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东坡诗词去江南（下）

llwen

　　别过春意闹腾的杭州后，我们追着东坡的足迹，来到了湖州这个安静温婉的地方。以前只知“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殊不知“天堂中央，湖州风光”。难怪唐代诗人张志和簑衣斗笠，一叶扁舟，在湖州的春天里“斜风细雨不须归”。想想唐时颜真卿的字，陆羽的茶，张志和的诗，组合起的是一幅属于湖州的多么美妙的画卷。唐人的“不须归”依然不须归，宋代苏东坡的赞美又接踵而来，“余杭自是山水窟，仄闻吴兴更清绝”，湖州想低调都不行。但湖州的清丽山水，不仅没有给苏东坡带来锦绣前程，反而是他人生梦魇的开始，可以这么说，没有湖州，就没有苏东坡这个名，也不会有东坡“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的长叹。可惜，在诺大的湖州城，居然没有一处东坡的纪念馆，这也引得一众苏粉有些意气难平，感觉湖州怠慢了东坡。

　　我们最终来到飞英公园，来到这个苏东坡任湖州太守时常与文人墨客吟诗品茗的地方凭吊一番，而作为“湖州三绝”之一的塔中塔（另有庙中庙府庙和桥中桥潮音桥）——飞英塔又在维修中，“忽登最高塔，眼界穷大千”，不能跟着东坡登塔望远，这不禁又令人生出些许惆怅。“白发神游定何处，桐乡知葬浙江西”，只是今天的湖州，又该如何来告慰东坡对他的偏爱？

　　“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或许，这才是对南浔古镇最好的注解。小家碧玉，小桥流水，桨声灯影，桃红柳绿，这正是我们寻寻觅觅的春天的江南。于是，一干众人摇橹徐行，枕水而眠，让身懒在江南的春天里，让梦泊入江南的烟雨中。“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从南浔出来往苏州，一众红男绿女，或多或少都沾染了些江南气质。

　　东坡不曾在苏州为官，他与苏州的情分很深皆因两人，一是苏州人闾丘孝终，二是苏州定慧寺僧人卓契顺。东坡被贬黄州，官员多是避而远之，但作为黄州太守，闾丘孝终 并没有排挤打击，而是交从甚密，两人因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闾丘太守辞官回苏后，东坡每到苏必探访，这是东坡与苏州人的一段佳话。东坡被贬惠州后，他在苏州常一起喝茶论禅的僧人卓契顺，不远万里，风歺露宿，独自前往惠州探望，两人情谊足见深厚。

　　我们此次来苏，奔东山而去，在小群同学的东山小院——她一手一脚打造的“闲庭”里，喝到了刚炒的碧螺春，这满口春天的味道，让我们忍不住直呼要“不辞长作洞庭人”了。在江南最美的时光，我们来到东太湖访亲会友，得邓同学眉眼传情，心曲款款，这算不算是东坡粉丝与苏州千年佳话的延续？

　　“买田阳羡吾将老，从初只为溪山好”，若问晚年的东坡心归何处养老，不是杭州湖州，也不是苏州扬州，更不是黄州惠州儋州，而是东坡在被贬黄州时就托人买田置产的常州阳羡，即今天的宜兴。宜兴的东坡书院，就是当年的“东坡买田处”，书院所在的独山，形似四川眉山的山，东坡第一次来就说“此山似蜀山”，可见东坡对阳羡已生出了故乡情，而独山从此便改名蜀山。常州除了有美好的山水，更有盛情的故交，当年琼林宴上的鸡黍之约，令他无论身处何方，对常州都是念念不忘。而他每次到常州，阳羡籍的同科进士要么全陪，要么交代亲朋好友倾情接待。常州的人情一直让居无定所的东坡感到温暖感到心安，心安即故乡，所以在常州安度晚年，一直以来就是东坡的心愿。

　　阳羡自古出好茶，宜兴更绝是紫砂。我们在东坡书院，看到了东坡亲手制作的提梁壶模形， 也了解到他在蜀山烹茶时，不仅要“桑梗煨瓦饮，贡茶入紫砂”，而且还一定要十几里外金沙寺的金沙泉水不可，能壶会烹懂水，他不讲究谁讲究，他不茶痴谁茶痴。与李白斗酒诗百篇，陶渊明诗洒歌田园不同，东坡在阳羡是饮茶赋诗，一句“从来佳茗似佳人”，把喝茶推向了一个再无人能及的境界。当然，琴棋书画诗酒花茶，东坡是样样皆精，但正是阳羡有如此好茶好水好壶，有这般好景好色好人，东坡焉有不爱阳羡之理，又哪能不生终老阳羡之情。可惜东坡生不能如愿阳羡，终才病故于常州，这样的“生不如死”，令人不胜唏嘘！

　　我们到常州的第一天，就直奔紫藤旧馆，凭吊他的仙逝地，缅怀他大江东去的一生。次日，又有他的超级迷妹，带着茅台酒来到东坡公园拜祭，一杯苏轼，再杯苏子瞻，三杯苏东坡，以一己之力，把东坡约我下江南的追思活动推向了高潮，此迷妹爱东坡，可算是入了骨髓了。

　　“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一千多年前常州人的待客之道令东坡动容，而今天常州人的盛情也让我感同身受。到常州的第一晚，不喝酒的我几乎醉倒，离开溧阳时，正在宜兴度假的朋友又一早专程赶了几十里来相别，砂壶一把，拥抱几个，盛情之重，脚步难移！常州古往今来就是这么好客不嫌客，，于是我更加理解东坡为什么要两次上书皇帝恳求定居常州了，“眷此邦之多君子”啊！而东坡“买田阳羡”，更是成了此后读书人的一种文人情怀，绵绵千年而不绝！

　　“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对扬州的神往，早早就勾引着我们。三月从岭南出发，四月初到了扬州，晚是晚了点，但扬州春天的风韵犹存，瘦西湖的妩媚还在。若论江南的千娇百媚，杭州之后当数扬州。“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当年杜牧途经扬州时，就忍不住醉入秦淮多情的烟雨。“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他也算不枉扬州一场了。

　　我从没来过扬州，但感觉又像来过无数次扬州，“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我是读着唐诗宋词，念着唐风宋雨，一次次走进扬州。

　　“此生定向江湖老，默数淮中十往来”，扬州是东坡的欢喜之地，他与恩师欧阳修都任过扬州太守，师生前后主政一地，本就缘分不浅，而东坡在扬州新人故交众多，特别是有得意门生秦观，因此也算是他的心安之地。“试问江南诸伴侣，谁似我，醉扬州”，可见东坡对扬州是倾注了万分真情。

　　“三过平山堂下，半生弹指声中。十年不见老仙翁。壁上龙蛇飞动”，东坡是“每到平山忆醉翁”，其情也重，其义也深。任职期间，在恩师修建的平山堂傍又建了谷林堂，以此来纪念恩师。扬州的最后一天，我们齐聚大明寺，瞻仰平山堂和谷林堂，感慨东坡对于欧公知遇之恩的深切怀念，感叹东坡知恩图报的人格魅力。“欲吊文章太守，仍歌杨柳春风。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扬州，寄托着东坡对恩师的无限思念，诠释了东坡对人生的深刻哲理。

　　走出大明寺，一阵烟雨飘洒而来，这是我们一路熟悉的江南味道。无烟雨，不江南，在江南的烟雨中与扬州告别，在东坡的福地里与江南分手，虽然大家满眼都是不舍，但来日方长，山水有相逢，明年还有江南，明年还是扬州，明年再说东坡。别后君须记，“但愿人长久”！