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曾经的纪念

晓雨

<p class="ql-block">我们先祖修建住宅的思维很奇怪。在一块平坦的土地上,东西南北面用泥土厚厚的夯上一堵三五米高、近一米宽的土墙,没用一块砖瓦,修整的齐齐整整的,只留一个正门,远远看去,庄严肃穆,威武齐整,密不透风。里面就住着我们的先辈们,他们自以为这样的住宅,可以牢固万年,坚不可摧,子孙后代在这土城堡里可以安然无恙,世代更迭,源远流长。</p><p class="ql-block">在我的意念中,村庄的概念大抵就是这样的。因为在我儿时的记忆中,我家周边有好多这样的庄子,分别被命名为周家庄子,段家庄子,文家庄子等,都是这样的建筑,只因里面曾经居住过的姓氏而被冠名。这些庄子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连我们村里最年长的长辈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修的,有的已经人去楼空,不知去向,有的只剩下残垣断壁,完全找不到先祖们活动的痕迹,这些寂寞的村庄,见证了一个世代的繁荣与衰败。</p><p class="ql-block">我打小跟随我父母亲居住在这样的村庄里,已经见怪不怪,毕竟这是先祖留给我们生存的根基,如今,只有外围坚固的城墙还在坚强的挺立着,里面则居住着曾经同一根源、同一姓氏、却过着各自生活的人们,有些后代受不了狭窄空间的拥挤,已经陆续搬出了庄子。同样,我感觉我的思想和视野,也被那厚厚的城墙禁锢的密不透风,只有偶尔在临近过年的时候,跟随父亲坐车去六七十公里的县城置办年货,才能大饱一次眼福和口福。那满街高林耸立的大厦,满街飘荡的肉香味,各种琳琅满目的小商品,无不让人羡慕城市生活。中午还能混上一顿风里飘香的牛肉面或是回味无穷的臊子面,与咱乡下人粗茶淡饭、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多么希望,我也有个城里的亲戚,每逢寒暑假,能县城里好好的玩几天,可是,我的父亲交结的都是些穷亲戚。</p> <p class="ql-block">然而,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小学转来了一个城里的孩子,名叫虎子,比我低一个年级,就住在我邻居家。听说是邻居家兄长的孩子。本来我邻居家的爷爷和我的爷爷都是亲弟兄,但到我这一辈就已经第四代人了,俗话说“亲不过三代”,故关系也就很一般了。早些年邻居家兄长闯荡在外,在一家煤矿上打工,成功晋升为工人阶级,在城里买下了楼房,过上了城里人生活。如今他孩子在城里享受的条件太知足了,学习不怎么用功,特转学到乡里体验一下乡下人生活的艰苦,以唤醒他好好学习的意识。</p><p class="ql-block">我知道这个孩子,因为只要他一来他叔叔家,我就经常找他玩。但长时间一不来就又陌生了。这次能转到我们农村小学里就读,我感到非常高兴。他虽然打小呆在县城,但面容和眼神跟他父亲一样,透露出纯朴的气息。我和他很快就熟了。</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虎子从他家里带来了很多的彩页儿童书籍。在我那个时候的空间里,彩页的书籍都很少,儿童故事书更为鲜见。对于他带来的书籍,我们村里的几个孩子拥挤在一起简直着了迷,不厌其烦的看着每一个故事的情节,猜测着每一页彩画人物的表情。在金刚葫芦娃中,我看到了葫芦爷爷的慈悲善良,金刚葫芦娃们的团结一致和蛇精的阴险狡诈,我多么希望我也能成为葫芦娃中的一员,用英勇善战的气魄去打败妖魔鬼怪。在聪明的一休中,我佩服一休的聪明机智。在机器猫叮当中,我多么希望我也胸膛中有一个百宝箱,遇到什么难题都能从胸膛中掏出答案来。童年的快乐是如此的简单,是如此的快乐。</p><p class="ql-block">做完作业,我会找他一起玩。我们从坍圮的城墙边上,爬上先祖修建高大而又宽阔的城墙上,任凭过路人惊呼不要掉下来,可是我们早已走的轻如流水,我们坐在大门口高高的土门墩上,路上过往行人尽收眼底。夕阳照射在高大而又厚实的门墩上,发出金黄色的余晖。</p><p class="ql-block">虎子闪着灵活的眼睛说,“我们城里,最热闹的就是过年的时候,各家吃完年夜饭,就都涌上了街头。”</p><p class="ql-block">我问到:“年夜饭是什么东西?”</p><p class="ql-block">“就鱼呀,虾呀,肉呀,菜呀,我妈做上几碟,我家一起吃着过年。”