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母亲 (再版) 丁士贤(副本)

丁氏(西安)

<h1>《怀念母亲》已问世多年年,朋友看了都感动落泪让我再细心整理一下。在插图和文字上作了些改动再次发表,谢谢读者关注。 丁氏(西安)2022年2月22日</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母亲生于清朝晚期,那时妇女都裹成小脚。45岁时生了我,那时她已是八个孩子的母亲。我三岁时父亲去世,她成了我们一家之主,带领我们兄姐八人,以农为生。妈妈很能干,记得在收麦子时,她通常几个晚上不睡,把农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天刚刚亮,就把我们兄姐八人叫起来下田收麦。我的任务是扶她走路,一是因她是小脚,再是天还黑。毕竟是五十几岁的女人了。到了田地,她就大声分配我们干活,就像一个司令员指挥一场战斗。</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妈妈在我们兄姐八个中最喜欢我,每次她回娘家只带我一人,那时我们家生活不如姥姥家。三舅见到妈妈来了总是张罗一桌好饭菜。每次吃饭前妈妈都说:“安子(我的乳名)吃吧,我们来就是为了吃。”弄得我怪不好意思,她还是把好吃的扦到我碗中。临走时,舅舅还让我们带回一些,妈妈从来是只吃不拿。跟着妈妈吃香喝辣的生活很开心,越发觉得世上只有妈妈好。在舅舅家有时很晚才回家,天黑,我扶着她。别看我小又淘气,但扶妈妈走路却很认真:先踢开路上的石头,扫平道路,再让她走。</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姥姥去世时,妈妈快六十了,那天风很大,天又冷, 舅舅不让她去坟地,因路很远,但她一定要去。在姥姥棺材下葬时,她嚎啕大哭,哭得好伤心,我也跟着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妈妈哭。在回去的路上我扶着她,她哭了一路,她身体的重量几乎都压我身上,那时我才11岁. 小时侯很爱过春节,因过节妈妈会给我们做很多很多好吃的,还给我们兄姐每人做一套新衣服,她自己只把旧衣服补补洗洗再穿上。春节前一个月她就开始忙,买年画和年货,在除夕前三天就开始蒸大栆馒头。如果是过龙年,她会蒸做一条大龙,出锅后用彩色描得栩栩如生,我说:妈妈你还会画龙点睛?她爽朗地大笑:这是你姥姥教的。妈妈还会做很多好菜,什么扣肉,炸花鱼,红烧排骨等等。</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我是老丁家第十八子孙,每逢过年都要把祖辈的神主碑拿出来,神主碑上写的某某人,什么时间生,什么时间去世,做过多大官?娶过几房太太。小时候我对这些很感兴趣,家族中做过从一品官就有四个,有的娶过四房太太。神主碑摆放在一很长的茶几上(有五米左右),茶几前放一个大方桌,上面摆放妈妈做的十几种供品。还放有香炉和蜡台,除夕晚上,客屋家烛光辉煌,香火缭绕。到了午夜十二点,母亲带领我们兄姐八人来到神主碑前,她先用盛水的器具在地上洒一半圆形水,然后她先磕头,只见她两手合拢,大幅度上下 摆三次,再跪下,两手再合拢摆三次,再磕三个头。接下来是我们兄姐八人,按年龄大小次序,但这次增加一个内容:除给祖辈拜,再给妈妈拜,最后给兄姐拜。我是最后一个拜,我要磕三九27个头。有时磕得不规范,妈妈就会批评我,有时每个头磕得都很规范,妈妈看了很高兴,回去从年货箱子里拿出最好的糖果给我。从那时起,我做事就开始认真了。</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妈妈52岁时,有一富商托人说媒要娶她,她一口拒绝:我死了也是丁家的鬼。妈妈长得漂亮更显得精干,一生不舍得吃,不舍得穿。