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桥旧事(李子的小说)

李子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李伦菊,笔名:李子,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书籍报刊和网络平台。</p> <p class="ql-block"> 玉桥旧事</p><p class="ql-block"> 作者/李子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是江汉平原的一个村庄。东边邻近长江中游,西边紧依虎渡河。在上个世纪,村里的那些房子,都是随心所欲的找块地方就建,也没有人去管。那些土墙茅草顶的房子有的三五家相伴,有的单门独户。像村子里随处可见的大小湖泊一样星罗棋布。村里雷姓人居多,所以得名雷家湖。后来随着日子越来越好,居住环境也得到了极大的改善。土墙茅草屋被红砖瓦房取代。一年一年下来,湖水渐渐干涸,形成了一大片陆地。有些地势极低处,形成了一些水塘。夏天荷花满塘,岸边芦苇茂盛,周围的水稻田和棉花田一望无垠。风景甚是秀丽!湖确实没有了,雷家湖也就名不符实了。为了节约用地,也为了美化村庄。村民们渐渐的把房子都建到了县排渠边。渠是村庄用于排水抗涝、积水防旱的。是村民们用锹挖、筐挑、手推车一天天艰难建成的人工河。河挖好后,沿河栽的树木和野生的草木也日益葳蕤。村民们把房子像摆棋子一样,依次搬到了河边,鳞次栉比。房子前自然的形成了一条不宽但平整的土路。因为一家一家房子之间的空隙像一条条短巷,后又改名为雷家巷。不久,因为河边住户渐多,镇里和村里集资就在河上建了一座桥。那时候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相当匮乏。忙完地里活就无所事事的雷家巷人,又把雷家巷更名为玉桥。现在想来湖也不是那些湖了,巷也不像那个巷,桥也不像那个桥。玉桥其实就是座普普通通的其貌不扬的水泥桥。就像容貌普通的女子,有人叫其美女,时间长了叫者与被叫者就都产生了一种错觉。没有人细究,因为让人索然无味!就这样一辈又一辈的叫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说到玉桥,村里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一条神杠的”。“一条神杠”是贬意词。上世纪六十年代从湖南安乡一带搬过来许多人。以他们的理解就是几个游手好闲、好逸恶劳的人结成一伙,神秘兮兮而且与世俗杠着较劲,招摇快活。玉桥的“一条神杠”现在很少有人叫他们的名字了。人们习惯了在他们的姓后加上他们的性格特征。</p><p class="ql-block"> “一条神杠”之一的赵运宏因为爱大手大脚花钱又喜欢吹牛,人送外号赵拋子。赵抛子长得浓眉大眼、高大魁梧,一表人材。因为上过高中,当时村里缺少老师,他就去村里当了老师。常常见他皱着眉表情夸张的训斥学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在学校呆了不到一学期,觉得当老师施展不了他的抱负,他就摇身一变成了村里经销店的采购员。别人一身泥巴一身汗,整天背朝青天、口朝黄土,一刻不歇都吃不饱一顿饭时,他却每天白衬衣,鞋袜整齐的在村里遛哒,村里稍有几分姿色的女人都被他糊弄得一愣一愣的。后来,他又觉得村子太小,太屈才又没油水可捞。他就攀了供销社的主任为干哥哥。他们一起上省城进货时,赵抛子用三寸不烂之舌征服了一个个体户女老板,赊回大车货物。