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清代的“大夫”和“郎官”为官衔称号,即无实职,也无俸禄。根据实际职司,概授相应的官衔,如五品及以上授“大夫”,六品及以下授“郎官”。同时,古代奉行“显扬先祖,子孙之孝思也”,如恭逢覃恩,各级职司依例可以请封官衔给自己的祖父,经核准后敕文。历代封赠名单会详细记载在县志和各自谱牒中。其中生者称“封”,殁者称“赠”。</p> <p class="ql-block">考清同治《新昌县志》,仅清一朝,得到封赠“郎官”的就达四百余人。对于正途出仕的人来说,并不看重这些虚衔。而对于援例出仕的人来说,则特别重视,毕竟家境也丰裕,当得到恩敕“郎官”时,往往是大兴土木营建宅院,额题“郎官第”,向世人彰显身份。故在民间,名为“郎官第”的建筑遍布各地,数不胜数。今人对“郎官第”建筑的关注,更多的是其规模和形制,而对其“郎官”身份来历则不去过多的考究。</p> <p class="ql-block">图为清同治《新昌县志》记载的部分封赠名单。</p> <p class="ql-block">在宜丰县城北垴上路有座“郎官第”,与“涉趣园”为邻,建筑规模并不大,仅有二进,因其讲究的空间布局引得古建筑爱好者接踵而至。至于由谁所建或建于何时?则都说不出个所以然。</p> <p class="ql-block">这座“郎官第”是典型的对称式赣派建筑。采用悬山式,外无马头墙,半墙之上穿斗结构裸露在外。原南面有院落,院门朝向东南方,现已不存。</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侧面。</p> <p class="ql-block">建筑群坐北望南,二进以中轴为基线横列,公共区域从北到南依次为享堂、上厅、天井、下厅,而东西两侧区域的面积和结构完全相同。上、下厅两侧不采用板壁,用竹夹泥粉饰白灰,上绘墨线纹饰,朴素规整。地面高度从南至北依次递增,突显享堂的庄严肃穆。天井又称天心,在赣派建筑中主要功能用于采光,宽大的屋檐将雨水引入其中,又喻为“四水归堂”。围绕天井的三面,上下均有廊柱和倘廊,其中二层倘廊设有木制围栏,妙趣横生。在普通的赣派建筑中,每间內室上都会有半人高的隔层,一是用于通风,二可用于放物。而将隔层加高,建成可供人居住且可在倘廊游览的阁楼较少见。置身其中,整个建筑的文人雅气扑面而来。</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平面布局示意。</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内部现状。</p> <p class="ql-block">从建筑物上残留的油漆看,主要用红、黑两色交相搭配,精细处使用描金,再加上白壁和青砖,乃是红、黑、黄、白、青五行色,与北方建筑繁复的彩绘不同,属于赣派建筑典型的区域文化特色。</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残留油漆。</p> <p class="ql-block">上栋面阔十一间,进深五间,明间和次间组成上厅,梢间及以下是内室。十四根立柱笔直挺拔,榫接立柱的扇饰剥腮板枋用料宽厚规整。上厅吊顶用整木榫接成大小不一的巨型方格,中心为一圆饰。顶铺隔板,上可立人。前廊为船篷轩。上厅与享堂之间有道门坎,曾安装长窗隔扇门(今不存)。整个上栋气度不凡,足见主人殷实的家底。</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上栋现状。</p> <p class="ql-block">下栋面阔九间,进深三间,建有两层后廊。明间较上栋窄些,但廊柱间隔与上栋相同,用弓背形圆额枋榫接一起。明间使用八块木板门,将下厅与天井隔开,夹板精雕人物图案。次间以下是封闭的內室。</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下栋现状。</p> <p class="ql-block">关于这座建筑群的来历,笔者曾多次咨询世居在此的蔡延庆先生。据他说,他的先祖来自花门楼的东侯翁祠,具体名字不知晓。该房屋的主梁大部分封闭在阁楼或隔板之中,通过观察上栋大厅露出的一段主梁,并没有发现记有文字。仔细审视建筑群正面外沿墙体,尽管发现有铭文,但文字较杂,可见经过了改造,使用的是其它建筑的旧砖,对考证没有帮助。凡事皆有巧合,与考证“涉趣园”时一样,旁边也有一位妇女说,在另外一处的墙体上也有铭文。于是带我们去看。果然,一堵砌缝整齐的清水墙面上有规律地分布着同一铭文,即“蔡德圃”三字。为证实这是堵老墙,于是又转到墙的另一面继续观察,同样的铭文赫然在目。由此可确定,这组建筑乃是由一位名称“蔡德圃”的人建造。</p> <p class="ql-block">图为旧墙中的“蔡德圃”文砖。