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江面上山歌多

林丰文艺

盈盈江水自南流，

铁铸艄公纸做舟。

三百滩头风浪恶，

鹧鸪声里下潮州。

——清-康咏

清康咏这首诗气势磅礴，仿佛如韩江激流，一泻千里，在我手上有一本书，叫《闽粤一江亲》，是潮州市政协与龙岩市政协合编的。里面收隶了我写的《回不去的故乡》，其时我“初出茅庐”，以“文刀”作为笔名，是唯一参加此书发布会的“异地作家”。掩卷而思，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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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了韩江源头，我的故乡—中赤。虽然名不见经传，但它曾经是激活韩江大动脉的一条强势的源头。

家乡的河叫中赤河，因为上游含有丰富的矿物质元素导至水呈赤褐色，流经中赤，故叫中赤河，蜿蜿蜒蜓一直延伸到潮州韩江。我在潮州打工多年，常常在烦恼时到韩江消愁解忧，一看到从家乡流来的水就特别亲切自然。于是把忧愁忘得一干二净。于是我叫它“忘忧河！”与我有同感的还有许多以前放排谋生的人。

　　 我曾认识其中一个。叫刘老三，他是个酒鬼，每次解缆开排前，他都要准备两大塑料桶的米白酒。有人问他，他乐呵呵的说：“我愿长醉到潮州！”也不知刘老三到潮州后，会不会像诗中所吟：“醉眼看花花欲醉”，晓风残月，风情无处说。但是那排头迎风腾起的袅袅炊烟，一流顺风流动，却永远飘拂在我心空。但见排头的撑舵师傅拉开八字步，左手插腰，嘴里怡然自得地叨着一支烟，右手悠悠地把舵，或急或缓，让木排顺水漂流，无须动力。多少峰回路转，多少柳暗花明，无限风光，都让岁月之河，幽幽地荡漾起涟漪。那分恬淡和舒适，悠悠地过滤去我曾经的浮躁和烦恼。还是山歌唱的好：

讲起放排好风流，

流过中赤到潮州。

尝过三江清泉水，

忘了人间苦与忧！

　　 以前，陆路还不发达时，就我村子而言，在这条母亲河放排的人确实不少。对于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客家人，除些许薄田瘦地产些米粮，相当部分经济开支则要从山上“搞副业”挣来。多少年青春岁月，多少个寒来署往，多少日风风雨雨…老实巴交的农民惯于从山上砍下原木，用木钉和竹圈捆成一条条木排，五、七、九……甚至更多，搭起有几十米长，一字垂直连结，宛如水面游龙，在河子口汇入广东，经长潭、蕉岭、白渡、松口等，一路顺风顺水，有前人流下诗句为证：

黄沙乌流松口塔，

介溪燕赖小红娘。

蓬辣小流东阁出，

清水滩下有磨房。

倒谷洋桃卖薯坝，

梨寨三河合口塘。

于三河坝和汀江相汇，注入淼淼韩江，果真是：

蛟州蛇拖九龙山，

宋公高陡大埔塘。

黄竹赤米兼转水，

周坑散溪及大隍。

葛布乌石从水出，

曲溪归湖到头塘。

走过二十四塘水路，直泻潮汕入海！

　　 有的放排汉子确实风流到家，每每看到河岸有妙龄女子的倩影，心里就猫挠猴急地燃烧起一团欲火，他们故意放开喉咙，大声怪腔怪调，戏谑河沿洗衣女子，有的干脆亮开嗓子唱起客家山歌：

阿哥今日放木排，

几多滩头都怕我。

大姐话我功夫好，

妹子看到笑哈哈。

挑逗中流转着一股原始骚动的血脉，散溢着一股人生的真实气息。假如岸边的女人是文静怕羞的，就会低下头暗自娇红着脸！手指不停地扣梳着秀发尾巴。

他们就更加肆无忌惮，撕开嗓子唱道：

一起北风天就凉，

哥哥只带薄衣衫。

洗衫妹子送衫来，

有心不怕河水寒。

嘿嘿！有时这些带把的也会碰到些带刺的玫瑰，这不，这边放排汉歌声一落，那边对面就有才女不甘示弱，冲着风流阿哥或叉腰指目，亦唱亦谑：

撑排阿哥命真歪，

二十出头学撑排。

脱光衣衫打赤膊，

弓背陀子谁稀罕？

这下整个河床就热闹了，放排汉子们个个来了精神，个个插科打荤与女子展开了山歌对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便你拼一句我凑一言：