供销社的进货款被他和主任私自挪用了,留下一个个窟窿让他们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正好用赊回的货物填平账目,可是大手大脚花钱惯了的赵抛子,不久又开始挪用公款,就像老鼠掏洞,越掏越深。等他自己缓过神来,发现以自己的能力是不能填补好这个洞的了。他才开始感到惊慌。当供货的女老板又开始催要货款时,焦头烂额的赵抛子,日夜兼程去见女老板。他极尽甜言蜜语、口吐莲花之能事,让女老板意乱情迷。做了他的情人。赵拋子又把女儿给女老板做了儿媳,从此相安无事。</p><p class="ql-block"> 旧情可追,旧账便不再提,不了了之。但是赵拋子的老婆忍无可忍了,坚决和他分居。儿女们都成家了,他们住在一起也不用再装和睦,他老婆每餐只做自己吃的一份,剩一点宁肯拿去喂猪,也不给他吃。这个老实本份的女人容忍了他几十年,再也不想忍下去了。既然已撕破了脸皮,赵抛子觉得再也没有什么顾忌的了。每次卖了棉花和水稻后,他就成了镇上小餐馆的常客。饭后就在那里打牌。别的牌友兜里只揣一盒烟,自己抽时给牌友分发一支。他不同,他经常是胳肢窝里夹着整条香烟去茶馆。他的豪爽让他的生活从不寂寞冷清。他见人就高谈阔论,满面春风。背地里议论他的人,当着他却是恭恭敬敬的。</p><p class="ql-block"> “一条神杠”的老二王伟成,因为爱打牌赌博又总输,常常日以继夜的不下牌桌,又和牌友暧昧不清,老婆苦口婆心的劝,然后是吵,再后来就去掀桌子。王伟成恼恨老婆当着外人不给他面子,把她一脚踹倒在地。他老婆磕掉两颗门牙后,坚决和他离了婚。因为他打牌总是输,所以人送外号王书记。他们说是离婚,其实只是写了个潦草的协议。拿着那张纸,他老婆杨五姐如拿回了卖身契一样舒了口长气。为奴为婢般的日子好像终于有了尽头。但是因为王伟成没地方住,还是和杨五姐住在一起。为此杨五姐不得不提防着他把家里的东西变卖了又去赌。看他时眼睛里再没有了一丝温情。像看个小偷似的看他在家里进进出出。</p><p class="ql-block"> 神杠之三的李茂青,特别风流多情。说起李茂青呢,除了多情,还真找不到别的不良嗜好!在农村呢,可以算个文化人吧。喜欢看书,喜欢拉二胡!喜欢看红楼梦,尤其喜欢看西厢记。总把自己当成了书里面的张生。幻想碰到崔莺莺一样的多情女,和他来个西厢之约。但是他不是张生,注定只能每天对着傻大黑粗的老婆,心里的失落感日渐加重,几欲成疾!忽一日村里从湖南新搬来一户,暂时在村头废弃的牛棚里落脚。李多情那天刚好从那里路过,他好奇的站在那里,望着两辆拖拉机扬起漫天尘土“突、突、突”冒着浓烟从村东头驶过来,前面的拖拉机上装满破破烂烂的行李被褥、锅盆碗盏和笨重的柜子。后面的拖拉机上挤坐着一家老少七囗人,李多情还在愣神,拖拉机突然停了下来,最先下来的是一个女子,李多情一看。顿时三魂六魄都不在身上了。只瞪着眼痴痴的看,天!世间竟有如此美丽的女子。雪白的皮肤,眉目如画,长长的头发乌黑的直垂腰际。一笑脸上的梨涡仿佛溢出蜜来。</p><p class="ql-block"> 从此后,李多情的心都不在身上了,看着老婆就扎心,只觉得越看越丑,越看越扎心。他就找借口发泄,非打既骂。老婆老实,咬牙忍受。可是他儿子却不是好惹的,把他赶出了家门。一天,无家可归的李茂青在村里闲逛,偶遇赵抛子和王书记。他们一见如故,越聊越投机,相见恨晚。不同的生活轨迹,相同的结局,让他们彼此怜惜。从此一有空就聚在一起,咵天、打牌、喝酒、去来拉公司。所谓的来拉公司,是县城一条深巷的别称。暗娼和小姐们把倚门卖笑那一个环节都免了。她们只要看到是个男的,就直接去拉,因此得名。“一条神杠”有一段时间变得特别勤快,他们起早贪黑的摸鱼捞虾,然后把换来的钱一起送到来拉公司那些岔腿坐在门口的女人手里,然后随她们走进路边阴暗的房子里。</p><p class="ql-block"> 这几个人的所作所为实至名归!