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边疆·南下热海（1）一“迈”相承

小潘纪行

本文主要内容：

景迈山何以申遗成功？

得知我去过澜沧，有旅行者要我做个介绍，要有澜沧的特点，顺便推荐一下当地的特产。我想了想：茶。

我对澜沧的茶情有独钟。

润坤家在澜沧小黑江畔，一条窄窄的水泥路就是他们村连接外界的唯一通道。我们助学走访的时候他们家刚刚完成脱贫，一层小毛坯土砖房加一顶简易彩钢瓦挡雨棚，这就是他们的家。润坤的父亲热情地为我们泡好了茶端过来，我们很是意外。润坤的父亲说：“我们家主要收入就是种茶了，以前都是要自己找门路才能把茶卖出去，现在外商承包了大部分，剩下一部分我们自己采了泡着喝。茶在我们这最常见了。”

小黑江。

在润坤父亲的指引下，我们发现，润坤家所在的村子在半山坡上，村前村后全是茶树，这就是一座茶山。我们在澜沧一共走访了九户家庭，这些家庭不管家境多么贫寒，主人都要泡茶给我们喝，大部分都是自己种的茶。

澜沧是离不开茶的。

云南很多乡镇都种茶树。然而有些乡镇的茶与地方的关系都还不是那样密切。似乎把这些茶山挪开，乡镇还是乡镇，茶还是茶。澜沧的茶可不能挪开。没有茶山，澜沧就不成其为澜沧了。澜沧的古茶林与当地自然、人文景观联系之密切，联系之恰到好处，这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多的。说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某某，这是一个俗得不能再俗的标语了。然而说到澜沧古茶林，这个标语还是躲不开。只能说：像爱护眼睛一样爱护澜沧古茶林。有什么办法呢，因为它非常贴切。

茶山，摄于澜沧拉祜族自治县老达保村。

澜沧县城不大，骑个共享单车一个小时就能绕着县城走一圈。倘若想好好在澜沧走走，“快”就说明没走好，到某些地方不得不慢下来细细体会。汽车行驶在澜沧到勐海的盘山公路上，刚刚结束助学工作的我们启程前往景迈山参观，虽然时值冬季，两旁的树还是青翠欲滴，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恰逢景迈山古茶林申遗成功，当地的向导对我们说：“景迈山古茶林是世界上第一个以‘茶’文化为主题的世界遗产，它（景迈山）远不止表面看上去那样简单。”

在盘山谭石路颠簸了一个小时，汽车停在了景迈山古茶林门口。只见门口赫然写着六个大字：景迈山古茶林。但见：清幽峻茂、山色优美。古木参天、叠嶂耸翠。葱绿秀丽、翠似堆茵。从小路穿行林中，牛羊不见、鸡犬无声，只是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更增添了密林的幽静。

从小路穿行林中，牛羊不见、鸡犬无声，只是偶尔能听见几声鸟鸣，更增添了密林的幽静。

在场的人无不惊叹：景迈山的古茶树参天的高。向导连忙解释：参天的不是茶树，是乔木，低矮的才是茶树。原来，这是景迈山独特的种茶方式——林下种茶。景迈山的先民们巧妙地利用森林生态系统为茶树提供良好的生态环境，保证了生物多样性。

从何说来？好茶生长需要气温、气候、水分、地形、土壤的密切配合。茶树最适宜的生长温度是10-30℃，温度过高，幼芽会被灼伤；温度过低，茶树生长缓慢甚至停止。其次，茶树在比较荫蔽、多漫射光的条件下，新梢内含物丰富，幼芽嫩度好、品质高。再次，茶树喜欢潮湿环境（降水量在1200mm-1800mm之间，空气湿度以80％-90％为宜），这样环境下生长的茶树，不仅新梢叶片大，而且茶叶品质优良。不过，茶树喜欢潮湿环境，但不喜欢积水环境，需要一定坡度进行排水。因此，茶树适宜生长在便于排水的山区坡地，海拔1000-1800米为宜。最后，茶树喜欢酸性土壤，中性土壤上茶树就生长不好，在碱性土壤甚至会死亡。

景迈山古茶林有古茶树320余万棵，自然有符合好茶生长的条件。景迈山属于横断山系怒山山脉临沧大雪山南支，平均海拔1400米（在1000-1800米之间）。景迈山属于亚热带山地季风气候，气候温和，多年平均气温17-20℃（在10-30℃之间），平均降雨量在1600mm（在1200-1800mm之间），水热条件充足均衡。景迈山土质疏松，土层深厚，排水、透气良好，为酸性土壤。因此，景迈山的自然条件非常符合生长好茶的标准。