把好吃,好穿都留给孩子们。在三年自然灾害时,她吃的是草,留给我们吃的是玉米面。“吃的是草,挤的是奶”来描述母亲恰如其分。还记得在58年统购统销时,老百姓家的粮都要卖光,因我家人多,妈妈把20斤玉米藏在草堆里。村干部来我家搜出来,扛着就走,妈妈没命地上去夺,被村干部一下推倒,我哭着扑向妈妈,妈妈把我紧紧搂在怀里。她没有哭,而是紧紧抱着我,生怕我也被抢走,紧紧地,久久地抱着我,我已深深感觉到妈妈怀里的温暖。。。。。。</font></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小时候我是个调皮贪玩的孩子,记得离家不远有个驻军操场,五、六岁时经常在那里玩跳高、跳远、跑步、单杠、双杆。每次都是玩到天很黑妈妈去把我找回来。上课也捣乱。 在小学三年级时仆老师经常把我带到办公室罚站。四姐也是 老师,同仆老师一个办公室,她看到我在罚站,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内。回来就跟妈妈说,妈妈只淡淡说:男孩子嘛,哪能不顽皮。有妈妈这个后盾,我的玩心越来越大。高一,高二打兵乓球在县上比赛获得前六名,就不学习了,想上体校。这事让妈妈知道了,有一天把我一人带到客屋,上去就是一个耳光,严厉地说:放下球拍,好好学习,去考大学。球拍也被没收了。这是妈妈第一次打我,我被打“气”了,真气了,二话没说,拿起书包,去学校住校。这时我在高三。久久没回家。。。。。。</font></h1> <h1></h1><h1>1963年7月15日上午9:00高考第一科语文开考,只有一篇作文。题目:《唱国际歌所想起的》,满分是120分。考完后同老师一交流,完了,《国际歌》唱到《国歌》上了,跑题了。正在我沮丧时,看到妈妈从远处走来。从家到学校有四里路,她一人来了,手里拿着二根油条(63年那时油条是很珍贵的),见了久别的妈妈,不知该说什么,只说我跑题了。她不懂什么叫跑题,她只说:这门跑了,下几门跑回来。我接过她手中的油条,三下五除二吃完。我已明白她的意思了。<br> 在接下来的学科考试中,我非常沉着,也觉得脑袋瓜特 别好用,身上有一股使不完的劲。数、理、化三门每门130 分,几乎得了满分。当收到高考录取通知书,回家拿给妈妈看,妈妈只识几个字,她指着通知书上的同济大学的“大”字说:唔,这是个“大”。我第一次看到妈妈欣慰的微笑。这笑容不是打工者应酬老板的微笑,也不是为了使我高兴而强做出来的微笑,更不是为了乞求村干部应酬出来的微笑,而是从她心底漾起的笑波,浮上母亲的嘴角、眉梢。她立即忙着准备开学的费用。把准备过年的一头猪也卖掉了,她打心里高兴地忙着。第三天她又让我同她去照相馆合影。这是她自嫁到老丁家唯一的留影。记得在我启程的头天晚上下半夜3:00,她还在为我缝补一件卫生衣。第二天又非要去车站送我,当车刚要开动时,她在下面大声喊:“士贤,到上海不要想我,我也不想你”。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大名,仿佛我在她心目中已长大了。透过行驶的汽车后窗看去,妈妈还在擦泪,我一直张望,直至母亲的身影湮没在茫茫的尘幕之中。</h1> <h1><p><br></p></h1><h1> 在大学时我享受每月13元的助学金,伙食费每月14.5元,为了我的生活费用妈妈给四姐看孩子,每月寄来5元。第一个寒假因没有路费,在上海过春节。除夕夜给妈妈写了拜年信:我在校很好,各门课考试都及格了,还担任班级体育委员、学生会宣传部副部长兼同济大学摄影社社长。 <br> 按丁家习俗,除夕晚12:00,我在学校西南二楼312室,面向家乡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给妈妈拜了个年。<br>此刻,整个西南二楼很清静,房间空荡荡的,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时而听到远方鞭炮声,寂寞和孤独涌上心头。