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阳光和煦的草地上,看罢天空中的风筝秀,我便开始在田垄上追蝴蝶。一如杨万里诗中的那个快乐儿童,倏地钻进了盛开如焰的油菜花丛,再出来,浑身衣裳已是黄渍点点。儿时的清明节,随父亲去给郊外田野上的祖辈们扫墓,回回都是这样一场开心的踏青之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待我成为扫墓的主角,不再有半点踏青赏春的心境。因为扫墓的对象是父亲,他的因病早逝一直是家人心中的一件忧伤之事。在他安息的公墓,除了零零散散的冬青树,也地无寸绿,满目都是大理石和水泥构成的冰冷色调。</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这个清明长假,祭毕父亲,很想多陪他一会儿,就在一旁的石凳上静坐。看着挤挤挨挨的墓碑,来来去去的人群,我感觉到这个寂寞世界里的一些悄然变化。</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离父亲不远的一座墓碑旁,一个中年男子举着手机,像在跟谁视频通话,那是陵墓管理处的员工老崔,我认识他。老崔用的免提,嗓门又大,我很快听明白了他通话的原委。墓主人的儿孙两代已举家移民英国,自疫情后就没有回来过。清明节扫墓心切,就通过微信委托老崔代祭。“这是二老的墓基,看看打扫得干净不干净?”“这里还有两盆鲜花!”老崔边说边转动着手机镜头的角度,直播着面前的一切。当墓前铁皮桶里的纸钱燃起,袅袅青烟中的老崔人机都静止了,似在给墓碑一个正面特写。“磕头,快对着屏幕磕头撒!”手机另一端传来一阵清晰的乡音。一场隔空云扫墓,我头一回见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另一边,一位老奶奶来给老伴扫墓,身后跟着几个四五十岁的儿女,唯独不见孙辈们的身影。老奶奶点了支香烟供上,擦拭着石碑上老伴的遗像,与之对话起来:老头子,外孙在苏州假期要加班,不能回来看你了,请你原谅呀!孙女今年夏天高考,今天强化班有课,也不能来了,她的头她爸爸代磕,你一定要保佑她考上个好大学……</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老奶奶饶有意思的祷告,让我的目光许久没有移开。却见她右后方有两座墓,材质和光泽与周围的同期墓明显不一,像是刚被翻建过。我蓦地想起耳闻过的传言,那是两座长期无人问津的墓,拖欠管理费快二十年了,家人也一直处于失联状态。莫非它们已被悄然易主,石碑刻上了新的名字。想到这,我的思绪一时有点混乱,心中问号不断,旧墓的后人是谁,他们去了哪里,会不会他们自己的生活也遭遇到什么变故。</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没有人给我答案,但一丝莫名的伤感却掠过心际。再过20年,40年,60年,这里会否有更多被人遗忘的坟茔?就像郊外田野上我祖辈们的墓地,自从消失于一片经济开发区后,这些我从未见过,甚至不知道名字的老人,坦言也就淡出了我的记忆。遗忘是不需要一个具体的时间节点的,总会在不知不觉、自然而然中开始。留意这满园的扫墓人,会发现年青晚辈们的面孔年比年稀。他们是小城越走越远的一代,心中少去的,除了前人那般对故土故人的依恋,似乎也有对古老清明的仪式感。或许,一代人自有一代人的情感表达,追忆的方式不可复制。</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寂寞身后事。格外感叹,那些在水葬和树葬里最后作别的生命,似落花流水而去,如秋叶零落成泥碾作尘,不据寸土,不着一字,留给人间一个头也不回的洒脱背影。</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