景迈山的好茶，离不开自然条件，也离不开种植方式，也就是前面所说的“林下种茶”。景迈山古茶林的最上层是高大的乔木，中间的灌木丛是茶树，地表则是低矮的草本植物。“简单地清理一下森林的杂草，然后就在空隙里面栽种茶叶、种植茶叶。我们把茶当作生命的一部分来种植、来传承、来发展。”布朗族传统文化省级传承人苏国文说道。

景迈山古茶林的最上层是高大的乔木，中间的灌木丛是茶树。

地表则是低矮的草本植物。

当今种茶盛行大规模“台地种植”模式，它的特点是产量大，景迈山古茶林“林下种茶”模式产量小，但是优胜于劣。其一：前文所说，好茶生长的条件是10-30℃的温度和比较荫蔽的环境，景迈山高大的乔木恰好为茶树遮阳降温，茶叶生长环境温和湿润，不受冻害，同时使茶叶生长周期变长，利于芳香物质积累。其二：当地人民的生态智慧。林下种茶模式让生物种类增多，生物多样性增加，生态系统自我调节能力增强，有效实现生物病虫害防治，杜绝农药的使用。其三：林间生长着大量兰花、蕨类、菌类，熏染茶叶，让茶叶更加香气馥郁。其四：乔木、草本植物的枯枝落叶可以为茶树提供养分。

常见的“台地种植”模式，摄于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普文镇。

景迈山种茶方式特殊，制茶方式也是“一脉相承”。每年四月，勤劳朴实的景迈山人民纷纷进入古茶林，开始采茶工作。景迈山人民的制茶分为采茶——萎凋——杀青——揉捻——干燥五步，纯手工制作。采茶时，人们普遍“留养采”，不会一次性把嫩芽全部采完，往往会留一部分继续生长。喝茶时，景迈山人民并不钟爱于“泡茶”，而是钟爱于“烤茶”，先烤一道再喝。这些传统已经传承了千余年了。

是什么样的人把景迈山古茶林打造成世界遗产？景迈山世代生活着五个民族：布朗族、傣族、哈尼族、佤族、汉族，五个民族和谐共存。走进布朗族翁基古寨，一处处文化景观赫然呈现在眼前，最显眼的就是当地人叫“寨心”的标志物。布朗族人往往在建寨的时候顺带修建寨心。寨心的柱子上插满“旗帜”，记录了布朗族先民在此开拓定居的场景。另一处是寨子里的寺庙。对于当地布朗族人民来说，寺庙是一个公共空间。布朗族小孩会到寺庙修行几年，做一些公共事务并进行文化学习。

翁基古寨。

寨心。

走进傣族的糯干古寨，房子样式大差不差，但屋顶上的一处细节差异顿时引起了我的注意：糯干古寨屋顶的图案是“牛角”，翁基古寨屋顶的图案是“茶叶”。这与两个古村落所处地势和海拔密不可分。糯干古寨地势较缓、海拔较低、热量较多，村民除了种茶还发展了农耕，甚至以农耕为主，这就解释了糯干古寨屋顶“牛角”图案的来源；翁基古寨地势较陡、海拔较高、热量较少，不利于发展农耕，当地村民以种茶为主（有农耕但是少），这就是翁基古寨屋顶“茶叶”图案的来源。

糯干古寨屋顶（上）

翁基古寨屋顶（下）

说起景迈山的古茶，苏国文说：“大约公元前10世纪，布朗族先民迁徙到景迈山，这里的野生茶树拯救了疫病中的布朗族。茶挽救了我们布朗族的命运，我们把茶当作生命的一部分来供奉、种植。”随后，关于“茶”的一系列古老制度被制定出来，比如驯化制度、种植制度、祭拜制度。

“疫病之后，布朗族先民开始对野生茶树进行驯化和人工种植，并与傣族等世居民族一起，探索出林下茶种植技术。” 苏国文介绍，“再后来，每当新开发一片茶林，先民都要选择最好的日子，举行祭拜仪式。举行仪式后种下的第一棵树，会被定为‘茶魂树’。”

每年四月份傣历新年，糯干古寨的傣族人民便会聚集到大金塔面前的泼水广场欢度泼水节；另一边的布朗族人民正忙着采春茶，并过着自己的节日——茶魂节。茶魂节这一天，布朗族人民相聚在茶祖庙祭茶祖，还会到祭祀台祭昆虫（对茶树生长有益的昆虫）。布朗族人民对茶和昆虫的神话，体现了布朗族人民“万物有灵”“敬畏自然”的生态思想。

布朗族前往茶祖庙祭茶祖。

布朗族祭昆虫。

“茶是母亲的乳汁，茶是生命的一部分，茶是生活的保障，茶是金银树，我们热爱茶，我们更崇拜茶。”伴随着一首布朗族歌谣，我们离开了景迈山。必先认知，乃生关切，申遗是为了更好地关切、保护。今天，景迈山人民仍然在“一芽两叶”的屋顶装饰下村村种茶、家家采茶、户户制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