</p> <p class="ql-block">回到家中,笔者迫不及待地翻阅《蔡氏族谱》,在厚达600余页的文字中仔细翻找“蔡德圃”。人丁谱中(P180)果然有一位“谱名仪祥,名人骥,字兼才,号德甫”的人,但无法确定“德甫”和“德圃”是否为同一人。好在《蔡氏族谱•人物传》中(P376),又有“蔡人骥”记载,列出了其行名仪祥,字兼才,号德圃。原来人丁谱中将“圃”错成了“甫”。故可确定“蔡德圃”即是蔡人骥,“郎官第”乃是蔡人骥营建。由此笔者得于在此展开叙述蔡人骥的世系和“郎官第”的历史。</p> <p class="ql-block">蔡人骥的曾祖父蔡辅周(1718-1785年),谱名尚信,字树屏,号东侯,大学生,乃是北门外“花门楼”东侯翁祠的营建者。其正室是城东廪生漆晟之女漆柔贞(1718-1788年),生有五子三女,其中第三女嫁给了营建凤冈书院的漆开泰。妾室李添贞(1755-1831年)生二子一女。因其孙蔡学川的司职,获赠从三品中议大夫。</p> <p class="ql-block">蔡人骥的祖父蔡大烈(1743-1799年),谱名荃用,字逊武,号澹溪,武举,为蔡辅周次子。当时蔡辅周家境颇裕,食指近百人,因长子性情简略,不乐治理家业,其他的儿子又都幼小,遂命蔡大烈佐理。蔡大烈把家族琐事和社会关系打理的妥妥贴贴,却在科举上无任何建树。在族人的强求下,不得已弃文从戎,始得骑射,补博士弟子。清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尽管获中武举,终归非其所愿。后又试兵部,却铩羽而归。当看到父母年老,萌生捐资买官的想法,被父母制止后,便效力于兵营,争取博得一官,以告慰父母。</p> <p class="ql-block">蔡大烈生有五子,因恨自己无功名,决定即使倾尽财产,也要造就诸子登科。后因随兵营效力,无暇顾及家业和诸子的学习,平时由妻子陶橘贞打理和侍奉父母,上下皆和睦和安心。陶橘贞(1743-1815年)乃秀溪(今宜丰澄塘镇秀溪村)贡生陶良杰之女,陶渊明的后裔,资质甚敏,自幼读书,过目不忘,且又能融会贯通。她每天傍晚给围坐在身边的儿子们讲述历史传记,平时又雅重文字,看见有字的纸遗弃在地上,就检起洗净,用盒子装起,待到积累一定量时,恭敬地焚烧掩埋。皇天不负有心人,第五子蔡学川(1781-1842年)于清嘉庆二十二年(1817年)考中进士,先后官至翰林院编修和两淮盐运使司。因子蔡学川司职,蔡大烈获赠从三品中议大夫。其他四子中,两人为副贡,两人为补博士弟子员。</p> <p class="ql-block">蔡人骥的父亲蔡鸿升(1770-1813年),谱名启康,字逵吉,号渐亭,副贡生,为蔡大烈的次子。清同治《新昌县志》载有:“蔡鸿升,字逵吉,号渐亭,县治人。嘉庆九年副元,考取厢黄旗官学教习,历任河南荥阳、内黄、永城知县。”蔡鸿升于1804年副贡,时年三十四岁,曾在河南三县任知县,且又以司职,为叔父蔡凌云(蔡辅周第三子)获得与他司职相应的正七品文林郎。蔡鸿升生有一子四女,其第三女和一位孙女均嫁给了笔者老家南田(今宜丰芳溪镇南田村)的李氏族人,可见南田李氏与蔡鸿升家庭渊源颇深。</p> <p class="ql-block">蔡人骥(1790-1851年)为蔡鸿升的独子,仅比叔父蔡学川小九岁。清同治《新昌县志》载:“蔡人骥,字兼才,县治人,监生。任广东西汇关批验太使。”尽管有监生身份,但其记载被列在“援例”中,故可知蔡人骥乃通过纳捐获得功名和职司。广东西汇关批验太使乃是盐官,或与他的叔父蔡学川任两淮盐运使司有关。谱中记载,清道光十五年(1835年),四十五岁的蔡人骥被敕授与他司职差不多的正八品修德郎,其妻子漆氏也同封孺人,然而在清同治《新昌县志》中找不到其“敕授”记载。</p> <p class="ql-block">综上所述,蔡人骥是蔡辅周的后裔,与蔡延庆先生所述“其先祖出自东侯翁祠”的信息相符。所在的家族不仅丰裕,而且在县内名声远扬。可以确定“郎官第”最早是在蔡人骥敕授“修德郎”时所建,即1835-1851年间,距今约有一百八十年左右的历史。</p> <p class="ql-block">凤凰台是古代宜丰科举祥地,学宫、考棚、凤冈书院等围绕其而建。自清嘉庆十八年(1813年)起,全县所有学子都是在凤凰台下开始人生的第一场县试,从此跋涉于府试、乡试和会试征途。“郎官第”卜基在凤凰台,又处在学宫与考棚之间,与“涉趣园”的建造目的一样,希望能利于自己的子孙顺利登科,以求出人头地和光宗耀祖。</p> <p class="ql-block">蔡人骥有两子:长子蔡腾杞、次子蔡腾梗。按清同治《新昌县志》载,蔡腾杞于清同治元年(1862年)岁贡,时年四十七岁;蔡腾梗于清同治六年(1866年)岁贡,候选训导,时年四十六岁。县志和谱牒中没有他们的出仕记载。尽管两兄弟年近五十岁才得岁贡,科举之路并不顺畅,但他们课读和居住在“郎官第”,延续着书香世家的传统。