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短小说)

崀山行人

陈老爹八十多岁了，背明显有点驼。岁月的坎坷嵌满了额头，皱纹如山里人的梯田，嶙峋的老脸染透了风霜，胡须格外地拉杂。

爱劳动是山里人的本色。陈老爹勤劳了一辈子，一双老手上的茧子有寸多厚。老伴去年去世，按照乡里的风俗，陈老爹要在八月里给老伴做一个对年道场。现在是五月初，离八月还有一段时间，陈老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想想到时儿女们来了，送给儿女们一些什么礼物呢？家里不宽裕，能拿出手的一两件东西都是儿女们孝敬的。陈老爹想着几个儿女都在乡村，不如趁这段时间织几担箩筐，送给儿女们也许能派上个用场，也让儿女们有一个念想。

于是，拖着佝偻迟纯的身躯，走到最小儿子的竹山里，砍了八根竹子，颤悠悠地把竹子一根根地拖到家里。晚上，找到小儿子，硬塞给他五十元钱，说这是暂付款。

陈老爹做了一辈子的篾匠，织几担箩筐是旧事重做，只是力气大不如从前了。陈老爹紧赶慢做，花了三个月时间，总算在做道场前完成了。可是毕竟年龄大，力气大不如从前，箩筐织得有些变形，但很扎实。晚上睡觉的时候，陈老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这可是老伴死后他第一次这么开心了。

做道场的那天，四个儿子和两个女儿都到齐了。大儿子现在也有六十多岁的年纪，早就搬离了老屋，住在离陈老爹对门一里多远的地方。二儿子在城区工作，是个工人。三儿子长期在广州打工，这次回家是请了三天假的。两个女儿嫁在本乡离这儿远的也有八十多里。陈老爹跟着最小的儿子，住在石猪坳。让陈老爹感到欣慰的是，儿女们都已成了家。

中餐时，儿女们和孙辈们，加上和尚师傅一起，坐齐有五六桌。陈老爹觉得儿女们都很有孝心，心里格外地高兴。吃完中餐快到下午三点了，陈老爹趁着高兴，对儿女们说：“现在快打中稻了，我织了几担箩筐，或许能派个用场，你们愿意要的都拿一担回去，就算我给你们的一点小心意。”

大女婿听说，赶忙从楼上把新箩筐拿了下来，一共有六担，刚好是每人一担。这时，大儿子陈老大发话了：“八十多岁的父亲，织担箩筐不容易，大家也要数一些成本钱。”长兄若父，他的话谁敢不听。

数多少钱呢？二女儿心里想要，但不想多出钱，市面上最好的箩筐也只有八十多元，就出个五十元吧。二女儿就拿出五十元递到父亲面前。陈老爹是真心地想给孩子们做礼物的，哪里会要孩子们的钱，就推辞着说：“不要你们钱，只要你们高兴，看得起我这点小心意。”

两父女相互推让着。但是大儿子却是想为老爹争取一点生活费，于是又插了一句：“你们也不想想，老父亲织担箩筐容易吗？五十元是不是太少了点，至少也得七八十元。”

一句话，把大家逼得够呛，楞在那里动弹不得。二女儿脸红红的，不知如何是好。大女婿嫌这个箩筐有点变形，心里存着同妹妹一样的心思，给个五十元钱就当是孝敬老人，但真要出市场上一样的钱去买一担变形的箩筐回去，觉得太不值得了，就把拿箩筐的手缩了回去。二儿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好说，自己在城里当个工人，也算是有单位的人，把一点钱给老人也是应该的，毕竟自己家的条件比较好，象大哥这样的说法，是不好反驳他的，但自己在这个当口又不好把钱给老人，干脆就不做声了。三儿子反正不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小儿子心里却是惦记着老爹砍楠竹的时候是给了本钱的，如果自己要箩筐的话，肯定也要给一些钱，但是拿着自己的竹子在卖钱，小儿子想想也觉得别扭。一下子，大家各自存着心思，不再说话。这一下把可怜地陈老爹急得不得了，自己织箩筐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孩子们的钱啊，他再次表白：“不要你们出钱，你们拿去就是了，这是我给你们的一点心意。”

这时，大女儿看了一下自己的男人，见他不想要，又不好说出口来，毕竟这里还有几个舅子在场。大女儿自恃是家里人，好说话，干脆把话说开了：“这箩筐织成这个样子，我们去买担肯定也不要这个钱，大哥说要给这个钱，我们还是不要了，老父您把箩筐拿回去。”

陈老爹气不打一处来，发狠地说：“不要你们出钱，你们还不要，我这张老脸往那里放，不如一把火点呱。”说着，手有点颤抖，转身进屋去拿打火机。

小儿子不想把事态扩大，出来打圆场说：“老父织这个箩筐也不容易，不是要卖给大家，大家各尽各孝，愿出多少就出多少，不要相互攀比了，没有必要定一个标准。其实不出钱也可以，只要老父高兴。上次老父砍竹子的时候，给了我五十元本钱，这个钱收得不对，我退给老父。”

“不行，尽孝是大家的事，不能少了，得有个标准。”老大如此说，心里是有所指的。往年母亲还在时，陈家孝敬双亲的赡养费是每家每年三百元，由老大收齐再交把陈老爹，现在母亲过世了，个别家一年来就只出了百多元，这就是陈老大不能容许的，老大也为难啊，所以在这里他借题发挥了。听着陈老大的发话，全家人没有作声，各自盘算着。

陈老爹走出屋门的时候，小儿子趁机把五十元钱塞给父亲。陈老爹铁青着脸，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还在身，你们就闹不团结。想当年，分山，分家产……你们都闹，那时生活穷，我，我不怪你们。现在生活好了，怎么还这样呢？政府每年给我五百多元的补贴，自己再种些小菜养些鸡鸭什么的，我一个人完全可以生活了。”

停了停，又接着说：“我冒想要你们作崽女的什么钱，只是......只是你们有空的时候上来陪陪我......”陈老爹说着，几滴老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继续说：“我织担箩筐，不要你们的钱，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们还当着我的面闹不团结，讲的是什么孝心！我看不如一把火烧了，称了你们的心。”说着从怀里拿出打火机，对着新箩筐打起了火……

眼看着火苗在箩筐的边缘即将燃起来的时候，大女婿和二儿子走上前去，跪着对陈老爹说；“老父，是我们错了，不要烧了，我们拿回去，您的心意我们懂！过段时间我们再上来陪你。”三儿子也有些哽咽：“爸，这次我在家多陪你些日子。”儿女们默默地走到父亲身前，挑起箩筐走开。

陈老大再没有说什么，只是有种说不清楚的感觉，看着父亲花白的头发，拉杂的胡须，驼背还有佝偻的身材，眼里噙满了泪。

陈老爹眼里也噙着泪，心里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文/崀山行人

图/致谢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