</p><p class="ql-block">“哦,我家只是中午多包些饺子,下午继续煮着吃,吃完天黑了,我跟我爸放一串鞭炮,然后就在家里一家人静悄悄看春联晚会。”</p><p class="ql-block">他继续说,”然后呢,我缠着我爸爸给我买上一个烟花,给我点着,那烟花就嗖嗖嗖的一个个飞上了天空,然后嘭的一声,就在黑色的夜空中开出来一朵美丽的花朵,有红色的,有黄色的,有绿色的,五彩缤纷,可好看了!”</p><p class="ql-block">我听了莫名有点失落,我只是在电视的春晚联欢晚会上看到有这样的美丽的烟花,没想到电视上的场景离我是如此的遥远,但却又是如此的贴近。</p><p class="ql-block">他看到我听的如此入迷,又继续眉飞色舞的说到,“咱们县城以北有条河流叫黑河,河面很宽但水不深也不急还很清澈,淹不死人,听说一直流到了沙漠里。城里夏天很热,我们经常背着爸爸妈妈去黑河里光着屁股玩耍,那河里还有泥鳅,长的又细又长,嘴巴上还有两根胡须,看起来一动不动,像死了一样,但可机灵了,你手指还没到它跟前,只见它忽的搅起一团洪浊的泥水,就钻进泥里怎么找都找不见了!”</p><p class="ql-block">“那怎么能抓住它?”我有点着急的问。</p><p class="ql-block">“那倒有办法,”他慢悠悠的说,“你拿一个啤酒瓶,轻轻的,慢慢的靠近它,然后默默念叨一句:河里有只大马角,抓来一只下酒肴,哦,啊,它跑掉了!然后,它一看见有洞口,它就滋溜一下钻进去了。”</p> <p class="ql-block">我听了之后,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天底下竟然有这么笨的鱼,明知道自己将要被摆在酒肴上,却还这么会听人的话。我自以为所有的孩子都像我一样,一天只看到老黄牛在耕地上默默无闻的迈着沉重的步伐,只看到农民们春夏秋冬都在田地里忙碌,只看到蒙了眼睛的毛驴在不停的推磨,只看到后院里母亲养的秃了背的老母鸡无聊的寻觅着食物,却没想到城里的孩子有这样丰富多彩的生活趣调。于是,我便央求他给我送一只泥鳅。</p><p class="ql-block">第二周,他从县城回来,果然给我带来了两只泥鳅,它们在清澈的水中悠闲自在的游来游去,宛如游龙,高雅别致,我欣喜不自胜。</p><p class="ql-block">转眼间,虎子已经在我们村上学一年了。一天放学回家的路上,他郁郁不乐的对我说:“我爸最近让我回城里读书。”</p><p class="ql-block">我惊讶的问:“为什么?”</p><p class="ql-block">“我爸说,毕竟这是我叔叔家,不是我家,我在叔叔家长时间吃住也给他们带来了不便,而且他们种庄稼也很忙。所以我爸让我回去。”</p><p class="ql-block">我听了,他回县城已是不可否认的事情。从他的口中,我听到了好多城里人精彩的生活故事,同时,也为他能有这么丰富多彩的生活而羡慕不已。他突然要离去,让我惋惜不已,我忙说,“你回去,可能我们一起玩耍的时间就少了,为见证我们的感情,相互送个礼物做个留念吧!”</p><p class="ql-block">第二天上学的路上,他从他书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蓝颜色的小型地球仪,精美别致。他郑重而又腼腆的说:“这是我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送给你。”我欣然接受了,我把它小心翼翼的放进了我家衣柜上的玻璃储物柜里。</p><p class="ql-block">周末,我给父母说明了情况,向父母要了点钱,因为最近的商店也离我家有四五里路,父母又忙,只好我一个人匆忙跑到街上买礼物去了,农村的商店里货物种类不多,品种陈旧,最终挑来挑去,只好给他买了一支好看的钢笔。</p><p class="ql-block">待我兴致勃勃的走进我邻居家的时候,却发现他家里静悄悄的,虎子却不在,我忙问:“婶,虎子哪里去了?”</p><p class="ql-block">婶淡淡的答到:“他回城里去了。”</p><p class="ql-block">“他再不来我们村上学了吗?”我焦急的问道。</p><p class="ql-block">“嗯,他再不来了。”</p><p class="ql-block">瞬间,失望和悲伤如同一股冰冷的激流,冷冷的浇在了我的心上,眼泪不知不觉从眼角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婶大约看出了什么,忙说:“你哭什么,以后他还有机会来的。”