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71年11月下旬起到年底这一段日子,我天天晚上在知青屋里给农民说大书,颇受欢迎。</p><p class="ql-block">农村有走村串庄的大鼓书艺人,有人请,管他三顿饭,讲好价钱,他就支起一面小鼓“咚咚咚”有节奏地敲起来,说几句鼓词,敲一通鼓,有时候还连说带唱的,嘶哑的嗓音透出鼓书艺人的特有韵味,所说大抵是《岳武穆传》《薛仁贵征东》之类的老书,每当生产队请了鼓书艺人,男人们一直到十三、四岁的半拉撅子就都聚拢在一起,一边抽烟一边咳痰,津津有味地听着。我说书,自然没有鼓,所以不能叫鼓书,就叫大书吧。</p> <p class="ql-block">我怎么会给乡亲们说书的呢?原来在十一月初我接到通知让到县五七办公室报到,去了才知道县里召开“三干会”,同时也进行文艺汇演,干部们白天开会晚上看戏。让每个公社推荐一名知青与会,就是想从里面选拔编剧人才,参加文艺创作,为今后排戏准备剧本。于是我们天天晚上看戏,淮北地区最流行的是梆子戏,演员们脸上涂了油彩换上戏妆,在舞台上说啊唱啊也像京剧一样有各种身段动作。参会的大队书记、公社领导,县城的干部都看得目不转睛,满心欢喜。随着三干会的结束文艺汇演也结束了,下面应该由县里的文宣组对受过十天艺术熏陶的知青们进行培训选拔了,他们第一个措施就是让高中生留下初中生回去,原来来了二十多个知青,太多了,先按学历来一个筛选。这让68届初中的我只能很失望地卷起铺盖回家了。</p><p class="ql-block">我们那时候到县城或公社帮助工作,组织上都是按1.1元/天给我们补助的,后来我了解到其中六角钱是伙食费,五毛钱回去要缴给生产队记工分的。但是当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上缴过,而队里也不懂这些,只要是外出公干就天天给我记十分工,所以我是队里工分最高的人。不过我也要申明一下,我年终分配时除了分到粮食柴火等实物外,应该得到的人民币从来没有得到过哪怕一分钱。回到农村后百无聊赖,觉得一个月有33元在县里干着也不错,人家不让我参加创作班,我自己写一个剧本毛遂自荐上去,如果好,接下来不就顺理成章了么。这是我在农村自我奋斗的一个思想吧!我虽然个子高,但是文化水平低,是一个见了生人不知如何交流的懵懂青年。记得公社开知青座谈会,我坐在后排低着头唯恐被公社干部点名要求发言,隔壁大队有一个68届高中生叫王传江的,侃侃而谈他在农村是如何过生活关的,他说“每天晚上天上飞的有飞机(蚊子)地下跑的有坦克(农民叫麦渣子,一种在麦堆里的红壳小虫,咬人),我们被咬得浑身都是红疙瘩,但是……”当时我听得如同醍醐灌顶,原来谈体会是可以这样讲的,太生动了,从此我对王传江就佩服得不得了。我虽然文化不行,但是拼搏一下的决心很大,不成功就在农村继续待着,无所谓!</p><p class="ql-block">我曾经在《少年文艺》看过一个故事,无非是阶级敌人要搞破坏,贫下中农揭穿了坏人的阴谋,最后斗争取得胜利。我只要循着这个故事概梗把它敷衍得有血有肉,一篇符合当时政治形势的剧本不就出来了麽!但是真要写,怎么开头?结构怎么安排?心中无数。焦虑了几天我想了一个办法,给晚上到我们知青屋里串门的农民朋友讲故事,讲熟练了把它写出来就是一份初稿,对!说干就干,当天晚上我就一边想着一边编着给农民讲故事了。</p> <p class="ql-block">要说这农村的业余生活真是枯燥无味,冬天农闲时光村里许多人就赌搏,赌输了家里闹得鸡飞狗跳,所以也有明白人不去赌场的,晚上喜欢到知青屋里啦啦家常。我给他们讲故事正中下怀,所以有耐心听我编故事,这断断续续的故事,情节今天是这样的,明天是那样的,他们居然听不厌。