</p> <p class="ql-block">“郎官第”的结构除去公共区域,仅有东西两厢房的封闭区域,适合两家人居住。天井东西两侧为廊道,建有两层,上层为倘廊,下层通过八块长窗隔扇门进入厢房区域。长窗通透,图案简约,夹板上刻有花草纹。厢房区域内各有一天井和六间内室,正面最里处的飞罩之下是一间小客厅。厅顶有阁台,通过雕刻精美斜撑和廊川向外伸出。阁台明亮清静可供课读,凭栏俯视,厢房内动静尽收眼底。</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西厢房内部和入口。</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西厢房客厅和阁楼。</p> <p class="ql-block">通过对《蔡氏族谱》世系分析,蔡腾杞居住在东厢房,蔡腾梗居住在西厢房。如此布局,蔡人骥或许是为其两子营建“郎官第”,让他们及其子孙在覃恩的沐浴下,课读起居于此。</p> <p class="ql-block">特别要提到的是江西同盟会主盟人蔡突灵。在清末民初,蔡突灵与弟妹一起变卖家产,在宜丰组织光复军,投身辛亥革命和讨袁护国,其弟蔡锐霆、蔡康国、蔡怒飞和侄子蔡炳闾先后献出生命,被孙中山誉为“一门忠烈,古所难能”和获民国省政府褒赠“一门义烈”匾额。蔡突灵曾任第一届国会议员、江西教育司长。平时喜好作词,有《变风遗操》存世。</p><p class="ql-block">1939年3月,日军逼近南昌。蔡突灵随民国省政府南迁吉安时,派人将母亲刘大慈和妻女送回宜丰躲避战火,居住在县城南的“谦斋翁祠”。9月,日军飞机轰炸县城,损毁房屋一百八十余栋,其中包括“谦斋翁祠”。致使刘大慈等避难在一起的妇幼十余口人无处安身,遂寄居在“郎官第”后面狭小的书院。</p><p class="ql-block">1944年10月,民国省政府又准备迁往宁都,已六十二岁的蔡突灵便告老还乡,与家人团聚,仍寄居在书院,直到1949年8月去世。“郎官第”后墙中发现大量的“张卓斋”和“蔡大宗祠”字砖。这些字砖显示,当时蔡突灵的居所称为“张卓斋”,和与之相连接的花园应属于蔡氏众会管业。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他们在宜丰得到蔡氏宗亲的安置和善待。</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后墙“张卓斋”文砖。</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后墙“蔡大宗祠”文砖。</p> <p class="ql-block">一百余年的历史并不遥远,风雨侵蚀造成的损坏远不如人类的战火。“郎官第”现状显露出的部分痕迹说明它经历过浩劫。</p> <p class="ql-block">如“郎官第”的正面形制和用料非常简陋,甚至不如普通民宅,与内部精致的构造方式相去甚远。大门开在东侧,而不是正中,有悖于传统赣派建筑的左右对称的营造法式。经仔细勘察,原来是下栋建筑有过大幅度改动,不仅进深缩短,而且原有大门不知何因被封。结合材料风化程度分析,应与发生在清咸丰十一年(1861年)的“屠城事件”有关。当时城内的财物被掠夺一空,房屋几乎都遭到不同程度的损毁,“郎官第”下栋建筑也应遭此厄运。修复时,东厢房增加了占地,又在自己的东侧开一大门。而西厢房没有改动,仅在西侧留有小门。</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正面。</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东厢房大门,其工艺与内部存在明显差别。</p> <p class="ql-block">又如“郎官第”的东厢房曾被日军飞机投弹炸塌部分,这样的遭遇被清晰地记录在墙体和结构上,其后墙中有一半的砖体和勾缝与原墙对接不上;其东西厢房的结构存在差异;其东西厢房长窗隔扇门的工艺不同等等,这一切都是修复时导致。</p> <p class="ql-block">图为“郎官第”东厢房花窗,其工艺与西厢房不同。</p> <p class="ql-block">“郎官第”在不到两百年的时光里,从瑰丽绝伦到凋零破落,烙下时代变迁的印迹,隐藏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郎官第”是县城留存的为数不多的赣派建筑之一,它是那个时代工匠们的智慧结晶,代表那个时代文人们的思想追求。如今大部分世居在此的家庭已搬离,仅有数人坚守在此,只因心中那份对“郎官第”的不舍和留恋,做些力所能及的维修和防止不法分子偷盗构件。</p> <p class="ql-block"> 甲辰农历三月初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