</p><p class="ql-block">我小心翼翼的从裤兜里掏出那支钢笔,边哽咽边说:“这是我给虎子买的礼物,希望你能转交给他。”</p><p class="ql-block">婶微笑了下,说:“好的,我一定替你转交给他!”</p><p class="ql-block">我放下钢笔,默默的走出了邻居家门。</p><p class="ql-block">回到家里,母亲问道:“你把东西送下了吗?”</p><p class="ql-block">我难过的说:“送下了,他已经回县城了,我难过的流下了眼泪。”我本以为母亲会夸奖我对感情的真诚,没想到母亲脸色一沉,说到:“你哭什么哭,你在你婶前哭,让他们还以为你买了东西花了钱,导致我们骂你你哭了。”</p><p class="ql-block">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心情反而更难受了。</p> <p class="ql-block">虎子自打回到县城之后,我再没见他回他叔叔家,我每次去县城的时候,都想过去找他,可是,县城的车辆是如此的繁多,行人是如此的匆忙,高楼是如此的林立,我上哪儿去找他?</p><p class="ql-block">我上高中的一年,有一次我去了我大舅家,我大舅的儿子萧子对我说:“哥哥,你知道你二舅儿子雷子哥哥家有个蓝色的地球仪吗?”</p><p class="ql-block">我有点懵懂:“不知道……”</p><p class="ql-block">他又紧接着问道:“你知道那地球仪是咋来的吗?”</p><p class="ql-block">我更糊涂了:“哦…不知道啊…”</p><p class="ql-block">萧子诡秘的凑近我的耳朵说:“是雷子哥哥去年去你家的时候,看到有个角落里放着个精美的地球仪,正好你也不在,就偷偷的拿回来据为己有了。”</p><p class="ql-block">自我把虎子送我的地球仪珍藏起来之后,随着时间的迁移,我都差不多已经淡忘了,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我略顿了一下,淡然的说,“哦…他喜欢了就让拿上去玩吧!”</p> <p class="ql-block">我再次见到虎子,已经是二十余年之后了。那是我正好假日回故乡看我父母,父亲说:“明天正好县城里有个宴席你吃去。”</p><p class="ql-block">我忙问道:“是谁家的?”</p><p class="ql-block">父亲淡淡的说:“就那个虎子家的,他的孩子过满月宴席。”</p><p class="ql-block">“哦,好多年没见,我正好去看看。”我愉快的说。</p><p class="ql-block">自从他小学那年回县城后,我们已二十多年没见,若不是他宴席上主人公身份,我已全然认不出他。我和他都已经成长为一个身材健壮的男人,成熟的面孔透露着沉稳的目光,腮帮被胡须根染成淡淡的青黑色,突出的喉结发出低沉的语调。</p><p class="ql-block">过去和他短暂的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呈现,我的心情反映却全然没有了儿时的那种激动和热情。也许是他忙于招呼客人,也许是今天来的人很多,他在我身边走过了几个来回,却都匆忙而过。我一直寻找和他打招呼的机会。正当我们的目光相互对视在一起的时候,我微笑着对他说:“恭喜你做父亲了!”</p><p class="ql-block">他似乎也认出了我,略带惊讶的说:“咦…你怎么也来了?你还好吧?”</p><p class="ql-block">“嗯,我还好。”</p><p class="ql-block">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再没有其他有趣的话题可交流。</p><p class="ql-block">我们彼此加了微信,但或许是因为长大成熟了的缘故,也或许是因为所见事物屡见不鲜,也或许是各有事业所繁忙,更或许是彼此淡忘了过往,我们始终如同那年离别时一样,再没有联系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零二四年四月十二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