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启示录（小说连载）（十四）闯世界的女人

泽小鹤

小说简介：《黑白启示录》是一部自传体小说，自传体离不开“我”，“小说”离不开虚构，虚实之间，完成作者乌托邦世界的诉求。 这不是一个人的奋斗史，而是一代人的血泪过往。 小说跨度三十年，空间涉及南北中外，故事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 正如卢梭在《瓦尔登湖》中所说：“很久以前我丢失了一头猎犬,一匹栗色马和一只斑鸠,至今我还在追寻它们…” 穷其一生，我们都在丢失中追寻，在追寻中丢失 我乘火车，从可可布市前往沈阳，路上坐的火车下铺，在站前吃一碗手擀面，肉卤；买了十几个橘子，这种小的“宫廷蜜橘”在北方刚上市，是稀罕物，香甜可口，果汁饱满。我对面卧铺，是位年轻母亲，领着个小男孩，四五岁，正是懵懂无知开始认识世界的年纪，事事好奇，非常可爱。我将一只“宫廷秘橘”送给小男孩，小男孩毛绒绒的眼睛看着妈妈，母子情深，尽在这互相对视之中。我和红莲1994年登记结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孩子也该这般大小了，我问那年轻母亲：“出门做啥？”那母亲说：“去沈阳，找孩子他爹。”“几个孩子？”我不知深浅地问。那女人羞涩地指指肚皮，悄声说：“这是老二，村上查得紧，出来躲躲。”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每个村抓得都很严。列车喘着粗气，躯体僵硬，慢慢卧在皇姑屯车站。皇姑屯因为张作霖事件而闻名遐迩，这是位铁骨铮铮的汉子，没有出卖一寸国土；和他儿子鬼子六截然不同，鬼子六纨绔子弟，西安事变勉强挽回点颜面，一生碌碌无为。高龄空寿，成为东北父老乡亲的罪人。皇姑屯车站不大，因为下一站就是沈阳，下车的旅客也不多，我一身农民工打扮，出了出站口，就是铁路家属区，逼仄的连脊房，让我想起山海关四哥四嫂的出租屋。灰突突的天空，灰突突街道，灰突突楼群，好像自己一不小心，跌入了忧郁阴沉的雨果笔下的悲惨世界。我寻了一家小旅馆住下，重新打开红莲写给我信，那是1995年冬季的落款，距离现在已经两年。人，还在不在皇姑区，在不在沈阳，都不一定，我仅凭着一腔热忱就赶过来，这时才觉得棘手难办。 放下这边我寻找红莲不提，下面单表表红莲的创业经历，个人故事，让我们认识一代农村女孩儿，如何做命运的强者。红莲从大杨树逃出来，怕哥嫂父母尾随，即没有去可可布，也没有到西西里功德屯找我，她胆一壮心一横，就要只身南下深圳。火车上遇到一位女同乡，自称姓何，自号“何仙姑”，两个人有着共同的乡村经历和理想未来，相谈投机，女同乡就劝她和自己到沈阳，因为她在沈阳服装厂干了二年，钱好赚，伙食好，活儿也不累。两个人聊了没一个小时，红莲个人的历史，已经合盘托出，毫无保留。而她面前的“何仙姑”还是仅仅知道名字而已。红莲在沈阳站下车，牵着何仙姑的手，亲姊妹似的进了一家服装厂。以试用期半个月，考核期三个月为前提，签订用工合同。红莲初涉社会，哪里懂得这些套路，哪里懂得人心阴暗自私，哪里懂得社会弱肉强食？何仙姑赚了中介费，继续上火车寻找目标，继续帮同乡找工作，骗人入彀。红莲三个半月活儿，勤勤恳恳，厂长仅给吃最简单的饭菜，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每天工作都在十二个小时以上。三个月试用期刚满，红莲以产品不合格为理由，被老板解雇。