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塬畔 第八十五章

酸枣刺

　　有吃有喝心情好，日子过得就觉得快，缺吃少穿就会郁闷，觉得度日如年，一转眼过了正月十五，二葵来到生产队结算分红，生产队欠的工分，折算成钱几年都没给，招工出来了应该一次结清。

一进村子大队部和小学校前边突然出现了一排红砖墙，是一排没有房顶没有门窗的房子，停工摆在那里。

二葵随便问了抱孩子晒太阳的女社员：“这盖的啥房子？”女社员答道：“这是给你们知青盖的知青大院。”虽说叫知青大院，实际上并没有大院，临街道紧紧凑凑盖起来的。

二葵疑惑道：“知青都招工走了咋才盖房？”女社员答道：“这得问大队干部了。”

正说着碰到大队副支书从小卖部拿报纸回来。

二葵问副支书：“咋才给知青盖房子？”副书记答道：“知青大院的款拨来了，不用知青走完了，这钱就要给上边退回去。”“那咋才盖了一半又停下来了？“给大队部盖了两间房，医疗站盖了一间，小卖部盖了一间，钱花完了，楼板打报告申请等着继续拨款。”

二葵理解了：“使用了大队窑场的砖，收了上边拨的知青款，要买楼板和门窗大队又不舍得出钱，还等着上边拨款，成了半截子工程。”“你个二葵呀，事儿在话不能说透。”新开门比黄渠头早下乡插队一年，缪家寨比黄渠头晚下乡插队一年，人家知青大院七八年都住上人了，唯有黄渠头，八零年知青都走完了才开始盖还是个半拉子工程，事在这摆着，对待知青的政策怎样落实的，但中国的事情，无论哪里都一样，怪不得某一个人，说起来集体决定有会议记录，这么大事情知青带队干部跟个死人一样，都没进过村里。到了副书记家门口，二葵和副支书分了手。

　　回到小队住的屋子已经空了，男知青屋子上着门锁看不到里边，女生屋子墙上粘着的报纸也已经变黄破破烂烂地搭了下来，地下还掉了一方小白手帕，还扔着一双竹筷子，看来小上海也回家了。

后边住的老头老太太家的门也锁着。二葵进到房东饼干家，问饼干媳妇：“大明呢？”饼干媳妇说道：“大明过了年去到大队窑场干活了。”

二葵疑惑地再问：“后房子的老两口呢？”饼干媳妇答道：“年前城里的儿子给接走了。” 老太太看上去很富态，她的一个儿子是二小队的队长，还有一个儿子在城里工作，是大白杨附近的皮革厂，她的孙子与我们一般大，没有下乡插队，孙子每次来了，诺诺喜欢和他搭腔说话。老太太见到二葵总喜欢主动与打招呼。只见她在门内说道：“二葵，回来了？”二葵已经给两位老人担过很多次水了，有时二葵洗脸洗脚刷牙也在他家水缸里舀水，社员里还有闲话说“她有儿子不用，让你给担水，是瞧你好说话。”

看着院子冷冷清清的，湿气很重，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酸楚，二葵也没在饼干家里坐，出门去找小队出纳张伯。

问张伯：“我回来领分红钱呀。”张伯说道：“没钱，年后一分钱都没有，要有你二葵来了，还能哄你吗？你到四五月来，小队那时要卖个小马驹能落下几个钱。”

不知道为啥，心里一进村就开始不舒服，心情糟透了，如果能领到钱到小卖部去买条烟，到处分发也挺有面子。现在空着手进村，兜里也没有钱，也没领到分红，不好意思去大队长成道的家，也不好意思去梁老师家。

大队知青还有几人没有招工出去，大明、小上海、黛玉和月桂四个人，估计这四人也是不想内招去宝天线。

在大队部那里站了一下犹豫了一会，想着去窑场看看大明，空着个手，又没有能安慰人家的话，二葵对窑场的活路很清楚，进窑摆泥砖和出窑烧好的砖，都是背二十四块砖，特别是出窑还有高温，很累很辛苦，二葵下乡前曾在北郊马旗寨附近胡子他姐夫部队干过基建临时工，到过省监狱和长安县的二厂拉过砖，大队窑场与监狱不同的是监狱是转窑，大队的是圆窑，二厂不忍心看那种场面，还是狠了狠心扭头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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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春三月，地里的小麦已到了拔节期，油菜花节节开着黄花，遮掩了冬天大地灰蒙蒙的土色，按阳历已经是四月份了。

