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姜伟同学病了,躺在知青点空旷的炕上,发高烧40度。公社卫生院医生诊断患的是急性肺炎,让他回北京治療。</p><p class="ql-block"> 姜伟被病情折磨多日,瘦骨嶙峋,神情痴呆,生产队长不放心,与我商量说,怎么办哪?回北京得有人送他哪!虽然正是秋收多挣工分的时节,我还是毫不犹豫的说:我去送他吧。</p><p class="ql-block"> 那时回到城里吃粮凭粮票,公社粮站不给换全国通用粮票,生产队长让把遮盖队里唯一一台柴油机的篷布撕开,缝成六个口袋,给我俩灌满了小米和糜子。</p><p class="ql-block"> 知青回京要有生产大队和公社开的回京证明,公社秘书侧脸从眼镜上方瞪着我,说:已经接到上边通知,不准再办理赴京证明,但……给你办了吧!</p><p class="ql-block"> 1969年8月21日,我和姜伟同学带着大小十几件行李,登上返京回家的路途。</p><p class="ql-block"> 坐马车到公社,转长途客运汽车到突泉县城,再转长途客运汽车到乌兰浩特,排队进火车站时幸亏一位解放军同志主动帮我俩拿行李,好不容易上了火车!</p><p class="ql-block"> 列车到白城,天色已黑,又要下车转车。</p><p class="ql-block"> 我把行李在站台上码好,让姜伟坐在行李旁,叮嘱他不要乱走,我出站去买票。</p><p class="ql-block"> 售票厅里人很多,排着很长的队。</p><p class="ql-block"> 天下起了雨,雨越下越急,我心里急得不行,比风雨还急。</p><p class="ql-block"> 终于轮到我了,我把钱和进京证明从小窗口里递进去。</p><p class="ql-block"> “不卖!”窗口里女售票员“啪”地把东西给我扔出来。</p><p class="ql-block"> 我赶紧解释,说明我俩是知青,我护送的人病得很严重,需要尽快回京治病。</p><p class="ql-block"> 她执意不卖,说接到通知国庆前夕一律不卖进京的票。</p><p class="ql-block"> 我反复解释说着好话,她不理睬我。我心头火起,强压着苦苦哀求。</p><p class="ql-block"> 队伍后边有人不满地催喊起来。</p><p class="ql-block"> 我扭回头一下子发作了,狂喊一声:“谁喊的?!”一边用眼睛狠狠地搜寻。我觉得气血上涌,只想找个人拼命。</p><p class="ql-block"> 队伍里无人作答,都不吭声。</p><p class="ql-block"> 我激动万分,对大家说:我是知青,我的同学病了,病情很严重,要回北京治病,可是,她就是不卖给我票!</p><p class="ql-block"> 队伍骚动了,大家纷纷嚷叫说应该卖给我票。我转回身,把钱和证明从小窗口里扔到那个女售票员的桌上,要求买票,她仍然坐着不动。</p><p class="ql-block"> 我暴怒了,两手使劲撕掰小窗口的钢筋,把胳膊伸进去,指着她喊:你不卖给我票!你下班后等着!我认得你!没想到,这句话起作用了,她再也不说什么话,马上把票卖给了我。</p><p class="ql-block"> 黢黑的天,雨还在下。我拿着票跑出售票厅,转来转去找不到进站通道。从哪里进站呢?转到一堵僻静的高墙下边,灵机一动,纵身一跳双手扒住了墙头,这时一双手抓住了我的衣服,我只得下来。</p><p class="ql-block"> 抓住我的是一位正在值勤的解放军战士,我赶紧把情况告诉他,这位解放军战士听后,立即同意我翻墙进去,并帮着我从这堵高墙翻进了车站站台。</p><p class="ql-block"> 跑进站台,发现姜伟不见了!漆黑的夜,茫茫风雨,他跑到哪儿去了呢?我四处寻找,高声喊他,在一个四面透风的小风雨棚下找到了他。原来天下雨了,他一个人把这些行李一袋一袋挪到这个小风雨棚底下。我见到他时,他缩着腰坐在行李上,一声不吭。</p><p class="ql-block">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用胳膊搂着他。</p><p class="ql-block"> 姜伟小学时是建工部小学足球队队员,建工部小学足球队曾获得北京市小学生足球赛冠军,获奖后他作为主力队员上过北京电视,与天津市小学生足球冠军队友谊赛时受到贺龙元帅的接见,还与贺龙元帅握过手。在中学时,我俩都在校足球队,又都喜欢美术,常在一起练球画画儿。</p><p class="ql-block"> 文革开始后,他因父亲是高级知识分子,属于家庭出身不好,不能参加红卫兵,但是我们的红卫兵组织吸收了他。下乡后,青年点的男生中有人用家庭出身歧视他,知青参加贫协、民兵、武装基干民兵,也都没有他的份,使他陷入极大的痛苦和悲哀。