红莲被辞掉的时候，她去“招工办”找何仙姑理论，何仙姑振振有词，说道：“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念给你听了，你试用期如果不合格，工资没有，老板也没法留你。”红莲骂道：“你么黑了心尖的狼，瞎了眼睛，我干了三个月，月月都保质保量，难道都不比我头半个月强，为啥不合格还用我，为啥第一个月不开除？为啥？”何仙姑两手抱着肩膀，做无所谓状，说：“妹子，我好心好意把你弄进正规工厂，我图你啥？你不感谢我也就作罢，到头来怪罪我，你还讲不讲点良心？嗯，用不用你老板说了算，你工作不合格关我屁事？”“关你屁事？这是什么厂子你比我清楚，你为啥没被开除？因为你天天跑火车，给他们找人，赚中介费，赚昧良心钱，你当我现在还不清楚吗？你就是个勾死鬼，马屁精。”沙红莲义愤填膺。何仙姑冷笑一声，露出一脸横肉丝，怒道：“合同是你签的，现在是法制社会，法律大过天，你不服爱找谁找谁去。”红莲气得浑身哆嗦，骂道：“何仙姑，你给我听好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不到。你等我老公过来，他会好好和你们讲讲理，差我一分钱都不好使。”何仙姑打一声口哨，门被两个打手踢开，何仙姑恶狠狠道：“别说你个小雏儿，你这样的我见多了，就是你老公来，他也没长三头六臂，也没拿金箍棒，他能把老娘咋样？还能把老娘脑袋割下来当球踢。”两个打手一人拎着红莲一条臂膀，脚不沾地从缝纫车间走廊走过，红莲骂着喊着闹着，她忽然回忆起来这种场景经常发生，原以为象代班说的，都是爱闹事儿的女工，原来并非如此！红莲被带到主任办公室，这里车间代班和主任正在给她的工作量定损，也就是说，有瑕疵的，不合格的要按照合同要求赔偿，没钱赔可以，那就继续打工，用工时赔！红莲据理力争，可惜她忘了，这里根本就不是说理的地方。红莲被强制调到带全程监控的工作区，生活区，完全丧失人生自由，补干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她吃的是咸菜窝窝头，睡的是木板床，手脚有多处冻伤，流脓淌水，代班的是两老释放人员，凶神恶煞般非打即骂，还时不时搞些性骚扰。1995年春节前，工厂给他买了一张火车票，让人陪着去火车站，直接押送她上车，回大杨树。红莲也是倔强，她咽不下这口气，火车刚运行一站地，到了北面的皇姑屯，她就下了车，找个小旅馆住下，写出第一封信寄到我老家，希望我马上过去，给他出这口恶气。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传奇般出现，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哪知道这封信石沉大海，杳无音讯！六块钱一晚的小旅店，暖气拔手，窗子漏风，她衣服没脱，囫囵身钻进夹被底下，还冻得瑟瑟发抖，恨不得马上亮天，出现红彤彤的太阳。第二天，她的两只脚后跟也被冻伤，走路不敢着地，一瘸一拐的，从背影看就像个年老多病的妇人。 第二天一早，红莲早饭没吃，坐着头班火车返回沈阳，车厢里都是穿劳动服的倒班工人。凭着记忆，红莲摸回了自己的那片厂区，问街边挂牌子单位看大门的，人家告诉她：“你这种情况多了，认命吧？趁早回家，能清清白白回去都是福天啊。”红莲心想，我要是认命就不会来沈阳，她求道：“大爷，您就说一声，找谁能帮我要回工钱吧？要不，我这三四个月的罪不白遭了吗？”看门大爷看姑娘油盐不进，就说:“你先找找工商，找找妇联，再不行找找公安派出所，或许能成，我劝你还是回家吧。”