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来了

慢城天空

<p class="ql-block">  每每回老家,村头路尾碰到乡里乡亲,都会朝我说一句:“家(gā)来了!”(高淳方言:回家来了的意思)纯粹的乡音中,是对我的招呼,也是对我身份的确认:我是这个村里的原住民。</p> <p class="ql-block">  前几日清明,兄弟相约回乡扫墓。看着桃红柳绿的春光,听着莺歌燕舞的鸟语,想到父母离去的遥远,淡淡的忧伤和着春风吹遍漫山遍野;小的时候跟着父母来上坟,挖几锹土,烧几叠纸,磕几个头,算是和从未见面的祖宗见了面。而今我们却也只能对着双亲的墓在心里默念一句:“嗲嗲姆妈,我们家来了!”</p> <p class="ql-block">  坟头去年花还在,今春槐树又清明。</p><p class="ql-block"> 中午,哥嫂因为工作忙,安排我们在长春农家乐吃午饭。长春家的老房子和我们家前后紧挨着,他家兄弟姊妹七个,和我们兄弟三个一样,都有过相似的清苦而艰涩的童年,不过他家比我家更窘迫些。有一年谣传要地震,家家搭了防震舍,他家孩子多,防震舍里挤不下,雪美带着冬春还是来春躲在我们床底下好几个夜晚。长春是男孩子里的老大,如今也已花甲。长春是个乐天派,也是个人来熟,见谁都是握手拍肩,称兄道弟。</p> <p class="ql-block">  “噢吆,老弟,你家来了!”老远,长春就伸出双手,仿佛接见外宾似的,“春美、长美、雪美、冬春、来春他们也都回来了。”长春依然带着他特有的微笑和热情。这几年托国际慢城的福,留在村里的长春、雪春经营起了农家乐,日子越来越红火了。</p> <p class="ql-block">  说话间春美几个姐妹都来了,切切察察,时而聊聊过去,时而说说现在。长春的母亲,满头白发的“老娘”也来了(老娘是她的外号,好像是因为人前人后总自称老娘,即使因为气候不顺骂天老爷也不例外)她大概有八十几岁了吧,记忆有些模糊。认出了弟弟,却没有认出我。春美提醒几句后,才恍然大悟似的:“噢,你们都家来了!……清明是该家来看看了。唉,要是你嗲嗲姆妈还在就好了……”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某种怅惘;当她在几个女儿的指引下看到了我的儿子孙子的时候,浑浊的眼睛里仿佛又有了某种憧憬。</p> <p class="ql-block">  我们午饭吃到一半时,老娘在几个女儿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拿了个红包,硬要塞给满满,说接了红包能活一百二十岁。她对着我们说:“要是你们嗲嗲姆妈在,也用不着我烦这个心。”既令我感动,又令我难过。</p> <p class="ql-block">  午饭过后,又在长春门前挂满了红灯笼的架子下闲聊,来来往往的游人络绎不绝。我抬头看到村里原来的村医兰英,赶紧过去打招呼。当年母亲病急去医院急救时,是她一路上将母亲抱在怀里啊!她大概也八十好几了吧。不想我的一句问候换来她一脸茫然。同样浑浊的眼睛里透着疑惑,“你是哪个?”我猛地一惊,我的茫然不比她的轻!这使我站在故乡的土地上,忽然感觉自己像个外乡人。我理解了那些因拆迁而被连根拔起者的失落,也理解了故乡的原风景所承载的乌尔苏拉式的孤独。故乡在老一代记忆的衰退中逐渐朦胧起来,正如她在新一代的蜕变中又逐渐清晰一样。春天在这朦胧中蓬勃而至,清明也在这蜕变中缤纷而来,年年如是。</p> <p class="ql-block">  正恍惚间,又一句“你家来了”唤醒了我,原来是儿时同学福清。</p><p class="ql-block"> 只要还有人对我说一句“你家来了”,我便依然是村里的原住民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