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之春】NO.03采春味

安朴

图文/安朴

美篇号/5390731

清明节偶遇发小，我们凭着记忆走在荒草掩没的山路上，路过似曾相识的沟沟坎坎，昔日伙伴沿着追忆的时光追逐着，欢笑着向我们奔来，又离我们而去，越跑越远……

老苜蓿地里，稀稀拉拉的苜蓿芽从荒草丛里挣扎着探出来，我们兴致勃勃翻开荒草，原来除了苜蓿，蒲公英，荠菜，车前子都已躲在荒草下偷偷长大。发小从包里翻出两个塑料袋，我找出两把钥匙，两个人用简易工具边挖野菜，边回忆留在心底无法替代的“采春”。

消化了一个冬天的咸菜酸菜，齁出茧子的肠胃流着口水渴望鲜嫩的青菜来抚慰。菜园子里连头茬韭菜都要等到端午节前后才能吃到，其它菜还要更晚，“采春”其实采的就是漫山遍野的野菜。这是那个年代饥饿和贫穷的印记，也是我们单纯又欢乐的童年印记，有人从中尝到苦，生发出摆脱贫苦的志向，有人从中看到苦，下定跃出农门的决心，如同一颗蒲公英上飞出去的种子，各人落在各人的地里，生根发芽，几十年后，故土相逢，回忆起的只有同一支梗上攒在一起晒太阳的纯粹情谊。

“你还记得苜蓿焪馍馍吗？”发小端详着手里的野菜，语调里尽是怀念。

怎么能忘呢！我们这些年纪相仿的女孩子，六七岁就要扒锅扒灶学做饭，还要学会用有限的食材变着花样做出可口的饭食。苜蓿是春天里第一道春味，小嫩芽的时候不经采，只能调汤头做汤面，青青白白的菜芽儿漂在面汤上，端起碗就不由人要细嚼慢咽。等叶子散开，凉拌就是最好，一点盐，一勺油泼辣子，一点老陈醋即可，不能夺了本来的清香。再长大一些，凉拌涩口，若和土豆丝一起裹上面粉，油盐调味，上锅蒸熟，若再有几根小蒜一勺油泼辣子拌一拌，就是又美味又扛饿的“焪馍馍”！

苜蓿之后，榆钱、槐花都可以按着自身口味做成咸的甜的“焪馍馍”，热吃冷吃都可口，是春天里家家都离不开的吃食，大人下田，学生上学都带着的干粮。

“荠菜饺子吃过吗？”

田埂下一片荠菜蓬勃的顶开荒草向外张望，我俩自是不能放过。

“饺子？我只凉拌了，还能包饺子？”

我们家人爱吃饺子包子，只要有点肉就少不了一顿饺子，可那时候，过年有肉的时候没荠菜，有荠菜的时候没肉，还真没包过荠菜饺子，后来日子好过了，每年春天都要吃几顿。蒲公英饺子不及荠菜饺子好吃，也是新鲜顺口的。若是哪天运气好能挖到一把小蒜，不蒸一笼小蒜土豆包子那可真是暴殄天物。

苦苦菜还小，我俩自不舍得采剜。和其它采春的野菜相比，苦苦菜是采食期最长的野菜，从仲春开始到初秋都是家常菜。我妈说，苦苦菜是天赐的救命菜，她小时候遇上大饥荒，那年田里的苦苦菜铺天盖地，越剜越多，全村人就是指着苦苦菜熬过荒年的。尤其暑热困乏的三伏天，苦苦菜焯水在浆水里泡一晚（浆水：面汤发酵的酸味调味品）祛了苦味，金黄爽脆，赶完麦趟回来，喝一碗“浆水苦苦菜”，不亚于如今就着大太阳来一碗冰淇淋！

我俩拎着一兜子野菜下山，山脚下老院子里，范婶在菜园子里打畦准备种菜，园子北墙根下一畦红根老韭菜已经嫩生生抽了两寸高的苗。七十多岁的范婶拒绝跟儿子孙子去城里享天伦，守着老院子独自生活。

范婶和我妈亲厚，她女儿春香和我同岁，小时候常去她家园子里摘菜，园子里最得范婶重视的就是那畦红根老韭菜，这老韭菜叶子窄窄细细，叶梗和叶子底端透着紫红色，慢悠悠发芽慢悠悠长，隔个三年五载范婶和我妈就要挖出老根拣一拣，换个地方重新栽种，还要留种子培育新苗补充才能流传下来。

头茬韭菜直到端午才能足刀，节前一天傍晚，范婶和我妈将头茬韭菜割下来，分成小堆，我和春香提着篮子送去几家亲戚邻居。韭菜一割开就散发浓烈的香味，比别家的韭菜都香。端午节一大早，我妈要么炒一盘翠绿金黄的韭菜炒鸡蛋，要么烙几锅喷香酥脆的韭菜盒子，要么中午吃一顿韭菜饺子，不管怎么吃，只需一撮盐巴调味，就是春天里最香的一口香。

范婶精神矍铄，耳聪目明，我们边帮着老人整理菜畦，边回忆当年耗在菜园子里的悠悠岁月。说起这传了几十年的老韭菜，范婶指着韭菜畦子旁边一方刚灌了水的新畦道：“这不去年新种的秧苗子么！”闻声细细查看，才发现针一样柔弱的新秧子。范婶说，这韭菜娃娃娇贵，三年才能坐稳秧，头两年的新芽一不小心就晒干在三伏天的大太阳里，得精细看护着。这才明白，当年那独一无二的一口春韭多么来之不易。

范婶殷殷邀约端午回来吃头茬韭菜盒子，我也期盼隔着几十年岁月还能重温儿时春天里最香的一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