红莲找到了当地工商所，工作人员星期天都放假了，有两个人值班，和尚撞钟似的，红莲敲门进屋说明原尾，工商所穿制服人员说：“小姑娘，你这种拖欠工资的天天有找的，我们去了也没用，你们都是成人，成人签合同是有法律效力的，现在都按着合同条款办事儿。”红莲说：“我没念过书，签合同啥意思我也不懂啊，再说了，合同能大过事实啦？照您说的，法律是保护坏人的吗？那，那我累死累活给人家干，一分钱都要不回来了呗？”制服工作人员说：“我就是陪你去要，人家能给吗？这么大冷的天，值班的就我两个，我们去了，谁看办公室啊。”“那你们去一个也行啊。”红莲不死心。“去一个怎么行？姑娘，你不懂，执法必须至少两个人，这也是规定。”那人敲敲桌子，有些不耐烦：“明天礼拜一，你明天再来吧。”第二天礼拜一，红莲去了工商所，工商所将她推到妇联组织，第三天妇联组织将她推给派出所，派出所这种事儿司空见惯，让她找找民政，看看到民政要点救济钱，起一张火车票回家。折腾了四五天，事情毫无进展，都明里暗里欺负她外来人口，没文化，都说欠工钱的事儿是合同纠纷，不归自己管。红莲已经身无分文，她将最后几块钱交了房费，两天只吃了一只烤地瓜，喝了好些温水。她再次来到工商所，来了执拗劲儿，在工商所不走了，说：“要么你们给我要工钱，要么我就不走，我已经一分钱没有，难道要饿死在大街上吗？”制服工作人员无奈，就拨打了城市110报警电话，110警务车及时赶到，听完情况，觉得确实棘手，嘴里却说：“这是啥服装厂，这不是给咱们沈阳摸黑呢吗？”开车拉着红莲，直奔红莲工作过的工厂。这次迎接出来的是老板，也叫经理，红莲讲述完，那油头粉面的老板用牛角梳子梳着头发，故作惊讶，说道：“真有这事儿？我们是正规服装厂，都是遵纪守法的，按着合同办事儿。你这么点小事儿，还惊动阿瑟儿？阿瑟儿公务繁忙，请回吧，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两位警官见惯了老板们两面三刀，阳奉阴违，就在老板办公室坐等结果。老板一个电话，车间主任和代班同时出现，老板表情严肃，对车间主任道：“你过完年别来上班了，这车间让你管理的，漏洞百出，合同没签吧？人家都找上门儿来了。”主任携带着用工合同，点头哈腰地说：“老板，合同早就签过了，我们又没逼她干活，都是她自愿的。”老板故意将合同看了一遍，语重心长地说：“外来妹打工不容易，不认识字的居多，合同念没念过啊，你再给两位阿瑟儿念念。”于是，老板办公室里开始解说合同条款，当然了，这种霸王条款，没有一条是对打工者有利的。合同，只要你签了字，那就等于签了一份卖身契，哪个管你懂不懂？年纪大些的阿瑟儿说：“我们来都来了，不可能这么不了了之，听你一面之词，法律我懂，你不用给我们上法律课，捞干的说。”老板是个混社会的油子，不想把事情闹大，他见风使舵道：“姑娘，我真服你了，屁大点小事儿也惊动阿瑟儿。这样啊，出于人道主义同情，我给你拿一百块钱，你回家过年，咱们各不相欠。你就别提工钱不工钱啦，提工钱，就得按着合同办事儿，那你爱上哪儿告哪儿告去，你搞出的残次品，更得赔我钱……”红莲刚要开口，据理力争，年长的阿瑟儿抬手制止了她，然后对老板说：“你看这样啊，别一百，开三百，人家小姑娘干几个月，衣服得换季，回家还不买点土特产，年货？你看这样行吧。”老板哭丧着脸，勉强同意了。恶意雇工以来，这是老板亏的最多的一次，他觉得现在人越来越不好糊弄了。红莲拿到三百元钱，心里虽然委屈，对警察叔叔却千恩万谢，回到沈阳站前，徘徊不决，她穿着那年我买的羽绒服牛子裤，在站前广场，考虑何去何从。站前出摊儿照相的过来招揽生意，穿得象棉花团儿大姐，好说歹说，给红莲在沈阳站前，那个圆顶建筑背景下，照了一张照片！这张照片，具有特殊的含意，保留至今。