因此人们便明里暗里称他们为“一条神杠”。他们每次分开时都恋恋不舍。不如这样吧,赵抛子提议,每人出点钱,给无家可归或有家也不愿回的三个人建一个窝。说干就干,他们在自家种的水稻田里轮流牵着牛拉着石磙碾压,然后用借来的挖砖机挖出一块块四四方方的土砖,又去河边砍伐来一根根树砍成屋檩子。最后凑钱去砖瓦窑买了红瓦。两个月后,在那排整齐的沿河的房子背后,建了三间平房。他们三个欢天喜地的住了进去,从此朝夕相处,一起种地,一起种菜,一起打牌喝酒。酒酣处不住感叹陶醉,人生可以过得如此自由,且可以如此纵情恣意妄为,好不快哉!虽然他们有时也发生矛盾,甚至大打出手。但是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容身,很快的又粘在一起。</p><p class="ql-block"> “一条神杠”,人们提起时嗤之以鼻,那不屑的神情,狠狠的伤了他们儿女的心,抹掉了心中对他们仅有的一点怜悯!</p><p class="ql-block"> 一年年过去,他们的房子旧了,他们也老了,行动迟缓了,目光呆滞了。他们曾经的妻子也已经忘了他们的存在。 他们谈话的内容中有了对儿女的牵挂,对老婆的愧疚,对自己曾经所作所为的后悔。“我们老了,如果哪天病了怎么办?死了连个送终的人也没有?”说这话的是赵抛子,他边揉着疼得直不起的腰,边和两个难兄难弟说话。那是一个夏天的黄昏,他们坐在门口乘凉,风从他们种的豆角架中吹向他们。头顶的谷皮树是他们一起栽的,已经长得超过了屋顶,遮住了阳光。夏天的黄昏,他们习惯了在树下那张陈旧的小四方桌旁,坐在那里喝粥、乘凉。“我去买烟。”赵拋子站起来往屋边的小路走去。他心里明白,他是在找借口离开那个沉闷的地方。三个光棍呆在一起二十多年了,还有什么让他感兴趣的话题好聊呢?</p><p class="ql-block"> 他走出屋边的小路,右转又走过一段土路,再右转走一里多路就是村里老陈开的小卖部了。他并不往那里走,家里还有烟。他在河边找块干净的草地坐下来,望着河水寻思,农闲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打牌,打牌就得久坐。医生告诉他,久坐伤身!特别是他这样腰椎间盘突出的患者。那总得找点事做吧?“杨柳掉水里啦,杨柳掉水里啦!” 不远处几个在河边玩耍的小孩惊慌失措的大叫。赵抛子来不及想别的,本能的往那边跑。仗着水性好,“扑通”跳进水里。拼尽力气抓住往河中间深水处滑去的杨柳。年仅九岁的杨柳眼看着就要沉下去了。只见赵拋子敏捷的伸手捞到了小杨柳的头发,揪住游回岸边。岸边已挤满了村民,大家七手八脚的把他们拉上河滩。又倒背着杨柳控出她肚子里的水。当小杨柳“哇”的吐出肚子里的水,并惊吓的大哭时。围观的人都长舒了一囗气。杨柳的父母一齐扑到赵抛子脚边给他磕头。杨柳妈到三十八岁才生了杨柳,对她简直爱如珍宝。赵抛子慌忙拉起他们,穿过不住对他表示感激的村民,湿漉漉的走回住的地方。回家后,他黙黙的洗了澡,走进闷热的小屋里倒头就睡。是的,刚才又急又累,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气。</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难兄难弟才知道赵拋子昨天奋不顾身救人的事。他们围着他不停的夸奖。小杨柳的父母提了两只母鸡,一筐鸡蛋和两条香烟来登门道谢。赵抛子坚持不收。“你是救了我们一家啊!礼物一定要收下。” 小杨柳一家走后,赵拋子神色凝重的对王书记和李多情说。“兄弟呀,我们老哥们几个一生糊里糊涂的过着,做了多少丢人的事让乡里乡亲瞧不起,让亲人后代抬不起头呀!昨天我做了唯一一件长脸的事,我认为只要是个人都会去做的事,却得到了乡亲们那么多的夸奖和尊敬啊!