每天晚上开讲之前,他们会从牛屋里搂来牛吃剩的麦秸,烧一大锅水,让我和小梁洗脚,我常常是泡着脚给他们讲故事,我们洗完他们接着洗,农村柴草紧张,农民是不洗脚的,队里允许我们烧牛屋的剩草,他们也沾光了。在淮北大地寒冷的冬夜里,就有了一间闪烁着昏暗的灯光却异常温暖的知青小屋。</p><p class="ql-block">经过一个星期的演讲,我的故事就成型了,也烂熟于心了,于是铺开稿子拿起笔,脑子里就想着:大幕徐徐拉开,主角高大松出场,应该唱着从舞台左后方出来的,“春风吹拂着我的脸,心情融化在蓝天里,毛主席革命路线真伟大,农村一片新气象”,写完了主角出场的几句唱词,我突然想起来到底是根据唱词再配曲,还是根据梆子戏的某种曲调,再填词?这些我又不懂了,于是就停下笔来,琢磨着有机会找人请教请教再说。创作是停下来了,但是听书的那八九个农民还是天天晚上来啊,他们就是要听我讲故事,隔壁牛屋喂牛的大爷为了让我继续讲,体贴地把我们的油灯拿去灌满了油。不能辜负乡亲们的热切期望,我决定继续讲下去,就跟他们约法两章,第一不许在我家抽烟;第二不许往地上吐痰,吐口水也不行!大家立马响应,有个叫“老广”的还调皮地鼓掌了,于是大家嘻嘻哈哈跟着鼓掌。这样我的《烈火金刚》大书就开讲了。</p> <p class="ql-block">《烈火金刚》这本小说我在下放前是看过的,也在收音机里听过,现在手头上有本残破不全的,不过不要紧我扫一眼就知道大致的内容了,凭记忆挑精彩的讲,于是我就像演折子戏一样,一个故事接着一个故事地讲,记忆清楚点的像“肖飞买药”、“史更新大战猪头小队长”先讲,其他的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呵呵,现在回想起来抗日神剧最早可能是我的创造,很多情节只求能吸引人,内容是天花乱坠由着我编。我讲的最精彩的应该是史更新大战猪头小队长的故事,我把猪头小队长外貌特征详细地跟农民朋友做了描述,强调了他的矮、壮、丑,以及他武士道精神的凶悍,我也对史更新排长的形象做了介绍,突出了史排长的高大、英气、威猛,以及他精湛的中国武术,当讲到他们两个在一个院子里不期而遇互相拿着武器转着圈对持的时候,知青屋里的气氛也紧张到了极点,大家鸦雀无声地听我讲。我讲到紧要关头就不由自主站起身来,比划着说猪头小队长连出三招都不灵,急了,嘴里呀呀地吼着,手里上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往史更新的侧腰就是一枪刺,史排长见状把腰一收肚子往前一挺,这枪刺就贴着后腰刺了一个空,史更新转身就左手握着他的枪杆往后拉,右手里的大刀片就往猪头小队长的脖子上砍下来了。我说着话左手放在腰后做拉的动作,用右手做掌刀举了起来,嘴里说这一刀劈下去,猪头小队长的猪脑袋可就要搬家啦!接着掌刀就划一个弧形,一下子劈下去了,我的前面是一个叫广银的光棍汉,他坐在一块土坯上仰着脸张着嘴听得正带劲呢,我的掌刀刷地落在他脖子上,然后轻轻地一抹,说:“这猪头倒底掉没掉呢?且听明天分解!”小茅屋里登时爆发一阵大笑,连隔壁牛棚里的牛也受惊发出“哞哞”的叫声,在乡亲们的前仰后合中,广银也摸摸脖颈尴尬地笑了。一连半个月,见到广银他们都要坏笑着摸摸他的头说:“我滴个乖乖哟,猪头还在?”</p><p class="ql-block">我的说书活动到底没有一直继续下去,原来生产队接到开挖界首县到阜南县的界南河工程,我们和农民一起上河工去了,天天赤着脚在结着冰的泥水里挖土,用独轮车又推又拉往岸上运土。等到把我们队包的那一段工程完工回生产队时,就忙着过年了,那是1972年的春节,我和知青小梁一起在农村过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