二葵按着张伯的时间回生产队要钱呀，三年多没有得到分红。

进村先去大队长成道家，问清小队谁是队长，谁是出纳，小队张伯仍出纳，房东饼干成了队长，大队长告诉二葵：“你先找张伯问清有没有钱，再去房东饼干那里，走反了，饼干说没钱一口拒绝了就不好办了。”

下午在大队长吃完饭后，二葵去找张伯，没有在家，门口社员说在社员腊月家喝酒，腊月的弟弟结婚村里很多人都在那里助兴。

二葵在张伯家门口黑暗处一直等到天黑八点都不见出来，碰见社员说道：“你直接进腊月家叫他就行了，多简单的事。”

觉得说的有道理，就到社员腊月家敲他家的大门。

院子里就剩下张伯一桌席面，一桌子都是小队的年轻人在灌酒给张伯，看样子的确脱不开身，跟张伯打招呼他也稀里糊涂的醉了。

帮忙做饭的女社员让二葵也坐下，和大家一同喝酒，一看都是散白酒就不想喝，二葵的班组就有做香肠用的散白酒，社员说给二葵下臊子面吃，也被谢绝了，二葵心想还急着回家呀，再晚了就没有公交车了。二葵过去跟社员腊月家没有过交往，再说腊月当了半年小队长和糊糊一样对知青很苛刻，还总想让知青巴结他，但必定是结婚大喜事，进了人家门思量来思量去，还是很不情愿地给管账的五元钱礼金，也没见到腊月她妈和做新郎的弟弟，以及也没见新媳妇出来道一声欢迎和谢谢。随后二葵出门就回到大队长家。

　　大队长成道给二葵出主意说道：“你不要走，在这里睡一宿，明天早晨在接着去找，你小队才卖了个小骡驹，等再来一次就没钱了。”

二葵觉得说的有道理就在大队长家住宿了下来。

清晨，二葵去找张伯，他正要出门被碰了个正着，问张伯：“张伯，你准备去哪呀，正找你？”

“没事，瞎浪。（闲着没事，没目标地走走）”

二葵艺术性地问道：“张伯，您帮我查查账结算一下。”

进到张伯屋子，张伯打开柜子拿出账簿，戴上老花镜，“共欠你一百六十二元钱，你现在都要取走，没有那么多钱，小队只有六十多元钱，后边还要给骡子看病用，最多能给你结清四十元钱。”

“那也行。”

“你去给队长说，需要他同意签字，队长现在是你房东饼干，你去寻他，他会叫我的。”

二葵来到饼干家，饼干刚好一人在家，柜子上还放了一盒水晶饼，打开已经少了两块，饼干看到二葵后很高兴：“二葵来了，坐坐。”顺手把水晶饼盒子递了过来，说道“吃吃吃，别客气。”

二葵问道：“谁给送的水晶饼？”饼干答道：“年前大妹子，出嫁了，回门拿的。”

二葵顺手拿起一块吃了起来并说道：“我今天来结账，如果我欠队上的我补上，队上如果欠我的我领走。”实际上如果欠小队的钱招工前必须结清否则就出不去。

“你去把出纳叫来，我让他帮你查一下。”

过去叫张伯，张伯路上对二葵说道“没哄你吧，就是这个程序。”张伯手里拿着账簿跟二葵一起到了饼干家。

张伯故意装糊涂：“饼干，你叫我？”“你帮二葵把他的账查一下。” 张伯翻开到那一页，说道：“你看，小队还欠二葵一百六十二元钱。”“二葵来结账要钱来了，咱现在小队上还有多钱？”“还有六十多元钱。”“二葵这人撩着呢，把钱都给二葵拿走。”“最近还要给大骡子马打针用钱。”“那能给多少？”“最多给四十。”

饼干商量的口吻问道：“二葵，你先拿四十行吗？”二葵急忙答道：“可以，咱队情况我清楚。”饼干紧接着说：“二葵，你赶快跟文耀过去拿钱，一时再去有人借钱就麻烦了。

二葵跟着张伯去领了四十元钱，又回到房东饼干家，道了声谢谢，空手去没给饼干家买啥东西他也没计较。

     到大队长成道家告个别。留了五元钱，嫂子说道：“二葵，你放五元钱是啥意思？”

       二葵忙解释道：“屋里留着买菜吃。”

