妙之句。亭正面柱上刻有一副楹联：饮既不多缘何醉；年犹未迈奚自称。欧阳修虽自号“醉翁”，但庆历七年游瑯琊登亭作记之时年仅四十而已，以翁自称委实尚早，此联盖取其意。两联正中悬匾之上有三字:醉翁亭，为苏轼手书。旁有巨石，石上亦刻此三字，为圆底篆体，未见落款，不知是哪位高士墨宝。

　　穿亭而过，北为二贤堂，滁人为纪念两任知州王禹偁和欧阳修而始建于北宋绍圣二年（公元1095年）。内有立像两尊，初见我以为是欧苏二贤，但其身侧各有一联:谪往黄冈，执周易焚香默坐，岂消遣乎；贬来滁上，辟丰山酌酒述文，非独乐也。依联判断，居右执卷者为文忠公无疑，而居左者必不是苏东坡。因两宋以左为尊，苏轼在欧公面前为门生晚辈，欧右苏左于礼不合；而王禹偁为宋初直臣，其去世之年欧阳修还未出生，被贬滁州亦早于欧阳修五十载，故居左捻须之贤者应为王公。判定之后，心中庆幸没有贸然向妻儿介绍为欧、苏，否则旁人听到真是贻笑大方了。

园内亭台馆榭众多，皆让人留连赞叹不已，无奈前方尚有众多景点。自玄帝宫、六一亭下来，在影香亭前如醉如痴地欣赏了一段民乐演奏之后，依依不舍出园而去。

　　西至同乐园，在欧阳修纪念馆中循着四壁图文及所展文献，更清晰地了解了欧阳修辉煌的文学成就与一生的宦海沉浮，不禁感慨万端。馆内正中是一代文宗欧阳修坐像，身着官服，右手持卷，双目如炬，直视前方。其身后是苏轼在欧阳修去世近二十年后，应滁人之请于元佑六年（公元1091年）手书的《醉翁亭记》，即千古闻名的“欧文苏字”。上前细赏，却见文中赫然一句“渐闻水声潺潺而泻出于两峰之间者，让泉也”！让泉？不应该是“酿泉”吗？这里究竟是欧公笔误还是苏公错书？惊疑之后细思，方觉“酿”与“让”的繁体字（釀、讓）何其相近！依方才所见之让泉的位置来看，醉翁亭不正是“翼然临于”让泉之上吗？苏轼手书此文时想必对欧公胸怀感佩之意，又怎会下笔草草误将“酿”字写为“让”字？如此看来，应是欧公既无笔误，苏公亦无错书。可叹文中本为“让泉”，是后人讹为“酿泉”罢了。而我，三十年来一直依着课本教给学生“酿泉”，不知是否误人子弟。

　　不觉间时近正午，游客渐成熙熙攘攘之势，又因是假期，全家出游者众，大人孩子尽展欢颜。虽不见“负者歌于途，行者休于树”，但屡闻“前者呼，后者应”，阵阵欢声笑语；虽无人“酿泉为酒”，却屡见孩童或于溪中戏水或手持小网“临溪而渔”。醉在与民同乐的欧公倘在人间，观此祥和安乐之景一定会多饮几杯吧。

要去往瑯琊寺和南天门，需由同乐园折返至醉翁亭，沿探幽步道途经“峰回路转”、深秀湖向上而行。一路时而听头顶鸟鸣嘤嘤，时而见道旁碧溪如练，时而赏脚边“野芳发而幽香”，竟也不觉得太累。

　　瑯琊寺，始建于唐代大历年间，初名“宝应寺”，再改“开化禅寺”。后因山而名，习称“琅琊寺”。潺潺泉水绕寺而过，亭楼阁错落有致，掩映于绿树浓荫之中，宋人诗云：“踏石披云一径通，翠微环合见禅宫”。寺内除天王殿、大雄宝殿外，还有明月池、观音泉、日观亭、瑯琊洞等诸多名胜。环寺摩崖石刻遍布，皆名人游者所题。无奈寺院太太，只能走马观花。况且时近午后两点，于是在寺内用了斋饭，一素一饭二十元倒也不贵，之后直奔南天门。沿后山拾级而上途中，犹在不解:紧靠寺门右侧的三天门之上为何会有一座始建于五代后周、重建于明早期的无梁殿？殿内供奉的又是玉皇大帝、太白金星和托塔李天王？不过，如此佛道相依毫无违和却也堪为一大趣事、幸事。

　　由此处往南天门，需沿石阶连续向上攀行。山势渐陡，仰视颇有些泰山十八盘的感觉。妻子虽仍兴趣盎然，但已略有倦意。此次瑯琊山之行，她本不愿同来，她心心念念的是重游老君山。之所以欣然而游，我想一是到此之后见谷幽林密山水奇佳，方觉此行不虚；二是因为约了儿子自南京前来同游。虽有山水之乐，窃以为于她而言后者因素更多些。叮嘱儿子照顾好妈妈之后，我便独自奋力向前，先上南天门。

南天门位于瑯琊山主峰，海拔约310米，其上有古碧霞宫、六方亭、瑯琊阁等建筑。瑯琊阁依山势而建，始于明代，古称会峰亭。重建后阁高二十四米，共有七层，地上五层，六面八角，雕梁画柱，顶覆琉璃，庄严古朴。阁上翼角皆装有铜铃，山风过处，金声四起。登阁远望，南眺长江如带，俯瞰群峰逶迤。观此磅礴之势，顿感其不负当年瑯琊王司马睿曾在此秣马厉兵，后成龙兴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