生活还要继续，虽然一路坎坷，一路荆棘，脚步却不能停歇，停歇就意味着失败，就意味着被命运所摆布！ 红莲考虑再三，决定不回大杨树，她觉得不混出个名堂出来，回去就等于一辈子。她在沈阳站前花9元找了一家旅店，晚上冻得要死，第二天又换到“铁路旅社”，一晚上贵三块，好在暖和许多，晚上还可以洗洗冻手冻脚，他跑到药店买了一支冻疮膏，忍痛抹上。红莲想：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不能坐吃山空。红莲到附近商店买了一箱方便面，几袋榨菜，看了看火腿肠的价格，没舍得买，她抱着方便面一瘸一拐往回走，墙角处遇到了一个烤地瓜摊儿，地瓜的糊香味惹人垂涎欲滴。一块五一斤烤地瓜，热气腾腾的即好吃又便宜，她在冷风里吃了一斤。红莲仔细看了看，地瓜摊前围着好些人，生意不错，她灵机一动，觉得这个买卖本钱不大，挺适合自己，如果自己弄一个烤地瓜摊儿，也不至于受人盘剥，遭受屈辱。她抱着方便面，跺着冻脚，站在人群后面观察，这就是个简易的油桶改装的烤炉，放在倒骑驴上，一台电子秤，一箱地瓜，加上个计算器和装地瓜的纸袋，随烤随卖，非常简单便捷。红莲象开了天眼，得了神助，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她浑身来了力气，她抱着那箱方便面，快步往“铁路旅社”走，差点撞到大堂搞卫生的阿姨。她放下方便面，回身带上房门，又噔噔噔下楼，脚上冻伤好像也轻了，她跑到菜市场打听地瓜的价格，白瓤的两角五，黄瓤的三角，木炭也只是三角五一斤，多购还能优惠，这可把红莲高兴坏了。 她又转到附近废品收购点，活该她走运，和烤地瓜桶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只油桶，正安安静静等她来召唤。不出三天光景，一个标准的北方烤地瓜摊儿出现在红莲面前，她甚至还给自己备了咖色墨镜，防风套头一体帽，这样自己躲在眼镜后面，可以自由观察，而不被陌生人人所审视。她有点佩服自己，赤手空拳有了自己第一个买卖。整治工具这几天，她没少往人家地瓜摊跑，一来二去，人家看出端倪，开始戒备她，不再和她说实话。好在红莲聪明，有悟性，她开始悄悄计算利润，利润非常可观，就按着每天烤二百斤地瓜计算，也有百八十的纯利润，百八十啊，一个月最少就是两千多，那还了得，距离万元户也就半年。红莲在家乡大杨树时，也跟着父母，朋友参加各种体力劳动，林场冬季伐木，“顺山倒”的声音此起彼伏，声犹在耳。她不怕苦，她能吃苦，她敢吃苦，为了自己的青春理想，她做过最坏设想——最穷不过要饭，不死总会出头。她小心翼翼推出地瓜摊，在行人经过的墙角烤地瓜，距离另一个地瓜摊儿，大约四五十米，彼此都能看见生意好坏！红莲担心，自己的加入会影响人家收入，心里自相矛盾。她的担心有些多余，她烤的地瓜不是不够熟，就是烤糊了，老是掌握不好技术，所以，顾客非常少。大约过了三五天，技术好些了，也有回头客了，她心里正美着，忽然间，街头买A碟的，卖墨镜的，摆扑克三张的，弄红蓝铅笔的都如同风卷残云，四散奔逃。只见同行的地瓜摊儿，有个男子帮着推车就跑，路过她身旁的时候，喊道：“还不跑，等着挨抓啊！城管来了。”出于本能，红莲也慌张起来，忙着归置东西，摆放好电子秤，地瓜筐之类的，也推起地瓜摊儿就跑，奈何这辆“倒骑驴”左摇右摆越急越不听使唤，她人单力薄，一个拐错方向，车倒了，铁桶滚落下来，碳火和地瓜散落一地。城管把她逮个正着，几个穿制服的开着皮卡，不容分说将倒骑驴和铁通抬上车，开车就走。红莲顿时丧失了理智，这一套家当，花了她一两百大洋，这是她的命，是她的全部家当，是她在沈阳这座城市活下去的所有希望。