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烟霞 高丘低江——烟台山夜游琐记

兰幽

　　时光不饶人，岁月不消愁，似乎只有老者才有资格如此感慨。

可不，转眼春季过半，心下有些诧异。不是才过完春节吗？不是昨夜还灯火璀璨，爆竹炸响吗？

好些年了，习惯于随手拍，用影像连缀记忆，便利好使。这不，又翻看春节照片，色彩艳丽，似是新鲜出炉。于是，梳理斟酌一番成文。留给自己，也留给过一个少一个的春节。

　　那是开年首日正月十六，那是一个黄昏连着晚上。

似乎为了给春节一个完整落幕，我们一众亲友结伴，冒着缠绵雨丝，登上游艇夜游闽江。顺带，兴致勃勃游历了和闽江一衣带水的烟台山。

作为福州居民，不仅共饮一江水，且不少人曾以不同方式，在这条城市的母亲河里观光过。江，还是这条江，岸，当然还是互为彼岸，但建筑尤其是灯火，却年年岁岁变化中。人的心境，在经历过往一年，自知冷暖也罢、喜忧参半也罢，此时此刻，都交由汩汩江流、习习江风洗礼吧。

　　两岸火树银花映照下，江水愈发显出幻彩。但我知道，无论春夏秋冬，抑或白昼更迭，江水披上何种衣装，最终不改其本质，那就是柔软又充满力量。

此刻，在深邃夜色下，闽江的柔与刚都朦胧着。

　　行进中的“茉莉号”游艇，划开夜幕下江面平静，兀自吟唱着属于她的无字歌。经由岸上灯火密集处，她便快意地将投射而来的各色灯光，于船舷两侧，拖拽出一道道轻柔的彩带。此时的她，一定感觉甚好，宛若身着春服的仙女，衣袂轻逸，飘带婉然，漫步于天水之间。她在江面的游弋中，眺望为新春装点得容光焕发的水岸；两岸，也在以目光追逐这艘名叫茉莉的盛装游艇吧？

而我们，在茉莉号上，品尝着福州特有的茉莉花茶，隔着大幅舷窗，和茉莉号一道，观赏两岸变幻夜景。

　　初春的夜晚，乍暖还寒，正是“江风飕飕江水寒”时令。我仍按捺不住，登上上层甲板，一任寒风冽冽、细雨拂面。

饱览着两岸风光，身上虽觉冷雨蚀骨，内心却欢畅起来。一时间心花和着船舷两侧欢快的水浪之花，一同绽放。

凝视闽江，听江水滔滔。如同每座城市的母亲河一样，闽江养育满城孩子的同时，亲证着榕城沧海桑田和运势起伏。她有满肚子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故事可以讲述。此刻，载着我们，她娓娓道来的应是辞旧迎新话题？

　　游艇在移动前行中，穿过金山大桥。洞穿桥底的过程，令我怦然心动。如果说岸上灯火妩媚炫丽，水上大桥则是坚毅冷峻。巨大桥墩、宽阔桥底、光感堂堂皇皇一片金澄，由视觉冲击引起内心别样感受。随着船身由远而近，再由近至远，金山大桥，呈现出完全不同于岸上观看的形态，观者，则是一种仰视姿态。

　　尤其穿过桥洞瞬间，零距离传递来的是一种刚劲力量之美，理性冷凛之美，继而，由内而外，延伸出一派责任担当之美。“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恰与此刻景致相呼应。

　　茉莉号载着我们，尽收两岸风光。节日的灯光秀还在持续。高低错落、造型各异的楼群，骧着彩边，披着华服，在夜色中勾勒自己，吟咏抒怀。

随着游艇行进，远眺灵异的中洲岛，绕过浪漫爱情岛，遥望俊朗三县洲大桥。眼帘里，福州夜晚容颜迷人。

　　与数年前闽江夜游由江滨大道出发不同，这次游艇是在烟台山码头启航。我们动身前往的早，距开船多出一小时时间。故得以闲暇，信步烟台山下的沿江街道，它有着雅致的名称梅坞街。