昨晚是我睡得最踏实的一夜!” 王书记和李多情也神情凝重的点了点头。</p><p class="ql-block"> 人一旦从内心里发觉自己往昔的荒唐,并开始和自我对话,用理智审视那些旧我,往往会注入一股活力去和过去划清界线。从那天起,镇上的餐馆和他们以前常去的地方都看不到他们了。他们把卖水稻、棉花和卖野鱼野虾的钱存了起来。用了两年时间,他们用存款合伙弄了一个只有三百多只鸭的微型养鸭场。他们轮换着在野外喂鸭、种地、做饭、卖鸭蛋。村里集资修水泥路,他们拿出了五千元的积蓄。他们的住房不在河边,原本不用他们出钱的。在村民的赞扬声和尊敬的眼神里,他们获得了最大的安慰。汶川大地震,他们毫不犹豫就捐款,邻村有个孩子的父亲体弱多病,母亲又是智障,他们得知情况后就一直资助他们一家。</p><p class="ql-block"> 那年冬天,一连好些天,人们都不见他们,渐生好奇。有热心者不停的去找他们的儿女询问,李多情的儿子架不住众人的多嘴多舌,找到一条神杠的房子前。敲门半天,无人回应。后有人拿来斧头砍开大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三个人歪倒在煤炉边,已死去多日。警察来勘察后,证明是烧煤炉时屋里不通风,导致的煤气中毒死亡。他们的儿女和前妻们哭得肝肠寸断,后悔对他们的冷漠和绝情。不忍心让他们死后再分开,把他们挨着葬在了门前的谷皮树下。这是村里有史以来最隆重的葬礼,自发送葬的人群排了几里路,家家户户都燃起鞭炮给他们送行!</p><p class="ql-block"> “一条神杠”住过的房子还在,因为久无人住,已破旧得不成样子了。远远看去却很安详,老谷皮树旁被鸟儿衔来苦楝树的种子,发芽,如今长成了枝叶繁茂的大树。每年五月,紫白色的苦楝花开满枝头,一阵风吹来,行走在附近的人就会忍不住仰起脸,吸吸鼻子,苦楝花真香啊!香得你步履踉跄几乎摔倒!谁家小孩不听话,大人就会吓唬小孩“再不听话,一条神杠来了。” 哭声马上就止住了。大人又接着柔声说“他们是好人哦!会保佑宝宝的” 村庄就慢慢安静下来,慢慢进入了梦乡。</p> <p class="ql-block">苦棟树</p><p class="ql-block">文/李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它的果实苦</p><p class="ql-block">苦过了世间所有的苦涩</p><p class="ql-block">它的花香</p><p class="ql-block">香过了所有的香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贪慕它清奇姿容的鸟儿</p><p class="ql-block">在夕阳中盘旋</p><p class="ql-block">果实浸泡过的湖水</p><p class="ql-block">软软的没有力气流淌</p><p class="ql-block">那些它竭力坚守的秘密</p><p class="ql-block">在被世人遗忘的角落</p><p class="ql-block">晓烟暮色凝结着愁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当水无声的荡起一圈圈涟漪</p><p class="ql-block">它的笑意也溶入夜色</p><p class="ql-block">它执意把最后的果实一颗颗交给水面</p><p class="ql-block">想借春风</p><p class="ql-block">酿一湖烈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