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

杨家清

序 “ 我去深圳那边过年，现在已上车了……”这是熊焰今年春节在电话里和我告辞。想不到这竟成了他生命中最后留给我的记忆。这多天来他的音容笑貌总是时不时的出现在我眼前，一桩桩一段段的往事就象在过电影。 我决定用文字把这些往事记录下来也算是对他的追思。 他比我大几岁，文化大革命中在学校我见过他，他当时是高中六七届的，他原名叫熊祖文，这个名字本来很好，崇尚文化知书达理，这可能是他家给他取名的初衷，但在那个疯狂的年代很多学生都学天安门城楼上的宋彬彬把“彬彬”两字改正斗气十足的“要武”。在我的记忆中那时学生改名成了一股风。什么“x兵”；什么“x坚”；什么“x冲”等等，每个字无不打上那个时代的印记，熊焰的改名大慨也是这个缘故吧。 在学校我们没接触过，因他是高中部的我初中。按照一般人的常理，大的是不跟小的一起玩。但命运却把我们推到了一起，1968年我俩入伍被分到了一个营成了战友，虽然不在一个连，但有时还经常碰到一起，搞训练、政治学习、营里团里开大会等等。我记得有次路过他们连队，正是中午就歺时间，他把我叫到炊事班，给我盛了一大碗大白菜烧肉，我好感激，他那天正好在炊事班帮厨。要知道那时部队生活很苦，一个月也难吃上一次肉。 时间过得真快，三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我俩都退伍了，想不到命运又把我俩按排到一起：我们被分配到宜昌三线工厂“零六六”当工人。并且我和他分到同一个车间同一个班组。就这样我俩开始半个多世纪的往来。 国际饭店迎新年 零六六工厂是个军工企业，生产导弹。由于处于基建阶段，我们这批新来的工人都要送出去培训。很幸运我们被送到上海一海军工厂学习齿轮加工。 上海这个当时中国最大的城市，也是最发达的城市。到处是高楼大厦，什么哥特式的，什么拜占庭式的，什么巴罗克及罗马式的叫你目不接暇。白天街上车水马龙，晚上五光十色灯红酒缘。虽然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但那固有的西式文化氛围无不影响着这里人们的言谈举止衣着穿戴。 我们这些从乡下来的“土老冒”看到这一切就象到了另一个星球。每到星期天熊焰都约我从宿舍步行到提篮桥，然后又步行到南京路。一路看，一路玩，饿了跟他一起去小饭馆吃碗9分钱二两粮票的“阳春面”。为了节约几毛钱的车票有时也徒步返回。来回二三十里。那时人年轻，走走根本就感不到怎么累。 一恍就到了1972年的元旦。车间的工人师傅劝我们道：元旦你们武汉来的小青年可以约到一起去上海国际饭去吃个团年饭……告诉你们这国际饭店以前只接待外宾，现在可以接待国内客人，不妨去体验一下……。 熊焰这时显示出大哥的担当。组织我们一同来上海培训的十来人，去了南京西路的国际饭店。坐进了三楼一包间，点十多个菜，肉和鱼都有。但最让我永远不能忘记的是歺桌中间的一碗狮子头鲍鱼汤。当服务员把那青花瓷的盖子揭开时，一个小人拳头大的雪白色肉丸浮在淡黄色的汤中真有点晶莹剔透。服务员征得大家同意后将狮子头分成十来份，送到每人的碗中。当我们用勺送到口中时狮子头那浓烈的香味一下子溢滿全口……。我们这些土老冒哪经过这样的场景，乐得大家纷纷举杯相互祝酒。这时熊焰趁着酒兴吟起李白的诗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 漫步在哈尔滨斯大林公园 上海培训结束后第二年我们齿轮加工组又辗转到哈尔滨星光机器厂培训。 哈尔滨被很多人称为东方的巴黎。其实我觉得把它称东方的圣彼得堡更为合适。这里到处是俄罗斯的建筑，典型的标志性建筑有东正教大教堂和秋林公司，还有松花江畔的斯大林公园。每到星期天我和熊焰都要来斯大林公园散步。买点哈尔滨红肠来两杯啤酒，在江边的小亭里畅饮一番。哈尔滨人很会享受，星期天江滩上游人如织，特别是夏季松花江江面开阔，游泳的人很多，整个江面到处是人头，就象锅里下的饺子。 松花江江心有一沙滩，就象武汉长江中的天兴洲一样。哈尔滨人给它取了一个特别温馨的名字“太阳岛”。我好奇心特强很想看看这太阳岛到底是个啥样？ 那天我们一行5人来到江边游泳，我跟熊焰说我想游到太阳岛上去看看，熊焰说现在都下午4点来钟了，来回怕时间晚了不安全又没有人陪你一起去。我说我快去快回没等熊焰回话我一头扎进水里朝太阳岛游去。江面很宽，水流湍急，我奋力的游，不知过了多时我终于游到了岛上，上去一看就是江中的一块大沙洲，上面长滿了芦苇，很扫兴。