漫步间，一径往高处延展的长长石阶口，耸立的“大尾灯龙”广告牌，吸引我目光，并羁绊我脚步。步步登高，上到烟台山那处叫作圣庵巷顶的山坡，竟在此处龙年寻龙，邂逅从泉州游弋而来的大尾灯龙。

　　大尾灯龙是一条独特的龙灯，它2022年11月降生在泉州。一位装置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毕业，属龙的泉州女子宝小格打造了它。它的面世，居然选在泉州闹市西街菜市场展出。如此别开生面、密接地气的首展，灯亮瞬间也是宝小格泪崩之时。之后大龙便迅速引起瞩目。

　　宝小格（右）和郑达真（策展人）

　　大龙曾经游走过四川松潘古城、驻扎过北京中华世纪坛。今年春节，大尾灯龙跟随宝小格，大泱泱、雄赳赳，神气十足的游弋至榕城，将其巨长巨硕的龙体，沿山势蜿蜒盘旋而上，稳稳落座于烟台山。

　　正是傍黑时分，带着新奇探究心理步步登高，登山阶梯已经笼罩在柔和路灯下。当我第一眼看到深色天幕映衬下大尾灯龙，眼前为之一亮。随着登高，通体闪烁、越发显得活灵活现的巨龙，完全进入视野。我在内心为这偶遇轻轻叹息，哦，幸会，大尾灯龙。

沿着石阶，绕过房舍，跨过绿荫。高昂龙头朝向西北，俯瞰闽江对岸，灵动龙尾则甩向东南，盘旋身躯之下，就是热闹非凡的商业街。身处所在，浓浓泉州色彩的大尾灯龙，已然熏陶了满满福州气质。一种传统与现代碰撞，神话和生活交错的纷呈异彩便形成。

2024龙年，使得笃信“有龙则灵”的民族，寄望很高，憧憬很多。于是，理所当然，烟台山盘踞的大尾灯龙，成为榕城2024年春节喜庆中一抹神来之笔。

　　毕竟是旧物利用局限，若论大尾灯龙的造型、工艺并非无懈可击。看好它，除了恣意形态，粗犷气势，似乎更多是胜在内涵。我不仅意外大龙的创作设计者是女性，而且，讶异于它由灯笼等组接的巨硕身躯长达168米，更赞叹偌大龙灯，竟然是由131盏废旧的泉州非遗花灯，加上44盏烟台山过往春节使用过的灯笼，以及旧船木、旧渔网，甚至废旧安全帽等物件组成。神思妙想的重组，实现了真正意义的旧物重生、变废为宝。

人类产生的垃圾，经由人类巧手拾掇连缀，变为人类喜闻乐见的艺术品。更何况，这款艺术品，是中华民族历来崇尚的龙，大尾灯龙象征了不屈不挠、激昂向上的图腾精神。一只由废弃物资重塑的大龙，除了给人激励鼓舞，还令人思索使人感悟。

我还受教了大尾灯龙这款作品，归纳为“大型艺术装置”。得知了“大尾”一词，源自闽南语，是靠海为生的闽南渔人的常用语，引申有积极拼搏的寓意，也作时下祝福语，有大腕、大咖之意。

　　在登船电话催促中，离开“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的大尾灯龙景区。匆匆登上“茉莉号”，一览闽江夜景。一小时之后，靠得岸来，几人意犹未尽，将脚步流连于商业街。笑语盈盈、人流如织的商业街，与山上的大尾灯龙景区相比，置换进另一场景。

　　“烟台山好年轻态，好有文艺范啊”，这是我此刻印象。

通衢越巷，在流光溢彩街景中，斑驳岁月的记忆在流转。

烟台山位于城市南端的仓山区。年少时代，人小便觉这座城市足够大。偶有离开市中心踏足台江，心里总是怯怯，觉得目及之处皆有异域感，就连空气都是陌生的。房屋没有城里高大，街道没有城里宽阔，满街行人匆匆，表情漠然。感觉自己完全游离其外。

