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曲苑》散曲专论（二）

仙桃散曲

南广勋先生散曲精品选评

李传学

一·〔正宫•塞鸿秋〕励志之“映雪”

开春儿买了本儿连环画，精心放在雕花架。朝来暮去常牵挂，何时“映雪”留佳话？抬头看看天，跺脚声声骂：“他妈的、今天这雪还不下！”

曲评：借古讽今法

《三字经》有云：“如囊萤，如映雪，虽家贫，学不辍。”晋代车胤家穷，夏天夜里读书，买不起点灯的油，便用纱布装着萤火虫照明，最后官至吏部尚书；晋代孙康家穷，冬天夜里读书，买不起点灯的油，便借着雪光照明，最后官至御史大夫。

此曲巧设“映雪”之典，却荒谬地得出一个结论：天不下雪，怎能读书？所以只能看天跺脚，怨天尤人，实在叫人忍俊不禁。此曲辛辣地讽刺了那些崇尚空谈、不愿实干，并以种种借口不愿读书、不学无术的人。其中以“国骂-他妈的”（见鲁迅《论他妈的》）缀于曲尾，极具辛辣味。鲁迅在该文中说道：“无论是谁，只要在中国过活，便总得常听到‘他妈的’或其他类的口头禅......假使依国人所说，牡丹是中国的‘国花’，那么，这就可以算是中国的‘国骂’了。”“他妈的，简直已醇化为‘我的亲爱的’了。”可见，作者以“国骂”置此，不仅无伤大雅，反而更具主人公装腔作势的典型特征。

这首讽喻曲以一人称张本，貌似寻找孙康“映雪”的注脚，闹出的将是“叶公好龙”的笑话，借古讽今，妙趣横生。

二·〔双调·水仙子〕在遂昌金矿抱金砖

京城阿物老顽童，见到金砖就眼红，全然不顾轻和重，咬牙抱在胸，喘吁吁累的腰疼。兴将尽，力用空，放下才感轻松。

曲评：一语双关法

遂昌金矿，位于浙江省遂昌县花园岭。占地面积70多万平方米，是一条集采、选、冶为一体的现代黄金矿山企业。作者有幸到此一游，只见遍地黄金，不觉两眼放光：“京城阿物老顽童，见到金砖就眼红，全然不顾轻和重，咬牙抱在胸，喘吁吁累的腰疼”，以白描手法叙述情节：老顽童抱金砖，起初很激动，中途很卖力，最后却体力不支！“兴将尽，力用空，放下才感轻松”，这是作者的感受和议论：余兴已尽，残力已空，一切该放下了，一语双关，哲人哲语。

佛曰：懂得放弃，就能洒脱。若拥有或执着演变为一种伤害，放弃便是最好的归宿，也是转向最好的起点。看破放下，随缘自在，它让我们心境恢复平静。我们要看破世间的无常和纷扰，放下执念和妄想。“看破”是智慧的表现，“放下”是心灵的选择。此曲叙议结合，水到渠成，用作者“抱金砖”的切身体验，给读者以人生启迪，主题深邃、透辟。

三·〔中吕•山坡羊〕年后返程后备箱

香肠熏肉，干鲜肥厚，茶油米面花生豆。茶油米面花生豆。左一兜，右一兜，爹先装过娘随后。若非怕说耽误久，山，装上走；河，装上走。

曲评：承接翻转法

城中的儿媳带着娃崽回乡下过年了。是的，父母在哪儿，年就在哪儿呀。返城之日，二老恋恋不舍，倾家中所有，悉数装上后备箱：“ 香肠熏肉、茶油米面花生豆”，外加“左一兜，右一兜，爹先装过娘随后”，忙个不迭。前是细写，后是概述。语言流畅，情景在目。行文至此，似乎无话可说了。然而作者以一假设句“若非怕说耽误久”，另拓新境：“山，装上走；河，装上走”。此曲“羊尾”一半实写：再现父母对儿孙无私奉献、在所不惜的动人场面；一半虚写：这满满当当的一车，装的分明是二老深深的爱、沉甸甸的情！不是吗？父亲就是那巍峨的“山”，母亲就是那绵长的“河”。此曲之妙，妙在制曲的“翻转”之法。意即：在貌似平淡的叙事中，作者敏锐地捕捉到事件中的某一逻辑联系，原地起跳，承接翻转，另辟蹊径，陡然拔高意境，便可收到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

四·〔正宫•塞鸿秋〕喜贺嫦娥四号首登月球背面

人家会的咱全会，人家不会咱先会。飞天仙子来折桂，从容占了头一位。玉兔蹦出怀，脚印留一对，帮忙给月亮挠挠背。

曲评：举重若轻法

“人家会的咱全会，人家不会咱先会。飞天仙子来折桂，从容占了头一位”，作者以散曲行当语言，轻描淡写，如叙家常，将我国嫦娥四号首登月球背面的惊世之举娓娓道来，不得不叹服其驾驭语言的能力。“玉兔蹦出怀，脚印留一对，帮忙给月亮挠挠背”，这是对嫦娥四号在月球背面软着陆和巡视勘察的细节描写。“玉兔”是指玉兔二号着陆器，“一对”，是指玉兔二号完成两器互拍的工作。“帮忙给月亮挠挠背”，此语举重若轻，妙语惊人！须知，从月球背面登陆，中华宇航人不知历经多少艰难险阻，今日才得以实现夙愿。只是“挠挠背”，看似轻松，却无人能及。这不正是抓到了痒处，怎不令人舒坦、开心、畅快呀！能用形象的比喻，在幽默诙谐中报道重大事件，非高手不能为之。