她，不顾一切的来抢夺车上的东西，和城管人员发生肢体冲突，大庭广众之下，城管如果整治不住一位撒泼的妇女，颜面何存？将来又如何执法？所以，对她下手用的都是阴劲儿。这种阴劲儿和后妈打孩子差不多，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推搡拉扯之间暗含“杀手”。城管队员见这柔弱女人，突然爆发出蛮力，非常惊讶。就不顾红莲死活，开着皮卡急于脱身。皮卡车拖着红莲，缓速行驶二三十米，广场上看热闹的小商小贩都呆住了，都惊诧这个女人的勇气和胆量，居然敢和城管叫板，简直活的不耐烦了。红莲一战成名，后来提起站前敢和城管掰手腕的女人，她首推一指，无可替代。城管队长下令，将女人抬上车，让两个城管队员按住别动，这才加速行驶，回到城管大队院子里，弄下红莲，进屋做询问笔录。结果，所有东西都被没收了，如果还想要，必须交五百块钱罚款，否则，门儿都没有。红莲黄昏的时候才放出来，让她写了保证书，保证不在站前摆摊。城管队长大发慈悲，说：“张罗三百块钱，张罗到了来取车，张罗不到就别来了，一个礼拜，我们当废铁处理。”红莲失魂落魄，挨回“站前旅社”，自己的简单的蛇皮袋子，被扔在吧台地上，她因为欠房费，旅社将她清理了出来。她找了一家三元一宿的，没挂牌子的私人小旅店，没有窗子的地下室，也就六七平米，卫生条件极差。她打开房门，觉得自己简直没活路了，打开房门，手里捧着一杯冷水，眼泪一颗颗掉下来，噼里啪啦，滴落在手背上，水杯里，她忽然眼前发黑，咕咚一声栽倒了。 红莲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两三点钟，房间里一片漆黑，她摸索着打开灯，觉得自己喉咙面颊滚烫，不停的干咳，头要炸裂的样子。她觉得自己胃里发空，饿得不行，就跑到方便面箱子跟前，希望能不小心剩下一袋吃的，可惜，没有。仅剩半袋榨菜，她摸摸暖壶里有水，一口咸菜就着一口白水吃起来，吃得肚子咕咕叫，还跑了几趟厕所，好像整个人空得能被风吹起来，吹得好高好高。隔壁住着两位小姐，今天把客人带回来运动，因为隔音效果不好，那种勾人心魄的浪声浪气传过来，听得红莲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红莲对着浴室里的小镜片，脱光了衣服，小镜片只能照到她紧致傲挺的上半身，她往后退了退，也只能照到她的小蛮腰，连胯骨和臀部都照不到。她四处看了看，有一把破旧的椅子在门口，她搬到浴室里，笨手笨脚站上去，神秘的三角地带和笔直修长白玉一样的双腿，暴露无遗。她左右扭转身体，把滚圆的臀部照了照，她心里想，等自己有钱了，一定买一个落地的穿衣镜，不，整个房间四面都是穿衣镜的那种，照个够。一个原本能靠颜值吃饭的人，偏偏选择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就是那个时代的标配女性。第二天，红莲病倒了，小旅店老板娘过来看看，还熬了一碗小米粥两只鸡蛋。老板娘说：“我老家也是黑龙江加格达奇的，咱们是老乡唉。”红莲没怎么激动，她对老乡这两个字有了免疫力，耐药性。一个人在举目无亲的他乡，孤苦无依，前途暗淡，心痛欲绝。老板娘一连三五天照顾红莲的饮食起居，别有用心的夸她长得好看，美人坯子，比店里两个小姐强一百套。那看沙红莲的眼神，就像个好色的爷们儿，用色咪咪的眼光当舌头，在她身上舔。两个礼拜过去，她能下地走，就一瘸一拐到城管大院去看，倒骑驴和烤地瓜的桶都不见了，她找到最近的废品收购站，哎呦喂，熟悉的车和桶胡乱扔在一旁，正安安静静等着她呢。问老板价格，老板打量她，说道：“给个本钱得了，收你二百，二百你根本做不下来。”