正月飘来是新年，

新年到来迎新人。

妹子牵郎哎呀哩，

莫弃嫌我山哥哥。

就这样，河里河岸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河中有多少排子就有多少山歌，一时间，上游唱完下游唱：

讲涯撑排系奔波，

咸酸苦辣有甘多，

因为汕头打风暴，

失撇潮州九条河。

另一个接：

往日撑排企排头，

撑出茶阳到潮州，

如今茶阳发大水，

样得云开出日头。

见岸边有女子洗衣服，后生来了灵感

乌阴天来黑暗天，

阿哥放排大河边，

妹子帮涯望落水，

最好落水正好天。

涯今撑排企排头，

来撑福建黄竹塘，

黄竹塘到松口滩，

侪家看到甘直头。

女子见了驳一首：

你莫话涯撑排哥，

撑排阿哥用竹篙，

今日撑个松筒树，

好比阿妹见亲哥。

汉子见女子驳山歌来了兴趣：

一条竹钩七尺长，

一直开来撑排场，

撑排爱撑二尺四，

柴多兴旺喜洋洋。

撑排正是真功夫，

甘好人才晒唔乌，

食尽几多白米饭，

看尽几多大细姑。

三条杉树般般长，

唔知那条下留隍，

三只妹子般般好，

唔知那只情较长。

三条杉树般般柳，

唔知那条下潮州，

三只妹妹般般好，

唔知那只情较有。

阿妹被唱上了心，脸上一朵绯红色：

新打茶壶肚“国国”，

阿哥撑排正旺月，

阿哥有钱扈也使，

留转涯妹做满月。

阿哥撑排企排头，

一条竹钩撑到头，

竹稿一点就扎稳，

一撑撑到排尾头。

排尾头来排尾头，

老妹看到心就愁，

涯话阿妹唔使急，

看涯阿哥点漆头。

撑排汉子更起劲：

你莫嫌涯撑排人，

撑排哥子正好心，

自家着个旧挂子，

老婆着个花衫新。

花衫新来花衫新，

撑排哥子较有情，

花花假假涯唔会，

老了同样会开心。

乌暗天来黑暗天，

撑排难到妹身边，

保偌月光东边出，

涯今就到妹面前。

莫看放排甘风流，

遨尽世界尽周游，

吃尽几多江河水，

熬尽几多苦同忧。

阿哥放排企排头，

阿妹洗衫蹲码头，

阿哥放排赶水大，

阿妹洗衫赶日头。

嫁郎爱嫁放排郎，

放排阿哥情较长。

唔食烟来唔赌博，

家中有商又有量。

嫁郎爱嫁撑排哥，

笠嬷翻转来垫坐，

总爱两人情义好，

妹子定会笑呵呵。

日头落山四处阴，

河边剩下放排人，

想到屋家心肝切，

步步踏踏爱留神。

你莫笑涯撑排人，

撑排哥子较精灵，

手勤脚快人品好，

忠厚老实难得寻。



你莫嫌涯撑排郎，

朝朝猪肉煮清汤，

辛苦做来有好使，

有吃有着又有藏。

放排汉子一去七八天甚至一月半月，都是以此打发无聊时光，据说这种撩人心魄的山歌有时还真无心插柳柳成荫，成就一段佳缘。你还别说，我的一个堂伯父就是这样把一个妙龄女子拐上了床，成了我的伯母！一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是怎么稀里糊涂就上福建来了呢！

　　 近年来，随着陆地运输迅猛发展，河里已没有了当年的景观。但伫立在韩江边或徘徊在中赤河时，我却仍咂咂有味地回忆着这脉河道里发生的故事，心里吟唱着祖辈当年唱过的山歌……

　　 “山歌好比春江水，哪怕滩来险又多……”

撑排汉子，亮着粗犷的歌喉，无惧月黑风高，无畏恶浪滔天，他们一路风尘一路歌，从中赤到潮州，成了一道绝美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