没有亲人,没有年味,站在窗前心想:或许这时妈妈带领姐、哥们在拜年;或许在想我。妈妈你说什么话我都能照办,唯独你说到上海让我不想你,这一条我真办不到啊,我猛地用双指压住两眼角,已没用了,眼泪还是像断了线的珠子流下来。。。。。。</h1> <h1><p>很快接到妈妈回信(自我走后妈妈经常去找我的信,在村里出了名),信里还夹了五斤全国粮票,又嘱咐:吃饱,好好锻炼身体,好好学习,在校不要谈恋爱。因此,无论是酷热的夏天,还是严寒的冬季,1。29操场上都有我的身影。 </p><p> 1968年12月大学毕业了,我被分配到西安一个军工厂 。因思念妈妈,由上海先回山东老家看望妈妈,妈妈听说分到工厂很是高兴,因那时我的哥、姐都是当老师的。妈妈挺与时俱进的,知道那时工人阶级很荣耀。在家住了三天,走前给妈妈的水缸挑满水,急急忙忙去西安报到。工作了三个月又到 春节了,我第一次拿到我自己挣的钱买了车票就往老家赶,坐在车上总觉得开得太慢。到家见到妈妈,先从贴身内衣口袋拿出60元双手交到妈妈手中,妈妈推辞不要。(那时月工资48元)我们俩都很激动,四只手紧紧握在一起,不停地,久久地顫抖。是我的手?还是妈妈的手?还是两人的手都在顫抖? </p></h1> <h1><p>在西安工作几年,每年春节回家看望母亲,年龄大了,还没成婚,妈妈挺着急的,比我还急。托大嫂给我找亲。后来找到一位我家对面一个姓王家的女儿。春节回家我们见了一面,我看妈妈挺满意的,说知根知底,放心。我们俩就成婚了,当年五一节她来西安结婚了。婚事办得很简单:在工厂招待所租了一间房子,两张单人床一并,把妈妈从山东寄来的唯一的一床被子一放,就成了新房。请领导作证婚人,读了一下结婚证书,一个新的家庭诞生了, 婚后立刻把结婚的照片寄给妈妈,了却她心中一件大事。 </p><p> 因两地生活,那几年我总想调回山东。但因在1972年我给 工厂设计制作了一台电火花穿孔机,</p><p>轰六飞机一个另件只能在这台穿孔机上加工(提高50%效率,而且能保证孔的公差),我已成工厂的技术骨干。于1976年,工厂把我爱人和两个孩子从山东调来西安我们工厂。在西安也就安心定居了。</p></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  因为已成家,不能每年回老家,国家规定每四年可以探望父母。80年我带上两个孩子一家四口回去看望妈妈。晚上给妈妈用热水洗了洗脚,躺在床上拉起家常。几年没回来,妈妈非常高兴,我说:你嫁到老丁家也受苦了。她忆甜思苦地说:当年你爸爸用大马轿车把我接来,那个轿车轮子很大,大马走起来咔哒咔哒响,路上看的人很多,很光彩气派,比你结婚时气派得多,我看到她那么自豪和兴奋。那天晚上她说了很多很多。她为了我大哥,把正房让给大哥和大嫂,自己搬到外面客屋家(比正房小)。她的一肚子冤话都向我倒出来。妈妈一向把我看成最亲近的人,什么话都对我说。在家那几天,妈妈每天操劳给我做好吃的,我喜欢吃包子、饺子,她几乎每天都做。我儿子,女儿喜欢吃米饭,她不管,只痛我。有一次我儿子(四岁)上窗台撕了窗纸,她大声呵斥:小土匪,快下来!</font></h1> <h1><p>  那段时间她养了一只猫,每天晚上搂着猫睡。我知道妈妈太孤独了,想把她带到西安,她说:金窝窝,银窝窝,不如老家穷窝窝。 </p><p> 我走的那一天,她还坚持到车站去送我,那时已不能走路了,让大哥用车推她去,当我上车后,她已不能像以前那样大声说话,只默默地向我挥一挥手,我一下认识到:妈妈老了。</p></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1982年冬季的一天,收到三姐来信:妈妈被放置在家的冬菜拌倒了,脚摔坏了,不能走路,整天躺在床上,还经常发低烧。我想回去看她,但她一再来信不让回,担心我来回坐车不安全。1983年秋季的一天,家里来电报:母重病,住院。立即买了车票直奔山东黄县人民医院,当我闯进病房时妈妈躺在病床上已昏迷着,在病床前站着哥哥、姐姐们。