       嫂子接着说道：“你收起来，屋里有钱。”顺手从桌子上拿起钱递给二葵。

      二葵接过钱又重新放到了桌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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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想再去梁老师家去看望一下，由于昨天晚上给腊月家结婚了五元，这又给嫂子桌子上放了五元，如果去梁老师家，最起码的要到代销点买上一条“芒果牌”香烟，还得花上十六元。这样剩下的钱也许就不够买一件新衣服了。

       知青里边还有大明、黛玉、小上海和月桂没有招工回城工作，也没在生产队里劳动。

      二葵招工的通知书到了，去厂里劳资科报道，劳资干部问：“你愿意到这里工作吗，如不愿意现在还来得及，给你把档案退回去。”二葵答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事在人为，既来之则安之。”劳资干部听后有些震惊，可能第一个碰到一张嘴说一串很进步的话。

进厂召开新工大会时，二葵坐在了前排，手里还拿了一个日记簿和钢笔，前后左右瞧瞧，也就是他一个人这样认真，主席台上坐着厂里的党政工团的领导，二葵不是装腔作势，是养成的习惯，他的举动被衬托的很显眼。

会上宣布了分到个车间的名单，二葵被分配到了复制车间，车间分了三个组，有剔肉组，香肠组和炼油组，二葵很幸运，没分到养猪车间和冷库。

青工进厂有半个月的学习培训时间，主要就是念报纸，围着大桌子二十多名青工轮着念报纸，有的结结巴巴念不下来，有的河南话有的陕西话听着很别扭，当转到二葵头上，车间干部说道，以后每天念报纸就是你这个京腔了。培训结束后，只有俩男的分到了香肠组其中就有二葵。进到班组，二十多名未婚大姑娘，只有六七个男的其中正式工才四五个人，二葵一下子大饱艳福，掉进了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花丛里了。

　　工作两个月，公社的带队干部和厂组织科干部到车间找到二葵。

        组织科干部严肃认真地说道：“这是来外调的，你认识吧？”二葵认识一位是主管单位的，一位是招工体检时在跟前负责的。

        组织科干部继续说道：“走，一起到组织科去。”

        二葵跟着来到了机关楼三楼门上边挂着“外调办公室”牌子的屋子。

       带队干部很严肃地问二葵：“我们来是调查干部在招工时是不是收受了礼品和金钱，如果有你可以写出来或者你说出来我们写。”

       二葵说道：“有，我会写字，我自己给你们写出来。”

当时送礼仅给了大队书记，副书记和副大队长糊糊三个人，只有副书记当时拒绝，并且说道：“二葵，叔不能收你的东西，按你这几年的表现就应该推荐出去。”二葵诚恳地说道：“叔，这不仅仅是为了招工，也是这几年叔对我的照顾的孝敬。”书记说话也很有艺术水平：“哎，你这个娃呀，说到底还是对叔不放心，这样，你屋子也没地方先放这里，等你招工走时记住拿走。”还有这三年没有他的点头同意不可能管灶和当老师，还在副书记手里借过大队四十元零花钱，还在副书记家里吃过捞面条，的确属于感恩的因素。

　　至于大队书记平时就是个没实权的傀儡，再加上得过精神病，家里日子过的也挺紧巴的，虽然老婆还想让给她家板柜油漆也不值得计较。

       副大队长糊糊索贿说的那句话属于趁火打劫让二葵刻骨铭心：这一条烟咋够我去公社打发上边的。还说要在公社武装部借步枪预防知青报复，还有恶意欺负知青逼的魏军都快疯了，用叉子扎他，吊儿郎当到知青家混饭吃，搞的知青灶关门，如实地都写了出来。当初二葵能在你糊糊家吃碗捞面条都不会检举揭发你。

       写完后，知青带队干部看完问道：“还知道别的知青送礼送钱的情况吗？听说的也可以写上。”

       二葵答道：“送礼都是背靠背，我只能写我自己的情况。”

       组织科干部接过去看了一遍问道：“你写的都属实吗？”“都是真的我承担写的责任。”

       随后组织科干部，拿出一个长方形公章盖了上去，我看到上面是“西安市肉类联合加工厂外调专用章”。

    二葵走出机关大楼，心里轻松了许多，没打算让他糊糊吐出来，看他也的确多次到公社要名额奔走，俗语说：村看村户看户，群众看的是干部，你心术不正趁火打劫，不配做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