一晃，数十年过往，如今，真是老仓山新面孔，烟台山新气象。如果说，夜游闽江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那么，此行这顺带一游烟台山一隅，节日余韵中，领略到的则是扑面而来年轻气象和悦动艺术感。

　　烟台山无论是大尾灯龙景区，还是商业街区，放眼望去，更多的游客是年轻人。

不得不说，烟台山商业漫步街，自2022年9月全面开业以来，其运营模式，有效应和了当代青年消费心理。

位于福州老城序列尾部的烟台山，与著名的三坊七巷不同，它令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并不久远。鸦片战争后，福州成为首批“五口通商”口岸之一。烟台山因地理位置优越，风光秀丽，先后有英、美、法等十七个国家，在此设立领事馆，并随之有了数十家外国银行、商行等。这些建筑群一方面为日后留下“万国建筑博物馆”美誉。另一方面，也记录了弱国的悲怆和衰微。老建筑往往蕴含历史，十七国领事馆则浓缩了历史。其中兴衰成败足以激发人们的家国情怀。

岁月漫漫，历史更迭。本埠的外埠的，甚而大洋彼岸的种种，东西方文明在此遭遇、冲撞、融合，形成了不可复制的特质。烟台山历史、文化积淀足够厚重。

（烟台山老照片）

然而，尽管如此，烟台山从未像今天这样，让年轻一代主动靠拢它。

看到以下这段对烟台山商业街的描述，越发撩起我的好奇“开街以来，没有在这打卡拍照，说不出这里的网红店，没喝过街巷里的异域咖啡，似乎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这个时代的福州青年。”

不难想象，开街前，先是讲究情调、纳入潮流的一批青年安营扎寨此处，筹措开店。他们很自然的将国内外多种文化艺术元素，调和到这条街上。眼前这些各具文艺调性的商铺，就是所以然。有了这样一批现代青年，以及他们的经营，继而吸引一波波同龄人蜂拥而至，寻找玫瑰和蜂蜜的浪漫。这也是所以然。

可以想见，倘若从山下现代商业街区，沿石阶至山上，就如同穿越历史。烽烟如昨，滚滚而来。法国领事馆—石厝教堂—美国领事馆—马厂后街……一系列旧址，古建筑道来的故事，会使驿动的心安静下来，聆听历史。今天倒序到昨天，新旧并存、中西合璧的风貌；老福州的端丽、新福州的俊俏，时空交错，烟台山原来竟承受、涵盖、包容如此之多。继而，便有了爱上它和它未来的理由。

想必，这对一座城市品味风格，乃至精神内核的提升，都大有裨益。而一座城，能否唱响未来，更多的取决于青年一辈的态度，取决于他们对属地的了解和情感。

（福州安澜会馆）

　　商业街更似文艺街。依偎着海拔高度仅41.6米的烟台山，螺蛳壳里做道场，纵横交错的巷陌街尾，移步易景。除了书肆、食铺、茶座，咖啡间，还有手作坊、中古屋、潮牌店等市集一应俱全。传统的和新潮的穿插，休闲的和律动的交织，毫无违和感。称其为“福州最好逛的文艺街区”不为过。

　　福州青年还点评道：好看的都在烟台山。指的是满街俊男靓女。而我会说，这里多彩多姿街景，也值当标配满街“好看的”。如此这般，才有了内外兼修养眼烟台山。

站在满街宝马香车，俊男靓女的商业街，一水之隔，眺望在波光轻轻荡漾中半睡半醒，静谧安然的中洲岛，一种身居有福之州的满足感油然生起。

　　什么生命如梦、岁月如歌，什么气贯长虹、豪情万丈，留给未来无限的青年罢。欣赏年轻一代灼灼其华，勃勃生机，自身则经历愈丰，心境愈淡。

回顾开年，留下琐记。只庆幸生活在继续，过往可回首，庆幸步履尚稳健，内心已安然。此生，不再奔波追逐。接下来，用顺其自然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日子。当然，也会继续做一位历经人生、穿过尘世的看客。赏花开花落，览世间精彩。

2024.04.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