他一下子变了,平时除了闷头拼命干活,总是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默默无语。看到他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难受,经常找他谈心说话,晚上我俩在菜地的草棚里,一聊就到后半夜。他歌唱得好,嗓音宽厚洪亮,特别是那首“山下旌旗在望”唱得气势磅礡,每次我俩走在山沟里时,我就要他唱这首歌,再要他学京剧中的大笑“哈哈哈哈”,震得山谷嗡嗡回响,每到这时,他的心情就豪放了。</p><p class="ql-block"> 风急雨骤。姜伟瑟瑟发抖,我搂着他。姜伟不抽烟,我掏出旱烟叶,卷了一支烟,递给他,让他抽口烟暖和暖和,他听话地接过去抽了一口,剧烈地咳嗽起来。我自己抽了一支又一支,浑身冻得发抖,吸口烟就觉得暖和些。</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俩依偎着,渡过了这个风雨之夜。</p><p class="ql-block"> 列车到沈阳,又下火车转车,天也又下起无情无义的雨。</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行李,我俩还是不出站。我出站签票后回到站台上,有意与一位沈阳知青攀谈,提出请他帮忙把这些行李递到车上,他一口答应。</p><p class="ql-block"> 火车来了,我挤上车,在拥挤的车厢中看到列车长补票桌上躺着个人,便不客气的让他腾出些地方,赶紧打开车窗,让沈阳知青递给我行李,一袋粮食、又一袋粮食、又一袋粮食......周围的旅客望着我,感觉出那些目光有些异样。我让姜伟从窗口爬进车里,沈阳知青从下边用力托举着他。车开动了,我感激地与沈阳知青摇手告别。</p><p class="ql-block"> 姜伟爬进车后,就势踡屈在桌上,昏昏沉沉睡了一路。</p><p class="ql-block"> 我靠桌子站着,身上穿的衣服补丁摞补丁,挽着袖子,手腕上露出一块亮晶晶的手表,这是大队治保主任托我带去北京修理的一块坏表。感觉到周围的目光不含好意,我故意满不在乎的从腰间取出烟荷包,巻了一支烟径自吸起来。</p><p class="ql-block"> 旁边坐位上一位中年男子,眼睛一直盯着我手里的烟荷包。</p><p class="ql-block"> “是未婚妻送的吗?”他问我。</p><p class="ql-block"> 这一问把我弄了个大红脸。这个烟荷包是屯里的民办教师送给我的,他的未婚妻是屯里一位心灵手巧的姑娘,两人可谓郎才女貌。有一天,他告诉我,昨晚她和他在屯后小山坡约会了。皎洁的月光下,她等他,又送给他一个崭新的烟荷包。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把新烟荷包拿给我看,随手就把旧烟荷包递给了我:“送给你吧”,我正好没有烟袋,接过来就别在腰里了。</p><p class="ql-block"> 我把烟荷包的来龙去脉跟中年男子说了,他伸手把烟荷包接过去,翻来覆去地看,啧啧称赞它的绣工好。他对我说:烟荷包上如果有两个彩带子,就是情人送的,我看你这个荷包上有两个彩带子,所以猜是你的未婚妻送的。噢!原来如此!我赶紧把烟荷包要过来,叭叭两下把彩带子拽了,周围的旅客都笑了。我拿着烟荷包给周围的人让烟,他们把烟荷包传来传去地看,气氛一下子融洽了。</p><p class="ql-block"> 列车在黑夜中疾驰。</p><p class="ql-block"> 昏暗的灯光中,旅客们都闭眼睡了,我也昏昏欲睡,可直觉上总感到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我睁开眼,发现斜对面坐的那个男子的确在注视我。看我睁开了眼,他向我投来一丝微笑,我俩便轻声交谈起来。他说:“我看你这个小伙子,是个好人。你们刚上车那会儿,我还以为你们是搞投机倒把的呢,带了这么多的粮食!”听到他这句话,我心里一紧,明白了刚上车时众人目光异样的含义,我根本没想到人们会把我俩看成坏人!</p><p class="ql-block"> 列车终于驶进北京站。</p><p class="ql-block"> 一大堆行李码在站台上,又是出不了站。我去向远处的一位站务员求助,她让我使用了一个行李推车,还好心的帮我俩把行李推出了站。</p><p class="ql-block"> 出了北京站,阳光明媚灿烂。</p><p class="ql-block"> 回到家后,爷爷看到我带回的几袋粮食淋了雨,赶紧搬到阳台上摊开晒。不一会儿,爷爷转过来,对我说:这几袋粮食都焐了,不能吃了,你还带回来干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