我想马上返回，但好奇心又驱使我从岛上游到了对岸。这时天色已很晚了，夜幕已降临。要返回游到斯大林公园已是不可能了，好在松花江上有座大铁桥我决定从那桥上跑步返回，我知道熊焰他们一行人一定在江边焦急的等着我。铁桥上有当兵的背槍把守，我赤着半身跑到当兵的面前说明情由，当兵的见我一个短裤叉赤着身怕我冻着，发了善心让我过了。当我跑步来到熊焰跟前时，他们几个人都惊呆了，熊焰说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我们差点报警了，我不好意思的回答道谢谢关心，我再也不做这傻事了。这时斯大林公园的路灯都亮起了，江面上已无一人了，这时我才感到了后怕。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哈尔滨培训结束后，由于三线工厂还在建设中，我们又继续转到上海培训。这时间应该是在1973年。俗话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熊焰和我都想去玩一趟。是这年五月的上旬我们请假批准后，我和他一起从上海乘火车去了苏州。我们计划是从上海乘火车到苏州，然后从苏州乘船走大运河到杭州，然后再从杭州返回上海。这条旅游路线是上海工厂师傅告诉我们的。时间按排得很紧我们买了火车票就匆匆忙忙的上了火车，那时还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火车上秩序很乱到处是人，一不小心我将火车票弄丢了，怎么办出不了站。补票是要双倍罚款的，熊焰说不要怕，文化大革命大串联期间，没票扒火车下车时，不出站沿着铁轨的方向朝前走，没人管。他说我陪你……。真是好大哥！就这样我们平安的走了出去。 苏州我们玩了虎丘塔、狮子林、掘政园、西园等名胜，领略了中国顶级的园林艺术。第三天清晨我俩上了开往杭州的小火轮。船不大坐几十人在京杭大运河里航行。大运河有点象我家乡洪湖的内荆河，河面不太宽，水很清彻。但河的两岸星星点点到处是村庄、集镇码头，远比家乡的内荆河繁忙热闹。尤其给我印象深的是每到一村庄或者一集镇，远远望去河岸台阶上洗衣的村姑，那蓝底白花的土染布衫倒影在水中，和背后的白墙黛瓦的房屋构成了一幅美丽的山水画。熊焰自言自语道：这么美丽富饶，这里的姑娘是不愿嫁出去的……。然后哑然失笑。 俗话说苏州看园林，杭州看山水。我们游了西湖，登了六和塔，逛了灵隐寺，去了虎犳泉。太累了熊焰说在虎犳泉休息下，来一壶西湖龙井品品这泉水泡出的龙井茶……茶端上来了打开盖碗，顿时一股清香淡雅味扑鼻而来。茶水很贵，那个时候都要一元钱一杯（那时一元钱可能相当现在的100元）。熊焰说他请客，他买了单。喝完茶，肚子开始咕咕叫是吃午饭的时候了，熊焰说来了杭州就要去“天外天”酒楼吃一顿，据说毛主席曾在那里用过歺。我欣然同意。洒楼不太大但很雅致，有三层楼，座落在西湖边。我们在二楼坐下，好象没有包房。点菜时我突然记起那天是我生日，于是我对熊焰说道今天我生日，我能在天外天酒楼吃饭真是太幸福了！熊焰说那一定要点一个毛主席吃过的“糖醋西湖鲤魚”不管他多贵！…… 如愿以偿魚端上来了，好吃，但美中不足的是一条胖头鱼，据服务员讲，西湖早就不让捕魚了。 …… 后续 命运多舛，人生总是在磨难中渡过。宜昌三线工厂由于资金不足只得缓建。这样我们一大批工人就被转调到地方。武汉、沙市、宜昌都有人去。我和熊焰申请回老家洪湖，都分到了洪湖肉联厂，他在压缩机房做了制冷工，我在机修车间做了铣工。我们又成为了同事，来往得更频繁更密切了。2002年肉联厂经营不善宣佈破产，我们一同与企业买断，成为了失业人员自谋职业。为了谋生我来到武汉做了物业管理人员，这一干就十多年直至退休。他由于身体不好办了病退。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有时回洪湖我都摸到他家去看他，他得了青光眼病，几乎看不清东西，后来又摔了跤将股骨摔断虽然手术换了不锈钢的股关节，但仍然不能正常行走，只能靠人推着轮椅行动。今年春节我回洪湖要去看他，他在电话里说他已经上了车要去深圳儿女那儿过年。说谢谢我的好意，他领情了……。想不到这些真诚的话竟成了他留给我最后的遗言 我想为他写些文字来纪念他，把他那善良、幽默风趣、勇于担当的阳光面呈献给大家，使他永远活在他的亲人朋友心中。我努力了，这些文字也许能达到我的愿望，但愿如此。 杨家清2024年4月11日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