“一百五吧，老板，这东西原本就是我的，被城管没收了。”红莲几近哀求。“一百八，再便宜二十，我看你一个女人不容易，最低一百八能拿就拿，不能拿就到别处看看吧。”废品站老板说。“那老板，你能不能给我留两天，我的钱不够，过两天我来取。”“钱不够你讲价有啥用啊？这不扯呢吗？别耽误我干活，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吧。”老板有点不乐意，转身要走。“老板，您是哪里人啊？”红莲问。“讷河，黑龙江讷河。”“老乡啊老板！咱们是老乡，我家也是黑龙江的，不过不是讷河，是加格达奇。”红莲说着：“您就给我留两天吧，不吃草不吃料的，看在老乡的面子上。”“以前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如今是老乡见老乡，背后打一枪，呵呵，我就信你一回，等你背后打一枪。”老板笑着说。红莲从废品收购站出来，心里合计着如何筹措这一百八十元，魂不守舍的过马路，差点被汽车撞到。她快到站前的时候，看见墙拐角处那家烤地瓜摊儿，就走过去，打算看个究竟，怎么她又敢出摊儿了？那个女人眼见红莲那么勇敢，敢和城管对着干，心里佩服，也非常同情她，这次不等红莲开口，那女人从炉膛里夹出一大只烤地瓜，裹上纸送给她，红莲顿时愣住了，心里一阵温暖，她接过来一块一块掰着吃。那女人说：“我叫小慧儿，你呢？”红莲说：“我叫红莲，沙红莲。”“家是哪里的？”“黑龙江加格达奇大杨树的。你呢？”“我是河北的，河北山海关的。”小慧儿说着招呼客人。“我在你附近摆摊儿卖地瓜，你没生我的气吧？”红莲小心翼翼地问。“买卖不是一家做的，生什么气生气，我打十几岁就做买卖，啥事儿没经历过？同行不同利，同本不同利，赚多赚少，都凭自己本事。”小慧儿言谈成熟老练，句句都在理上。“那我过几天还想摆地瓜摊儿，行吗？你把烤地瓜的方法教教我，可以吗？”红莲察颜观色。“你不怕城管再抄你的车啊？”“怕也没用，这次多机灵点呗，别搞的那么狼狈。”两个女人说着就笑了，同病相怜，坦诚相见，很容易就成了新朋友。红莲回到小旅馆，她犹豫着怎么向老板娘开口借二百块钱，老板娘不在，她就回到自己房间里，躺在床上。隔壁小姐大白天又在大呼小叫，杀猪般的声音，听着有些故意夸张，红莲本能的堵住耳朵，嘴里开骂。骂了一会，她气哼哼走出来，发现老板娘正站在隔壁房门口听声儿呢，被红莲撞个正着，有些不好意思。老板娘自言自语道：“腰里别着个扁扁货，走到哪里都不挨饿。”老板娘说着往吧台走。红莲听得似懂非懂，她试探着问：“老板娘，你能不能借我二百块钱，我想把地瓜摊买回来，我保证两个礼拜就能还上你，并且给你利息。”老板娘停住脚步，回头盯着红莲，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钱，我可以借给你，别说两百，就是两千我也敢借，不过，你拿什么还呢，就出烤地瓜摊儿，能整几个钱？”“我多给你利息。”“你啊，你真是大姑娘要饭死心眼，你自身条件这么好，不如吃青春饭。”“青春饭，什么是青春饭？”“你没听说过吗，两腿一叉，一年一台桑塔纳，屁股一撅，一年一辆路虎车。”老板娘毫无底线的话语，听得红莲臊红了脸，一言不发。老板娘还以为她动心了，从吧台里摸出五百块钱，说：“拿着吧，你替我接一次客人，我就给你这个数，这钱不用还啦。”红莲愣在当场，不知所措。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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