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打猪草的女子们

道州 丁作金

　　

四面被大山包围的湘南道州盆地，随处可见大片大片的平展田洞、纵横起伏的丘岗山林和挺拔峻峭的喀斯特石峰。这三种地貌并列在一块，被密集的河流沟渠网格固定在同框画面，无疑是一幅美景。道州的村庄，几乎全都座落在山峰脚下，大大小小的道路从依山傍水的村前半圆弧线上鱼贯射出，穿过田洞，插入丘陵，环山绕水，蜿蜒伸展。

来过道州盆地的客人，都说道州山水像浓缩的“桂林山水盆景”，道州的居民也认可这种说法恰如其分。

在水土膏腴的道州，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尤其是春天温润的气候，随手在地里插一截木头，便会生根发芽无需理由。

在道州盆地，万紫千红屡见不鲜。各种密源性植物争先恐后地陆续开花，辽阔碧蓝的天空弥漫着阵阵芳香。蜜蜂会从任意一个方向飞到那些蜜源性植物的花朵上，它们吸饱花蜜之后，又顺着任意的方向飞回它们酿造甜蜜的花房。

道州盆地每年春天的油菜花，总是开得磅礴又凶猛，那些在油菜花海里搔首弄姿拍照留影的女子们，过于油头粉面，过于矫揉造作，过于惊艳呛眼，难免让我望而生厌。相反，那些从乡村里走出，穿着印花蓝布衣裤，背着竹篓的村姑村妇，她们没有空闲去追赶油菜花海拍照，只有努力去走进一片片豌豆花丛里劳作，打猪草回家喂猪。那些打猪草的女子，特别让我怀念，她们的美丽芬芳，让我记忆犹新。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道州盆地，处于中国还没有改革开放之前。乡村农家“种粮吃饭，养猪过年”的传统观念蒂固根深，家家户户养两头猪十分普遍，一头上交，完成国家派购任务，一头过年，用来宰杀吃肉。在那个温饱不济的年代，养猪全靠打猪草，不像现在一样喂猪都用粮食和饲料。

道州盆地土地广袤，每当春风又绿潇水岸，大片大片的油菜花映黄半边天空，另半边天空也被一丘连一丘的紫云英染紫。夹杂在金黄与紫红天地间的，还有一块一块的豌豆花。豌豆花色彩缤纷，或洁白或紫蓝或黝黑或淡红，竞相吐艳。这种豆类植物，枝叶低垂成藤蔓，碧绿纤弱朴素，花朵却缤纷妩媚。豌豆伏地牵藤铺蔓，各种猪草容易伴生混长。女子们到豌豆地里打猪草，既能为猪提供上好饲料，又能为豌豆除草助苗。

在道州盆地那一片片缤纷妩媚的豌豆花丛中，常常见得到一个个如花妩媚的女子，她们手挎竹篮或肩背竹篓，穿行于地埂垄沟，一身印花蓝布衣裤，像一只只翩飞的彩蝶。女子们时而在花丛中移动，时而又被花丛淹没。这一个个女子，从村子里不约而同地蹦出，又心照不宣地扑向花丛。她们或在潇水岸边不期而遇，或在沟沿地埂狭路相逢，或在田头地角迎面相撞，她们顺着芳香的风向，在乱花迷眼的细垄窄埂上赶路，平平淡淡地打着打呼，嘻嘻哈哈地扯着闲话，急急忙忙地下地干活。那一张张春光般灿烂的笑脸，绝像一朵朵漂亮妩媚的豌豆花。

她们看好一丘丘绿浪起伏的豌豆地，便停下轻盈的脚步，脱掉绣花布鞋，挽起印花蓝布裤筒，露出“茭白”一样的小腿，小心翼翼地将细皮嫩肉的双足，踏进半干半湿的泥土，接着俯身低眉地打猪草，水灵灵的眼眸中，只认猪草不认花，瞄准一棵猪草，立刻用鲜藕般嫩白的巧手连根拔出，然后放进随身携带的竹篮或背篓里。在那个化肥农药还没有滥用的年代，与豌豆伴生混长的荠菜、锯齿草、野苋菜、野芝麻菜、蒲公英、蓝莲草、青蒿、马齿苋等野菜野草比比皆是，这些绿油油、嫩秧秧的野菜野草，是喂猪上好的青绿饲料。

在道州盆地的春天里，一个个在豌豆花丛中打猪草的女子，就是一道道靓丽的风景。相隔经年，时过境迁、步入老年的我，爱上了回忆与怀念。每当想起过去岁月里那些女子的画面，我的心里就涌出一泓清甜。

有人说，爱上回忆，是老年人的一种风险。我正在承担这种风险。一方面仍然心仪过去岁月留给我的美好积存，另一方面讨厌当下不如人意的世故人情。化肥农药激素生产出来的农产品，喂养出人体五脏六腑的疾病。上月，我的身体因为钙的流失，导致骨质疏松，一不小心摔折了五根肋骨。正应了“明天或意外，不知谁先来？”这句话。意外先来，我在“山水甲天下”的桂林住院医治，躺在病床上，凭窗向外望，看着和家乡异曲同工的山水美景，吃着带有腥膻味道的猪肉，使我情不自禁地忆起道州农村用猪草饲养的土猪，怀念那些打猪草的女子。回忆中的猪肉，是纯香不腻的味道；怀念里的女子，是清纯妩媚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