大家都焦虑盼望妈妈醒来。两天过去了,一直昏迷。</font></h1> <h1>三姐跪拜母亲坟墓前,痛哭万分。</h1> <h1></h1><h1>第三天下午3:45分,妈妈突然醒了,我站在最前边,她第一眼看到我:她有气无力地说:“啊,这不是士贤吗?”我已说不出话。三姐猛地把我推到后面,对妈妈说:士贤没回来。妈妈接着说:你看看你们,我明明看到了嘛。说完,又昏过去了。大家都埋怨我:你知道妈妈怕你回来,她见到你会上火的。不要我再靠近妈妈。我走出医院,回到妈妈家,感到很委屈, 心里有很多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该对谁说,一人躺在妈 <br>妈床上,翻来翻去睡不着,发现妈妈枕头旁有个纸箱,打开一看,啊!是我从上大学至今给她写的信,按时间顺序整整齐齐 保存完好。这么多年她一直在牵挂着我,看到这些信,心里更加难过,怎么也睡不着。这时,妈妈养的大花猫来了,围着我转了几圈,很快就跑了,到院里不停地大叫起来,叫声凄凉揪心,它也在找它的主人。大花猫,不要叫啦,我们都忍一忍吧。用被子蒙住头,但妈妈对我说的那句话:“啊,这不是士贤吗?”总是在耳边回响。。。。。。</h1> <h1><font style="color: rgb(0, 0, 0);">第五天,妈妈缓慢睁开眼,一个一个地注视着站在她身边的孩子,当我同她的目光会聚时,她突然睁大眼睛,停留许久,泪慢慢流下来,深深地叹了一声,而后闭上双眼向我们无声地告别了。我下意识地看了一下时鈡:16:52.。这时外面狂风卷着雨拼命地泼在窗上,发出啪啪声。雨水如同我们的泪水,顺着玻璃向下淌。我们一家都哭着,喊着:妈妈,你醒一醒,看看我们啊。。。风声、雨声、哭声、喊声汇成一曲打动心魂的交响乐,整个房间病友都跟着默默地流泪。我走向前,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擦干妈妈眼角的泪,用一块像她一生一样清白清白的布,盖住她那慈祥而饱经风霜的脸。</font></h1> <h1></h1><h1> 妈妈最后病因是肝坏死(医院没有对症下药),三姐在医院大哭大闹,医院对死去的人是毫无同情的。他们把人死看得很淡,很快被推到太平间,就像工厂扔掉一个超差零件。 <br> 火化那天村里干部书记都来为她送行,书记说:老太太是个好人,在咱村也属德高望重的。(妈妈的人缘,口碑很好,没有同村里一个人红过脸)。<br> 当遗体要推进火化炉前,我也是像当年妈妈紧紧抱着我一样,我紧紧地抱着妈妈,生怕妈妈被别人抢走,这时我已是正宗男子汉了,力气很大,两个小伙子没把我们分开,又上来了两个,这才勉强把我们母子分开,我的手也被拉破了。。。。。。<br> 大约一个小时后,两手捧抱妈妈的骨灰盒,离开火葬场。被拉破的手,淌出一道鲜红鲜红的血洒在黑色的骨灰盒上。心一直在想:去天堂的路还拥挤吗?妈妈我想陪你一起走。</h1> <h1></h1><h1>妈妈过世后,我抑郁了很长很长时间。抹不去的哀愁,抽不尽的思念。妈妈的音容笑貌,时时刻刻地浮现,吃饭也感到没味,人像走魂似的。做了个黑袖纱,戴了四十九天,妈妈烧了七七。<br> 一生中走过那么多路,过过那么多桥,喝过那么多种酒,但得到的爱是唯一的母爱。母亲的爱和她的品德永远记载在我生命的流年。这隐形的财富,沉积在我的体内。看不见它的存在,但它却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呼之即出。 它激励, 造就了我的一生。每年的清明节晚上,我都会在地上画一个 开口的圆,口朝向妈妈坟墓方向,在其中烧一些纸钱和香, 以示对妈妈的悼念,当纸火烧得旺旺时,总感到一股暖流向 <br>我扑来,仿佛妈妈向我敞开胸怀。。。。。。</h1> <h1>2022年2月22日修改。</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