五·〔正宫·双鸳鸯〕老妻

老乖乖，小乖乖，满脸菊花次第开。臭美归来疯未够，耳环偏要我来摘。

曲评：以小见大法

“老乖乖，小乖乖”，是对老伴的昵称，折射出作者对爱侣打心底里的喜欢；“满脸菊花次第开”，皱纹是沧桑的雕痕，但在作者的眼里却是鲜艳绽放的菊花，这却是一种别致的美丽。副词“次第”，巧妙用于肖像描写，细腻地刻画出菊花盛开的时态和形态，极为传神。“臭美归来疯未够，耳环偏要我来摘”，老伴归来（或舞或游）余兴未尽（疯未够），竟公然撒起娇来，偏偏要我帮忙摘下耳环儿，这不就是给我提供了一个亲近的最好机会吗？于是......一曲小令至此，一幅老俩口的恩爱图，便活灵活现地展示在读者面前。少年夫妻老来伴，携手相看两不厌。婚姻中的男女双方经过长期的相濡以沫，已经由爱情转化为亲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一种更为牢固的相处模式，只有这种模式，才构成了当今社会的和谐和稳定。作者一曲不足30字的“双鸳鸯”，以小见大，透视出当下婚姻观念和社会伦理的价值取向，确实不可小觑。

六·〔正宫·塞鸿秋〕挖荠菜的女人们

香车宝马停一串，窈窕淑女银铃唤，纱巾红紫遮容面，花鞋绣履足痕乱。你将篾篮拎，我把花锄攥，金镯玉钏白白的腕。

曲评：烘托反衬法

请看：“香车宝马、窈窕淑女、纱巾红紫、花鞋绣履”，这哪里是挖荠菜的行头和装备呢？分明是昔日宫女嫔妃踏春郊游的阵仗啰。究其原委，情况应该是这样的：一贯养尊处优的那些城里的女人们，早已厌倦了饮甘厌肥的生活，“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她们急需要换换口味透透气，今天，居然成群结队下乡挖荠菜来啦！娇艳繁华的队伍顿时成了乡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殊不知，挖荠菜历来是农村婆姨们干的活计，岂是“柔荑、凝脂”所为。春天一到，荠菜漫山遍野的都是，它们生长在坟头路边、林间溪畔。人们心照不宣，城里的“贵妇人”光临此地，绝非为解衣食之忧，完全是为了讨个野趣！这一段严整精彩的描写，生动地烘托了场面的气氛；“你将篾篮拎，我把花锄攥”，是的，她们有备而来，且分工合作；“金镯玉钏白白的腕”，收句极妙！瞧：“金镯玉钏”衬托着这“白白的腕”，却要干着这“挖荠菜”的粗活，不免令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情，然而这正是她们心甘情愿要做的乐事啊。这样，以富贵烘托反衬“粗俗”，于明暗之间，深刻揭示出当今社会人们的观念转换、返璞归真的价值取向和生活幸福感。所以说，此曲看似平常，实则寓意深刻，堪为上品。

七·〔正宫·塞鸿秋〕老父亲和他的抗日勋章

已经淡忘枪和炮，龙头拐杖当依靠。勋章成了还童药，胸前不舍轻摘掉。为因不染尘，致使金光耀，时常对镜悄悄照。

曲评：截取聚焦法

“已经淡忘枪和炮，龙头拐杖当依靠”，战争年代的硝烟已经散去，当年的战斗英雄如今已是老态龙钟。然而，老人家只要一看到胸前佩戴的抗日勋章，就不觉精神抖擞，好像返老还童一样，容光焕发：“勋章成了还童药，胸前不舍轻摘掉”，曲中这第二片和首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描写，突出地表现了这枚勋章在老爷子心底里是何等的重要和金贵。“为因不染尘，致使金光耀”，这是概述老人平时小心翼翼擦拭珍藏勋章的情形。最后，尾片以细节描写展示人物的动作：“时常对镜悄悄照”作为收束，甚佳。其中以“悄悄”一词最是传神，它将老父亲不动声色、自我欣赏之状，刻画得惟妙惟肖。这里，作者巧妙地运用截取聚焦之法，剪接出一个特写镜头奉献给读者，将全曲推向高潮，成功塑造了这位抗日老英雄居功不矜不伐、内心强大自豪的高尚品质和高大形象，其手法之高明，实在令人叹服！

作者简介：李传学，中教语文高级教师。中国散曲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散曲研究会会员，湖北省散曲分会副会长，《湖北散曲》常务副主编，华中师范大学课程研究中心兼职教授，主讲《格律诗词的鉴赏与创作》。先后在《中华散曲》《心潮评论》《中国当代散曲》《湖北散曲》发表10余篇散曲专论，《天地有正气，沛乎塞沧溟——试论20世纪散曲的政治性题材》和《散曲中的“平上互代"》论文先后获全国“华夏杯诗词大赛”优秀论文奖。著有《襄江曲韵》一书，由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